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电子文档的怡娴在桌子上找着烟,突然间想起家里全部的烟具都被扔了。在事情无法解决,难以抉择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点上一支烟来整理思绪,而现在却没有,这让她很是烦乱。
端起放在屏幕前的杯子,想喝口咖啡,才发现杯子也已经空了,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到放在微波炉旁边的咖啡壶前,看了一下她就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自从决定开始戒烟以后,就迷恋上了喝咖啡,明明是不久前刚刚煮了一壶咖啡,不知不觉地就都被她喝光了。
犹豫着是不是要再煮一壶咖啡,最后还是决定作罢。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冰水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烦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烦,什么事情都不上手。典型的抑郁症。
不,事实上,这不是什么抑郁症,她只是不想承认,这么烦乱的自己只是在找一个可以解释自己不快乐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她很清楚。
很受伤,心情糟透了,自尊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真后悔,为什么那天晚上像是在等待召唤的宠物似的,想也不想就答应跟他出去。
仔细想想,以他的相貌、谈吐,又那么知情识趣,有情调有品位,身边怎么会没有女人呢?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尤胜不是那种已经固定的情人关系,也没有说过一定要在一起,他们所有的交往只不过是见过两次面,喝了两次酒,有过两次亲密接触而已,她也知道搅得她心烦意乱的占有欲其实是没有什么资格的。
几年前,怡娴从一个想要完全拥有自己的男人身边逃走了,她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酷”,她轻浮地对男人说:“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一直以来,她一直回避着跟任何人发生这种深层次的关系。
那个一大早打来的电话,透过手机传来的女人嗲嗲的声音,还有尤胜跳下床走到浴室去讲电话的态度,这一切都让怡娴很不满,她很想就在那个时候大发脾气,她是可以在那里大吵大闹的,但那无疑就是向对方交白旗投降了,所以她强忍着假装不理会。
如果换作其他的男人,怡娴或许会轻轻地问上一句“她是谁啊”,如果是发生在以前,她更是肯定会毫无顾忌地问出来,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同自己亲热的男人在和哪个女人讲电话,对她来说这无所谓,所以她可以很轻易地就问出来。
但是当那个男人是尤胜时,她却很怕听到他的回答或看到他的态度。看透自己的恐惧其实是件恐怖的事情,所以她当时明明还醒着,却在那里装睡,男人讲完电话回来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揽着自己,她心中厌烦到了极点,但因为在装睡,又不能把他推开,只好静静地躺在那里。
头脑中亮起了红色警报:危险,申怡娴!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里停下来,但是她做不到,就像空旷的马路上,没有车,明明知道很危险,但还是忍不住想横穿马路,也许,可能,现在过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这种禁不住诱惑的感觉是她现在心情的最佳写照。
但是与横穿马路不同,这次冒险一旦你走过去,就很难再走回来,而且一旦过去,在一段时间内,就只能走在对面的路上,不知道该走多久,也不知道会走多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终有一天人行横道会再次出现。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在对面走了很久,重新回到这一边的时候,会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路已经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了。
亲爱的,接电话了,亲爱的,接电话啦……
靠在洗碗台陷入沉思的怡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了桌子一眼,手机的液晶屏上闪烁着来电者的名字。飞一样地向桌子跑去,液晶屏上明明白白的“尤胜”两个字,怡娴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不断地闪烁,听着声声催促的铃声,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抵抗,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
“你睡了是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只是水声太大了没听见电话铃声。”
“水声?你干什么呢?”
听到他故意压低的声音和俏皮的语调,笑容自然而然地浮上了嘴角。
“我刷碗呢!”
对了,还要刷碗呢,洗碗台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打完电话之后就去刷碗好了。她拿着手机,有点儿心不在焉地想着,然后顺势就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
“哦,不,夫人,您真是折受小人了,这种粗活当然应该让小的来做,夫人您玉手纤纤,谁能忍心让它们变粗糙呢。”
“你真给我刷吗?”
