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秀逗大侠凌淑芬水谣密码安瑟儿赶鬼赤川次郎迎娶娇夫香弥杏烧红松鹰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影视 > 南来北往 > 第十二章

    火车上什么人都有,各种新鲜事不断。这不,两个小伙子正在操作录音机,身边围了一群人,大家都在看新奇。其中一个小伙子,随手指着身旁的一个小孩,让他唱歌,小孩张嘴就来:“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

    小孩唱了几句,小伙子摆手让他停下,然后小伙子开始播放录音,只听小孩的歌声从录音机里传了出来。这下子可热闹了,围观者惊讶得议论纷纷:“声音跑机器里面去了!这东西稀奇啊!真好玩!”

    “这叫录音机,能把声音录在磁带上。日本三洋牌的,都没见过吧?”小伙子解释说。

    “我唱个歌,给我录录呗?”有乘客提要求说。

    “没问题。”小伙子话刚说完,心急的乘客就唱了起来:“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您的光辉思想永远照我心;春风最暖毛主席最亲,您的革命路线永远指航程……”

    这首歌脍炙人口,围观人群、整个车厢的乘客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随着行驶的列车飘荡。

    坐在车厢连接处的老瞎子听着歌声,嘴里嘟囔说:“新鲜玩意,听听动静得了,这辈子是见不着啥模样了。”路过的马魁听见这话,蹲下来说:“就是个长方形的硬壳子,里面能放磁带,按下按键就能录音了,要不你也去录一段?”老瞎子摇摇头,他不会唱歌。马魁说,能说话就行。

    唠了一会儿,马魁转上正题:“老哥,你这么一年到头地在车上找闺女,那不是大海捞针吗?”老瞎子说:“大海再大它也漫不出天去,针头再小它也有分量。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念想,早晚得把闺女捞出来,人得有点念想才有奔头,是不?”

    “老哥,回头你把闺女的特征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点忙。”

    “没用,这些年了,她早变样了,你这份心我领了,你是个好人。”

    马魁和老瞎子正唠着,只见侯三金走了过来,他一看见马魁,步子一慌,倒退了两步。

    马魁站起身问:“你怎么一见着我,就倒着走呢?”

    “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呗。”侯三金说完,想了想又觉得别扭,他挠了挠头,接着说:“哥,我可没说你是蛇。”

    “我是井绳。”

    “前面挺热闹啊,我看看去。”侯三金说着,就朝着前面围观的人群奋力挤去。

    不一会儿,侯三金又挤了回来,压低嗓门对着马魁说:“哥,味儿不对呀。”

    老瞎子忙提鼻子闻着,侯三金提醒马魁,有可能是换汤不换药。马魁点点头,谢过侯三金,他龇牙一笑,都是一家人嘛。

    马魁走到扎推的人群外,高声喊道:“大家要注意,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别只顾着看热闹!”围观群众还在唱歌,他们的情绪被带动起来,没人在意马魁的喊话,也没人听得清他喊话的内容。各种声音混杂一起,像一锅热气腾腾的粥。

    马魁正想着怎么让大家安静下来,突然身后一阵哨声传来,这哨声尖锐刺耳,众人忙回头观望,顿时就安静下来。是汪新在吹哨,他得意地瞟了马魁一眼,高声喊:“大家注意了!不要光顾着看热闹,请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以防丢失!”

    带钱携物的乘客听到提醒,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查看自己的财物,摸兜的摸兜,看包的看包。车厢里顿时乱作一团,不时传来乘客大惊失色的叫嚷声:“我的钱包哪去了?”

    “我新买的料子谁给我拿走了?”

    “我的帽子呢?”

    就连侯三金也不放心地朝自己小腹上摸了摸,他大吃一惊,哭丧着脸对马魁号啕:“坏了,我放裤衩里的五百块钱没了!”马魁让他再仔细找找。侯三金急得忘了掩饰,脱了裤子给马魁看,说他的五百块钱就放在防盗裤衩里,可不没了吗?

    马魁看了看,告诉侯三金,他的裤衩穿反了,那钱在他腚后藏着呢。侯三金一摸,钱果然在暗兜里,笑逐颜开地说:“可吓死我了!”

