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你怎么啦?”丹丘生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酒是暂时不能喝了。”神色虽然不见慌张,眼睛却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剑峰入口之处。
杨华尚未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段仇世则已听出有人正在走进石林,而且不止一个。想道:“能令得丹丘生如此紧张的人,世上寥寥无几,莫非就是他那大对头来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丹丘生,你想不到我这样快便会回到此处来吧!”
丹丘生道:“我早知道你要来的,迟来早来都是一样。你请来的是何方朋友,为何还不现身?”
只见一个鹰鼻狮嘴,额门狭窄,五短身材的怪模怪祥的人走了进来,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何须急急,且让我交待几句说话也还不迟。”
杨华低声说道:“二师父,这人就是那姓阳的大魔头了。”段仇世仔细打量,只见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双眸炯炯,一看就知是练有深厚的内功。段仇世紧握杨华的手,悄悄地吩咐他说道:“华儿不用害怕,不管他们来了多少人,动手的时候,你跟着我就是。”杨华大声说道:“我当然不怕,他是三师父的手下败将!”
那姓阳的魔头对段、杨二人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朝着丹丘生阴恻恻地嘘了一嘘,说道:“丹丘生,你在这里倒是住得好舒服呀!”
丹丘生沉声喝道:“阳继孟,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段仇世这才知道这个魔头的名字,心想:“他名叫继孟,想必就是要继承他的师祖孟神通的意思了。”
阳继孟笑道:“丹丘生,你又不是糊涂蛋,还用得着我表白来意吗?我说你抢了我这洞府,亭福也享得够了!”
丹丘生道:“哦,原来你重新练好了修罗阴煞功,如今是要来抢这座石林了?”他对阳继孟的恢复武功,虽然并不害怕,但却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他本来以为阳继孟最少还要三年方能恢复的,想不到他现在非但内伤业已痊愈,而且从他精华内蕴的眼神和中气充沛的声音看来,武功似乎还胜从前。
阳继孟缓缓说道:“你的眼力倒是不错,可惜我的来意你只料到一半。”
丹丘生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意欲如何?划出道儿来吧!”
阳继盂冷冷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抢了我的地方当然应该归还给我,理所当然的事情何须再说。但你还不仅仅是抢了我的地方呢!”
丹丘生道:“不错,我还打伤了你,你要算帐,我就和你算吧!在这石林附近的士人,你伤了多少?”
阳继盂说道:“那是另外事情,我只和你算帐!”丹丘生说道:“那也行呀,你要怎样?”针锋相对,眼看就要动手。
阳继孟忽地打了一个哈哈,并不动手,又再说道:“看在你曾经是过崆峒派弟子的份上,我对你倒不妨破例开恩。只要你给我瞌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我就……”
话犹未了,丹丘生已是一声冷笑,陡地喝道:“放你的屁,你给我滚出去!”阳继孟好像有恃无恐,笑说道:“丹丘生,你今日还想恃强欺我,那只是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丹丘生喝道:“你不想走?”
阳继孟道:“我要你给我滚!”
丹丘生道:“好,那我就和你再决雌雄,我倒要看看你重新练成的修罗阴煞功有多厉害!”
阳继孟冷笑遗:“丹丘生,你别以为你请来了高手助拳,便可以如此气焰凌人。我告诉你,我也请来了两位你所意想不到的朋友,你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丹丘生道:“我只和你算帐,你用不着把我的朋友牵扯进去。至于你这方面,我早知道你有狐群狗党和你一同来了。”说至此处,突然朝着剑峰入口处一指,提高声音喝道:“你们既然来了,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出来?”
在他所指之处,乱石堆中,果然立即走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白须道士,走在后面的却是个中年军官,那道士气得面色铁青,指着丹丘生骂道:“丹丘生,你好胆大,竟敢目无尊长,辱骂于我!”
