01
眼前是一张无比丑陋的脸。
比亚迪向着洋湖别墅的方向一路飞奔,钟宁靠在副驾驶座椅上,盯着眼前那张丑陋的脸,有些失神—照片是肖敏才从女子监狱发过来的入狱照,照片里的女人脸部肿胀,红色的坑洼布满整张脸,坑洼处还渗出了黄色的脓液。一道猩红的伤疤,如同蚯蚓一般,由额头处开始,经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嘴角,刚好把脸劈成了两半,看上去像极了某个恐怖片中面目狰狞的反派角色,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拘留照上那个清纯可人的女孩联系到一起。
然而,她就是陈小娟。
宋铁雄死亡当晚,也就是一九九七年七月二十四日凌晨,在陈小娟杀害宋铁雄的过程中,宋铁雄一边挣扎一边将加热火锅用的、正在燃烧的固体酒精扔在陈小娟脸上,并用随手抓到的破碎的啤酒瓶划伤了陈小娟,致其面部严重烧伤,还留下一道横跨整张脸的伤痕。
寒风萧索,一路不停地吹打着车窗。隔了好久,钟宁才放下手中的照片,心中翻滚着一片悲凉。
关于陈小娟为何出狱四年以后才动手杀人,已经有了答案—很有可能是因为在这段时间内,她一方面在寻找秦世聪的下落,另一方面在赚钱整容。在她终于找到秦世聪以后,却被他嫌弃相貌丑陋,一怒之下,性格偏激的陈小娟一把火烧死了这个负心汉。
“现在看来,陈小娟并不是邓丽娟。”赵亚楠有些失望。她看到陈小娟毁容的照片,立刻联想到了邓丽娟脸上的浓妆,于是在刚才询问袁明珠时,她拿出了邓丽娟的照片给袁明珠辨认,但袁明珠很肯定地说,不认识邓丽娟。
赵亚楠见钟宁神色有异,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一团线藏在脑子里,但就是找不到线头在哪儿。钟宁细细回想着从初见袁明珠到分别的每个细节,却始终没有任何头绪,索性点开了一段袁明珠在论坛上发布的演讲视频—
袁明珠踌躇满志,侃侃而谈道:“……我今天看到报纸上的一篇社论,题目是《今年是未来十年最好的一年》。当下,这种悲观的论调很多,但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乐观……今年,我们企业进行了产业扩展,当然,我们要感谢市委市政府对于我们工业园区的大力扶持,都说无恒产者无恒心,我也希望市委市政府能把相关政策落实到位……”
“夹枪带棒,绵里藏针,女强人啊。”赵亚楠心生佩服。
钟宁点头同意,问道:“对了,她现在夺回儿子的抚养权了吗?”
“我让他们去查一下。”
“好……”钟宁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大厦,收回了思绪,“黄花镇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在排查中。”赵亚楠摇摇头,问道,“张一明那边呢?”
钟宁看了看手机,道:“他在工商局那边查到丽娟艺术团有一个小股东叫朱艳艳,不过她手机关机,暂时还没联系上。”
赵亚楠点了点头,这时警用PDA振动了两下,有消息发过来。正在开车的赵亚楠示意钟宁先看看,钟宁看完,说道:“队里已经采集完花园国际小区住户的指纹信息……邓丽娟十分配合,甚至还请人进门喝了水。”
“完全没有逃避的意思?”
“完全没有。”
赵亚楠有些意外,问道:“那这么看,她的嫌疑又减轻了?”
钟宁并不这么认为,反而对邓丽娟高看了一眼。他转换了话题:“我总觉得,袁明珠不对劲,不应该顺利的地方很顺利,该顺利的地方又不太顺利。”
赵亚楠思索两秒,问道:“你是觉得,袁明珠对我们所有隐瞒?”
钟宁摇头道:“倒也没有。如果袁明珠真心要隐瞒什么,大可以一口咬定和陈小娟不熟,没必要跟我们透露这么多细节。细节是最难编、也是最容易露馅的。”但还是有什么不对,那个线头到底藏在哪里?
“哪怕是为了儿子,袁明珠也不会隐瞒什么。”赵亚楠捋了一下思路,“我们之前讨论的四个疑点,目前已经解决了三个……第一,杀人动机,如你所说,确实不是单纯的妓女报复嫖客;第二,为什么隔了四年才开始杀人,因为她需要时间整容,并且一直在寻找秦世聪的下落;第三,秦世聪为什么会被烧死,很可能是因为陈小娟自己遭遇了毁容。”
“那么,陈小娟在哪里?”钟宁看向搁在一边的资料,不算厚,也没有陈小娟详细的生物信息,只查找到陈小娟入狱后同监舍狱友的名单。
“凭这个名单,我们就能找到陈小娟吗?”赵亚楠问道。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钟宁看看资料,“何况,有的时候,笨办法也是好办法。”
赵亚楠被钟宁的信心感染了,笑了起来:“你不会要一个一个排查吧?”