    汪新凑近马魁,低声说:“马叔,我看那两个拿录音机的小子眼熟,那回唱二人转的好像就是这帮人,这回不能让他们跑了!”

    马魁低声说:“那俩人是幌子,在没找到幌子底下的人之前,不能动手。”

    汪新表示明白。马魁大声招呼丢失东西的同志去餐车做笔录。这时,摆弄录音机的小伙子往马魁近前凑,笑嘻嘻地说:“警察同志,要不要也来唱一首,我给你录下来?”

    马魁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哪会唱歌啊,你们唱,好好唱。”

    马魁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朝另一个车厢连接处走去,递给汪新一个眼色。汪新会意地点了一下头,悄悄跟了过去。小偷在车厢连接处停了下来,躲在角落翻着一个钱包,汪新正要动手。不料这家伙早已察觉,立刻把钱包扔在地上,大呼小叫道:“这谁钱包啊?谁钱包丢了?”

    汪新认出了小偷,他就是上次唱二人转的那名男子,于是冷冷地说:“别跟这儿演了,我都看见了。”

    “警察同志,你来得正好,捡了个钱包。”

    “还认得我不?上回唱二人转,这回鸟枪换炮了,看样子是挣着钱了。”

    “警察同志,你说啥呢,我听不明白,啥二人转呢?”

    “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以为把钱包扔地上就抓不了你了吗?”

    汪新说着,就掏出手铐,嫌犯一看,拔腿想跑。汪新冲上前将他擒住,嫌犯奋力挣扎,一脚踹到汪新的小腹上,转身又跑。嫌犯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脸朝下摔了个跟头,鼻血糊了他一脸。

    汪新将嫌犯带到餐车,找了点棉花团成棉球,让他将鼻孔塞上。嫌犯拿着块破布捂着下巴,嘴里含混不清地冲着汪新嚷嚷:“钱包不是我偷的,我捡的,冤枉啊!冤枉啊!我要找你们领导,警察打人啦!”

    汪新冷静地说:“可得把话说清楚,你自己摔的!”

    “你不拉扯我,我能摔吗?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闭嘴!再瞎嚷嚷我真削你信不信?”

    “削啊,你削啊!让大伙儿都瞅瞅警察是咋打人的!”

    有几个正在就餐的乘客看过来,小声议论着。嫌犯死皮赖脸地把脸凑到汪新眼皮子底下,挑衅着让削自己。汪新厌恶地一把推开他的脑袋,说:“你给我坐回去!”

    “瞅见没,又动手了!”

    “我动啥手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你指定动手了!”

    “你这号的我见多了!你别血口喷人啊!”

    “我流这么多血,你打的!”

    汪新怒目而视,嫌犯添油加醋道:“干啥干啥?嫌我这血没淌透咋地,要不你再来两巴掌,我再给你接二两。”小偷唱过二人转,过于伶牙俐齿,汪新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身穿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乘客走了过来,直截了当地说:“警察同志,我看半天了,你说他偷钱包,其实没有证据,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这个人是无罪的。”

    汪新有点不快,问他是干啥的。警察办案,别跟这儿添乱。穿中山装的乘客告诉汪新,别管他是干啥的,警察办案也要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刑讯逼供可是违法的。

    汪新反问:“我怎么刑讯逼供了?”

    那干部质问:“人都打成这样了,还不明显吗?”

    “你到底是干吗的?”

    “我是干什么的不重要,中央正大力推进咱们国家的法治建设,你身为执法人员更要遵纪守法、文明执法。”

    “同志,好好吃你的饭,不了解情况别乱说话。”

    “看来你这警察的素质有待提高啊!”说完,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马魁带着另外两个疑犯以及两个拿录音机的小伙走了过来,看到汪新旁边流着鼻血的嫌犯,问:“咋回事?”

    那嫌犯说:“他打的!”

    一听这个嫌犯瞎告状,汪新气不打一处来,对马魁说:“他自己摔的,这小子偷了东西不承认,还骂骂咧咧的!”