这霎那间,丹丘生面色大变,不是恐惧,而是痛心。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师叔,我、我不知道竟、竟然是你老人家来了。”原来这个道士不是别人,正是崆峒派三个长老之一的洞玄子。洞玄子是掌门人凌虚子的师弟,亦即是丹丘生的师叔了。
刚刚不久之前,丹丘生还和段仇世言道他不相信他崆峒派的人会同这姓阳的邪派妖人勾结,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阳继孟邀来的“狐群狗党”之中,竟然就有他的师叔在内。
丹丘生固然吃惊,但段仇世比他还要吃惊。
段仇世不但认识崆峒派的长老洞玄子,而且认识这个军官。这个军官名叫欧阳业,是前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的师侄,也是十年前曾经横行一时的一个魔头欧阳坚的儿子,欧阳坚与北宫望相继死了之后,他仍然留在御林军官中,如今已经做到御林军的副统领。
阳继孟这样的妖人变作清廷鹰犬不足为奇,崆峒派的长老和御林军的副统领勾结可就大出段仇世意料之外了。“这是洞玄子个人的自甘堕落还是整个崆峒派都给清廷收买了呢?”段仇世不由得暗暗吃惊,只能希望仅是属于前者了。
心念未已,只见洞玄子已在朝着丹丘生说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先出来吗?我是特地来考察考察你的行为的。哼,哼!丹丘生,你真是越来越长进啦!”
丹丘生心头火起,但仍然尊敬他是本门长辈,强抑怒气说道:“不敢。这些年来,我这个做师侄的虽无寸进,但自问尚未有辱本门!”
洞玄子冷笑道:“你还开口本门,闭口本门,你早已不是本门的弟子了!”
丹丘生淡淡说道:“师叔既不承认我是本门弟子,那你老人家却还跑来这里‘考察’什么呀?”
洞玄子怒道:“你虽然早已被逐出门墙,你犯的罪还未受到应得的惩罚。老实告诉你,我就是奉了掌门师兄之命,将你拘回去问罪的。”
丹丘生亢声说道:“我犯了什么罪了?”
洞玄子道:“你是旧罪加上新罪。擅自作主,赶跑师弟,以致他死于非命,这是旧罪;霸占人家的地方,还要打伤人家,这是新罪。刚才这位阳先生和你讲理,只要你磕头认错,已是格外宽容。你却还要横行霸道,赶他出去。这都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你还不认?”
丹丘生道:“师叔,你说我的旧罪,我曾经和掌门师叔分辩过的,当时你也在场,我不想再说一遍了。你们不肯原谅,那我也没办法。至于说到今日之事,难道你不知道这位‘阳先生’是大魔头孟神通的徒孙?”
洞玄子道:“是又怎样,你别节外生枝!”
丹丘生道:“不错,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师祖徒孙,不应混为一谈。但可惜这位阳先生的所作所为却完全和他师祖一样,他走师祖的老路,这就不能说是两不相干了。他害过多少人,师叔,‘或许’你还未知道吧?”
洞玄子冷笑道:相骂无好口,你当然要说他坏话,我可没有工夫去查究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亲眼见到的只是你自恃本领高强,横蛮无理。抢了人家的地方,还要赶人家出去。连我这个被请来主持公道的人,也挨你一顿臭骂!”
丹丘生强抑怒气,淡淡说道:“师叔,你既然摆明了是偏袒这个妖人,那我没话可说!”
洞玄子喝道:“你罪有应得,谅你也无可分辨!”
杨华忍不住说道:“太师叔,你口口声声说我的师父抢了人家的地方,这座石林,难道就是他家的产业吗?”
洞玄子盯了杨华一眼,说道:“这小畜生是不是云紫萝的儿子?”
杨华怒道:“你虽然是我的太师叔也不该胡乱骂人!”
丹丘生说道:“华儿,别人不知道该当自我尊重,那是别人的事情。你看在师父的份上,应该忍耐一点,别和你的太师叔吵嘴。”说了这话,这才回过头对洞玄子说道:“不错,我这徒弟是云女侠的儿子,这又怎样?”
洞玄子道:“给你擅自处分的那个师弟,后来就是死在云紫萝这臭婆娘的剑下,你知不知道?”
杨华跳起来怒喝道:“你骂我犹可忍受,骂我母亲,我可不管你是太师叔不太师叔了,你这臭贼道……”
洞玄子喝道:“谁是你的太师叔,我正要把你拿回去给本门弟子报仇!”
