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是一只很能闹腾的狗,并且充分发挥了哈士奇的拆家功力,第一晚就让陈茵和游淮体验了一下什么叫做家徒四壁,地毯、沙发、纸巾能咬烂的全给咬了。
游淮早上起床的时候差点儿没能认出来这是他们家,陈茵看他一直在卧室门口站着,有些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游淮原本想说一句你先做好心理准备都没能来得及,陈茵从他肩膀后面往外看了一眼,随即脑子都像是跟着炸掉。
偏偏哈哈承认错误的态度又很好,它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嗷呜嗷呜地一路挪到陈茵面前,爪子拨拨她的裤腿,见陈茵看过来,立马给她表演了一个狗狗打滚。
陈茵心情复杂极了,盯着哈哈看了好几分钟,才擡头看向游淮,问他,“你从哪儿买回来的狗?”
游淮蹲下来敲哈哈的狗脑袋,“林二狗那儿弄回来的。”
林二狗是游淮大学室友,本命叫林椿,因为经常做一些狗里狗气的事情,所以荣获外号林二狗。
陈茵也认识林二狗,有些纳闷地问游淮,“他不是出国读研去了吗?”
游淮嗯了一声,“他女朋友在京北开宠物店,上次在宿舍群听我说最近想养狗,说给我安排上,还说一定会安排最可爱、最热情的狗,”说到这儿,他也意识到自己被林椿给坑了,看着这只一个劲儿卖萌试图让他们原谅它过错的傻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对陈茵提议,“要不我们给迟盛吧,你不觉得这狗脸上写着主人是迟盛五个大字?”
陈茵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唯一反对的哈哈嗷了一声,吐出舌头卖命地舔游淮的手,又狗眼清澈地看向陈茵。
这个动作让陈茵看出了点儿游淮的感觉,她看看哈哈又看看游淮,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学着哈哈的动作扒拉游淮裤腿,耍无赖说自己什么都不管了,这里就交给游淮了。
她还说着话呢,哈哈就往她身上扑,陈茵险些被扑倒在地,好在游淮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
游淮说,哈哈你就是个蠢狗。
哈哈跳起来想让游淮抱它。
陈茵在旁边看着游淮跟哈哈纠缠笑得不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视频,还喊游淮的名字,“游淮你看我!”
游淮别过头,“看你个鬼,别拍啊,刚睡醒脸都没洗,我没有偶像包袱的吗?”
陈茵啧了一声,又喊哈哈的名字,“哈哈你看我!“
哈哈歪着脑袋汪了一声。
陈茵也跟着哇,“你比我男朋友懂事欸。”
原本在旁边看热闹的游淮不满地喂了一声,又冲陈茵勾手。
另一只手还控制着狗头免得哈哈冲动扑向陈茵撒欢儿。
嘴里说,“来,过来哥哥腿上再说一遍,我好还是狗好?”
陈茵嘴里说着这真的很难选,躲闪着游淮伸手过来抢她手机的动作,扑着地毯的地面是暖和的,两人一狗在地上闹成一团,不远处是一片狼籍,被哈哈扯开的窗帘外却是阳光明媚。
陈茵在这个时候忽然很想和游淮结婚。
她想,生活如果一直是这种形式展开。
哪怕一片狼藉、什么都破破烂烂,看一眼就让人头疼到想逃避。
但如果和她一起面对生活所有狼藉的人是游淮的话。
那好像无论再糟糕,都可以在地上打个滚当作是上天开的小玩笑。
她想抢在游淮之前求婚。
这个想法跟夏思怡说过,夏思怡有些震惊,说她这种小公主竟然求婚想自己来。
陈茵已经在预约认识的珠宝设计师设计求婚戒指,嘴里嗯哼了一声,说,因为她想在游淮生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准备惊喜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接受惊喜的那个人每天和你朝夕相对,游淮又是一个很敏锐的人,陈茵对着手机笑一声他就能猜到她是在跟谁聊天,这让陈茵时常觉得自己在游淮面前是透明的。
所以被发现了可不行,发现就不叫惊喜了。
还有一方面,陈茵又时常担心游淮会抢先求婚,为此,她刻意在他面前刷了很多情侣结束恋爱长跑走进婚姻殿堂结果因为生活琐碎分开的视频,演技超群地露出难过的表情,也不说什么别的,就是一味地叹气,游淮装作没看见,她就从床上坐起来,凑到游淮耳边长叹一口气。
“哎!”
“哎哎哎哎!”
“哎哎哎哎哎哎哎!”
游淮依旧不吭声,被锁在笼子里的哈哈却开始热烈回应,在客厅叫个不停。
游淮伸手捏陈茵的脸,“你的茶杯犬被你吵醒了。”
陈茵气得手钻进被子里捏他,游淮又疼又爽,也跟着哎了一声,靠在她肩上求饶,说我错了,你再用力一点吧陈茵,外面那个不是茶杯犬,我才是茶杯犬,疼疼你的狗吧。
他在床上经常荤素不忌,什么话都能往外蹦。
陈茵却脸红,捂着他的嘴说你安静。
游淮嫌弃地皱起眉,拉开她的手又用自己手背擦嘴唇,“讲点卫生啊宝宝,你刚摸过我又捂我的嘴,能不能有点儿素质?”
“……”
那天晚上陈茵发了个朋友圈。
配图是哈哈在笼子里冲她撒娇的照片。
——虽然你很烦,但我好喜欢你。
申铠扬冲在第一线评论:说的是狗?我看你说的是像狗的他吧!
夏思怡复制粘贴了申铠扬的评论。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在跟风。
评论区里全是申铠扬的这句话。
最后看见的游淮直接点名了始作俑者,回复地挺简洁明了,就一个字:爬。
过了会儿,嘴里一直说着他破防了他绝对是破防了的申铠扬就刷到陈茵在评论区的统一回复。
——游淮是第一名。
申铠扬:yue
他戳戳夏思怡的胳膊,又重复一遍,“思怡,你跟我一起说,yue。”
夏思怡:“爬。”
到三月份的时候,陈茵已经拿到戒指了,她预约了场地,找了夏思怡和刚好来绥北出差的邬雨桐帮忙,邬雨桐最近找了个爹系奶狗,是个刚入校的大一师弟,长得挺高冷,但黏人得不行,隔一会儿就要给邬雨桐发微信问她在哪儿,又发绥北的天气截图提醒她多穿衣服记得带雨伞,隔了会儿估计是到宿舍了,又给邬雨桐发自己裸着上半身的照片。
这照片邬雨桐是跟陈茵和夏思怡一起看的。
夏思怡哇了一声,眼睛都瞪圆了,“邬雨桐!你嘴上说着再也不想找男人了,背地里吃这么好的是吧?!”