钟宁摇头:“时间上来不及,何况这么长时间了,也不一定能找全。”
今天已经是三十号了,距离上面要求的破案时间只有一天,陈小娟坐牢七年,与她同住过一个监舍的,除了袁明珠,还有102个人。真要把这些人全部找到,一个一个做问询,肯定是做不到的。所以,刚才从明珠大厦出来以后,他就提议先去段黎明一案的现场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线索。
“行,那就按你的想法。”
此时,比亚迪拐入辅道。钟宁的手机中弹出推送的实时新闻—“皇家芭蕾舞剧团团长乔伊先生在企业家峰会论坛上发表讲话”,钟宁点开新闻看了看直播视频,有些奇怪:“张副局长负责这次晚会的安保工作吧,这次企业家峰会张副局长没来吗?昨晚的案情通气会也没见到他。”
赵亚楠回道:“张副局长可能有别的事情吧。”
钟宁没再多想,正准备关掉直播,视频里,一个学生上台献花后,冲着台下敬了一个曲臂礼,小跑着下了台。
钟宁觉得脑子里有根钩子,隐隐帮他勾住了那个线头,就要往外拉了。他闭上眼揉着眉心,说道:“你刚才说,袁明珠不会说谎,是因为她儿子?”
“嗯。”赵亚楠毫不迟疑地点头。
钟宁迅速从PDA中找出袁明珠的资料看了一遍,心里“咯噔”一声—找到了!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赵亚楠缓缓将车停下,抬了抬下巴,指向右前方的小区大门:“到了!”
钟宁赶紧编辑了一条信息,给张一明发了过去,然后推门下车,跟着赵亚楠一起往小区走去。
02
洋湖别墅区。
二〇一二年,时年48岁的烟草公司副总段黎明,被勒死在自家别墅中,死后双眼被蒙上一块红色雪纺布,同时在死者的血液中检测出大量催情药的成分。
四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当年这个高端别墅区,如今已经破败,大门口杂草丛生,保安室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保安正打着盹。听到有人来,保安也只是瞄了一眼,什么都没问,继续闭眼梦周公去了。
两人脚步不停,很快进了大门。
毕竟是高端别墅区,规划做得不错,清一色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彰显着这个小区曾经的风貌,不过小区里的绿化却说明了这里此时的落魄景象。
张一明曾经跟钟宁八卦过这个风光一时的小区。据说,洋湖别墅区修建于千禧年,经济形势最好的那些年,星港那些发了财的老板们有了钱就开始包养“金丝雀”,而且一定养在这样的高档小区才觉得有面子,这个小区渐渐就成了星港市民口中的“二奶村”。
世间万物总是这样,眼见他高楼起,又眼见他楼塌。近几年经济形势不好,受贸易战的影响,很多老板都风光不再,洋湖别墅区也因此破败了,不少房子的大门上都贴上了“法拍房”的通告。
他们很快到了108栋。这栋别墅已经成了凶宅,一看就久未有人住了,铁门锈迹斑斑,院内一个用来养鱼的池塘已完全干涸,如今满是积雪。不过,别墅大门高达四五米,三面同等高度的围墙上甚至还装了防盗铁丝网,看来当年的安保措施相当严密。
“当年这里……这里……全部装了摄像头。”赵亚楠指了指大门和车库上方,“但监控只拍到了疑犯进入别墅时的裙角,没有疑犯离开别墅的影像。”
钟宁来之前就看过监控视频了,别墅入口没有监控死角,而且视频的清晰度很高。钟宁指了指大门道:“进去看看吧。”
赵亚楠打开了铁门—因为是法拍房,她此前就已经通过法院,申请到了入户钥匙。两人推门而入,一楼客厅内大部分家具都被白布包裹,白布泛黄,还有不少被蛇虫鼠蚁啃食的洞,看上去一片萧条。
“段黎明就在那个沙发上被人勒住脖颈窒息而死。”赵亚楠指了指客厅中的一个长条形沙发,在警用PDA上点开了两张案发现场的照片—段黎明穿着一件丝绸面料的睡衣,脖颈上套着一根拇指粗的绳索,伸着舌头仰躺在沙发上,双眼被红色雪纺布条蒙着。
钟宁问道:“这凶器哪儿来的?”
赵亚楠有些尴尬:“死者有一点特殊的性癖好,警方推断,这根绳子应该就是他自己的。”
意料之中,钟宁又问:“那些催情药,也是他自己买的?”
赵亚楠点头:“据调查,他经常在网上购买催情药品。”
钟宁思忖道:“我记得记录中没有出现陈小娟的名字。”
赵亚楠点头:“也没有其他可疑人员。”
钟宁皱了皱眉,没有回话,抬腿上了二楼。可能是因为没人打理,二楼渗水严重,墙壁已经起皮,散发着一股石灰的刺鼻味道。
钟宁指了指头顶,问道:“楼上是什么?”
“露台和一个杂物间。”赵亚楠几步跨上楼梯,打开了通往三楼的防盗门—空荡荡的露台上,没有摆放那种别墅常见的遮阳伞之类的设施,边上一个连门都没有安装的杂物间里堆满了铲子、纱布、水泥桶等杂物,甚至还有一个拆掉的脚手架。
钟宁心头一动,问道:“有没有可能,疑犯杀人以后,拆了一个脚手架,拼成一个云梯,然后通过围墙逃脱?”
“当年警方也这么怀疑过,做过案件还原。”赵亚楠摇头,“用拼装的云梯翻越围墙是没问题,但……留在围墙内的云梯怎么处理?”