    马魁皱着眉头问:“那你就动手?”

    汪新叫屈:“我没有!”

    那嫌犯扯着嗓子喊:“就是你推的我,好多人都看见了。”

    汪新被诬陷,气得青筋直蹦,马魁示意他离开,等一会儿再过来。汪新走出餐车,站在外面说不出有多憋屈。过了好一阵子,马魁走了出来,汪新忙迎上去问:“马叔,都审完了?”

    马魁板着脸,没有说话。

    汪新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顾自地说:“您是没看见那小子当时有多赖,死不承认!”马魁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钱包是他偷的,可根本没人能证明,他愣说自己捡的;你说是他自己摔一跟头,也没有证据,现在这小子嚷嚷着要找领导,还要索赔。”

    “怎么没证据啊?车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这都多少站了,目击者早就下车了,上哪儿给你找证人去?”

    “那我就活该被冤枉?”

    听到汪新说“冤枉”,这个词对马魁来说既敏感又扎心,没人比他更能体会被冤枉的滋味,失去自由的那十年,有多少血泪都得往肚子里咽。汪新此时的心情,马魁比谁都懂。

    一下火车,马魁就被叫到胡队长办公室。胡队长神色凝重,问汪新打人是否属实。马魁说,是那小子自己摔了一个跟头,磕破了鼻子和下巴,跟汪新没关系。胡队长苦着脸说,可没人能证明啊。在餐车审问的时候,有个乘客跟汪新辩了几句,他还把人家挤对一通。马魁认为警察办案,旁人七嘴八舌那是在添乱。见马魁向着徒弟,胡队长拿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一则豆腐块文章让他瞅,这事儿都上报纸了。

    一听上报了,马魁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后果很严重,忙拿过报纸看。胡队长说:“那个乘客是大学老师,教法律的,把那天的情况写了篇文章,还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现在小汪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马魁问:“组织上打算怎么处理?”“正在研究呢!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一上了报纸,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局里头刚刚来电话问呢,我都不知道咋说。”

    马魁沉默良久,他知道,汪新遇到人生的大坎儿了。

    走出胡队长的办公室,马魁顺道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兜子菜往家走。他瞧见汪新站在不远处,看样子有话要说,马魁走到汪新近前,不咸不淡地说:“天太热了,眼睛里都冒火了。”

    汪新压抑着情绪说:“心里也冒火了。”

    “那就喝点凉白开,降降火。”

    “一句好话都没给我说,是吧?”

    “那又怎样?”

    “马叔,我是冤枉的。”

    “冤没冤枉,你自己说了不算,头上有警徽,身上穿警服,做事得擎住这个‘警’字!”

    “马叔,告诉您个好消息,我这身警服穿不成了,您可以好好喝顿大酒了!”

    马魁看着汪新,一时无语。汪新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地离开。望着汪新远去的背影,他心里五味杂陈。

    儿子遇到这么大的事儿,汪永革还不得出面说道说道。他来到乘警队邀请胡队长到家里唠唠嗑儿,喝点酒。不等胡队长说话,汪永革就像点炮仗一样噼里啪啦说起来:“那小崽子,可把我气死了,他怎么能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地做出违反规定的事儿呢?把我气得狠狠地给了他两撇子,他也知道自己错了,还大哭了一场。老胡,汪新这错犯得不应该,得狠狠教训!可这孩子还年轻,火气盛,工作经验不足,难免会惹祸,会犯错误,要是一棒子打死,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老汪,你说的我都明白。”

    “老胡,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得想办法救救这孩子啊,我求求你了!”

    胡队长叹了一口气:“老汪,你听我说,这事儿已经捅到上面去了,屁大点的事儿上了报纸,那就是天大的事儿。领导很生气,还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管理不严,影响了铁警形象!咱关门说句屋里话,我也想把这盆火压灭了呀,可火烧得太猛了,压不住了!”

