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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卿被黄二带出城,一路朝着营地而去。

    暮色四合,夕阳的一点余晖照在城墙上,黄二一起跳跃抱着容卿跳上城墙,高声嚷嚷说:“坐大鸟了!”他纵步踏上城墙纵身跃下。

    猎猎的风和急速下坠的刺激感令容卿心跳到嗓子眼,紧紧抱住黄二的脖子,只见他在坠地的一瞬间又飞身而起,就像坐在失控的大鸟身上。

    这感觉又刺激又畅快,容卿忍不住笑了。

    黄二也嘿嘿笑:“好玩不?我小时候最喜欢骑在爹的脖子上坐大鸟,好玩得很!”

    他爹?是将谢和捡回家的那个黄爹爹吗?

    “可惜爹被大恶人杀了。”黄二声音变得低沉,在风中咬牙切齿地说:“等我做了威武大将军就宰了大恶人!”

    他还记得这些。

    容卿怔怔的看着他,她以为黄二被药傻,连同这些痛苦的记忆也一起忘掉了,可他记得。

    她心里难过的将脸贴在黄二毛茸茸的脑袋上,抚摸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不要伤心,等我变得厉害,我和你一起宰了他。”

    黄二蹭了蹭她,他不伤心啦,魔尊大人说他爹去天上做神仙了!

    说不定月亮里的神仙就是他爹,爹在天上保佑他和魔尊大人,还有卿卿——

    刚靠近营地,容卿就听见嘈杂的人声,看见无数晃动的人影,紧张地忙低声问黄二:“就这么直接进去吗?”

    不用偷偷摸摸的?不用避一避?

    在魔域女子可以出入军营吗?更何况她还是王后的身份……

    “先放我下来。”容卿看见一双双目光看过来,脸红紧张地忙拍黄二,至少不能这么抱着她进去。

    “为啥?不直接进去难不成拐弯进去?”黄二却压根没听懂她的意思,脚步没停,直接从那些人之间穿过去,抱着她闪身窜到了营地边缘的一条河流旁。

    谢和就站在河流旁,余晖之下,他的身影被投入河流之中。

    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身旁是燃起的篝火,一阵阵鱼油香飘散在风中。

    “偷来啦!大哥!”黄二喜滋滋的叫他。

    谢和回过头来,银灰的发被风吹散,幽碧的眼在看到容卿之后一点点有了笑意。

    他迎向她,伸手托住她的腰将她从黄二的手臂上抱下来,放在地上:“吃晚饭了吗?”

    容卿脸颊还是红的,背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谢和当真一点也不避讳:“没有,我在辟谷。”

    谢和唇角一勾笑了:“辟什么谷,明日再辟。”

    “就是,黄二就不辟谷。”黄二径直朝着河边的篝火走:“猪头肉大棒骨,给个神仙也不换。”

    大字不识,糙话却不少。

    容卿想笑,可是背后一双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只能小声说:“修道不就是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

    “你想做神仙?”谢和问她,手那么自然地去拉她的手。

    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真是那位人族的圣公主,咱们的新王后?”

    “我听说新王后与那位有一腿,看来是真的啊。”

    她手指缩了缩,低下头耳朵烫的厉害。

    谢和的手就停在了她的衣袖旁,瞧着她低垂下去的眉眼,他想起黄爹爹和他说过:人族与咱们魔域不一样,人族的女子把什么名节声誉看的比命还重,人族女子落水了你要是去拉她救她,她是要砍掉被你拉过的胳膊的,所以你娘的痛苦你应该明白。

    谢和收回了要拉她的手,说:“母后不是爱吃鱼吗?吃了再做神仙。”

    他怎么知道她爱吃鱼?

    容卿自己都忘记什么时候告诉过他,她爱吃鱼。

    阵阵的鱼香飘散,黄二蹲在火堆旁搓着手,迫不及待的喊容卿:“卿卿快来,鱼等不及了。”

    容卿看向谢和,他没有拉她,而是等着她一同过去。

    她跟在他身侧朝冉冉篝火走过去,她看着他垂在衣袖下的手,心中有些懊恼,她在怕什么?在意什么?