钟宁看向对面那栋别墅,两栋别墅之间间隔大概有十五米左右,结构相似,三楼也是一个露台加上一个杂物间室。钟宁又问:“那有没有可能是通过云梯到了对面?”
“隔壁两栋房屋的业主都做了排查和问询。左边这栋的女业主是电视台主持人,案发当天晚上九点多到家,和几个同事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型生日派对,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散场,其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右边的业主是个旅游公司的老板,案发当天下午刚出差回来,六点多到家,因为有非常紧急的工作,一直在家里加班到凌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动静。”
赵亚楠指了指这一排别墅:“当时警方不仅排查了这一排别墅的所有监控,每栋别墅顶楼的防盗门也都做了检查,全部都是上锁的,即便疑犯能通过云梯到达其他别墅,也没办法下楼。”
钟宁陷入思索。当年警方已经做到事无巨细了,那么,突破口在哪里?
赵亚楠补充道:“当年这里是星港一等一的高档小区,安保十分严密,任何进入小区的行人和车辆,都被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但是除了那半截红裙,警方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钟宁无言。秦世聪案因为大雪掩护,让疑犯有可乘之机,但这个案子发生在春夏,发生地点的安保也更严密,如果疑犯真的是陈小娟,钟宁对她的判断就需要再度更改了。
他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二奶村”三个字—难道,陈小娟烧死秦世聪以后,成了段黎明的“二奶”?这也不太可能,否则警方不会查不到她。
正思忖着,一辆白色宝马开过,在这一排别墅的最后一栋门口停住,从车上下来两女一男,三人正为什么事情吵架,在门口拉拉扯扯了好久,才一起进到别墅中。眼前的场景给了钟宁一个大胆的设想,他看向赵亚楠,问道:“右边业主的旅游公司,地址在哪里?”
“旅游公司地址?”赵亚楠被问得一愣,快速翻看当年的资料后,答道,“天问旅行社,地址在机场路161号。”
钟宁眯了眯眼:“他当天出差回来,是坐飞机回来的?”
“对,是坐飞机……”
话到一半,赵亚楠猛然明白过来。接着,她低头看向那叠肖敏才发送过来的陈小娟狱友名单,手上不停地用警用PDA排查着上面的名字。两分钟后,她眼睛一亮,抬起头看向钟宁:“查到了。”
03
车停在大快乐洗浴城对面。
此时是上午十一点,邓丽娟就坐在厢货车的驾驶席上,怔怔地望着顶楼那个巨大的招牌。
她离开明珠打印店后,就来这里工作了。不过,那时候的“大快乐”并不在这条车水马龙的车站路,也没有这么大的店面,服务项目也不像如今一样,针灸、桑拿、推拿、SPA一应俱全。
时间尚早,洗浴城还未开门,邓丽娟抚摸着相框里袁明珠右手边的女人—女人当年也才二十多岁,皮肤黝黑,一脸憨笑,一看就是才从乡下出来讨生活的小村姑。
当初在牢里,这小村姑天天晚上哭,闹得鸡飞狗跳的,还一度想自杀,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面对现实。邓丽娟离开明珠打印店以后,才知道小村姑出狱了,在“摸摸舞厅”混日子,就是那种五块钱陪人跳一曲,给人吃豆腐的地方。邓丽娟找到她直接甩了她一耳光,把她打醒,然后拿出一点积蓄,两人一起合开了一家小小的理发店,一年不到,又把理发店转让,开起了足浴店。
那时候的足浴店是真小,除了她俩,还有一个兼职的学生,拢共就三个人。小村姑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八面玲珑起来,一间小小的足浴店被她经营得有声有色,分店一个接着一个地开,场地也越来越大,她还给自己找了个偶像—卖辣椒酱的老干妈。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小村姑也有了大出息。
“可惜,后来段黎明出现了……”
邓丽娟苦笑—段黎明被勒死时死不瞑目的模样,还有自己从洋湖别墅逃跑时差点摔死的惊心动魄,她永远也忘不了。
“你出生就是落在这箩筐里,怎么蹦跶都蹦跶不出去……”肖爷爷跟她说过的话又冒了出来,邓丽娟摇了摇头—她的人生总是这样,每次有所好转,总会出现一个人,把她重新打回深渊。
再一抬头,“大快乐洗浴城”的五楼窗口亮起了灯,那是老板的办公室。邓丽娟下了车,快步绕到后门,穿过一条翳翳沉沉的小巷,沿着黑漆漆的楼梯走到了楼上。
办公室在五楼走廊的尽头,此刻,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半开着,透过门缝,邓丽娟看到一个染着黄毛的干瘦男人领着一个怯生生的姑娘站在偌大的老板桌前,桌后面,一个留着橘色波波头的女人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们。
姑娘不敢抬头,小声喊了一句:“曼妮姐。”
被叫作曼妮姐的女人上下打量了姑娘一阵,问:“多大年纪?”
“23。”姑娘身材高挑,只穿着单衣,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双手用力捏着衣角,腿在哆嗦。
“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曼妮见怪不怪,从抽屉里掏出一张房卡,“规矩都懂吧?”