“随时等候您召唤。”
刚才还那么苦恼,现在只不过是一通电话,就把所有长了刺的情绪都抚平了,看来她确实是病了,病得还不轻。一直想尽力忍住浮上来的笑意,但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还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给她一种人情练达的感觉,知道如何去不露痕迹地配合对方,懂得如何在合适的时候装傻,简直是专业水准。怡娴开始认真考虑起自己在选择男人时的取向。
她每次都会被那种公认的老手,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欠下无数风流债的男人所吸引。
而那种明明昨天才刚刚分开,今天就会打电话来问你昨天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今天又干了什么,和谁在一起之类一堆废话的黏黏糊糊,不干不脆的男人则是她最讨厌的。和惯看风月的老手在一起就不会那样,虽说可能他挂掉自己的电话以后,会向另外一个女人发表也许一模一样的爱情宣言,但至少通电话的这一刻感觉还是不错的。
尤胜挂掉电话后,怡娴就给景豪打了个电话。
“喂,洪大导演,准备得怎么样了?对了,那个角色找到演员了吗?”
“哪个角色啊?啊,你说的是那个同居女孩吗?还没呢,怎么了?你有人选?”
“呵呵,是这样的,你真觉得这个角色适合我吗?我是说从客观外形的角度讲,而且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演员的话……”
“天哪,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你终于被我的诚意感动了?这个角色一直为你留着呢,你愿意演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
景豪打断了怡娴的话,当即表示同意。
“你演技那么好,和我们的工作人员又都很合得来……再说了,让你演这个同居女孩的角色并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也是我们全体工作人员和演员的想法,我真的觉得挺适合你,所以才劝你的啊。”
“虽说知道是恭维,但听人夸还是很开心的,谢谢你啦。”
“你这个臭丫头,什么恭维?我用得着跟你客气吗?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毕业作品,我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随随便便找个人来用吗?”
“好啦好啦,知道了,导演的架子立马就端起来了,日程安排好了通知我哦。”
“我哪敢在铁娘子面前端什么架子,巴结还来不及呢。对了,我们在网上创建了一个制作聊天室,我告诉你地址,有时间就进去看看吧。虽说日程什么的我和英岚会通知你,不过一来全部的日程都已经传上去了,二来大家都会在里面说两句,你没事儿就先进去看看。”
怡娴随手抽出张纸来把景豪告诉自己的网站名记了下来,又随便聊了两句挂断了电话。呆呆地看着打开的剧本文档,却一直工作不下去。她把文档关上,打开网页开始浏览。
这样做好吗?她陷入思绪又开始烦闷,但话已出口,万万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怡娴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喝杯咖啡,径直走到洗碗台边,从碗柜里拿出盛咖啡豆的瓶子。
听到通知说正式开拍之前,导演以及全部的工作人员、演员都要聚在学校的教室里排演剧本。怡娴这才回到久违的学校。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是论文最终审查的时候,已经距离现在好几个月了。
副导演是研究生院的学妹英岚,她正在摆弄着一架超精密又极小巧的数码摄影机。怡娴跟以前见过面的女主角打个招呼,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了起来,就在她们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尤胜推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
“哎?!”
尤胜打开门进来的一刹那间停住了脚步。怡娴抬起头来冲着他微笑,尤胜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坐在这里,一副惊喜交集又手足无措的表情。
“您好!”
像上次的聚会之后没有再跟他碰面似的,怡娴自然地用敬语对尤胜打了个招呼。尤胜很聪明,一点就透,明白怡娴不想让其他的工作人员知道他们两个的私人关系,于是也用敬语打了个招呼。
“您终于打算演了吗?那个同居女孩。”
“是啊,最后还是这样了。”
“呵呵,那会儿不是说不想演吗?”
“哎,听您这口气是不想和我演情侣啊!”
真是刺激又有趣,分明两个人已经有过最亲密的肉体接触了,现在却要这样故意拉开距离,装得好像不认识一样。
“小胜哥哥,你来了。”
坐在导演旁边的女演员——惠京用一种亲昵的语气和尤胜打了声招呼。
“嗯,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尤胜点了点头。他在椅子围成的圆圈里选了一个和怡娴面对面的位置,然后把剧本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今天我们只是对对台词,讨论一下场景设计什么的,等拍摄场地都安排好以后,再去那儿直接练习。外景练习现在只能给出图示,具体安排要等到拍摄当天才能决定。”
景豪做事总是一丝不苟,这是他的风格,他甚至在每个场景的分镜头剧本那里都做了图解。怡娴拿起厚厚的剧本,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啊,原来这一个场景是这么处理的啊,这个部分是这么分开的啊,怡娴揣摩着剧本,认真地看着每一个章节。
尤胜也是一副认真的表情,不过只是大体翻看了一下,把握了一下整个剧的气氛,而坐在尤胜身边的惠京把剧本翻得哗啦哗啦响,看起来兴趣缺缺的样子。注意到惠京的态度,怡娴不禁开始担心,她真的能演好吗?
