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都好像没什么毛病?”夏思怡和陈茵一起靠在椅背上,视线从那头正和人交谈的游淮身上错开,又问陈茵,“照你说的,你们从恋爱到分手都挺和平啊,怎么今天见面搞得跟仇人见面一样?”
“因为人总是很难做到言行一致嘛。”
陈茵耸耸肩,三年的时间过去,再多意难平都被磨平了,工作带给她最大的变化就是如何简短且无所谓地对别人谈论起自己的过往。
“当初觉得分手只是一段关系的结束,还是能够做朋友,但后来发现古话还是有道理的,最好的前任就是应该跟死了一样,哪怕没死,也该老实做个活死人,而不是时刻出现在彼此的社交圈里。”
旁边坐着的女同学传给她一杯饮料,陈茵停下跟夏思怡的交流,笑着道了声谢。
她端着杯子,看着申铠扬在全场乱窜,又忍不住叹气,“你平时看着申铠扬真的不会觉得自己老了吗?”
夏思怡莫名其妙,“怎么会?!”
她急忙摸摸自己的脸,慌张问陈茵,“我看起来比他老?”
“没有哦。”
陈茵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在变,但申铠扬好像一直这个样子,像还是高中的他,精气神真好。”
至少,让一个刚忙碌结束工作的记者十分羡慕。
夏思怡吓得捂住心脏说陈茵是真的很欠打,与此同时威胁她一会儿散场让她自己打车回家,她不顺路送了。
哪知道一语成谶,同时拥有驾照的夏思怡和申铠扬今晚本来约定的很好,一方喝酒另一方就喝饮料,申铠扬难得被体贴允许饮酒,放肆跟别人对瓶吹,临走的时候夏思怡拿起自己喝完的饮料好奇地问陈茵这饮料怎么喝得有点儿上头,陈茵拿过来看了一眼,就对她打了个响指,“恭喜你,含酒精成分,你真的不用送我回家了。”
夏思怡是不可能认错的,颠倒是非指责本身就喝醉的申铠扬,“你怎么这样啊?不是说好你开车我喝酒的吗?现在好啦,我们都喝酒了,叫代驾吧!”
陈茵在旁边看得直鼓掌,一脸委屈的申铠扬让陈茵主持公道,陈茵站在夏思怡这边抱着她的胳膊说,“不好意思啊,我姐妹站哪儿哪儿就是公道。”
申铠扬夸张地说了好几声没王法,周围同样在等代驾的人原本都在笑。
结果一辆黑色法拉利从车库开上来就都陆续闭上嘴,转而忿忿不平,尤其申铠扬,他扒拉着副驾驶车窗死活不肯撒手,指责驾驶座上的游淮说,“你今晚死活不喝酒是不是就为了省个代驾费?”
游淮话都懒得多说,只对申铠扬丢了一个字。
“滚。”
申铠扬夸张张大嘴,“我们都成年社畜了,你就不能成熟——”
“哦。”他自己咬住话尾,卑微地说,“你不是社畜,你是自由且冷血的富二代。”
游淮毕业后出国玩了半年,回国后用他爸给的启动资金直接投资入股了他朋友沈域的新项目,之后就提前过上了每个月拿巨额分红的闲散生活,艺术当然也碰,在市中心开了家画廊,旁边挨着就是个书店。
画廊叫因为所以,书店叫进来看看。
名字取得都很随意,但细品又有点儿哲学味道。
只可惜全都在亏损,这也成为游淮每次逃酒的理由,“不好意思了,亏钱,心情不好,怕喝多了去跳楼。”
这谁敢劝?全都只能说想开点,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人生在世还是要开心点儿。
今晚也是这样逃过所有酒的。
申铠扬每次都看透,但每次都上当。
他扒拉着窗户不让游淮走,又酒精上头非要坐游淮的法拉利。
最后是夏思怡看不过去,直接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走,“你都多大人了申铠扬,别丢人了啊你……”
夏思怡把申铠扬塞进自己车的后座。
背过身跟司机交流完地点的陈茵转过身就发现申铠扬和夏思怡都不见了,不远处只有一辆熟悉的跑车以及跑车驾驶座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前男友。
其实话没说完整。
跟夏思怡所叙述的所有话都有所保留。
故事不是停留在从livehouse回到家门口的那个拥抱。
而是得再往后移,就比如说好再也不见面的他们愚蠢到忘记了现实因素,大学就算再大,也总有碰面的概率,还有恋爱时完全没给彼此留退路的重叠交友圈,导致之后见面频率甚至比两人恋爱时期还要更频繁一些。
有时候是在换教室的路上,有时候是在出去吃饭的路上,两边朋友都变成了朋友,遇见不可能不打招呼,那边一声好巧,这边一句吃了没,最后的结果就是陈茵和游淮违背硬币的决策一次又一次见面。
他们摆出的无所谓的态度和为了不让朋友尴尬的礼貌交谈,被周围朋友认为是哪怕分手也还是朋友的信号,所以说人是真的不能太善解人意,不然最终为难的都是自己。
只是分手的理由过于意识流。
没有具体的导火索也没有个谁对谁错,模糊的界限就像是小学时期画在中间的三八线,在一次次碰面中界限越来越模糊,甚至心生怨怼。
不能继续往下想,陈茵深吸一口气,大学关于分手后和游淮相关的事情都是不尽人意,哪怕现在想起来也并不愉快。
只是她的目光要比脑子慢一拍,仍然停在游淮拉风的黑色跑车上。
再想收回时,已经对上对方有些幽深的目光。
幽深。这个词用来总结其实是给自己面子了,事实上游淮的目光就跟看一个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他甚至懒得问一句要不要送你一程。
在陈茵刚想着收回目光时,他已经一脚油门离开陈茵的视线,只留下一个黑色的车屁股了。
“……”
陈茵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想起原来自己也是可以骂人的。
“有病……”她捏着手机钻进后排,深吸一口气还是心气不顺,又骂了一遍,“真的有病!”