邬雨桐在微信里回:宝宝真帅,隔空摸摸宝宝。
发过去后看陈茵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干嘛啊你?你在朋友圈秀恩爱的时候我也没这个表情看你啊。”
“我没有在朋友圈叫过游淮宝宝。”陈茵说。
邬雨桐好半天没想到怎么反驳陈茵,还是夏思怡帮她,问陈茵,“你怎么不羡慕雨桐吃这么好的,你吃的更好是吧?”
这个反驳不了,陈茵双手合十冲她们拜了一下,“抱歉,这个真的反驳不了,我男朋友真的很顶。”
夏思怡:“……”
邬雨桐:“……”
三月底,陈茵开始焦虑。
她忽然有些明白游淮每次给她准备惊喜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
与此同时难得反省自己每次的拆台行为,她这时候在心里想,十二月份她生日的时候,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拆游淮的台,所以老天保佑,这次她准备的惊喜一定要顺利进行。
她还训练了哈哈,以送哈哈去狗学校培训为由,经常带着哈哈出去,然后丢给申铠扬和夏思怡,她提的要求很特别,“我要准备一个小篮子,里面放戒指的,你们训练一下让它咬着篮子送过来,最好能从里面把戒指盒子叼出来。”
申铠扬气笑了,“我要是有这能力,我早就成狗王了好吗?”
陈茵拍拍申铠扬的肩膀,“你别妄自菲薄。”
她鼓励他,“你当不了狗王不是因为你的能力,是因为物种,毕竟人要想彻底成为狗,可能还得等科技再进步一点。”
申铠扬:“……”
“哈哈,咬她!!!!!”
三月三十一号的晚上。
陈茵特意找了个借口把游淮支回了融萃湖庄,又假装自己工作真的很忙实在没空陪他等零点的钟声响,她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游淮看起来并没有怀疑,只是弯下腰指着哈哈问,“要不要把这个麻烦精一起带走?”
哈哈:?
哈哈可是明天的重要工具狗,陈茵急忙弯腰摸摸哈哈的狗头,对游淮说,“不用,我一会儿带着它一起去公司。”
“你公司连狗都能去?”游淮直接不走了,靠在门上,耍赖说,“那我也要去。”
“不是——”陈茵这时候脑子转得飞快,“是因为要拍个宠物的专题,刚好我养狗嘛,那我领导就说可以带过去摄影棚那边给哈哈拍一下。”
游淮看着她没说话,眼神中暗含谴责。
陈茵良心痛得很,却强装镇定举起手指保证,“我要是骗你的话!”
一般到这个时候,游淮就会阻止她说发誓没必要,他相信她。
但这次游淮没有,不仅没有还催她,“骗我的话怎么样?”
陈茵摸着哈哈的狗头,心说抱歉了哈哈,我会用牛肉干补偿你的。
然后一口气不带停地对游淮说,“我要是骗你的话,哈哈就永远找不到女朋友行了吧?”
“……虽然你的誓言很振聋发聩,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家哈士奇是母狗。”
“……游淮你如果是个哑巴就好了。”
“你养这么久的狗,还不知道它是母狗,我觉得你带它去摄影棚也照顾不好它的,这样吧,我勉为其难当一下哈哈的监护人,陪同一起去拍摄。”
“不需要谢谢。”
“哈哈说它希望有个帅哥陪它,它社恐。”
“哈哈也说没这个必要。”
“啧,你们真的很没有眼光。”
“嗯嗯嗯,赶紧出门吧游淮,你妈在家等你呢。”
“……”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陈茵开始紧急联系夏思怡她们。
申铠扬开车过来把哈哈接走。
陈茵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打车去融萃湖庄,下车的时候司机师傅问她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吗?怎么一路上都这么紧张?
陈茵一愣,才笑,“不是,是有很好的事情要发生,所以我很紧张。”
她踩着一个个方格往前走,停在游淮家门口的时候,用地上捡的小石头开始往他窗户上砸。
啪嗒、啪嗒、啪嗒。
床帘被拉开,亮着暖光的窗户也被拉开,游淮站在窗前,手撑在窗户上看着她。
陈茵扬着头冲他笑,“帅哥,你有女朋友吗?”
站在窗前的人想了下才回复她,“有,但我女朋友在电视台和我家狗拍照。”
陈茵哦了一声,又问,“那帅哥我可以约你吗?”
游淮说那不行,他女朋友比较霸道,可能会打人。
陈茵丢了个石头过去。
游淮笑着哎了一声,说你怎么说不过就使用暴力啊,有你这么追人的吗?
陈茵懒得跟他扯了,直接就喊你下来。
“你哄哄我。”游淮撑着下巴看她,“你哄哄我,我就下来。”
陈茵想了一下,说,“游淮是世界上最好的狗狗!”
游淮一听就要关窗户。
“等一下啊!”陈茵砸了个石头过去,啪嗒砸在他家墙上,她站在路灯下,直蹦哒,喊,“我超喜欢我男朋友。”
游淮这才笑,“行,等着,你男朋友下来了。”
已经打开房门的司琦和游引搓搓胳膊。
司琦对游引说,“你儿子真的很会恶心人。”
游引说,“他生日,你让让他吧。”
已经下楼的游淮正好听见这对话,他得意地不行指着门外,“爸妈,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知道外面那是谁吗?”
不等他们回答,他又说,“哦,那是我女朋友,你们的儿媳妇,她估计是给我准备了惊喜现在来找我,所以你们儿子晚上就不回来了,提前说一句,谢谢妈妈辛苦生了我,谢谢爸爸辛苦赚钱养我,好,你们现在可以提前说生日快乐了,我怕十二点的钟声太响我听不见你们的祝福。”
“……”司琦和游引脸上表情十分扭曲,许久才指着门说,“快滚吧,儿子,我怕我再看你久一点会大义灭亲。”
陈茵故作神秘地给游淮导航了一家西图澜娅餐厅。
游淮看见目的地就想,哦,她多半给我准备了蛋糕还叫了些朋友来给我庆祝。
到目的地后,被陈茵要求闭上眼睛时,他又想,行,可能还给我准备玫瑰了,这就有点烦,他其实比起玫瑰更喜欢向日葵,但也不是不能装作特别喜欢,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女朋友送的,那一会儿是要夸张点儿还是真实一点儿?