还有好长时间才轮到怡娴,她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尤胜和惠京对台词,一边仔细看着剧本,直到把剧本都研究通透了,才抬起头,开始关注两个人的练习。
通过私下相处时对尤胜的观察,怡娴觉得他只要在摄影机面前用平常时的样子去表现就可以了,台词的语气语调完全不用指导,表情亦十分到位,虽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演这部电影,但怡娴觉得这次真的是找对人了。
倒是惠京,真让人有点担心。单从外表和身材上来看,她是无可挑剔的,小脸,再加上大大的五官,娇小的身材,还有她那注视别人时的眼神,都和女主人公的形象很相符,但是她的气质看起来不像是快三十的人,有点太年轻,不过可能因为现在是长长的披肩发,如果把发型稍微作个变化的话,也许会让人更满意,只是或许外形太无可挑剔了,所以反而有些无趣了。
如果她刚才的语气能再果断一点儿就好了。怡娴第一次读小说改写剧本的时候,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个身形单薄、清纯乖巧的女孩形象,但与外形不符的是她其实是一个十分有决断力的现代职业女性,一个隐藏在清纯的外表下的对爱情和性爱都十分冷静的灵魂,这才是怡娴在剧本《减肥套餐》中想塑造的女主角庆儿的形象。
控制着自己想参与进去发表意见的情绪,怡娴觉得自己去自动售货机那里买杯咖啡喝或许会好一些,于是悄悄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硬得要死的木板凳坐得屁股都疼了。怡娴一起身,景豪便抬起头来看着她,于是尤胜和惠京也都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怡娴。
“我去买咖啡,要喝吗?”
“怡娴学姐,我去吧。”
正在用摄影机拍摄演练情况的副导演英岚接口说,一边把摄影机关掉放在了桌子上。
“嗨,跟我你们还客气什么,他们在排练,你得拍东西,反正我没什么事情干,还是我动动吧,坐得腰酸腿疼的,等着,去去就来。”
看大家的眼神中好像都透出想喝的意思,确实,从开始排练到现在也挺长时间了,应该都挺累的,所以怡娴拿了一个外面包了硬塑料皮的厚脚本来作托盘。教室里又开始充满了各种声音:念台词的、搬道具的,还时不时可以听到英岚“你们往这儿来点儿,不对……”的声音,怡娴边回忆剧本场景边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拜托你,请和胜哲分手吧!”
怡娴站在自动售货机前面等着咖啡出来,无聊之下开始练习起自己的台词,说着说着自己禁不住笑出声来。
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像早间剧场播放的肥皂剧主角一样,对某个人很认真执着地说过这句话,现在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就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已经可以做到以局外人的眼光冷眼旁观自己那个时候的表演,觉得和看到某些不入流的电影电视剧里的女主角拙劣的演技一样,可以肆意评价,言语无忌。
“我和他在一起已经五年了。”
在自己的情敌面前说出这种话,还有比这更践踏自尊的事吗?这个女人真是够“凄惨”。
与恋人一同走过的岁月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专有回忆,只有以这样的心情来看待才会让那
段时光变得特别而有意义,在情敌面前把这些自己最珍藏的东西挖出来,从某个角度来说,就等于坦白在这段回忆中,除了那纯粹时间意义上的五年光阴,自己一无所有,在其中付出的一切,包括一直执着追求的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然而毋庸置疑,这样的心情对那个情敌来说应该也是个不小的冲击。
于是,用同样的心意围绕着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在那一刻变得同样凄惨起来。而最终,不论这两个女人之间是大吵大嚷地互相指责,还是抱在一起哭作一团,抑或是丝毫不顾形象地大打出手,感情的结论,只能由那个男人来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将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交给另一个人去裁决,这就是恋爱,这就是爱情。
费力地轻轻转开教室门的把手,用身体推开门,怡娴端着满是咖啡的“托盘”走了进去,景豪正在跟尤胜和惠京说着什么,其他人也和刚才一样忙忙碌碌,怡娴等景豪把话说完,就给每个人发了咖啡,拿着自己那杯坐了下来。
“麻烦你了怡娴,要不我们先排你演的那一场吧,完事儿你就可以先回去。”
“没关系,我在家也是闲着没事儿,而且在旁边看着你们排戏挺有意思的。”
“是吗?那就好,我就怕你在旁边儿呆着无聊。”