    汪永革心里拔凉拔凉的,呆在那儿说不出话来。胡队长出主意说:“要不你去找找上面,看还有没有回旋余地。”汪永革撕下脸皮,正想开口求胡队长,人家立马堵住了他的嘴:“你就别为难我了。”

    这条路走不通,汪永革只得厚着脸皮来找马魁。他走进马魁家时,马魁正在看报纸。马魁扫了汪永革一眼,接着看起报纸来,既不打招呼,也不让座。

    汪永革自顾自地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老马,汪新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马魁淡淡地说:“那么大的事儿,想不听见都难。”

    “老马,汪新犯了错,应该承担责任,这没的说。可这孩子是个什么秉性,你做师傅的,最清楚。”

    “等等,你这是想把我给扯进去呗?”

    “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你了解汪新,这孩子心眼儿不坏,就是一时冲动,他做事方式不对,可心还是奔着尽职尽责去的。”

    马魁不咸不淡地说:“唱得再好听也没用,人家就说他打人了,还说他刑讯逼供。”

    汪永革赔着笑脸说:“我知道,可他还年轻,要是为了这事儿栽了大跟头,那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再说,这事儿,他确实冤。”

    “我知道被人冤枉是啥滋味。当年,要是有人能给我作证,我也用不着蹲十年大牢!你儿子这回能不能把这事儿抖搂利索了,就看有没有人愿意给他作证吧!”

    马魁旧事重提,汪永革无言以对,那过去的记忆,是抹不去的,马魁见他沉默不语,冷哼一声说:“还有事吗?”

    “老马,汪新这辈子,能活成什么样儿,全靠你了。”

    “靠我?那得看你这个当爹的实诚不实诚!”说起往事,汪永革实在无话可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全蒙在鼓里呢?当年,你明明看见我没推人下去,为啥不能给我作个证?”

    汪永革沉默着,打死也不说。

    马魁对此既不能理解,也无法原谅,在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两个字“报应”。汪新这孩子不错,这不好的词儿不能套用在他身上,这样不厚道。

    马魁还抱着一丝希望,再次问道:“不说话是吧?”

    汪永革苦涩地说:“你真的看错人了,那不是我。”

    马魁冷笑道:“行,就当我瞎了眼。”

    汪永革感觉路都走绝了,心情沮丧地回了家,看到汪新坐在桌前画画,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还有闲心画画呢?”

    汪新没吱声,什么也不想说。汪永革走到桌前,看着画问:“这是什么东西?”

    汪新恶狠狠地说:“狼。”

    纸上画的是一只恶狼,汪新气呼呼地说:“老马头不讲情面,没人味儿,狼心狗肺!”

    汪永革责备说:“你怎么总说人家的不是!你要没惹祸在先,人家能说道上你吗?”

    “就算我没惹祸,他也是看我一百个不顺眼!”

    “你再犟嘴!”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还不让说了?”

    儿子的话惹怒了汪永革,他一把扯过画,刺啦撕了。

    汪新生气地说:“撕吧!撕了还能画。”

    汪永革眼里喷火,怒视着儿子。汪新豁出去了,叫嚷道:“想打我是吧?他打我,您也想打我,打吧!打死拉倒!”

    汪永革痛心疾首地说:“你想把我气死吗?”自打妻子去世后,儿子就是汪永革唯一的希望和寄托,他当爹又当妈,宝贝疙瘩一般惯着,哪里舍得动一根手指头。

    汪新委屈又愤然地嚷道:“爸,我知道我错了,我认错,也想改正错误。可我想不通的是,我们师徒俩在一块这么久,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为什么见死不救?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汪永革沉默了。汪新含泪自语道:“这个事儿我想不通,这个坎儿就过不去!不过,我尽力了,我没招了,我认了!”

    汪永革的眼圈红了,他静静地看着儿子重新拿起画笔,继续画画。

    窗外,暴雨倾盆而至,天空像被打破了一个无底洞,大雨如瓢泼一样。

    日子里盛满了锅碗瓢盆,磕磕绊绊,叮里咣当。这过日子啊,哪有一帆风顺的。汪家遇到这么大的糟心事儿,作为师傅,马魁难免不被波及。王素芳感叹说:“老马,这事儿说到底,小汪也就是打了人,打得也不严重,对他的处分是不是太重了?”

