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全通道换到停车场,陈茵才发现游淮是开着车来的。
高考完的暑假,她跟着父母出国旅行,游淮就在考驾照,那时候两人之间隔着时差,微信聊天更像是留言板,游淮去驾校会给她拍照,照片上还会标注一下:征服驾照的第一天、征服驾照的第二天。
拿到驾照那天陈茵还特意躲着爸妈拍了个视频,傻乎乎地对着镜头鼓掌说恭喜游淮同学拿到驾照,她说游淮你以后可以带我去兜风啦!要像韩剧里那样去看海!看日出!还兴致勃勃地拿着手机开始搜什么车比较酷,最后产生兴致又问游淮觉得自己也去考个驾照怎么样?
那时候游淮是怎么说的来着?
跟在他身后往下走的陈茵看着他的背影,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才迟缓想起。
游淮说,你想考的话我就陪你去,不想的话我就委屈一下给你开一辈子的车。
一辈子、永远这样的词轻而易举就说出口,以至于现在两人之间的争吵以及在争吵中暴露出不合适的问题显得格外可笑,仿佛在嘲讽两人当初的天真。
陈茵像一个安静的蚂蚁跟着游淮走在略显闷热的地下车库。
游淮开的是家里空闲的车,他站在旁边拉开副驾驶车门。
陈茵弯腰坐进去,把包放在膝盖上,视线又自然落在自己膝盖上,听见啪地一声关车门的声音,悄悄用余光看了眼游淮的行动轨迹。
他从车前绕过到驾驶座,拉开车门也同样坐下,空调的冷风驱散了车厢内的闷热,也连同气氛一起冷淡了下来。
陈茵擡头,看见车玻璃上倒映的游淮影子,他坐在那里,手握着方向盘,是要开车走的动作,但却迟迟未动,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沉默让安静变得像是一场迟早会来的凌迟。
恋爱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怂恿人恋爱的甜曲唱的全是恋爱的甜蜜可从未说过还有让人意志消沉的苦闷。
陈茵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但刚才在安全通道哭着说的每一句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在此刻因酸涩的眼皮而再次回响在脑海中,想主动打破沉默的念头因此打消。
低着头像在心虚认输,陈茵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告诉自己就跟在校园电视台做节目一样,把挡风玻璃当作摄像头,盯着其中一个点就再也没有挪开。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还是游淮。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出了汗,可后背却是冷的。
他感觉不到这里到底闷不闷、热不热,对气温的感知系统似乎在安全通道那儿就彻底失灵了,只是上车的时候忽然就跟系统提示音似的,忽然冒出来一个提示框,上面显示着开空调不然陈茵会热。
陈茵坐车夏天要开冷气、冬天要开暖气,不冷不热的天气也要开着空调,不喜欢打开车窗,觉得灰尘会进来、头发会被吹得乱掉不好看。陈茵这些习惯游淮了如指掌已然自成系统,不需要刻意回忆,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构成了现在的他。
游淮问,“为什么提分手?”
陈茵没说话。
游淮笑了一声,“我不认为我们之间的矛盾严重到需要你说这两个字。”
陈茵终于开口,“那你觉得什么才叫严重?出轨叫严重还是怎么?”
“出轨。”游淮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终于看向她,“我们认识这么久,应该足够了解对方的人品做不出这种行为。”
他又是冷静的、镇定的、游刃有余的,仿佛烦躁的只剩下陈茵一个人。
这种情况下,他越是理智,陈茵就越是生气。
她冷笑了声,讽刺道,“认识这么久有用吗游淮?我们认识这么久,恋爱还不是谈成这样?”
游淮皱了下眉,却没立刻反驳她。
陈茵以为他无话可说,擡头却对上他那双泛着血丝的眼。
密闭空间让彼此存在感更为明显,她喉间泛起苦意,下意识想说什么,又被游淮疲倦垂眸的动作给摁下休止符,最后只苦笑着说,“我们好像真的,很不适合谈恋爱。”
很无力。
无力到看见对方的脸都泛起一阵绝望。
陈茵发现他们之间的问题就是无解题。
矛盾似是空气中的灰尘,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无法捕捉、难以改变。
她手指陷入掌心,深吸一口气,才又说,“就跟你说的一样,我们很了解对方,但明明这么了解对方怎么一开始没能明白我们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呢?我很累,你也很累,好像这段时间感受到的一直是负面的情绪,我因为你连原本值得开心的事情都开心不起来,我觉得好辛苦,也变得不再像自己。”
“可能……当初在一起的决定真的做的太仓促了,你也很累不是吗?”