但很快,游淮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因为陈茵捂着他的眼睛,嘴里指挥着往前、往左、擡脚,停下。
他像个被操纵的工具人,唇角却一直上扬。
“这么喜欢我啊陈茵,给我准备惊喜是要祝我生日快乐吧?”
陈茵不理他。
他还在笑,“你还挺高冷,理我一下啊,我挺没安全感的现在。”
陈茵哦了一声。
游淮还想说什么。
陈茵忽然停下脚步,“游淮。”
“嗯?”
“到了哦。”她声音很轻,捂着他眼睛的手却更紧。
游淮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乖乖地停下脚步,“好。”
“我松开手,你就可以睁开眼。”
“好。”
“好。”陈茵慢慢松开了手,嘴里数着1、2、3,到三的时候,游淮慢慢睁开了眼睛。
入眼可见的却全是光。
地上放满了向日葵,申铠扬、夏思怡还有迟盛他们都在,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拍得啪啪作响,说游淮生日快乐!
陈茵说不对不对,是我先说!不是这个流程!
这时候,哈哈不知道从哪儿跑了过来,身上绑了个包,游淮还以为是炸弹,下意识把陈茵拉过来,嘴里说了句操,显然吓得不轻。
陈茵看着哈哈又看着申铠扬,最后一拍脑袋有些泄气地想,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全都不一样!不该是这个流程!
但哈哈已经跑过来了,它冲着游淮不停摇尾巴。
游淮这时候才看见它背的是个包。
“没办法啊,哈哈真的什么都咬,奴才真的做不到啊公主殿下!”申铠扬说。
游淮看着那个包,以为里面装的是礼物,他冲陈茵伸手,笑着说,“给我吧,公主殿下。”
“等一下。”陈茵看向夏思怡。
夏思怡播放了音乐,又拿过来一个话筒给陈茵。
游淮脸上闲散的笑已经收了起来,他看着陈茵。
“是不是有点俗套啊游淮?”背景音乐是一首欢快的歌,陈茵的声音在背景音乐里却显得有些颤抖。
游淮站直,说,“不会。”
“我其实……其实准备了很久,但我说我要在4月1号给男朋友准备生日,很多店家都以为我在开玩笑,你怎么出生也不挑个好点的日期,愚人节真的让难度都变高了,让我的真话都变得像是玩笑。”
游淮说,“我的错。”
露天的场所,有风在吹。
陈茵的头发吹到脸上,她伸手别到耳后,才又说,“你知道我想送你什么礼物吗?”
游淮没说话。
“应该是你不会想到的礼物。”陈茵自信地说。
她弯腰拉开了哈哈背着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了戒指盒子。
夏思怡及时把音乐切换了一首,是周兴哲的挚友。
前奏响起的时候,丝绒红的盒子出现在游淮眼前。
陈茵其实紧张得有些发抖,但她故作轻松地冲游淮笑,原本准备了很多话要对他讲,但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嘴却不受控制,在自由发挥。
陈茵:“我们认识多久了?”
游淮:“幼儿园到现在。”
“会腻吗?”她问。
游淮笑,“可能么?”
“我跟你解释过吗?”
“什么?”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过你。”
“解释过。”
“是吗?什么时候?”
“你喜欢着我的时候。”游淮站在陈茵面前,替她挡着风,身后的朋友们听到这儿在起哄,他没在意,只看着陈茵的眼睛,说,“你认真喜欢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没喜欢过别人,你只喜欢我。”
“那,游淮。”陈茵攥紧戒指盒子,擡头看他时,却被灯光晃了眼,缓了会儿,才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游淮已经意识到什么了,他喉结滚动,好半晌才说,“恋人关系。”
“游淮。”
“嗯。”
“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知道。”
“分开的那三年也喜欢你。”
“嗯。”
“但是在幼儿园的时候不喜欢,小学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初中没意识到喜欢,高中察觉到喜欢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是喜欢你的。”陈茵慢慢对他说。
“是吗?”游淮上前一步,手指擦过她眼角的泪,声音温柔,“那你很迟钝。”
“所以,我想问你,我们的关系能不能再改变一下。”
陈茵抓着游淮的手指打开了戒指盒。
“从朋友到恋人,是十五年,从恋人到前任,是三年,时间好像很长,关系也好像很难定义,做朋友的时候比朋友更亲密,做恋人的时候比恋人更自由,做前任的时候比前任更自如,你说,我们如果做夫妻会怎么样?”
游淮看不清戒指,只看得见陈茵笑着的眼睛。
他嗓音沙哑,和预设的不同,比所有的都要更好一点。
哈哈在他们脚边打转,朋友在后面鼓掌。
他心跳如擂鼓,许久才说,“我会一直爱你。”
陈茵踮起脚拥抱他,声音贴在他耳边,“好巧,我也是。”
游淮呼吸很重,问她,“是愚人节玩笑吗?”
陈茵在他怀里摇头,“不是。”
她还想说什么。
十二点的钟声却在此时敲响。
所有的话就都止住,变成了一句:
“生日快乐游淮,要我帮你许愿吗?”
“好啊,我的愿望都归你。”
那要许什么愿呢?
陈茵很认真地想。
然后双手合十,代替游淮许愿。
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希望有时光机能回到只有他知道的那个午后。
然后她会走到偷偷在她高三复习资料上写字的少年身边,对他说。
——没有过别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正文完——
「游淮视角」唯陈茵主义
分手第一年,三月底的时候,游淮回了趟绥北,司琦和游引出差不在家,他一个人在家待了整整一周,什么也没干,就是坐在客厅看电影,知名的、不知名的全看了个遍,直到四月一号的凌晨,迟盛和沈域摁响他家的门铃,他才关了电视机。
迟盛问他是不是在过原始人的生活。
沈域说失恋的人是这样的。
游淮坐在沙发上,被突然的光源晃了眼,手遮着眼睛问他们两个是不是故意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找不痛快。
但说完又发现,好像自己每一年生日都是这样的,因为是在愚人节,恰好身边朋友又都是挺欠的类型,不会像别人的朋友那样避开敏感话题说些温暖人心的话,他们只会反复问他,真分了?不去找她了?真没可能了?
最后还会来一句:她给你说生日快乐了吗?