“欢哥跟我说了。”
“行。”曼妮把房卡甩过去,“阿欢,带上房卡,让她去办手续。”
卡掉在了地上,姑娘不敢去捡,哭丧着脸道:“我……我出来得太急,啥也没带。”
“没身份证没事,以后可以补办。房租和吃饭的钱总有吧?”
一旁的黄毛摇了摇头:“我问过了,一分钱都没有。”
“我说你们这些人,当我这是慈善机构呢?”曼妮气着了,吐了口烟,一个圆圆的圈从她嘴里冒出来,半天才散开,“个个都跟你一样,我这儿还开不开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知道不?”
“我可以先到您这儿做事,赚钱抵房租。”
“行吧,行吧!”曼妮挥了挥手,不满地看向黄毛,“我说阿欢,能不能把你那头黄毛染染,是好看还是时尚?土得掉渣了知道吗?你都是民营企业家了,别一天天跟个流氓一样,行吗?”
黄毛嘿嘿笑着:“好的,花姐。”
“什么花姐?叫我曼妮姐!”曼妮瞪大了眼睛,“以后别叫我花姐!”
“知道了!”黄毛连连点头,这才领着姑娘出了门。邓丽娟赶紧躲到一旁的阴影里,一直等着两人下了楼,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曼妮正埋头点着桌上的钞票,动作麻利,心无旁骛。点好的钱一叠一叠码在桌上。
“花儿。”邓丽娟叫了一声。
曼妮刚要发火,一抬头看到是邓丽娟,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蹦跶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一下握住了邓丽娟的手:“娟姐!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可把我想死了。”
“你这儿生意还不错嘛。”邓丽娟笑起来,揶揄道,“曼妮姐!”
曼妮反锁上了门,嗔怪道:“娟姐,你别笑话我,不取个洋气的名字,我怎么镇得住手下嘛!哎呀,你怎么自己来了,跟我说一声,我让人把钱给你送上门呀。”
邓丽娟假装生气:“怎么,不欢迎我?”
“哪儿啊!这就是你的场子,我怎么可能不欢迎你?”曼妮连连摆手,又赶紧把桌上的钱放进早备好的牛皮纸袋中,“按照袁姐昨晚告诉我的数目,都准备好了。”
“谢了。”邓丽娟也没清点,直接放进了随身的塑料袋中。
事情办成,邓丽娟准备转身走人,曼妮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听袁姐说,星剧场要关了?”
邓丽娟站住,点了点头:“就在元旦后吧。”
曼妮一怔:“娟姐,你真打算用硫酸泼曾星?”
邓丽娟无奈道:“你是不是要跟我说算了?”
“不会,我才不跟袁姐似的。”曼妮赶紧摆手,“我知道,我们娟姐想办的事情,别人劝不了。”
“嗯,知道就好。”邓丽娟又问道,“萍萍呢,怎么没看到人?”
曼妮一脸无可奈何:“读书呢,你说这都多大年纪了,还在读书,读完研究生还想读博士,反正我也不懂。”
“多读点书好,我们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邓丽娟听出曼妮语气中的得意,笑道。看了看时间,马上就要到下午一点了,曾星他们快要回剧场了,她不想再耽搁,起身道,“你忙你的,我先走了。”
曼妮点了点头,帮邓丽娟打开门,脸上换了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怎么了?”邓丽娟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还听老袁说了什么?”
“那个……”曼妮点了点头,终于问出口,“警察是不是已经查到你了?”
“你放心,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邓丽娟想了想,交代道,“你们不要再联系我的那个号码了,那个手机已经废了。”
“那……”曼妮难过地看向邓丽娟,犹豫好久,才道,“那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等过了这一阵再说吧。”
邓丽娟出了门,曼妮又跟了上来,问道:“娟姐,要是警察查到了我这里,我……”
“你就和老袁一样,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们。”
“什么?”曼妮一怔,呆呆道,“那……那你……你怎么办?”
“不需要你担心。”邓丽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来听了两句,眉头一皱,很快挂断电话,继续说道,“记住,如果警察真查到你,你就把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警察。”
“可是,他们会信吗?”
“你会让他们相信的。”
曼妮依旧愁眉不展:“万一警察不信……”
“没什么万一,我只需要几个小时。”邓丽娟沉声打断,指了指她办公室一角供奉着的关二爷,“你记住,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蒋翠花!”