    马魁冷冷地说:“重不重是组织的事,我管不着。”

    “可你是小汪师傅,总能说句话吧。”

    “连领导都被他连累了,正火上头呢,我能说啥呀?”

    “那总不能看那孩子连饭碗都砸了吧?”

    “人走人道,狗走狗道,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蹍的,得自己受着。”“就是不管了呗?”

    “我管不了!”

    马燕听见了父母的对话,对父亲的冷漠很不满,她从房间里走出来,冲着马魁嚷道:“汪新是你徒弟,他犯了错,师傅也有责任!”

    马魁瞪着闺女问:“你说什么?”

    王素芳担心父女戗戗上,忙拦住闺女说:“燕子,这事跟你没关系,别乱说!”

    马燕理直气壮地说:“怎么跟我没关系,汪新是我同学,他遇到困难了,我不能不管不问。”

    马魁瞧闺女摆出一副小老虎要发威的模样,问:“你想怎么管?”马燕说:“师傅得给徒弟说好话。”“那我就是包庇坏人!”“他不是坏人!”“我懒得

    理你。”

    马魁说着,就要走开,马燕提高了声调说:“没教好徒弟,看徒弟出事就躲了,有这样的师傅吗!”

    马魁猛地站住身,虎目圆睁,刚要发作,王素芳赶紧挡在父女之间,劝道:“邻居们都竖着耳朵呢!能不能别让人听笑话!”

    马魁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马燕,我告诉你,这是我的事,你少管,管也管不着!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管好你自己。”

    马燕气哼哼地说:“我也告诉您,我的事,您以后也少管,顺便通知您,我已经决定放弃高考了。”

    马魁难以置信地看着闺女,马燕又重复了一遍,马魁威胁说:“你敢!”

    马燕索性豁出去了:“实话跟您说,这一年我压根就没好好复习,我那书皮里头包的都是小说。”

    “燕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压根就不是念书的料,上回数学就考了九分,还不够丢人现眼的吗?反正我说啥都不考了,您想考大学,您自己考,别在我身上使劲了。”

    “燕子,你现在还小,将来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那都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您操心。”

    这个汪新搅得家里不得安宁,现在倒好,女儿干脆放弃高考了。马魁长叹一声,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汪新的事儿牵扯着好几个人呢,比如姚玉玲就动了心思,她和汪新还能不能处,得找老妈给拿个主意。为此,姚玉玲特意回了一趟家。

    姚母做了好几个菜,劝姚玉玲多吃,这么些日子不见,女儿都瘦了。见女儿情绪不高,姚母沉默片刻问:“闺女,小汪最近怎么样?”

    姚玉玲没精打采地说:“摊上那么大的事,心情肯定不好了。”

    “那到底能得个什么果儿呢?”

    “说是干不成了,可他爸和他师傅都是老人儿了,多少能跟领导说上话,应该不会开除吧!”

    “我看这事不好说,动静闹得那么大,能压得下来吗?真要是没了工作,这人可就靠不住了。”

    姚玉玲看着母亲,有点吃惊:“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母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妈可都是为你好,盼着你能找个好人家,一辈子有吃有穿,不受穷不受苦。可眼下,小汪出了这事,就算不被开除,也得记大过,往后,想起来,太难了!你和小汪的事,我看还是算了。”

    “我俩一直处得挺好的,哪能说算了就算了。再说,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

    姚母接着说:“闺女,我是过来人,见的事多了,你还年轻,很多事你看不懂,也猜不到。一个错,就能抽了他的脊梁,毁了终身,这事不少见。闺女,没出这事前,你跟他好,妈都同意,可现在不一样了,眼下,你还有退路,一定得把握好,一脚低,步步低,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板来。”

    姚玉玲沉默不语,她内心还在挣扎。

    姚母趁热打铁,接着又说狠话:“我把话都说清楚了,你长大了,我不能把你捆起来,往后是吃肉还是啃菜饼子、喝糊糊粥,你自己琢磨吧!”

    姚玉玲想了一会儿,拿定了主意,说道:“越吃越饿,赶紧吃吧!”