虽说她这个编剧的任务仅止于改编,所谓剧本其实就是把小说情节改成符合电影要求的场景描写,但在旁边看着纯文字的剧本是如何被演员具体地演绎出来,而导演景豪又是怎样用镜头语言来诠释这个剧本的,真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怡娴坐在边上,看着场中的一幕幕场景变化,在自己那本剧本上记录下惠京或尤胜总是卡壳或是觉得难以理解的台词,然后做了些修改,本想趁他们排戏的空当,马上把修改的内容告诉他们,但想了想决定还是以后直接告诉景豪比较好,所以只是安静地看着。
编剧交稿以后,导演和演员拿回去研读后会对本子再进行一次加工和润色,她其实一直很想把一些被修改部分的情绪和气氛更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但具体要怎么改才好却一直没想好。
这次偶然的机会让她得以亲身参与到演出中,也让她意外地学到了很多东西,那些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也好像突然有了灵感,她对自己冲动之下所做的这个决定感到满意,这给了她一些慰藉,更多了一个借口,看,我不是仅仅为了接近尤胜那个男人才决定来演的。
“拜托你,请和胜哲分手吧。”
这句话勾起了怡娴旧日的回忆,她尽力地回想自己当时的语气、声调以及感情,台词脱口而出,整个场内在那一瞬间一下子笼罩在怡娴的情绪氛围中。说完后低头看着剧本的怡娴发觉周围的气氛有点古怪,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你们怎么了?”
“……你,唉,你怎么能演得这么好!”
景豪用近乎感叹的语气称赞怡娴,怡娴俏皮地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V”的手势。
“呃啊,真是厉害,原来怡娴小姐是演技派人物啊!你那一句煽情让我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尤胜用手上下蹭着胳膊,嘟囔着说。
“喂喂,你这么说可以理解为你在夸奖我吗?”
太投入了,怡娴心里暗自后悔。
“说真的,你要不要出道当演员啊?我可以把你介绍到我们公司哦。”
这个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怡娴白了尤胜一眼,尤胜顽皮地笑了。怡娴又一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为了帮被打断的惠京接上台词,她轻声地重复了一下刚才惠京的台词,排演继续进行。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教室里渐渐暗了下来,大家打开日光灯继续排演,又过了很久,今天的排演才结束。虽说这是脚本排演的第一天,但因为大家整体上都很配合,所以其实比想象中要用的时间少很多。
“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了,解散后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话音一落,大家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怡娴把自己改好的剧本交给景豪。
“这是什么?”
“是刚才看你们的排演,我修改的剧本台词,不是很多,你今晚回去看看,明天告诉我意见。”
“哎呀,你真是认真,和编剧一起练习就是好啊,干脆你也兼职导演助理好了,每天看着你这个美女,我一定会一整天都精神百倍。”
“别拿我开玩笑了。”
景豪顿时老实了,极力否认说自己怎么敢,恭恭敬敬地接过怡娴递过来的脚本放好。
怡娴和景豪、英岚还在就剧本的台词讨论着,走出学校正门的时候怡娴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尤胜和惠京并排走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惠京或许是想让自己看起来高一些吧,穿着底儿很厚的松糕鞋,但尤胜还是看起来比她高出一个头,为了避让从学校里开出来的汽车,尤胜牵着惠京纤细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这一切都被怡娴看在眼里,努力忍住时时泛上来的想回头去看的欲望,强迫自己直直看着前方。
女人都很羡慕怡娴高挑的身材,可是小时候,怡娴却把自己总是高人一头的身材看作沉重的负担,虽然现在对自己的身高也很满意,但在当时,这却真的是怡娴的一大烦恼,因为这种身高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的同龄人格格不入,并非自愿地过于与众不同有时让怡娴觉得很孤单,而且因为长得比同龄人高大,便总被人误解自己的年龄,这点是怡娴最讨厌的。
走进学校附近的炖菜馆找好座位坐下、点完东西后,尤胜和惠京才双双走了进来。怡娴和英岚坐在一起,尤胜安排惠京坐在他们的对面,然后和景豪坐在两侧。当眼神不自觉地飘过去和尤胜的眼神碰在了一起时,怡娴立刻低眼避开了。
点的菜陆续上来了,景豪拿起筷子尝了一下凉菜的味道,把它推到了怡娴的面前。
“这个味儿不错,多吃点儿。”
“干吗这么客气,我这不是一直吃着吗?”