    怕殊苍云知道?可他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怕的。

    在意名节吗?可名节是那么没用的东西,救不了她的命,却约束着她违背自己的心意。

    风吹在她脸上,也吹在她心上,来了魔域之后她才发现过去十几年受过的教导,在生存面前那么没用。

    若是在十二州,她在被谢和劫持走的那一刻,就该自绝以保清白之躯。

    可为什么呢?名节真的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若想活下,她早该丢掉这些,就像丢掉她出嫁时快要压死她的重冠。

    容卿看着谢和的手,朝他的手靠近,想握住他的手,他忽然停了下来。

    容卿的心突突跳动,慌忙将手收回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被发现了一般。

    “这里干净。”谢和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早就铺好了他的外袍。

    是为她预备的坐位。

    “卿卿快坐快坐。”黄二等的心焦:“再不吃鱼就要糊了。”

    没机会握他的手了,那就算了。

    容卿红着脸坐在了青石上,看见篝火上老大一条鱼用剑穿着在烤,滋滋冒油:“这就是大翅黄鱼吗?”

    她仔细看那条鱼,想看看大翅黄鱼到底是什么,好像就是普通的黄鱼,只是个头很大。

    “大翅黄鱼?”谢和蹲在一旁,诧异的看她:“黄鱼的雅名?”

    容卿一愣,扭头看黄二。

    黄二搓着手盯着那条鱼说:“卿卿有大智若愚,我要大吃黄鱼。”

    她竟然信了一个傻狗的话!

    容卿还真以为魔域有种鱼叫大翅黄鱼!

    谢和乐了,挑着眉说:“大翅黄鱼,这个名儿不错,听起来名贵不少,这鱼泉下有知要谢母后赐名了。”

    容卿臊的脸红,这人屁话真多!

    “鱼糊了。”黄二又提醒,“黄二饿了。”

    谢和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大脑袋,去河边洗了手才过来,将鱼一分为二,一半撸下来给了黄二,一半留在剑上递给容卿。

    “你不吃吗?”容卿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剑和鱼。

    “你吃不完。”谢和知道她小猫儿似得胃口,她能吃一半就不错了,吃她剩下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烫,卿卿小心吃。”黄二烫得咧嘴,还不忘提醒她。

    容卿两只手小心翼翼托着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下嘴,鱼比她的脑袋还大,“我没净手。”她想用手撕着吃。

    “我洗了。”谢和伸手扯下一块白色的鱼肉,朝她嘴边递了递。

    夜风徐徐,余晖散尽。

    容卿坐在篝火旁,脸被烤的发热,若是在十二州,这肯定不行,可这是在魔域。

    她凑近谢和的手,张开嘴咬住了那块鱼肉。

    谢和定定瞧着她的唇,樱桃似的唇,小珍珠似的牙齿,咬住鱼肉望着他,望得他心都乱了。

    脑子里全是帐中与她亲吻的画面,她的唇很软,舌尖也小小的,吸纳灵气时鼻腔里会发出无意识的哼声。

    叫他忍得好难挨。

    “好吃吗?”他喉咙微哑的问她。

    她抿着嘴咽下去才点头说:“好吃,要是有些葱丝隔水蒸就好了,鱼肉会更鲜甜。”

    嘴真叼。

    他又撕下一块递给她,看着她靠近自己手,心中荡漾:“下次我试试。”

    她擡手将碎发拂到而后,吃掉他手上的鱼,凉凉的唇碰到他的手指。

    谢和看着她脸颊发红的抿了抿嘴,心跟着发麻,“还吃吗?”

    她摇摇头。

    谢和直接就着她吃剩下的鱼肉,抿进了嘴里,鲜甜,他喜欢这个词,形容她很合适。

    容卿脸红心跳的刻意不去看他,扫着营地中,来来往往的半妖之中有不少是女子,魔域里女半妖也可以当兵的吗?

    ——“魔域之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弱肉强食。”青铜剑女子忽然回答她。

    容卿看过去,营地中的女半妖与男半妖没有分别,她们也穿同样的盔甲,梳同样利落的发髻,挎着刀坐在一起吃肉喝酒。

    在这十二州是根本不可能出现。

    只有强弱,没有男女。

    这样仿佛才是公平的。

    若是有一日,她像殊苍云那么强,甚至强过于他,为什么不可以坐在他那个位置?

    她也可以坐到那里。

    时不时有半妖朝他们看过来,还有半妖有意无意地来河边洗东西。

    但无人敢靠近。

    这些原本该是殊飞羽统领的半妖,如今谢和突然而至,能服众吗?