游淮记不清自己喜欢陈茵多久。
但清楚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知道喜欢的含义,大概是小学一年级,语文老师教写作文,教形容句,说妹妹的脸好像红苹果,红苹果就是形容妹妹红红的脸蛋,用苹果这种生活中能看见的东西来形容人就是形容句,说完又让他们写例句。
陈茵坐在他旁边,一脸困惑地问他,为什么要用东西来形容人,我们又不是东西!
她语气义愤填膺,只可惜说出的话像是在骂人,但也给了游淮灵感。
他就落笔写,我同桌生气的样子像公园里垂头丧气的小花。
因为用了一个成语,所以被老师在全班表扬,只是作文里的对象并不满意,被妈妈一起接回家的路上,两人窝在后座,陈茵手腕上戴着的铃铛手链随着她晃手的动作响个没完,游淮得集中精神才听得见她压低声音的威胁,她说,游淮你死定了,我一定会还回来的。
驾驶座上的司琦在红灯的时候拿起他的作文本,很满意地表扬他说儿子你真棒,后面又玩笑般的补充了一句,你怎么那么喜欢茵茵啊?作文里写的都是茵茵,怎么就不知道写妈妈?
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瞬间。
说不好究竟是司琦的这句话还是陈茵的那句威胁,总之牛顿的苹果就这么砸到了才一年级的游淮头上。
他被陈茵掐着胳膊,故作深沉地看着窗外,叹着气想。
大人们所说的喜欢,应该就是哪怕被她欺负、幼稚的威胁,也还是‘算了,不反驳,随她吧’,这种无可奈何、没办法的心情吧。
这么一算,似乎时间节点也是明确的。
但游淮不太喜欢告诉别人,他应该是从小学一年级就喜欢陈茵。
初中那会儿两人关系从剑拔弩张变成朋友,尽管在游淮看来,陈茵其实是把他当做自己最忠诚的手下,但也没什么所谓,初中的陈茵还是一个很幼稚的小女孩儿,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每天换着不同的发夹和头绳,会卷起自己袖子把胳膊凑到他面前,问他,香吗香吗?我刚换的沐浴露。
她没什么心眼,但脾气又很大。
游淮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惹她生气和哄她开心。
她也会懊恼,抱着膝盖蹲在路边怎么都不肯走,又怕他走掉,所以拽着他的裤腿,蔫了吧唧地问他,我是不是很糟糕啊游淮?
她的困惑来源仅仅只是她的朋友买了马卡龙分给了其他人但是没有分给她。
游淮不太懂女生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理解一个马卡龙有什么值得她自我怀疑。
他从她手里扯出自己的裤腿,丢了一句你等着,就往旁边蛋糕店跑,气喘吁吁地跟店员说,有马卡龙吗?还有多少,我全都要。
他抱着一整盒马卡龙又出现在陈茵面前,这时才彻底想好该怎么哄她。
“别自我怀疑了,多大点事儿啊陈茵,不就是马卡龙?我给你买了。”
这种直接又明确的偏爱。
那时候,陈茵有个好朋友,翁莉莉还是翁茉莉或是翁美丽,他记不太清,总之是一个跟陈茵关系不错的女生,她给游淮写过信,内容文绉绉却满是少女心事,游淮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还在一个名为暗恋吧的贴吧记录过他的所有点滴。
信里面有一句话游淮记忆很深。
她写:因为你,心都变成节奏怪异的鼓点,找不到任何规律,你一个眼神或是一句问候,鼓声就变成恋曲。
她问游淮,你怎么就确定你对陈茵一定是喜欢?
他坐在椅子上,放下手里的笔,认真地说,看见她的时候,我听见了鼓点。
后来那个暗恋吧,游淮也去看了。
里面多数都是女孩子的暗恋故事,对视、擦肩而过、问侯,全都变成了细腻的文字。
游淮当时想,如果要把他和陈茵之间的点滴变成文字,那估计得是新华字典的厚度。
他做不来这么细腻的事情,又很少觉得喜欢是一件心酸辛苦的事情。
哪怕陈茵跟他说,她觉得李秋明是真的很酷。
她跟在李秋明后面,他就跟在她后面。
她说她好像喜欢上了李秋明。
他就看着她,也问了一遍:你怎么就确定你对他一定是喜欢?
但好在,陈茵没说她听见了鼓点。
她只是说,因为李秋明很酷,他打架的样子很帅,在学校也很多人喜欢。
游淮当时啧了一声,他直接抽了她手里抱着的奶茶,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第一次很郑重、不带玩笑意味地问,陈茵,难道我不帅吗?
结果陈茵笑得前俯后仰,捂着肚子说游淮你真的很自恋。
陈茵第一次对他说喜欢一个人,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她就兴致欠缺地对他说,李秋明一点也不酷了,她不喜欢李秋明了。
她又变回了放学拽着他的书包缠着他抓娃娃、买小吃的大小姐。
他照旧一副不情不愿但还是被她轻易拖着走的样子,嘴里说着陈茵你真的很专制独裁,但是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一次都没有。
那年愚人节,陈茵拿着他给她抓的娃娃,蹭他爸妈买的蛋糕,对他说生日快乐,说这全是她送给他的礼物,还催他赶紧闭上眼睛许愿,在他闭眼的时候,又戳戳他胳膊,轻声说要记得祝你最好的朋友陈茵考试及格啊。
游淮没听她的,他那时候有点儿矫情,说出去一定会被朋友笑话的许了个愿望。
——他考试从来不作弊,过马路看见需要帮助的爷爷奶奶也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没做过什么坏事,所以,如果陈茵注定要喜欢什么人,那么这个人,能不能是他?
但愚人节真的不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连生日愿望都会被当做玩笑话,没有被实现。
陈茵喜欢上了沈域,这一年,他们读高一。
陈茵坐在他自行车后座,手里攥着他的校服外套,问他,游淮,沈域喜欢吃什么呀?沈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沈域喜欢温柔点儿的还是可爱一点的?