丹丘生快快一步,拦在师叔与徒弟的中间,洞玄子一抓之下,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挡住,力道虽然柔和,他已是不禁退了一步。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个逆徒,武功比起三年之前又精进了。只怕真的要掌门师兄亲自出马,方能将他制服了。”
丹丘生喝道:“华儿,不可无礼!”跟着说道:“师叔,你是本门尊长,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再说,本门师弟即是死在他的母亲剑下,那也与他无关。据我所知,那个弟子是帮清兵去打小金川碰上了云女侠方才给她杀掉的。恐怕也怪不得云女侠吧?”
洞玄子火红了眼,喝道:“那我应该怪谁?”暴怒如雷,哪里还有长辈的风度,已是迹近无理取闹了。
丹丘生冷静说道:“他是我的徒弟,那个给云女侠杀掉的本门弟子也是我‘擅自处分’,你要怪怪我好了!”洞玄子说道:“好,那你马上自废武功,跟我回去,听候处置!”
丹丘生谈淡说道:“还有别的没有?”
洞玄子道:“还有,这小畜生你既然私自传授了他的本门武功,也应该一并废掉。但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他的这条小命,我就不要他的了!”
丹丘生一言不发,待他说完之后,这才哈哈哈大笑三声!洞玄子怒道:“你笑什么?胆敢不遵掌门之命?”丹丘生笑道:“你既然不认我是本派中人,为何我还要听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什么本派掌门之命?”
洞玄子沉声说道:“你虽然被逐出本门,你犯的罪还没处罚!你不自废武功,我只好替你动手了。”
丹丘生本来已有几分酒意,此时浊气一涌,又再哈哈哈大笑三声,说道:“不错,我是有罪,但可不是你说的那些罪状。不劳你问我自己招供吧!”
“第一,你们想投靠朝廷,博取功名利禄,我不肯与你们同流合污,屡次在掌门师叔面前,阻挠你们的‘大计’,所以功名利禄之心最重的你,就不能不把我当作眼中钉,务欲除之而后快了!
“第二,你做的那件丑事,掌门师叔给你累得沾了一点边的,这事侥幸目前还没外人知道,只有我知。你不想法补救,却要害我。”
此言一出,洞玄子又惊又怒,颤声喝道:“你,你,你胡说八道我、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丹丘生冷笑道:“当真要我说出来吗?唉,家丑不外扬,说了出来,你不害臊,我在好朋友面前也要害臊。”
段仇世一旁静听,不由得大大吃惊,想道:“怪不得他说是有难言之隐,原来他不愿意说的那件丑事,崆峒派的掌门竟也有份。我还只道凌虚子一向是个正人君子呢。”
洞玄子又气又恼,喝道:“住嘴!”大喝声中,猛的向他扑来。丹丘生一个移形换位,倏地避开,冷冷说道:“师叔,你当真要和我动手么?好歹你也是我的长辈,你定要动手,我先让你三招!好,这是第一招。”
洞玄子给他气得双眼翻白,但他刚刚领教过丹丘生的本领,自忖确是没有把握胜得过他。倘若竟然败在师侄手下,在阳继孟面前可不好看。是以在丹丘生喝道,“这是第一招之后,他虽然恨得牙痒痒的,第二招可还不敢当真就发,不禁又是恼怒,又是尴尬。丹丘生淡淡说道:“师叔,我劝你还是得罢休时且罢休吧!”
阳继孟见洞玄子下不了台,只好一挺脚膛,上前说道:“洞玄道兄不必生气,你替我主持公道,我很感激。但我和他结的梁子,请你让我和他算帐吧。不敢有劳道兄了。”
洞玄子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道:“他是敝派逆徒,本应由我清理门户,不过你我交情非比寻常,你若不能亲手报仇,心里也不痛快,那就请你一并替我代劳吧。”
丹丘生和阳继孟动手无须顾虑,立即说道:“先说清楚,你我是不是单打独斗?”