“谁叫你好像都不吃饭的,感觉总是只吃那么一点点,跟鸟儿似的。”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熊一样的饭量?我一直都这么吃啊,再说就算吃得少也是必要的啊,我最近每天都呆在家里,几乎一天都不出门,还在戒烟进行中,再拼命吃吃吃的话,就等着闷声大发财吧!”
听到怡娴的话,尤胜扑哧一声笑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景豪大声说,并提议大家喝上几杯,就又点了几瓶烧酒。桌上的炖菜锅咕嘟咕嘟地煮着,景豪给每个人都倒上酒。
“我今天开车来的。”
给尤胜倒酒的时候,尤胜用手盖住杯口,拒绝了。
“那小胜哥哥你一会儿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你们两个看起来很熟啊!”
听到惠京说要让尤胜送她回家,怡娴顺口问了一句,正在喝水的尤胜愣了一下,赶紧把水杯放了下来。
“是以前就认识吗?”
“不,这次拍电影才认识的。”
尤胜马上回答道。看到尤胜那副紧张的样子,怡娴微微一笑。尤胜像是责怪怡娴似的,瞪了她一眼。
“干脆就趁今天这个机会坦白告诉大家好了,其实我和怡娴小姐是恋人。”
“你以为大家这么好骗吗?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也是惠京的恋人哦。”
怡娴用同样的玩笑回击了尤胜的似真似假的试探。紧接着景豪插了一句:
“是啊,尤胜真不是东西,居然脚踏两只船,最可恨的是两个竟然都是难得的好女人。简直是男性公敌。”
“对嘛!实在是太可恶了,明明有一个同居5年的女朋友,还去找别的女人,花心大萝卜!”
怡娴在一旁煽风点火,尤胜委屈地辩解道:
“什么啊,我还什么都没说没做呢,怎么就又不是东西又花心大萝卜了?”
话音未落,桌上的其他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因为你本来就是个色胚!”
看到四个人联合起来攻击自己,尤胜把扣在面前的酒杯翻过来,拿起景豪旁边的酒瓶来倒酒。
“哎呀,不行了,伤自尊了,不用酒来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一定会哭死,看来还是只有酒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不行,小胜哥哥,你不是还得开车吗?太危险了!”
惠京一把夺下尤胜手里的酒瓶,交给了对面的英岚,英岚接过酒瓶藏在自己身后调皮地冲着尤胜甜甜地笑,尤胜瞪大眼睛看着她们,生气似的抿紧嘴巴。看着他的样子,惠京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知怎的惠京的这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怡娴心中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时小店的服务员走过来掀起炖菜锅的盖子搅了搅,把火调小,告诉他们可以吃了,然后走了出去,之后就是安静的就餐时间了,大家都只是专注地吃着自己的饭菜,谁都没再说什么。
“怎么样?今天感觉怎么样?觉得还上手吗?”
把尤胜和惠京送走后,怡娴、景豪和英岚打算再去喝上一杯,于是三人就朝酒吧间走去,刚刚坐定景豪就问了怡娴一句。
“还好啦,因为没有什么台词,没什么上手不上手的,而且就那么两个镜头,就算我感觉再好,也没什么可发挥的。”
“那怡娴学姐,你觉得演员怎么样?”
这是英岚最担心的事情了。怡娴把刚才看排练时的感觉大致说了一下,景豪和英岚细心地听着怡娴的意见,赞同时就一起点着头,意见不同时,就分别向怡娴一一说明自己的想法。
“说实在的,刚才你给我修改过的剧本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
“我也是哎,怡娴学姐你真是太体贴了,认真的态度让我这个副导演很汗颜呢!”