    容卿几乎能想象到谢和在这营地的尴尬处境,谢和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暂时不杀殊苍云?

    ——“我猜不是。”青铜剑女子忽然说:“他压根没想过夺权吧。”

    是了,谢和好像从来没想过真正去做手握大权的魔尊。

    那又是为什么?

    容卿问青铜剑女子,她只说——“或许只是因为他暂时不想死了。”

    杀了殊苍云他就会死吗?

    容卿再问,那青铜剑女子却不再回答她了。

    她再看向了谢和,谢和将肉最多的地方留给了黄二,去河边洗了手重新回来,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是一封信。

    “殊月让黄二捎给我的,我不识字,你替我念念。”谢和将信抽出来递给她,原本空白的纸张,在他轻轻一挥下多出了许多字。

    这是为了防止信落进别人手里的法术。

    容卿接在手里,又对谢和说:“你过来,我指着字念给你听,你先试试看能不能记下来几个。”

    总是要学识字的,他不识字连战报也看不了,这营中更无人服他。

    谢和虽然看到字就头痛,但容卿挪了挪,在旁边让出位置给他,他还是过去坐在了容卿的身边。

    石头不大,坐了两个人定然是要挤着的。

    谢和挨着她,手臂从她背后环过去撑在了石头上,她身上发上透着一股桂花香。

    “谢和亲启。”容卿指着信奉上的四个字,“这个是你的名字,你认得吗?”殊月也奇怪,明知道谢和和黄二不识字,还写信。

    “不认得。”谢和答的干脆。

    没关系,先混个眼熟,以后慢慢学。

    容卿摊开信读给他听:“哥哥,见字如面,月儿心中挂念……”

    “怪恶心的。”谢和打断了她。

    是有点恶心。

    容卿猜这个殊月知道谢和会找她看信,所以故意写成这样,恶趣味。

    她大致扫了一遍,用自己的方式转述给谢和:“殊月说,狐族会有人联络你。”

    她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朝身侧营地中看了一眼,几乎贴在谢和耳朵边说:“这封信不好在这里说,隔墙有耳。”

    谢和耳朵发红的抖了抖,垂眼望住她,目中火光闪动:“你还没有学传音术?”

    容卿摇摇头,她只学会了基础的飞身术和隔空取物,其他还没有来得及学。

    谢和擡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眼前说:“试试看,运转你灵海里的灵气,用你的心和喉咙叫我的名字,但不要发出声音。”

    他的手洗的很干净。

    容卿嘴唇抿紧,按照他的方式在心里叫他的名字——“谢和?”

    他眉头动了动,传音说——“卿卿?”

    容卿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眨着眼睛看他——“你听见了吗?”

    他却望着她,又传音叫她——“卿卿。”

    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容卿试着又一次叫他——“谢和傻瓜。”

    他眼睛一眯笑了。

    他绝对听见了!听见了故意不回应她。

    容卿刚要再传音告诉他,信里的意思,他突然侧头在她耳边很低很轻地呢喃说:“听见了卿卿。”

    她被谢和的呼吸吹的痒痒,半边身子都麻了。

    “继续说。”谢和依旧在她耳朵边,手掌贴在她唇上:“殊月说什么了?”

    太痒了。

    容卿被他吹拂的心猿意马,传音说——“殊月说……他与狐族商议,狐族、其他兽族、云梦里都愿意以你为尊,一同推翻殊苍云的暴-政。”

    谢和脸上没有复杂和惊讶的表情,只是喃喃说:“我的诗丢了,卿卿。”

    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难过。

    不过是一首诗而已。

    可他很轻的说:“我在笼子里醒过来,找不到你,也找不到我的诗。”

    容卿心里酸涩,是他被抓回来关在笼子里入魔那些天吧,他那时还记得她……他那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担心你被欺负。”他鼻尖就在她耳垂边,多想蹭蹭她的耳垂:“我怕你被欺负,卿卿。”

    容卿坐在那夜色之中,有些想哭。

    篝火映照河流,黄二在吃鱼。

    谢和多想今夜留下她:“我的诗找不回来了。”

    “我再写给你。”容卿张开了嘴,在他的手掌下说:“但你要先认识一个字,就一个。”

    谢和轻轻笑了,她要是能够整夜教他,他愿意学一夜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