阳继孟道:“我请你的师叔来是作证人,当然是我和你单打独斗。”原来阳继孟心里也是有点害怕段仇世给丹丘生助拳,虽然料想洞玄子和欧阳业联手大概克得住他,但混战起来,段仇世若是和丹丘生不顾一切,合力先行攻他的话,他可是对付不了。倒不如单打独斗胜算更高了。
丹丘生正是要他说这句话,当下说道:“好,那么今日之事,就由我与你分一个强弱存亡。我这徒弟,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但我要有一口气在,定必和他拼命。”
洞玄子明知丹丘生这番话是对他说的,哼了一哼,沉着脸不作声,心中则在另打主意。御林军副统领欧阳业看了段仇世和杨华一眼,心里也在打他的如意算盘。
不过他们打的如意算盘,都想等待看了阳继孟与丹丘生交手之后,是怎么样一个情形,方能决定出不出手。于是两边的四个人都在剑池旁边屏息以待。
丹丘生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阳继孟趁他吐气开声的时候,登时一掌劈出,他这掌力蕴藏着新近练成的第八重修罗阴煞功。
修罗阴煞功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第八重的功力亦已是非同小可了。掌力一发,寒声陡起,温暖如春的洞府突然间好像从和煦的春日变成了酷冷的严冬。段仇世那么深厚的内功也自感有点凉沁沁的皮肤起栗。看杨华时,只见他虽然牙齿格格作响,但脸色仍是红润得有如苹果。段仇世放下了心,想道:“这孩子自小得母亲传他正宗内功的基本功夫,练的是童子功,比起我在他这个一年纪,可是强得太多了。看来他是可以抵受得起,用不着我替他担心了。”又想:“修罗阴煞功果然名不虚传,倘若是换了我抵敌这个姓阳的魔头,恐怕还当真不易抵敌呢。丹丘生举重若轻,这几年他的功夫精进如斯,真是我也意想不到。”
仇世却不知道,丹丘生此时也在暗暗吃惊。
丹丘生在狂飓冲击之下,兀立如山,旁人看来,似乎应付得绰有余裕,其实他是感到寒意直透心头。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魔头的修罗阴煞功似乎还胜从前,他怎的恢复得这样快呀?”上次之战,阳继孟受伤甚重,他本来以为阳继孟最少还要再过三年方能恢复原来的武功的。
原来阳继孟是得了欧阳业之助,给他服食了大内药库珍藏的“长春大补丸”,功能固本培原,见效比少林寺秘制的大还丹还快。这也就是阳继孟何以甘于自贬身份——一为欧阳业所用的原因了。
不过丹丘生虽然有点吃惊,仍是傲然不惧。这几年来,阳继盂的修罗阴煞功固练得大胜从前,他的内外功夫亦已精进不少。当下寸步不让,唰的便是一剑刺去,喝道:“你练成了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又能奈我何哉?”
丹丘生的剑术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只见他的青钢剑扬空一闪,登时幻出漫天剑影,在这一招之内,竟然遍袭了阳继盂的奇经八脉一十三处大穴。
连段仇世也还未曾看得十分清楚,只听得叮的一声,接着嗤的一响,两条人影,倏地分开。阳继盂右手的衣袖短了一截,碎布飞扬,化作片片蝴蝶,但丹丘生却没乘胜追击,只见他剑交左手;反而似乎呆了一呆。
原来在那兔起鹘落之际,双方已是交换了惊险绝伦的一招。阳继孟给他那一剑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削去了一幅衣袖,曲池穴和愈气穴只差毫厘几乎给他刺着;但丹丘生却也给他用玄阴指的功夫,刚好弹着了无锋的剑脊。拿捏时候的准确那是不用说了,最厉害的是,一弹之下,丹丘生那柄青钢剑竟然是冻得有如坚冰,几乎掌握不牢!
丹丘生吃了一惊,剑交左手,想道:“原来这魔头竞已练成了隔物传功!”“隔物传功”是一种十分怪异的邪派功夫,当年孟神通就曾用过这种功夫,和天山派的老掌门唐晓澜斗得不分胜负的。阳继孟的造诣当然未及得上当年的孟神通,但丹丘生也未比得上当年的唐晓澜。是以双方各显神通,彼此都吃了对方的一点亏。阳继孟使出“隔物传功”,以玄阴指弹中了丹丘生的剑,登时便似有一股寒流,从剑上传来,冲击丹丘生握着剑的右手的寸关尺脉。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能乘胜追击,而要剑交左手的原因了。
阳继孟险些给对方刺着穴道,蹬蹬蹬连退三步,亦是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丹丘生剑交左手,说时迟,那时快,阳继孟已然又是向他扑来。丹丘生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转眼之间,但见剑光,不见人影。阳继孟倒抽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他的左手剑也是如此厉害!”