04
蒋翠花,女,湘省湘阴县人。
二〇〇二年一月,时年23岁的蒋翠花离开老家来到星港,进入车站路一家叫“大浪淘沙”的洗浴中心从事足浴按摩工作;同年六月,车站路派出所接到蒋翠花报警,称有客人对其进行猥亵。派出所当即派民警前往调查,“大浪淘沙”老板李明阳称,几日前蒋翠花被人发现在包厢吸食“K粉”,已被洗浴城开除,怀疑其怀恨在心报假警。
民警调查后确认,蒋翠花当晚确实并未在洗浴城上班,后根据李明阳提供的地址,民警在出租房内,找到陷入昏迷的蒋翠花,在对其进行尿检后,发现了大量氯胺酮成分,也就是俗称的“K粉”。因报假警和吸食毒品,蒋翠花被依法强制拘留十五日,并处罚两千元。
同年九月十三日,蒋翠花埋伏在李明阳下班途中,用自行购买的剪刀将其脸部刺成贯穿伤,后主动到派出所自首。同年年底,蒋翠花因故意伤人罪,被依法判处四年有期徒刑,在二〇〇二年底至二〇〇六年底之间,于星港女子监狱服刑,与邓丽娟分配在同一监舍。
天空仿佛是一床被剪出了窟窿的棉被,抖落出来棉絮一样的大雪让警车那瘦弱的雨刷器有些力不从心。时间紧迫,案件的相关资料,钟宁都是在飞奔的车上看的,看到蒋翠花资料的后半部分,他心中不禁赞叹这女人真是厉害—
蒋翠花二〇〇六年出狱以后,从一家小小的理发店起步,一年后转型,开了“大快乐”足浴店,当时的注册资金才十万元,一年后她就开了第二家分店,之后逐渐扩大规模。到今天,她不但在车站路坐拥一家占地上千平方米的“大快乐洗浴城”,旗下分店也开了二十家,遍布星港。
比亚迪很快驶入了五一路,往“大快乐洗浴城”狂奔而去。刚刚通完电话的赵亚楠按了按蓝牙耳机的开关挂了电话,扭头看向钟宁,道:“队里已经派人去天问旅行社了。”
钟宁点点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破绽—天问旅行社的老板说自己当晚有非常紧急的工作,可机场离洋湖别墅有两个半小时车程,而他的公司就在机场路,他为何舍近求远?再者,他的家庭住址也不在洋湖别墅。其中一定有隐情。虽然不一定和这起案件有关,但目前只要有一丝线索,他都不能放过。
看着窗外的漫天大雪,钟宁问道:“黄花镇有消息了吗?”
“刚才侦查汇报,已经问询了刘二妹的两个女儿,她们确定邓丽娟二十七号晚确实进行了表演,但她们没注意具体时间,目前还在调查中。怎么……”她看了钟宁一眼,“你还是怀疑邓丽娟?”
看了看手机,张一明还没有消息,钟宁没有回答赵亚楠的问题,而是问道:“陈小娟再度杀人的理由呢?”
“我怀疑,陈小娟患上了‘钟情妄想症’。”赵亚楠道。
犯罪心理学中有关于这种心理疾病的介绍,它在人群中并不少见,女性的发病率较男性要更高。有这种疾病的患者平时看上去很正常,但他们会有同社会地位较高的人秘密恋爱的错觉,并相信他们的错觉对象在以各种隐秘的方式向他们传达着爱意。有时候,其错觉对象甚至都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人。而这种心理疾病患者也很容易做出过激举动。
钟宁想,如果凶手真的是陈小娟,这似乎是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但……陈小娟作为一个没有受过良好教育、一直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女性,作案手法之高明,心思之缜密,足以令他刮目相看,他实在无法将其与“钟情妄想症”联系在一起。
钟宁正思考着,赵亚楠接着说道:“另外,技术那边汇报,他们已经把张一明找到的陈小娟的指纹恢复了,应该很快会有比对结果出来。”
“明白。”钟宁眉头一展,不再纠结—无论如何,证据比直觉要更重要。这也是上一个案子教会他的道理。
不久,“大快乐洗浴城”那个巨大的招牌出现在两人眼前。赵亚楠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车往大堂走去。
洗浴城应该刚开门不久,大堂里客人不多。钟宁和赵亚楠穿过大堂来到电梯口,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搬运着几个纸箱进了电梯,纸箱上印着“轻拿轻放”的标志。两人随着工作人员一起上了五楼。
这是自去年那起案子以后,钟宁第一次重回“大快乐”,此刻还颇有些感触涌上心头。他轻车熟路地领着赵亚楠来到老板办公室的门口。
和袁明珠那边简朴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从这张油光可鉴的红木门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叫蒋翠花的老板很在意形象,甚至还有些迷信,原本按照排序应该是“514”的门牌号,被她换成了“588”。
赵亚楠敲了两声门,半晌,里面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警察。”
“警察?”又是一阵沉默,女人似乎不大愿意开门,继续问道,“找谁啊?”
“找蒋翠花。”
“哦,等一下。”
两三分钟以后,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留着橘色波波头的女人,年纪三十七八,浓妆艳抹,一身豹纹皮草搭配黑丝小高跟,指甲上贴着闪亮亮的美甲片,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不服老的劲头。
虽然和入狱照相比变化很大,但赵亚楠一眼就认出了她:“你好,蒋翠花女士,我们是警察。”
“知道你们是警察,刚才说过了。”蒋翠花斜眼看了看两人的证件,“找我啥事儿?”
“有个案子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赵亚楠问道,“可以进去谈吗?”
蒋翠花犹豫了好久才老大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行吧。”
05
这间办公室面积足有一百多平方米,宽敞无比,摆设也十分讲究,一看就是有高人指点过,右手边是风水鱼缸,左手边是一棵硕大的发财树,当中靠墙的位置放置着一个神龛,里面请了一尊关公像。
“你们这次又要查什么啊?”蒋翠花请两人坐到了皮质沙发上,自顾自地从抽屉里掏出好几个本子放到茶几上,“喏,消防、食品安全、卫生许可证,都年检过了,合规的;吸毒卖淫的问题你们也查了不止一次了,我这里绝对合法,不会有这些问题的。”
赵亚楠没有搭理这一茬,从公文包中抽出那张陈小娟早年的照片,单刀直入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蒋翠花瞄了一眼:“不认识。”
“不认识?”赵亚楠眉头一皱,“你再仔细看看。”
“确实不认识啊,我一个出来混……”话到一半,蒋翠花赶紧改口,“我一个出来做生意的,难道还说瞎话?”