游淮一句话都没有说。
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如果是小学的游淮,会说世界上有很多苹果,每个苹果都像陈茵。
如果是初中的游淮,会说每当靠近陈茵的时候,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点。
如果是高中的游淮,他会说,哪怕不开心,也还是想和她说话。
申铠扬说你要不算了,总会有比陈茵更适合你的。
游淮觉得申铠扬还是脑子有点不够用,他如果能这么轻易就算了,也不会这么多年也还是只喜欢她,他不想再对任何人解释,也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可怜的、值得被安慰的,所以索性什么都不再说,只是笑着问能不能换个话题。
高三这年,他们频繁外出艺考。
他和陈茵一直并排坐着,一人一只耳机,有时候听他手机里的音乐,有时候听她的。
她收藏夹里有一首i-myours又有一首以后别做朋友,她无知无觉,将他的心脏提起又放下。
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趴在书堆上昏昏欲睡,窗帘被风吹得忽上忽下,阳光就这么一晃一晃地跳进来,他眯着眼看见在草稿本上写写画画的陈茵放下笔,举着本子笑着看向他。
她说,游淮你看,我画了你。
游淮的视线就从她的脸上挪到她本子上。
她画了一只垂着尾巴蹲在垃圾桶旁边的小狗,甚至还画了一个肉骨头。
她笑眯眯地等着他反驳她,然后两人惯例吵嘴打发时间。
但游淮没有,他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还是不行。”
陈茵问他什么意思。
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推开她凑过来的额头,在心跳如擂鼓中对自己回答。
还是不行。
没有什么再而衰、三而竭。
她看向他的时候他喜欢,她跟他讨论别人的时候他也还是喜欢。
他的喜欢坚不可摧,不需要概率性的词作前缀,现在就可以给一个最肯定的答复。
他肯定,不会有人比陈茵更适合他。
他也肯定,自己不会喜欢上除了陈茵之外的人。
然后愿望就好像乘坐了反方向的列车终于知道自己返航。
陈茵说她喜欢他。
他们交往。
报考同一所大学。
做着所有情侣都做的事情。
也像所有普通情侣那样,分手。
分手后游淮最介意、最抱歉的事情就是,分手那天是她生日。
他们在她的生日分手。
所以,他的生日她不送上任何祝福当做不知道、忘掉,他都无所谓。
没有关系,总是需要平衡。
只是也会有些可惜,交往的时候陈茵什么都问过,就是没有像别人那样问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分手第一年。
他难过的时候看了很多电影。
但是没找到和他们相似的主角。
分手第二年。
他开始接受分开的原因是自己不够成熟。
他去了很多地方旅行,买了很多纪念品,摆满了自己的次卧。
生日礼物堆得很高,但是祝福电话从来没有打通。
分手第三年。
他开了画廊和书店,在离她工作很近的地方。
但不太幸运,他们很少碰见。
这一年十二月格外冷。
他坐在‘不开-ktv,听他们唱听烂了的曲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陈茵没来、陈茵不会来’中终于接受分手其实就是避开对方出现的所有场合。
但是。
——门被推开了。
*
如果陈茵能注意到。
复习资料被撕掉了一页。
上面写着:
——那就,做坚定的唯陈茵主义。
这是游淮最后一个。
众所周知的公开秘密。
「番外」有请新娘亲吻新郎
陈茵和游淮的婚礼办了两场。
在绥北的这一场主要是宴请他们爸妈那边的亲戚朋友,在绥北最大的酒店包了场,陈茵原本把这件事想得很简单,无非就是穿个婚纱走个过场,敬个酒听别人说一些祝福的话就算完事儿,因此在夏思怡问她会不会有婚前焦虑的时候,她还挺乐观地说怎么会。
结果婚礼前夕她就后悔了,蒋琪筝在她房间挂了很多气球,布置得非常喜庆,当时她还拍照发了朋友圈专门提醒游淮来看问他梦不梦幻,游淮还没改口喊老婆,有些担忧地问你晚上睡觉怎么办,陈茵在凌晨三点被气球一个个爆炸的声音吵醒时明白了游淮的意思。
她醒了就再也没能睡着,凌晨四点半的时候化妆师和造型师过来,蒋琪筝请了厨师专门过来做饭,陈茵踩着拖鞋下楼看见一群人吃着热乎乎的早餐,进厨房也想盛一碗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婚纱,脚步又停住,揉着太阳穴告诫自己要做最美丽的新娘,绕道去冲了杯麦片又喝了半杯热牛奶。
早上六点所有准备工作结束,陈子芥和蒋琪筝两边的亲戚陆续到达,大人小孩儿全都涌进来,胆子大的小朋友围上来说姐姐你好漂亮,又伸出小手想摸摸她的脸,急忙被旁边喝水的化妆师拦住,陈茵刚笑着哄完这边说你也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那边就又有个调皮的小男孩推搡别的小朋友被妈妈教训得哇哇大哭。
陈茵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后仰看向站在门口同别人聊天的蒋琪筝,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用口型对她说:妈妈,我要累死了。
结果被蒋琪筝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穿着一身红色的蒋琪筝走上来拍拍她的衣服,轻声教训她,“婚礼,大喜的日子你说话注意点儿啊。”说完又拉她起来,带她去和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们打招呼。
陈茵转了一圈之后,觉得跟朋友们办的那一场一定要以简洁为主,形式主义全都免了,不然这种结一次要花半条命的婚真的这辈子结不了第二次。
说起来她又想起两人找婚礼策划公司的时候,负责策划的人员问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陈茵属于只要是好看的就可以,说白了就是没有要求但意见很多,游淮就只好担任那个提要求的人,按照陈茵的喜好跟策划公司那边提了一堆,最后许是担心无法落实,又补充了一句他没有经验,让策划公司的人看着来。
策划公司的小姐姐原本认真严肃地在记录,一听游淮这话就笑了,说来这儿的基本都没有经验,让他们压力不用太大,他们会多出几个方案让他们备选,最后又笑着开了个玩笑,眨眨眼说毕竟你们男才女貌到时候给我们做宣传都是我们赚了。
游淮那段时间属于人逢喜事精神爽,听什么都开心,尤其是听到别人说他和陈茵般配,那简直就是马屁完全拍到位了。
陈茵在旁边完全不懂游淮的乐观,拿手机给他翻译:她的意思是,我们给的钱多,所以可以随便提要求。
看见消息后的游淮回复:你安静。
那时候盲目乐观的人,在这么忙碌的时候也是乐观的。
隔一会儿就给她发一条消息。
yh.:「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家有这么多亲戚。」
DokiDoki:「+1」
yh.:「服了,我都二十多岁了,还要跟着我爸妈一起喊叔叔阿姨好,我今天到底是结婚还是接客?」
DokiDoki:「……+1」
yh.:「要被熬干了……要不我们直接跑吧……这帮小孩儿开始问我什么叫结婚了……」
DokiDoki:「我不敢,我怕我爸妈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家门。」
yh.:「那我跟你去流浪。」
DokiDoki:「不行,我不想吃苦,你还是自己去流浪吧。」
yh.:「???这是你跟你未来老公说话的态度?」
yh.:「你这跟家暴有什么区别?」
陈茵正想回他,又被蒋琪筝拉着去跟关系远到她都不记得有见过的亲戚打招呼。
等游淮过来的时候,陈茵坐在床上脑子已经空掉了,当伴娘的是家里的表姐表妹,女孩子都很羞涩,新郎和伴郎过来敲门也没怎么为难就让人进来了。
看见游淮的那一刻,陈茵才觉得自己回过神,她瘪瘪嘴,在此之前她觉得婚礼真的跟想象中截然不同,完全就是世界上最无聊也是最繁琐的事情,累到已经产生不出什么额外的情绪,但是在看见游淮之后,她才发现还是不一样。
那种强烈的身份转变带来的情绪翻涌难以言喻,她和游淮将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密不可分。
游淮一身黑色西装,做了造型的头发看起来很酷,他跪在她面前,让公主穿上水晶鞋,旁边有人起哄问他结婚以后听谁的,陈茵思绪被打乱,偏过头视线没离开游淮,却代替他回,“这种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吗?看心情啊,我心情好就选择性听我的,我心情不好就全听我的咯。”
围观的亲戚同时发出哇的一声,夸张地说阿淮你惨咯,以后得是个妻管严了。
游淮看着陈茵笑,他耳朵有些红,但他自己没有注意,垂眸看着她的裙摆,“嗯,都听老婆的。”
坐在婚车上的时候,陈茵去拉游淮的手,靠在他肩上问他,“你紧张吗?”