说着五分钟就到最后十分钟才赶到的司机自动认领了这句骂声,不满地皱眉,“女士,我都跟你说了堵车,你怎么还骂人?!”
陈茵莫名其妙地擡头看他,在解释和道歉之间选择了第三种,她晃晃手机跟司机说,“我在跟我朋友说话,你刚才说什么?”
司机咳嗽一声,“没事,您继续。”
陈茵工作日住在自己的公寓,但每周五都会回父母家在家过一个周末,从不例外。
今天她提前跟蒋琪筝说了同学聚会,客厅没人在等,只留了一盏灯,桌上放了一杯已经凉了的蜂蜜水,下面压着张小纸条:
宝贝,自己热一下睡前喝了,免得醒来头疼。
——爱你的妈咪。
陈茵将杯子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
靠在冰箱上等的时候拿出手机把相册里今晚拍的照片选了九张出来发了朋友圈。
配文就四个字:好久不见。
此时已经凌晨一点,但评论区却相当热闹。
今天一起出外勤的同事评论说你真是个铁人,下次记得参加马拉松。
还有几个最近对她表达过好感的男人在评论区吹了几句彩虹屁,同时私聊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陈茵都还没回,微波炉滋啦啦地仍在转动,透明可看见内部的一小块儿区域亮着暖色的黄光,陈茵的注意力就被这光给吸引走,晚上在ktv走廊她被游淮拉住的时候,头顶的光也这个颜色。
哇——
再一细想,当时的温度也跟里面的没什么区别。
到达沸点的燥热。
就差这持续不断的噪音点燃最后一把火。
叮。
一分钟到。
陈茵用毛巾拿出杯子,打开客厅大灯,坐下刚准备喝,听见了外面跑车的轰轰声。
她这次聪明地没有擡头,只听着那声音逐渐消失,一切趋于平静。
才低下头,喝了已经变温的蜂蜜水。
周六一大早李奇就给陈茵打来电话,陈茵意识还在周公那儿,压根没听清李奇说了些什么,嗯嗯哦哦地随口应答了几句,又再次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又响起,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拿起手机,气势汹汹地大声说了个喂,那边停顿一秒后,传来充满活力的声音,“我到你家门口了,你慢慢来,我在车上等你。”
陈茵挪远手机,看清来电人的名字后回忆了一下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才从床上一跃而起,仓促洗漱又换了身衣服,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一路蹦下楼。
刚吃完早餐的蒋琪筝和陈子芥看见女儿着急忙慌的样子,喊了声茵茵。
陈茵急忙跑过来抓了个桌上的鸡蛋,烫得左手换右手,步伐没停,往玄关跑,换鞋时才说,“我工作上有点急事,先出门啦,中午不回来吃饭,你们不用等我!”
然后啪的一声,门被她甩上。
李奇的白色宝马等在门外。
他在陈茵出来时就从车上下来为她拉开了副驾驶,“说了会等你,急什么?”
陈茵搓搓被鸡蛋烫得有些疼的手,“你是能等,受访人等不了啊,这个采访我都磨多久了,好不容易有进展,要是因为我一个懒觉错过,我会切腹自尽的!”
李奇递给她一张湿纸巾,凑过身想为她系上安全带,陈茵已经自己拉上安全带扣好。
“师兄?”她一双眼睛还带着困倦,有些不解地问他,“怎么还不开车?”
“没事。”
李奇准备启动发动机时,一阵风从还没关上的车窗外吹进来,他下意识往外看了眼。
七点的冬日晨间,别墅区地面枯叶飘动,打着旋儿地经过一个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前,就不再动了。
李奇是通过后视镜,确认站在那里的人是游淮。
他拿着手机似乎在接电话,一身深色休闲装,视线淡淡地落过来,和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副驾驶的陈茵没有发现第三人的存在,边剥鸡蛋仓促填饱肚子边头也不擡地催李奇,“怎么不走?”
“现在走。”
李奇关上车窗,一脚油门将外面那人和枯叶一起,都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