剧斗中阳继孟又再施展“隔物传功”的本领,觑个真切,“铮”的一声,见中他的剑脊。这一次阳继孟抓紧时机,一掸得手,立即闪电般的向他抓去,喝道:“撤剑!”五指如钩,辅以左掌发出的第八重修罗阴煞功掌力。
哪知他快,丹丘生更快,这一抓仍然抓了个空。丹丘生的青钢剑己交回右手,唰唰唰连环三剑,每一剑都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阳继盂第三次施展了“隔物传功”的本领,这一次却是弹不着他的剑脊了。
丹丘生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看看我的刺穴剑法。”剑招倏变,当真是“攻似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然在右。阳继孟但觉四面八方都是丹丘生的影子,自己的掌锋,却是连他衣角都没沾着。丹丘生剑尖所指之处不离他的要害穴道,阳继孟虽没给他刺着,穴道亦已感到凉飓飕的甚为难受。
段仇世是个剑术的大行家,心里想道:“金逐流号称天下第一剑术高手,可惜那年泰山之会,我只见到一鳞半爪,未窥全豹。但就我所见的看来,丹丘生再练几年,只怕也可以追得上金逐流了。”看到精彩之处,禁不住眉飞色舞,大声喝彩:“好个蹑云剑法,好个惊神指法!”
原来蹑云剑法以飘忽见长,乃是崆峒派中最难练得好的一套上乘剑法,而“惊神指法”更是崆峒派早已失传的一种点穴功大。连此时在场的崆峒派长老洞玄子也是只知其名,不懂练法的。
洞玄子看得目瞪口呆,又妒又羡:“是当年我那老掌门师叔偏心只传给他,还是他得了本派的什么秘密,连掌门师兄和我也不知道的呢?”他却不知这是丹丘生自己钻研出来的。
丹丘生天资聪颖,精通本派武功之后,潜心研究,一理通百理融,把本门失传的武功,自己参悟出来的,和原来的惊神指法不尽相同,但却是青出于蓝了。他把惊神指法化为剑法,剑指合一,用来刺穴,威力重大。即使崆峒派历代的大师复生,只怕也是比不上他。
但阳继孟是武林怪魔孟神通的衣钵传人,如今本领更胜从前,当然亦是非同小可!
斗到紧处,只见掌风呼呼,砂飞石走,剑花错落,耀眼生辉。寒光冷气,竟似凝成一团实质的似雾非雾的东西,杨华此时已是禁受不起,只能站到距离二十步之外旁观了。
阳继孟不但修罗阴煞功厉害而已,他的步法也是极为奇妙。他固然打不着丹丘生,但丹丘生那样飘忽的剑法亦是刺他不着。原来他的师祖孟神通武学最杂,阳继孟会的不过三成,但在他所会的各种怪异武功之中,有一种“天罗步法”,用之于闪避快刀快剑,如是最有奇效。
洞玄子看到百招开外,松了口气,心里想道:“看来久战下去,阳继盂大概是可以取胜了。他只须了解丹丘生的剑招,丹丘生除了应付招数,还要抵御身上所受的修罗阴煞功的奇寒。他的功力不见得比我还高,那么再过百招。他就将抵受不住了!”
段仇世亦是放下心上一块石头,想道:“阳继盂的修罗阴煞功虽然厉害,不过丹丘生所练的内功属于纯阳一路,看来也足以抵御得来。缪长风的太清气功亦不过如是。”
两个武学行家的看法不同,或许是由于他们都是希望自己的朋友得胜,故而看法各有偏颇。若然仅就目前的形势看来,则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杨华武学造诣较浅,看不出其中奥妙之处,但却是看得手舞足蹈,最为紧张。有一招丹丘生使得极险,杨华失声叫道:“好呀,看你这魔头还能够躲开?可惜,可惜,只差半寸。”原来那一剑还是刺不着阳继孟。
洞玄子忽地冷冷说道:“小鬼头吵什么,乖乖的给我躺下吧!”他认为阳继孟已是可以稳操胜算,用不着再有顾虑,于是找个借口,就来难为杨华了。
段仇世喝道:“欺侮孩子,你要不要脸!”声到人到,洞玄子刚向杨华一抓抓下,陡见寒光一闪,段仇世的长剑己是迎截他的手腕,洞玄子慌忙缩手,喝道:“我处置本门弟子,关你什么事?”