蒋翠花这态度让赵亚楠很是不满,她用手重重地敲了一下照片,语气严肃起来:“你认真看看!”
“凶什么嘛……”蒋翠花嘟囔了一句,这才不情不愿地瞄了第二眼,只是这一次,她立马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娟姐?!”
她们果然认识!赵亚楠问道:“全名你还记得吗?”
“陈小娟啊。”蒋翠花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不过,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脸上……”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比画了一下。
赵亚楠很快打开PDA,找出陈小娟第二次入狱的照片:“是这样吗?”
蒋翠花连连点头:“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比这张照片上好一点,但是这道疤准没错,是娟姐。”蒋翠花二〇〇二年年底入狱,彼时距离陈小娟被宋铁雄毁容已经过去五年了,二人相见时陈小娟的脸部状况的确会好于这张照片。
蒋翠花不解道:“我没想到她年轻的时候这么漂亮!不过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忽然来问我娟姐的事情?”
赵亚楠心头一紧:“你的意思是,你和她已经很久没见了?”
“对啊。我想想……娟姐离职以后,我们怕是有四五年没见了吧。”蒋翠花紧张道,“她是不是出啥事了?”
赵亚楠接着问:“陈小娟是哪年来你这儿工作的,又是哪一年走的?”
蒋翠花掰着指头算了算,好久才道:“〇八、〇九年吧,差不多是那时候来的,二〇一二年左右走的……”
也就是说,陈小娟从袁明珠那儿离开以后,确实是来了蒋翠花这里。赵亚楠赶紧追问道:“具体几月份走的,你还记得吗?”
“我想想……”蒋翠花思索着,“好像是三四月的样子,我记得那会儿天还有点冷……”
赵亚楠和钟宁心头同时“咯噔”了一声—段黎明是二〇一二年五月被害的,看来陈小娟是离职以后实施了杀人计划。
赵亚楠问:“当时她就在这里上班吗?”
蒋翠花摆手:“我那时候还没开这个店呢,是在洋湖路那边。”
“二奶村?”钟宁眼睛一亮。
“对啊,就是二奶村那边。”蒋翠花点头道,“当年我那个店刚开业,娟姐就来找我了,我刚好也缺人,就把她留下了。”
赵亚楠兴奋地看了钟宁一眼,又问:“那她后来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蒋翠花摇头:“她当时好像是说乡下老家有点事情要处理,就走了,我也没留她。”
看来线又断了。不过蒋翠花是一个新的线索人物,没准能挖出一些有价值的细节。这么一想,钟宁开口问道:“你们当时关系很好吗?”
“当然好啊!”蒋翠花感慨道,“娟姐那人仗义!我当年刚被关进去的时候,天天想死,是娟姐救了我,还开导我,所以她来投奔我的时候,我不可能不管她,对吧?”
赵亚楠点头笑了笑:“她来的时候,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蒋翠花不解道:“异常?什么异常?”
“比如说,心不在焉,或者……”
蒋翠花没听懂:“怎么算是心不在焉啊?”
“就是……就是看着心里装着事情。”
“那谁的心里还不装事儿啊?”蒋翠花苦笑一声,随即想起了什么,悠悠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娟姐那阵子好像一直在为啥事儿伤心呢,我还看她偷偷哭过几次。”
看来有希望挖出新东西。赵亚楠继续问道:“她有跟你说过是什么事情吗?”
“那还能有啥事?猜都猜得出来了,那人不要她了呗。”
“哪个人?”
蒋翠花撇撇嘴:“那个富二代呗,她坐牢的时候就一直留着一张名片,天天背号码,说出狱以后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你们没有做调查吗?”
赵亚楠和钟宁对视一眼—看来袁明珠确实没有骗人。
“你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名字我不知道,反正是个开跑车的富二代。但我觉得这个事情不靠谱,在里面的时候我还笑她呢,她那个长相,谁还要她呀?所以后来见到娟姐我还挺吃惊的,想不到她居然整容又给整好了。不过……”说着,蒋翠花指了指赵亚楠手里陈小娟的第一张照片,“不过还是没这个漂亮,所以我一开始没认出来。”
看来这个富二代指的就是秦世聪。钟宁问道:“你的意思是,陈小娟整容前后长相差别很大?”
蒋翠花来回看着两张照片:“大倒是不大,但毕竟是毁容了,再加上年纪也大了,总不可能一模一样吧?”
赵亚楠皱眉:“你有她当年在你这儿工作时的照片吗?”
“那没有了,这都多少年了?手机都换多少个了,谁还有照片啊?”蒋翠花一摊手,“她也就伤心了一阵子吧,后来又开朗起来了。”
“后来她没认识其他男人吗?”
蒋翠花满不在乎道:“当然认识了啊,娟姐的脸整好了以后又不丑,再说了,混我们这一行的,这每天遇见的顾客海了去了,总会有一两个看着顺眼的。”
赵亚楠问:“她答应过别人的追求吗?”