游淮的手很热,掌心有汗水。
“还好吧。”可是嘴很硬,手指捏着她手背,又说,“但我担心你会紧张,婚礼上要说的词你想好了吗?”
陈茵自信擡头,“当然啦,提前那么久背的,而且就那几句,我又不是傻子。”
她清了下嗓,吸引来驾驶座的游淮表哥,又往旁边缩了下,轻声对游淮一个人彩排,“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和游淮的婚礼,以后我会成为游淮最忠诚的伴侣,最知心的朋友,最可靠的退路,我们会携手走过人生每一段旅途,也会坚贞不渝地将爱他这件事落实到底。”
这词是她自己写的,当时写完就忍不住拿给游淮炫耀,问他自己是不是文采斐然。
游淮很捧场地鼓掌说陈茵你不是文科状元真是绥北市的损失。
这会儿游淮也很捧场,小声哇了一声,“可以,记忆力绝了,婚礼现场都被你变成中国达人秀了,厉害啊老婆。”
陈茵不太能习惯这个称呼,听得脸红,又捏他的手指,轻声哼哼了一下。
然后车慢悠悠地一路驶到酒店门口。
接下来的时间就很琐碎,基本都是和宾客拍照、换婚纱、换造型、再拍照、再换婚纱、换造型。
好不容易到下午五点,婚礼正式开始,陈茵踩着高跟鞋觉得自己已经麻木。
造型师帮她换上正式婚礼的这一套主纱,站在门外,听见主持人说有请新娘的时候,陈茵都还觉得自己身体被机器人操控着,站在她旁边挽着她胳膊的陈子芥也没有表情,门被打开,陈茵挽着陈子芥胳膊,才发现爸爸的额头上有汗水。
他挽着她,像是回到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她总喜欢拉着爸爸的手一蹦一跳地说着晚上想吃什么、想在哪里玩,但是长大后,就变得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她已经很久没有挽过爸爸的手了。
见她有些愣住,陈子芥拍拍她的手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前方。
那么短的距离,陈茵走得却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自己的少女时光道别,又像是在走向另一段少女时光。
主持人没有说煽情的台词,也没有介绍他们认识了多久,只是说他们是真的非常相爱。
陈子芥将陈茵的手放在游淮手心,主持人问,“爸爸有什么想跟女婿说的吗?”
话筒就在陈子芥嘴边,从来不怯场的陈子芥却紧张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很俗的话,“你们要幸福的走下去。”
真的很俗。
世界上所有的婚礼其实都是一个样子。
但是好奇怪,世界上所有的婚礼都能够精准戳中人的泪腺。
陈茵眼泪就是这么啪嗒落下来的,她扭头看见坐在台下的妈妈,她穿着红色的裙子,扎着高高的头发,一如看小时候的她在台上表演那样骄傲地望向她,为她鼓掌、因她微笑。
陈茵这时候忽然明白,原来婚礼是第二次成人礼。
也是人生中第二次和父母的道别。
到新娘新郎交换誓词的时候。
陈茵拿着话筒,声音依旧带着哽咽。
原本准备好、在车上都能流畅背出来的词都受到影响,断断续续最后变成了全新的一段。
“游淮,我很爱你,我坚信我此生只会这么爱你,也确定余生都会像此时此刻一样爱你,我其实很讨厌变老,害怕成为要拄着拐杖才能站稳的老太太,失去年轻的肌肤和漂亮的外表,要戴着老花眼镜才能看清绿树和书,但是如果跟我一起变老的人是你,那好像还挺有趣,毕竟在那时,我可以对你说,喂,这个说话都不利索的老头子,我们已经走过人生这么长一段,可是哪怕你说话漏风,但我依旧爱你。”
她眼里有泪,脸上化着漂亮的妆,穿着最好看的婚纱。
是全场最闪耀的焦点。
游淮喉结滚动。
领结的束缚一次次提醒他这不是梦,这就是现实中的,他和她的婚礼。
主持人说,“新郎,你有什么想对新娘说的吗?”