车里灯是关着的,唯一亮着的只有屏幕。
游淮的脸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他垂着眸,情绪都掩盖在长睫之下。
许久,才声音艰涩地说,“我没说过我累,如果你是希望每次吵完架我像以前那样立马去哄你,那我可能确实很难做到,你总得给我时间去消化情绪,让我说服我自己你是喜欢我只是习惯了我哄你才一步都不肯让,你可以追李秋明、可以追阿域,可以了解他们的喜好甚至让我帮你去追他们,你可以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但是却从来不肯主动走向我。”
陈茵打断他,“你这是什么意思?秋后算账吗?游淮,我当初追他们你都是知道的,那时候我们还只是朋友关系,不是情侣!哪怕我追他们,也没有很殷勤做出些什么举动吧?你现在拿出来对比是什么意思?”
原本已经平和下来的气氛又变成剑拔弩张。
游淮语调冷淡,“我觉得你能懂我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是在怪我?你跑来商场找我只是为了跟我说我错了和我争个是非对错?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错了,是我不该跟你生气,也不应该不通知你就退掉票就提前回来,最不应该的就是当初信了你喜欢我的话,所以和你在一起!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游淮起初听的还很认真,听到后面直接被气笑了。
陈茵还在说,“你就是个骗子!混蛋!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只是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了想谈个恋爱打发时间,反正跟谁都是谈,还不如跟我谈,你、你就是个混蛋!”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我不想、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好烦你真的、真的超级烦,我也不想理你了……”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气恼地伸手去拉车门,但没想到游淮锁门了。
游淮很少有这么强硬的时候,她惊讶地想问他为什么,没想到却变成了一个嗝。
这个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陈茵尴尬到脸都红了起来,见游淮还在看着她,气得直接拿起包砸了过去,“你看什么看啊!”
游淮没说话,也没任由她发泄怒火,轻而易举接住她丢过来的包,敞开的包口往外掉了不少东西出来,一包纸巾就这么躺在游淮脚边。
陈茵气鼓鼓地瞪着游淮,像是在谴责他为什么要躲。
游淮弯腰捡起那包纸巾,打开抽出一张,递给她。
陈茵梗着脖子没接。
这时候无非就是玩心态,看谁先认输。一个伸出手,另一个就是咬着下唇就是不接,播放着的歌曲又跳到下一首,歌词很合时宜地唱着首越难越爱。
陈茵听不懂粤语歌词,但游淮能,心里的怒火就跟忽然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无力地全都泄了气。
他拿着纸巾的手又递近了些,“别哭了,擦一下。”
陈茵打开他的手,“不要你管,你让我下车!”
她满脑子只有下车一个念头,不能再跟游淮待在一起了,很生气,听到他的声音生气、感受到他的气息生气,共处一室更是生气到手都在发抖。
她最后口不择言地说,“这个恋爱如果是谈成这样的话,就别谈了,分手吧!”
“”
车厢瞬间便陷入了死寂。
游淮攥着纸巾的手一顿,诧异的擡眼。
视线在陈茵脸上定格两秒,似乎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他声音平静:“分手?”
陈茵只是咬着下唇盯着他。
沉默在此刻远比回应更加有力,游淮忽而有些想笑。
他盯着陈茵,一刻都没从她脸上离开过,试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哪怕一丝懊恼。
但是没有,陈茵从始至终都倔强的瞪着他。
游淮失笑,眸中的诧异也逐渐转变为自嘲。
他微微靠过去,声音也难得带了一些愠怒:“陈茵,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喜欢过我?所以这两个字你才总是能这么轻而易举说出口?”
陈茵气红了眼,擡着下巴说,“对,我就是要跟你分手!我不喜欢你,我从来就没有——”
她说不出一句好听的。
一句都没有。
游淮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是条任她使唤的狗,开心了丢块儿骨头哄哄,不开心就一脚踹开。
但他妈的就算是条狗也有自己的情绪。
他怕她生气、怕她害怕、怕她再被吓到所以一直压抑着情绪,忍到现在。
直到听到她说根本不喜欢他。
游淮打开了锁着的车门。
陈茵以为游淮是要放她走,同意分手。
她咬着下唇,要拉开车门时,却见游淮打开驾驶座车门出来,又砰地关上,走过来把她从副驾驶拽了出来。
整个动作都相当突然,陈茵懵着没能做出反应。
直到被推进后排,直接摁倒在后排车座上,他挤了进来,砰地关上车门。
陈茵才瞪圆了眼睛,“游淮,你——”
游淮捂住了她的唇。
另只手掀着她的上衣往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腰。
他俯身下来,薄唇贴在她耳边。
不同于动作的热烈,语气相当冷淡。
“陈茵,恋爱谈不明白,那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