“没有。”蒋翠花很肯定地摇头,“我反正是不知道。”
“你确定?”赵亚楠不死心。
蒋翠花翻了个白眼:“哎呀,干我们这个的,和男的打情骂俏啊,被人揩个油啊,那都是常事,也不能算是正儿八经谈恋爱吧?”
赵亚楠拿出一张段黎明的照片:“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蒋翠花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没印象。”
“不是你们的顾客?”
蒋翠花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赵亚楠:“警察同志,就算是我的顾客,我有那么多店,会员有上万人,怎么会认识所有人?”
钟宁拿出邓丽娟的照片递过去:“那你认识她吗?”
蒋翠花只是瞄了一眼,就摆手道:“不认识,也没见过。这女人和娟姐有什么关系吗?”
已经没什么值得再聊的了,钟宁和赵亚楠刚要起身告辞,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来人一眼就瞄到了赵亚楠手中那张陈小娟第一次入狱的照片,瞬间瞪大眼睛道:“这不是娟姐吗?她以前这么好看呀!”
06
来人是个二十三四岁年纪的女孩儿,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围着一条格子围巾,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着像个学生。
蒋翠花赶紧起身介绍道:“这是我妹妹蒋翠萍,现在在星港大学读研究生。”
钟宁有些意外,想不到一个洗浴城的老板娘,居然有一个读重点大学的妹妹。
蒋翠花又扭头训斥妹妹:“两位警察同志在调查案子,你可别在这瞎说!”
“姐,我哪儿瞎说了啊?”蒋翠萍一脸无辜,指着照片道,“这是娟姐啊,我又没说错。”
“是娟姐没错,但是……”
蒋翠花还要说什么,一旁的赵亚楠已经开口追问道:“你和陈小娟很熟?”
蒋翠萍点头:“熟啊,当年我还跟娟姐住一个宿舍呢。”
“你那时候才多大?你熟什么熟?”蒋翠花板起脸呵斥了两句,又冲钟宁二人讪笑道,“当时她还上高中呢,啥也不知道。”
“我怎么就不懂了?”蒋翠萍倒像是个直脾气,满脸不服气,“那时候我有空就来店里帮你,还和娟姐睡一个宿舍。”说着,她紧张地看向了赵亚楠,“怎么了,娟姐是不是出事了?”
蒋翠花的反应有些过度,仿佛怕妹妹惹上什么麻烦。看来这女孩儿身上能摸出更多的消息来。钟宁看向蒋翠萍:“你和陈小娟住一个宿舍的时候,见过她和什么男人来往吗?”
蒋翠萍瞪眼道:“有啊,她还和人谈过恋爱呢!”
话音未落,一旁的蒋翠花再次制止道:“萍,让你别瞎说,又给我惹麻烦。”
“惹什么麻烦啊,现在是法治社会。”蒋翠萍不满意姐姐的态度,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公民有义务配合警察的问询,对吧?再说了,娟姐要真有什么事情,我们还能因为怕惹事就不帮她吗?”
“我不是这意思……”蒋翠花对妹妹既恼火又无可奈何,“我的意思是,你要说自己知道的,不肯定的就不要乱说。”
“我知道的,姐。”蒋翠萍冲钟宁努了努嘴,解释道,“两位警官别往心里去,我姐这人就是……因为当年遇到过一些事情,胆子比较小,有点怕惹事。”
赵亚楠点了点头,宽慰道:“你们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警方才能真正帮到陈小娟。”
“行。”蒋翠萍点了点头,“你们想知道什么?”
赵亚楠再次打开了录音笔:“当年她从这里离职以后,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这我不知道。”蒋翠萍摇头道,“她去了哪里,连我姐都没告诉,更加没有告诉我。”
“那你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时候、和谁在谈恋爱?”
“我想想,时间有点久了……”蒋翠萍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这才道,“我记得娟姐刚来那会儿,好像不太开心,经常偷偷哭,我问她是不是失恋了,她说我一个小孩子啥都不懂,不乐意跟我说。
“但是后来两年,有段时间她一下班就出去,经常半夜才回来,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笑,有时候能笑半宿。
“再后来,娟姐一下班就在我们屋里那个小厨房里忙活,天天给别人做吃的,做好了就送过去,回来就跟我眉飞色舞地说,今天那人又夸她做得好吃。你们说,这不就是谈恋爱了吗?”
赵亚楠点头同意,很快问到了关键性问题:“你见过那男人吗?”
蒋翠萍点头:“见过一次照片,看上去四十来岁吧,挺着个肚子,肥头大耳的,我都奇怪娟姐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与段黎明的年纪和身材相符,钟宁找出照片递过去:“是这个人吗?”