    姚玉玲回到工人大院,刚走进院子,就听见老吴媳妇说:“要说小汪,那孩子是真不错,怎么就摊上这闹心事了。”

    老蔡媳妇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对了,我听说留不住了。我家老蔡说,得开除,摘大盖帽。”

    躲在一旁偷听的姚玉玲,这回心彻底凉了。她想了一会儿,故意发出声音,再次走进院子。老吴媳妇忙跟姚玉玲打招呼,她点了点头,朝汪新家走去。

    姚玉玲敲了敲汪家的门,汪新走过来开门,一时间两人竟找不到话说。沉默了一会儿,姚玉玲问:“你那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汪新说:“还能怎么样,顶多不让干了呗!”

    “领导跟你说了?”

    “不让干就不让干,我有手有脚,怎么都能吃口饭。”

    “那是,好了,我先回家了。”

    姚玉玲说完,就往宿舍走去。她的感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似乎都没有留恋。姚玉玲的态度似乎有点冷淡,汪新颇为失望,默默关上了房门。

    姚玉玲回到宿舍,她缓缓地坐在床上,若有所思。母亲的话回荡在耳边,她相信母亲的判断和经验,让她为了爱情吃糠咽菜,她能做出这样的牺牲吗?姚玉玲起身走到镜子前,望着镜子里自己姣美的容貌,她坚定了主意。

    黄昏,晚霞映照,渲染着周边一草一木的幻影。姚玉玲约了汪新,来到郊外的后山谈事情。汪新故作轻松,边走边说:“这儿的风景不错呀!你是怕我心情不好,想让我透透气吧?”

    姚玉玲没说话,她不知如何张嘴。汪新自顾自地说:“玉玲,我都跟你说了,我挺得住!还是那句话,我有手有脚,在哪儿都能吃上饭。”

    姚玉玲点点头说:“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除了我爸,也就你关心我了。”汪新此话一出,姚玉玲欲言又止,汪新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有话就说呗!”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其实我没打算结婚。结婚了,就有家了,就得生孩子,照顾孩子,我还没有准备好。”

    “也没说马上就结婚。”

    “我觉得,我们互相还不够了解,我们的事,先放放再说吧!”“放放是什么意思?”

    “不结婚,就没必要处,还是各忙各的吧!”

    汪新这下彻底明白了,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的爱情之树刚刚发芽,就夭折了。沉默片刻后,汪新说:“不结婚确实没必要处,再说还耽误时间。”

    姚玉玲笑了笑,说:“那……我们回去吧。”

    “这里风景多好啊,我还没待够呢,你先回去吧。”

    姚玉玲犹豫片刻,说:“那我先走了。”

    汪新望着远方说:“祝你幸福!”

    姚玉玲轻声说:“你也是。”

    姚玉玲走了,走得那样决绝,或许她不敢回头。夕阳西下,晚风吹拂,汪新久久地望着姚玉玲远去的背影……

    汪新和姚玉玲分手的消息传到牛大力耳朵里,他那叫一个开心啊。他喝着酒,手舞足蹈地唱着样板戏《红灯记》:“爹爹给我无价宝,光辉照儿永向前;爹爹的品德传给我,儿脚跟站稳如磐石坚;爹爹的智慧传给我,儿心明眼亮永不受欺瞒;爹爹的胆量传给我,儿敢与豺狼虎豹来周旋。家传的红灯有一盏……”

    翌日,牛大力拎着空酒瓶来到国营商店找马燕打了半斤高粱烧,又破天荒地买了两块五香豆腐干和一个熏鸡架。马燕好奇地问他,这是有啥喜事啊。牛大力乐呵呵地说,喜事,大喜事!

    两个曾经受过感情伤害的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情。

    马燕去找汪新的时候,他还沉浸在素描画中。几次敲门声传来,他才把画纸扣上喊:“门没锁。”

    马燕进屋打量了一下汪新,说道:“看样子,心情不错呀。”

    汪新装出一副轻松的神情:“该吃吃该喝喝,长了三斤二两上好的五花肉。”

    “就得这样,事都出了,上火也没用,乐乐呵呵的,总会有办法的。”

    “你这是安慰我来了?”