段仇世喝道:“他也是我的徒弟,你不知道么?再者,丹丘生都已给你们逐出了崆峒派,杨毕还焉能算是你的本门弟子?”
洞玄子气得面色铁青,喝道:“他曾经学过崆峒派的功夫,我就有权将他的功夫废掉!”
段仇世冷笑道:“你要废他武功那也不难,可得问过我这口剑答不答应!”
段仇世这两句话说得强硬之极,竞是完全不把洞玄子放在眼内的口气。洞玄子好歹也是武林前辈,虽然明知段仇世不容易对付,却怎咽得下他这口气?当下暴跳如雷,喝道:“段仇世,你好无礼,你以为老夫不敢教训你吗?”
段仇世冷笑道:“你可不是我的师叔,摆什么长辈架子?哼,有理敢打太公,我还要教训你呢!”
这么一说,洞玄子当然更是下不了台,登时出手!左手拂尘,石手长剑,尘剑兼施。左手是一招“拂云见日”,右手是一招“度劫金针”!
按兵器的性能来说,拂尘主柔,刀剑主刚,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时使用,最是困难。但洞玄子如能刚柔兼济,相辅相成,两招同时使出,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段仇世冷笑道:“臭贼道,你的功夫可比你的师侄差得太远!”身形疾起,以攻对攻,虽然没有两般兵器,却也是剑掌兼施,双手使出不同的招数。
洞玄子左手拂尘搂头罩下,段仇世一掌拍去,轻飘飘的好似并不用力,那拂尘的万缕千丝,却已给他的掌力荡开。原来段仇世以前练的是毒掌功夫,后来觉得毒掌功夫不够光明正大,改而苦练绵掌,练了七年,绵掌功夫亦已到了“击石成粉”的境界了。也好在他练成绵掌,以柔劲化解柔劲,方能对付得了洞玄子这柄拂尘,在荡开拂尘的同时展仇世右手的长剑刺出,“铛”的一声,两柄长剑碰个正着。火花飞溅之中,两人的身形都是不禁晃了一晃,虎口也都是隐隐感到一阵酸麻。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刚好功力悉敌。
洞玄子哼了一声,拂尘再起,这一次尘丝却没散开,而是聚成一束,拿来当作判官笔使,毕自指向段仇世的穴道。而右手的长剑则是剑走轻灵,用来辅助拂尖的攻击。
段仇世心头一凛,想道:“这臭贼道列名崆峒三老,倒也不是浪得虚名。这刚柔互换的功夫,使得似他这样巧妙的,在武林中恐怕也是寥寥可数了。”
原来段仇世刚才那样的奚落他,用意乃是要把他激怒的。其实洞玄子的本领虽然比不上师侄丹丘生,但决不至于像段仇世说的那样“相差太远”。若然只论本派功夫的精纯和火候,丹丘生恐怕也还稍不如他。
洞玄子是老狐狸,给段仇世那么一激,虽是气恨,却没动怒。他深知高手搏斗,决不可气躁心浮,当下沉住了气,攻守兼施,和段仇世展开恶斗!
剑影纵横,拂尘飞舞。段仇世和洞玄子这场恶斗,也是各有千秋,斗得难分难解。
杨华如在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两个师父都是他极之关心的人,他的一颗心也随着形势的变化起落。看到紧张之处,情不自禁的便是高声喝彩,或者大叫可惜。
杨华年纪虽轻,但从五岁开始练武,也已练了十一年了,不过平日练武,只是师父和他“喂招”。却未有过实战经验。此时得有机会目睹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性命相搏,不觉便拿来与自己的平日所学印证。“二师父这招推窗望月,我只道是一招普通的入门掌法,却原来也可以变化得如此精妙。”“三师父的这一招玄鸟划砂,先慢后快,和我的一出手便力求快捷不同,敢情这就是后发制人的精义?”看了百数十招,不知不觉领悟了许多武学的诀窍。
正在看得出神,忽听到段仇世喝道:“华儿,提防恶狗!”杨华蓦然一惊,只见欧阳业已是到了他的身边。
欧阳业哈哈一笑。说道:“小鬼头看得心痒难熬是么,我和你玩
杨华一跃而起,刚要拔剑,说时迟,那时快,欧阳业已是骄指倏的向地点来。指头还未碰着他,已是令他感到一股炽热的气流。
杨华脚踏蹑云步法,百忙中一闪闪开。欧阳业道:“小鬼头倒很溜滑。”变指为掌,一掌劈出,热风呼呼,原来他是家传的“雷神掌”功夫,发出的掌风,就似从铁匠的鼓风炉中喷出来似的。
丹丘生叫道:“走乾门,转坎位,反戳劳宫穴!”杨华依法施为,一指戳出,指尖果然是恰好对准了敌人掌心的“劳宫穴”,欧阳业练的雷神掌,最怕是劳宫穴给人点着,一给点着,真气就会涣散,连忙缩手。
可是丹丘生指点徒弟,稍稍分神,登时便给阳继孟乘机反攻,抢了先手。第八重的修罗阴煞功非同小可,攻势猛压下来,饶是丹丘生内功深厚,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段仇世叫道:“快剑攻他下盘!”略一分神,也是给洞玄子乘机进击,险险给他拂尘扫着。
杨华早已拔剑出鞘,避招、出剑、进招,一气呵成。唰唰唰连环三剑,就和对手抢攻,叫道:“两位师父放心,徒儿不怕这条恶狗!”