蒋翠萍盯着看了好久,不敢确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时间实在太久了,长相我真记不清了,不过……娟姐说过,那男的是什么烟草公司的。”
烟草公司四个字如同一道闪电,把钟宁和赵亚楠心中的迷雾劈开了一条缝隙。
“是烟草公司的,我记得挺清楚的。”蒋翠萍再次确认,皱眉回忆道,“是什么烟草公司的来着……”
“星港烟草公司。”一旁的蒋翠花插了一嘴,眼神闪烁,“但是……其实……”
“其实什么?”赵亚楠沉声问道。
“其实……”蒋翠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小声道,“那个男的根本不喜欢娟姐。”
蒋翠花又是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回沙发,一脸无奈道:“我刚才不想讲,就是这个原因……毕竟娟姐救过我的命,这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情,我们出来混也得讲义气,对吧?我妹那时候年纪小,不清楚状况,这个事情我其实是知道的。那男的就是来找娟姐洗脚的时候吹了几句牛,大概意思就是让娟姐跟着他住别墅,会对她好,娟姐就信以为真了。但说到底,他们两个没有谈过恋爱。”
蒋翠萍吃了一惊:“没有谈过恋爱吗?”
“就是娟姐单相思!”蒋翠花摊手苦笑,“这种男的我们都见多了,兴头上说造个火箭送给你的都有,但谁当真啊?也就是娟姐愿意相信,还一直放心里当回事,动不动就跑那人单位去。我劝过,但她不听,还跟我辩,说别人送她一双那么贵的鞋子,肯定是真心喜欢她的。唉,那双鞋我看价格都超不过一百块,也就娟姐当个宝!”
第一个男人是两条裙子,第二个男人是一个毛绒玩具,这次是一双鞋,看来陈小娟并没有吸取教训。
“对对对,我也记起来了,娟姐都恨不得抱着那双鞋子睡觉。”蒋翠萍点头道,“娟姐还买了一双很贵的皮手套,自己不舍得戴,说要留着送给人家,也没见她送出去。”
“那其实就是人家躲着。”蒋翠花苦笑,“他怕娟姐缠,后来都不怎么来店里消费了。”
钟宁默默听着。如此看来,难道陈小娟真的有“钟情妄想症”?
赵亚楠继续追问道:“她离职之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她跟我说过,她跟那男的分手了。但没有谈过恋爱,其实也算不上分手吧……”蒋翠花叹了口气,“不过我估计,是那男的没有给她介绍工作,她才会彻底失望的。”
“介绍工作?”赵亚楠没听明白。
蒋翠花解释道:“那男的好像是个副总,答应过介绍娟姐去烟草公司上班,还说有正式工作总比在这儿给人洗脚好。”
“正式工作?”这四个字让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钟宁心里一动,再次翻出了邓丽娟的照片,摆在蒋翠萍面前:“你认识她吗?”
蒋翠萍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摇头道:“我不认识。”
钟宁不依不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人跟陈小娟长得很像?”
“不像。”蒋翠萍率先否认,“娟姐是整过容,但也不至于差别这么大。”
蒋翠花更急,指了指神龛中的关二爷,道:“我敢当着关二爷的面发誓,这人绝对不是陈小娟!”
钟宁收起照片,不再说话。
蒋翠花已经精疲力尽:“警察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赵亚楠站起身:“今天打扰了。”
“没事,都是应该的。”嘴上这么说着,蒋翠花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送客了。
门一打开,走廊外的烈风就钻了进来,“嗖”的一声把神龛吹得晃了一下。钟宁盯着神龛看了看,眉头一皱,心中隐约觉得不对,线团就要被扯开的感觉充斥着大脑。他开口问道:“你信这个吗?”
“当然啊。”蒋翠花点头,“关二爷是武财神,我们做生意的都信。”
“信这个……信这个……信这个!”
钟宁在心中反复念叨了几遍,心里“咯噔”一声,线团彻底被扯开了!他没有猜错!
钟宁掏出了手机,边在搜索框输入着什么,边说道:“你刚才说那男人要给陈小娟介绍正式工作,是去文工团?”这话一出,不光是蒋翠花两姐妹,连一旁的赵亚楠也满脸不解。
“文工团?”蒋翠花连连摆手,“我没说是文工团啊。”
钟宁头也没抬,继续问道:“那陈小娟喜欢跳舞吗?”
蒋翠花一愣,摇头道:“不喜欢吧,我也没见她跳过。”
钟宁没搭理蒋翠花,抬头看了一眼蒋翠萍:“那你呢?”
“我也没见娟姐跳过。”蒋翠萍也否认。
还要再问什么,“嗡”的一声,手机屏幕中搜索出来的信息,让钟宁过电般抖了一个激灵—他是对的!
钟宁把手机放回口袋,冲赵亚楠使了一个眼色,连道别的场面话都懒得说,大踏步走出了办公室。
赵亚楠说着“今天麻烦你们了”,紧跟着追上来,问道:“钟宁,你刚才……”
钟宁转身站定,铁色铁青,咬牙低声耳语道:“邓丽娟就是陈小娟。”
“什么?!”
“邓丽娟就是陈小娟!”钟宁压低声音重复,把手机递了过去。赵亚楠低头看了一眼,不解道:“崔府君有问题?”
“不止如此!”钟宁目光如炬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办公室门,“有人在撒谎!”
“你是说她们两姐妹……”赵亚楠跟着扭头看去,话音未落,她腰间的警用PDA嗡地振动了两声,她低头一看,“是黄花镇那边发来的消息……”
“说什么?”
“你又对了……”赵亚楠倒吸了一口凉气,“邓丽娟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
“抓紧!”钟宁转身进了电梯,手上已经青筋暴露,“她可能还会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