    “来看看老同学。”

    汪新话里有话地问:“是来搞侦察的吧?”

    马燕问:“侦察谁?”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呢?”

    “自打上了班,没学别的,就学会看人了,好人、坏人,红心、黑心,我都看透了看烂了!”

    “你犯了错,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能埋怨别人。”

    “我没埋怨别人,我是恨我自己,瞎了眼睛,看错了人!”

    “你说谁呢?”

    “想说谁说谁,谁心黑说谁。”

    “汪新,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就是个糊涂虫,你活该被开除!”

    这是马燕第一次在汪新面前露出“獠牙”,以往都是冲着她爹龇牙。既然人家不欢迎,马燕也没必要再逗留。

    马燕转身要走,汪新叫住她,托她捎给马魁一张画纸,并再三叮嘱,这是私人信件,不准偷看。马燕气哼哼地说,她不会看,怕看了长针眼!

    马魁收到闺女转交的画,他坐在桌前,展开画纸,只见画纸上画着一只狼身人面兽。一旁的媳妇看着,不解地问马魁:“这画的是什么东西,狗?”

    “狗能长人脸吗?”

    经丈夫这么一提示,王素芳明白了,说道:“这画不好看,我拿去烧了。”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没看出来,那小子挺有内秀啊!”马魁把画叠起来,揣进兜里。

    “小汪那孩子也太过分了,哪有这么骂人的。”

    “人家鼓着一肚子气,总得找个口放出来吧!要不该憋坏了。”“懒得管你们的事。”

    王素芳不快地走开,马魁掏出那张画,展开看了又看,竟然笑起来。

    马魁不会轻易放过汪新,这小子还没出师呢。这天,马魁拿着一摞材料来找胡队长,让他仔细看看。

    马魁说:“都查清楚了,汪新确实是冤枉的,我找到两个目击证人,就在院里呢。这是目击证人的车票、座位号,可以证明事发的时候,他们确实在那节车厢里。”

    胡队长翻看资料里夹着的火车票,很惊讶地问:“你这是从哪找出来的?”

    “只要想找,就能找到!目击证人也带来了,就在院里呢。”

    胡队长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果真站着两个人,胡队长笑着说:“到底是你徒弟呀,我说你这两天满车站地跟人打听,原来是帮你徒弟找证人去了。”

    “我也被人冤枉过,我不能再让我徒弟跟我一样。”

    听到马魁这么说,胡队长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既欣慰,又感动。马魁叮嘱胡队长,这事先别告诉汪新,他不想让汪家知道。

    胡队长让人叫来汪新,把一份文件递给他:“简单点说,虽然你没打人,但处理案子确实存在问题,造成了不好的社会影响。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把你派到红阳火车站锻炼,有意见吗?”

    汪新说:“没有,坚决服从!”

    “回去吧,抓紧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汪新拿着文件兴奋地跑回家,进了厨房见到老爸劈头就问:“爸,您给我找人了?”说着递上文件,汪永革看着文件没说话。“您不早跟我说,弄得我这心慌慌的,觉都睡不踏实。”

    “我看你能吃能喝,睡得呼哈的呀!”

    “那都是装的,不是怕您上火。”

    “算你小子还长点心。”

    汪新感叹地说:“红阳火车站离咱们这小二百里地,往后咱爷俩可就不能说见就见着喽。”

    汪永革说:“见不着好,省得看你心烦。”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红阳是个小站,去了得多憋屈呀。”

    “还挑肥拣瘦的,小子,能让你干就不错了!”

    “那我得去给我妈妈烧个香,让她也得个信儿,不要担心。”

    “去了好好干!”“保准给老汪家长脸!”

    汪永革沉默片刻,继续切起菜来。他知道,这事儿马魁出了力,帮了忙,得登门拜谢。

    这天得空,汪永革提着一小袋子花生,来到马魁家。王素芳忙招呼:“汪段长来了。”

    汪永革笑着说:“从乡下弄了点花生,留着吃吧!”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多破费。”

    “吃到肚子里,长到肉上,就不叫破费。”

    王素芳何尝不明白汪永革的心意,她接过袋子,朝厨房走去。正在厨房煮面的马魁一眼就看到妻子手里的袋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王素芳低声说:“汪段长来了,你没听见吗?”