段仇世哈哈大笑,说遗:“对,初生之犊不畏虎!”丹丘生道:“不对,应该说是初生之犊不畏恶狗!”他们看到徒弟力斗强敌,应付得居然不错,都是大为得意,也就不顾自己也是正在对付强敌,不该分神了。
洞玄子和阳继孟岂是易与小辈,攻势一抢到手,便如剥茧抽丝,绵绵不绝,段仇世和丹丘生想要抽空指点徒弟,已是不可能了。
杨华的真实本领,自是远远不如对方,但他的蹑云步法迅捷轻灵,这却是欧阳业比不上他的。所以段仇世教他用快剑攻欧阳业的下盘,叫欧阳业无法凝聚真气以雷神掌伤他。但虽然如此,由于双方的本领相去甚远,而且形势瞬息百变,即使杨华的两位师父有空指点他,也是不可能和现场的变化丝丝吻合的。故此杨华在开头数十招还能勉强支持,百招之后,却难免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了。
丹丘生猛的急攻三招,把阳继盂逼退一步,缓过口气,叫道:“华儿听着,你要目中有敌,心中无敌!”
这两句话乃是提纲契领的武学精义,平日丹丘生对杨华说过不止一遍的,杨华一听,登时心领神会,心适:“不错,这两句话我怎么忘了?”
“目中有敌,心中无敌”,那就是既要重视敌人,又要轻视敌人的意思。你看到眼前的敌人,要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认真的对付他,但心里却不必畏惧强敌,到了最高境界甚至可以当作无敌人正在与你性命相搏,那你就可以无杂念的把你所有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杨华一悟精义,便即见招解招,见式拆式,把生死荣辱胜负等等杂念抛之脑后,不求克敌反能克敌,果然劣势渐渐扭转过来。欧阳业只觉得杨华的剑法招招凌厉,每一剑都似乎是指向自己的要害,饶是他本领高出杨华许多,也是不禁有点提心吊胆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百多招,在这段时间里,丹丘生业已抢回攻势,稍占上风,段仇世也和洞玄子扳成了平手。但到了一百多招之后,杨华却又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他不觉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得了师父的提点,但还是打不过这厮。”他可不知,欧阳业本是江湖一霸,能够和他打成平手的武林中总共也不过十多个人,如今他能够和这样的强手斗到将近三百招,这已经是十分之难能可贵了!
欧阳业久战不下,心中焦躁,掌力越发加强。
杨华闷热难当,汗如雨下。他已在全神应付敌人了,但热得实在难受,招数发出,不知不觉已是不依章法。
欧阳业一看时机已到,蓦地一声大喝,右掌震歪杨华的剑尖,左掌五指如钩,立即向他当头抓下。这一抓正是欧阳业的杀手绝招,一抓下来,把杨华的身形笼罩在他掌势之下,叫杨华决计躲闪不开!
丹丘生和阳继孟的恶斗,已经略占上风,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徒弟不妙,立即也是一声大喝:身形疾起!