他有好多好多想说的。
拿起话筒,曾经写了整整一页纸的发言也全都不想再讲。
那些陈茵全都听过。
台下的长辈拿着手机一个劲儿地拍他们。
背景音乐被换成了一首纯音乐。
他握着话筒的掌心出了汗。
抿唇又再度张开,重复几个来回后,陈茵对他微笑,偏过头用口型对他说,放轻松。
声音好像在空中漂流了会儿,才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陈茵,我想过很多次,和你结婚的场景,想过你会穿的婚纱,会说话的话,想过你从台下走到台上,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喊我的名字,因为彩排过太多次所以你刚才走上来的时候,我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做梦。”
底下有人在笑,说这是现实。
陈茵也跟着笑。
游淮也笑,“你知道,我很爱你。”
陈茵看着他,“我知道。”
游淮准备的那些漂亮话全没了,只有些笨拙地把发言变成了对谈,笨拙地看着陈茵的眼睛,说,“我只爱你。”
陈茵笑着又掉下眼泪,她点头,“嗯,这个我也知道。”
“所以我发誓,在未来的日子里,会一直对你好,只对你好,并因为一想到要跟你生活组建家庭就开心得原谅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他拉着她的手,学她的样子偏过头看她笑,又温柔地擡手,知道不能蹭掉她的妆,轻轻擦掉她的眼泪,“陈茵,因为你,我更加坚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我很爱你,也最爱你。”
婚礼是有流程的。
主持人说请新郎亲吻新娘,他们才能接吻。
这是彩排时就知道的事情。
但爱情没有流程。
在游淮说完那句话后,陈茵就成了最主动的新娘。
她踩着高跟鞋上前一步,然后擡手拉住游淮的领结。
“游淮,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听你说什么话吗?”
话筒已经记录不到他们的声音。
游淮低头看她,“什么?”
“我跟一个。”
“你以前很喜欢说这句话,我觉得你很烦,但是现在,游淮,我也跟一个。”
她擡头,看着他的唇问,“可以是新娘亲吻新郎吗?”
游淮笑,“怎么不可以呢?”
那么现在。
有请新娘亲吻新郎。
「番外」一瞬即一生
1.
他们婚礼上的视频被游淮的妈妈发了朋友圈,又被申铠扬给转发到了所有群聊里。
申铠扬:「游淮也算是给我们打了个样,要想婚礼效果好,还得表达能力好,我听视频里都有阿姨哽咽的声音了。」
游淮刚领到结婚证,红本本在朋友圈晒了半小时不到,正回复各路亲朋好友祝福评论呢,就被申铠扬他们在无数群聊都艾特了一遍。
陈茵坐在地上,正在给哈哈梳毛,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个没完,拿起来一看全是调侃的,婚礼上她主动亲吻游淮的片段被朋友单独剪了出来,正问她:就这么爱?
陈茵身体后仰,看向坐在沙发上反复看红本的游淮,重复了一遍朋友的话,“就这么爱?”
游淮视线没能从红本上挪看,漫不经心地,“嗯哼,毕竟现在受法律保护了,确实安心不少。”
陈茵本来想举起哈哈,让哈哈咬游淮,但哈哈实在是胖,她举起来难度有些大,只能用手戳游淮膝盖,“夏思怡她们问,地点到底确定没?”
是面向朋友办的婚礼,本来两人都想要轻松愉快一点,最好是party类型,现场请个乐队来唱歌,主持人都不用找,就让申铠扬来,穿着婚纱、西装,大家一起开心玩一场不需要那些繁琐又疲累的环节。
但架不住游淮有别的想法。
他仪式感拉满,在世界地图上圈了几个地方跟陈茵说旅行式婚礼吧,到一个地方就大家一起办一场party,请摄影师拍很多照片。
陈茵本来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是不错,但是成年人的时间是很难凑上,尤其像邬雨桐这种给资本卖命,请一天假比上天还难的,参加婚礼难度直线上升。
游淮却只说,“都交给我就行了。”
他弯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又揉揉哈哈的头。
“你只用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玩就行。”
陈茵靠在游淮的腿上,拖着嗓子哦了一声,然后就真的什么都没管。
也没想到这件事还真给游淮办成了。
在东京铁塔的时候,申铠扬有点儿欠地唱着会呼吸的痛给陈茵和游淮拍了照片,夏思怡拿着手机在网上找司仪该说的话,借机出来旅行的沈域转过身举起手机拍了张正在看夕阳的陈眠照片,陈眠擡头想看沈域的时候却被不远处燃放的烟花吸引了注意。
邬雨桐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拿出花,忽然扬声喊,祝你们新婚快乐!
听不懂中国话的日本人朝他们看了过来。
陈茵觉得丢人,刚捂住脸,就见迟盛拿了邬雨桐的花,转手递给了站在他旁边正在拍烟花的女孩子。
游淮挺无语地在地上捡石头砸迟盛。
结果发展成一片混战。
他们往烟花的方向跑,夕阳被落在后面。
之后又去了马耳他,在当地偏正式地跟朋友办了场婚礼。
夏思怡抢到了捧花,申铠扬急中生智,用饮料拉环当戒指跪地求了个婚,没想到夏思怡答应了。
申铠扬懵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看游淮,呆呆地问,“啊?”
游淮没理会申铠扬。
他低头看陈茵,“申铠扬是个傻子。”
陈茵深表赞同。
游淮又说,“好在我不是。”
陈茵擡手拉住游淮的领带,“聪明人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别人的名字,这次应该不需要我提醒。”
游淮故作不懂,“什么?”
陈茵瞪他,不解风情、不懂浪漫,还有很多罪名都可以在这时候给游淮扣上。
但他就像小时候一样,在惹她生气之后,又很快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低头飞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亲吻我的新娘?”他问。
陈茵没说话。
他又换了个措辞,“人生伴侣?”
陈茵有些想笑,急忙忍住,抿唇装作仍然不满意的样子。
“明白了,”游淮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样子,她从中看见自己的雀跃和欢喜,从眼角染到眉梢,他也跟着笑,低头吻着她的唇说,“老婆。”
2.
婚后第三年,陈茵怀孕,游淮紧张到不行,陈茵有时候半夜醒来刚动一下,游淮就立马握住她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反应问她,“怎么了宝宝?”
陈茵不知道他是睡着还是醒着,没说话。
“喝水?还是上厕所?”游淮已经坐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又轻轻贴着她的肚子。
这个时候,陈茵总觉得心里是柔软的。
她抱着游淮的腰,跟他畅想宝宝会是个怎样的人,聊到一半她总会睡着,醒来以后也记不太清半夜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半夜醒过。
孕期快结束的时候,她肚子已经挺大了,电视台那边提前请了孕假,游淮也把工作转到线上,他晚上给陈茵讲故事,从白雪公主讲到美人鱼。
陈茵打着哈欠听着听着就发呆,注意力再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游淮说白雪公主最后成了个优秀的设计师。
她有点儿懵,“什么设计师?”