    “煮面呢,抽不出身来。”

    “我来弄,汪段长还给咱家拿来一袋子花生。”

    马魁阴着脸从媳妇手里拿过袋子,来到外屋,把袋子放到桌上,坐下身来,冷若冰霜。汪永革脸上带着笑意说:“老马,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话从哪来呀?”

    “我知道,是你帮了汪新。”

    “你想多了,那是领导的决定,跟我没关系。”

    “那这里面也一定有你的面子。”

    “我哪有面儿呀?曾经的戴罪之人,脸都贴地皮儿上蹭花了!”

    “老马,不管怎么说,这人情,我记下了,往后有个为难招灾的事,招呼一声。”

    “把东西拿走,我怕硌着牙!”

    马魁说着,就一把抓着袋子,扔给汪永革。马魁是使了点劲儿的,说是砸也不为过。汪永革接过布袋子,无奈地起身离开。

    汪永革走后,王素芳过来埋怨说:“哪有这样往外卷人的呀?多失礼。”

    马魁大声说:“我痛快!”说完朝厨房走去。

    连绵阴天,弄得人也心情灰暗。天空上像是挂满了太多悲伤的云朵,它们一会儿凝聚,一会儿消散。

    马魁真的痛快了吗?其实未必。

    宁阳火车站的站台上,马魁带着乘警小胡站在车厢外,望着纷纷上车的乘客,如果看到需要帮忙的,便上前搭把手。

    汪新穿着便衣,背着被褥卷,提着一个大包来到马魁面前。马魁冷冷地扫了汪新一眼,汪新问道:“马叔,这是我师弟吗?”

    马魁像没听见一样,倒是小胡机灵:“师兄,你好。”

    “师弟,马叔能耐可大了,你要跟他好好学。”

    “我知道。”“对了,你的手腕子结实吗?”

    听到汪新这样问,小胡很是不解,汪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干咱们这行,手腕子很重要,得保护好了。”

    小胡点点头说:“谢谢师兄提醒。”

    这时,马魁招呼小胡,让他上车去,转而朝向汪新问:“你怎么不上车呀,舍不得走吗?”

    汪新说:“马叔,我赢了。”

    “终于从我手里逃出去了。”

    “一点就透,怪不得是我师傅。”

    “看来我得祝贺你呀。”

    “等我弄瓶好酒。”

    师徒俩斗了半天机锋,汪新不想再绕弯子,问马魁为什么总是针对他,为什么对他这么狠,是得罪他了吗?马魁冷淡地告诉汪新,没啥,就觉得逗他好玩儿。

    汪新凝视着马魁,伸出了手,马魁没理他,让他少来这套。

    汪新挑衅着问:“怕了是吗?”

    马魁点点头:“是这个意思啊。”马魁明白这小子是给自己下战书。

    马魁伸出手掌,一把握住了汪新的手。这是一双历经岁月磨砺的手掌,厚实而粗糙,似乎凝聚着千斤之力;汪新的手白净秀气,像是未经风雨的修竹。两相较力,互不相让,汪新觉得手要被捏碎了,额头渗出汗珠,连忙叫停。

    马魁盯着他说:“慢慢练,只要我不死,你还有找回脸面的机会。”

    汪新点点头:“妥了,保重吧!”“

    轻点嘚瑟,别让人笑话着!”

    “落魄的凤凰也比鸡大,就怕巴掌小地儿晃不开膀子。”

    汪新说着,朝车厢门走去,他嘴硬,心里还是佩服:“这老马头,心硬拳头更硬!”

    火车启动,行驶在路上。这一次,汪新是以普通乘客的身份,坐上了这趟列车,看着从他身边而过的乘警,望着车窗外那飞驰而过的田野,他的眼睛渐渐地湿润了。

    到了红阳站的时候,汪新抬头看了看天,心想:“一切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