阳继孟忽觉眼前白茫茫一片,酒气薰人,恶心欲呕,原来丹丘生在飞身跃起之际,大口一张,把刚才喝迸肚里的一坛烈酒全都喷了出来,阳继孟连忙闭了眼睛,双掌护身。酒花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饶是他差不多已可说是练成了铁骨铜皮,亦自感到火辣辣作痛。他想不到丹丘生还有这门绝枝,不由得心头大骇。
殊不知丹丘生这一喷看似恶作剧,实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阳继盂的穴道给热酒一烫。阴煞气消,威力大减,但丹丘生自己亦是颇伤元气了。要知他们二人功刀相若,本领相当,丹丘生若非如此,可也很难摆脱阳继孟的缠斗。
那边厢段仇世也是蓦地一声长啸,长剑一挥,用足了十成功力向洞玄子劈下。洞玄子吃了一惊,喝道:“要拼命么?”只听得“咔嚓”一声,双剑相交,竟是断为四截。
段仇世把手中的半截断剑一掷,不理会洞玄子的后着如何,立即便向徒弟那边跑去。他和丹丘生是一样心思,要救杨华性命。这一掷名为“神龙掉尾”,正是段家剑法中败中求胜的最后一招绝招。洞玄子闪避不开,“波”的一声,断剑插进他的胸口。洞玄子红了眼睛,伸指点了胸口旁边的三处穴道。这是崆峒派的封穴止血法子,可令伤者,不至因为失血过多,便即昏倒。俗也只是仅能急救一时而已。
洞玄子情知性命难保,他要争的就是这一时片刻,他嘶哑着声音喝道:“段仇世,你也休想活命!”断剑插在他的胸口,他居然还是能够如影随形地追上了段仇世。段仇世对他的恫吓,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门两人来得正是时候,欧阳业那一抓堪堪抓到了杨华的顶门,丹丘生先到,反下一拿,扣着他的手腕,欧阳业沉脖缩时,掌力急吐,双方硬碰硬接,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只听得“蓬”的一声,有个人摔出三丈开外!
倒下去的是欧阳业。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阳继孟、段仇世、洞玄子三人,都是捷如飞乌般的疾扑过来,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来到。
杨华已是力竭糟疲,欧阳业那一抓虽没抓着他的脑门,但雷神掌的掌力亦已震得他头昏目眩,脑门就好像给烧红的烙铁突然烙了一下似的!一时间他还未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忽觉身子一轻,段仇世已是将他拉出圈子。
丹丘生把欧阳业击倒,自己亦是感到十分难受。要知他和阳继孟的一场恶斗,已是元气大伤,此时又再硬接了欧阳业的雷神掌,雷神掌的热毒和修罗阴煞的寒毒同时在他体内发作,一忽儿如坠冰窟,一忽儿如陷烘炉。饶是他功力深湛,亦自抵受不了这种煎熬。牙关格格作响。
欧阳业倒在地上,嘶声叫道:“丹丘生已受内伤,你们快快把他干掉!”阳继孟喝道:“好,我给你报仇,定叫这厮难逃公道:“双掌开推,向丹丘生猛扑过来。把修罗阴煞功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丹丘生打了两个盘旋,脚步未曾站稳,一览背后风生,反手便是一掌。喝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掌力激荡,发出郁雷般的声响,丹丘生只觉冷入骨髓!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结起来了。阳继孟也不好过,胸中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好像转移了方向。
段仇世把杨华拉出圈子,也是刚一转身,便即碰上了迎面扑来的洞玄子。
洞玄子给他的半截断剑插入胸膛,情知已是性命难保,这一招誓与对方同归于尽,当真是狠辣无比!
杨华陡觉劲风袭来,刚要出招应敌,段仇世忽地一掌将他推开,叫道:“华儿,快走!”这一推用的乃是巧劲,杨华身不由己的直往前奔,跑出了十步开外,方才稳往身形。他身形一稳,便即回过头来,心道:“二师父,请恕徒儿这次不听你的说话。”想要施展轻功跑回去帮他师父动手,忽觉一口真气提不起来,竟是无法施展轻功。这才知道自己已是受了内伤,怪不得师父不许他帮手。
就在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洞玄子与段仇世以性命相搏的最凶险的一招。洞直子的拂尘凌空击下,段仇世掌影翻飞,却是脱不出拂尘的笼罩。陡然间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只听得洞玄子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惧叫,倒在地上。但段仇世也是血流满面,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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