游淮说,“小矮人王国最优秀的设计师啊,为所有小矮人解决需求,实现了行业垄断,最后成为行业巨头,被称为站在行业金字塔尖的女人——白雪女王,又在一个冬天找到了自己的姐姐艾莎,两人一南一北,一个白雪女王、一个冰雪女王,最终称霸整个童话王国。”
陈茵愣了半天,刚擡手想为他的创造力鼓个掌,肚子就疼了起来。
宝宝就是在这个夜晚来临的。
是个非常活泼的小女孩儿。
哭声非常嘹亮,见谁都哭,见到她爸游淮哭得最狠。
后来司琦甚至提建议让游淮戴个口罩再去看自己女儿。
游淮对她的这个提议深表不解甚至找陈茵告状,吃着她吃不完的月子餐,“我妈现在心里都没有她儿子只有她孙女了,我上次从她面前路过,她竟然让我走远点别吓到她孙女,你觉得这像——你别给我夹了,是你做月子不是我,该补充营养的是你不是我。”
陈茵敷衍地点点头,又问游淮,“你觉不觉得宝宝现在有点…不太好看?”
游淮看着她,本来想说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什么好不好看的,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小朋友。
但很可惜,这话说不出来。
刚出生没多久的游聆音小朋友确实不太好看,皱巴巴一团,还总是哭。
新手爸妈都颇为头疼,抱也不敢抱,自称爸爸妈妈的时候甚至有些尴尬。
游淮说,“我们跟她还不太熟,熟悉一下就好了。”
陈茵点头,“那我们先过渡一下。”
她想了会儿,问游淮,“我们先喊她全名,再喊她小名?”
从外面进来的司琦和蒋琪筝脚步顿住。
都有些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
3.
游聆音小朋友到一岁的时候,已经跟爸爸妈妈很熟悉了。
她可以在床上打滚,往左边钻到妈妈怀里,往右边钻到爸爸怀里。
她只要一笑,哈哈就会从外面跑进来,在床边摇着尾巴看着她。
周末的时候,申铠扬会跟夏思怡一起带着儿子过来玩。
他们的儿子叫申岚耀,谐音跟外号都叫伸懒腰。
说是因为申岚耀小朋友真的很喜欢伸懒腰,干脆就叫这个名字。
这主意是夏思怡想的,陈茵问她,要是孩子长大不满意怎么办,夏思怡说那就自己翻字典重新想个名字啊,申铠扬在旁边点头如捣蒜,竖起大拇指说这个主意非常好。
申岚耀比游聆音要大半岁,小朋友虽然名字奇奇怪怪,但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好,见谁都咧嘴笑,游聆音很喜欢咬他,申铠扬和夏思怡也不制止,在旁边嗑着瓜子问陈茵和游淮,“他们这算是青梅竹马吧?”
陈茵还没说什么。
游淮已经把女儿抱了起来,他捂着游聆音的耳朵,“这不是小朋友能听的。”
游聆音咯咯直笑,又去咬爸爸的手,结果糊了好多口水。
申岚耀嗦着大拇指看着妹妹,又看看自己的爸爸妈妈。
陈茵若有所思地看看申岚耀又看看游淮。
“我觉得——”
游淮干脆利落地打断她,“你不觉得。”
申铠扬不满意了,“我儿子怎么了?”
话音刚落,申岚耀小朋友就伸了个懒腰。
游淮看向申铠扬。
这次轮到申铠扬词穷了好半天才说,“能睡是福好吧?!”
游聆音小朋友三岁到读幼儿园的年纪。
没能跟申岚耀培养出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
反倒是对囤东西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她囤的东西奇奇怪怪,比如妈妈拆完没及时扔的化妆品盒子,或者爸爸随手放在桌上的名片,再或者是哈哈的玩具,她都放在自己的小柜子里。
陈茵和游淮表面上装作不知道,背地里却都有点急。
为此还开了个家庭会议。
司琦说,“你小时候尿床,我们也没急啊。”
游淮:“……妈这件事你可以不提。“
蒋琪筝倒是想起来什么,看着陈茵,“你小时候也喜欢囤东西来着,我的高跟鞋经常少一只,都被你偷偷藏在床底下,我还揍了你一顿。”
陈茵沉默很久,才扭头看向客厅正在玩玩具的游聆音小朋友,最后选择把这口锅甩到游淮头上,“她肯定是在我肚子里听多了你讲的奇怪童话故事。”
游淮一脸问号,“跟捡东西有什么必然联系你告诉我。”
“因此——”
陈茵慢吞吞说,“觉得这个世界跟你描绘得不一样,才会选择什么都囤起来,说不定就是等着找机会搬去她的童话王国。”
“……牛的,”游淮甘拜下风,“我服了。”
在一个午后。
刚学会玩手机的游聆音小朋友解锁了妈妈的手机,给很多人发了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学会的发语音,都是一秒两秒的,说一声哈喽、喂喂喂、你好,就很快结束。
陈茵从厕所出来,手机消息已经弹满了。
朋友们都在跟游聆音打招呼。
陈茵有些头疼,蹲在游聆音面前问她,“你不是有儿童手表吗,为什么要用妈妈的手机?”
游聆音瘪瘪嘴不说话。
陈茵自觉没有多严厉,却还是放柔了声音问,“可以告诉妈妈原因吗?”
“因为……”
小姑娘扎着松散的丸子头,一双眼睛像极了陈茵,鼻子和嘴巴却完美继承了游淮,瘪嘴的时候显得格外委屈,长睫毛眨啊眨,好半天才扯着妈妈的衣服回,“我想爸爸了。”
游淮昨天刚出差。
这个理由陈茵相信,但不能理解,“你可以用电话手表给爸爸打电话。”
游聆音摇摇头,“这样不好。”
陈茵问,“哪里不好了?”
“因为、因为用妈妈手机,给爸爸发消息,想爸爸的就是我和妈妈了!”
游聆音拽着陈茵的衣服,又凑过去问她,“爸爸回了吗?”
陈茵这时候发现。
游聆音的嘴甜也遗传了游淮。
她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喜欢爸爸妈妈、我爱爸爸妈妈以及我想爸爸妈妈。
……
游淮回到家的时候,客厅只有哈哈。
书房的门开着。
陈茵抱着游聆音坐在书桌前,边念边教游聆音写。
——游淮先生你好,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希望你明白。你已经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因为,我们都爱你。
窗外阳光正好。
这是他们未来很多日子里,最寻常的一天。
时间飞速往前,回到很多年前的幼儿园门口。
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儿被爸爸抱着。
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小男孩儿看着她。
他们对视。
然后,一瞬间就被拉扯成了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