“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这根本没什么啊,我本来就有些零碎的想法,只是抓不出头绪,在看你们排练的时候有些想法突然就成形了,于是把它写下来给你们,别搞得我好像做了天大的好事儿似的,其实我才是受益匪浅呢,以后再写剧本的时候,很多地方我就知道怎么做了。”
大家点了酒,话题就转到了怡娴现在为参加公开招募会而写的那个剧本上来。因为现在还只处在一个有模糊构思的阶段,所以怡娴在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顾忌,也确实无法给出一些具体参考,但随着话题的深入,怡娴渐渐觉得像现在这样,跟几个懂行的熟人相互交流意见,哪怕只是泛泛地讨论一下也说不定会获得新的灵感,于是便开始很配合地和大家聊起了剧本的事情。
和大家聊天的时候,怡娴的心神一直都分了一半在手机上,当她假装要看时间拿出手机的时候,液晶屏上显示有一通未接电话,按了一下确认键,尤胜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一下子就闪了出来,看了一下时间,是不久之前刚打过来的。
“不好意思,我出去打个电话。”
酒吧间里的吵闹声成了怡娴的借口,她拿着手机走到酒吧外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按下了通话键。
“喂,你在哪儿呢?”
可能是因为他确认了是怡娴的电话号码吧,尤胜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把你和惠京送走后,我们又找了个酒吧喝酒。你已经到家了吗?”
“快到了……你们又去喝酒了啊,本来想着如果你在地铁里还没到家的话,就调头去看看你的。”
“今天就算了吧。”
“那好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这句话就像最灵异的诅咒一样,往往是男人只不过随口丢下这么一句,女人就因此充满了希望,全心全意地苦苦等待着男人的电话。
而尤胜丢下的这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中,全然感觉不出他对无法见面这件事有任何一丝的遗憾或失望,怡娴觉得有些失落。
其实这只不过是怡娴耍的一个小小的手段而已,只要告诉他这边的地址,他肯定是能过来见面的,但今天尤胜和惠京看起来太亲密了,她心里有气才会闹脾气说今天不行的。不希望对方看出自己在耍心计使手段,又渴望知道对方反应时,往往越是装作不经意,在对方的回应不是自己期望的那种时受到的打击越大,而且只能哑巴吃黄连,这些怡娴明明知道的,但今天还是禁不住试验了一把。
若是年轻时候的怡娴,肯定马上就后悔了,然后再打电话过去边哭边坦白心迹,虽说现在年纪也不大,但毕竟是稍微长大了一点,于是就变成了即便是后悔,也不会再打电话过去,而如今的自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不会允许自己做那样的事情,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但没想到居然在尤胜这里又重蹈覆辙,上演了和以前一样的戏码。
回到酒桌上,英岚和景豪正凑在一起看怡娴刚才修改的剧本。
“惠京说台词时是不是有点儿……”
看到惠京的台词几乎全被改掉了,景豪担心地问道。
“我正想问你呢,怎么找到尤胜和惠京来演的呢?”
“你认识齐雄吗?就是本科毕业以后留在总务处工作的那个家伙。”
“不是很熟,不过说名字的话能大概想起来他的样子。本科的时候,曾经一起上过几次课。”
“是他介绍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只是听他说有这么两个人挺想演戏的,面试了一下,觉得还不错就要了。”
“那尤胜也是一点表演的经验都没有了?”
“好像跑过几次龙套,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怡娴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点担心。
“惠京现在好像也是在哪儿跑跑龙套而已。”
“她应该不是戏剧专业的吧。”
英岚点了点头。进入戏剧电影专业的演员或歌手如果只能演到那个水平的话,肯定会被学姐学长们惩罚的,传说中那种处罚异常残酷,大部分人挨不到毕业就自动放弃了。
“说真的,只请一些业余演员来演没关系吗?”
现在真的是开始担心了。女主角是个根本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连台词都不能消化的龙套级演员,男主角是个毫无拍戏经验的兼职模特儿,女配角更是个毫无演技可言的剧本编剧。
“不管怎样先拍拍看吧,妈的,没想到惠京这丫头连台词都说得这么磕磕巴巴干涩死板,干脆改拍无声电影好了。”
“无声电影?”
“就是那种把声音都抹掉,所有台词都用字幕打出来的电影啊。”
怡娴听到这话,呵呵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不是个玩笑,而是可以认真考虑的提议呢?
“既然如此,干脆拍个老式无声电影好了,全剧都配上音乐……”
“怡娴学姐,你不劝也就罢了,怎么反而更怂恿他啊?这简直是个胡思乱想到了顶点的破点子!”
“那怎么办?与其拍一部烂片儿,还不如与众不同一点,要扬长避短不是吗?如果教授问为什么要拍一部无声黑白电影的话,那就直接告诉他们女主角台词不过关。”
“果然还是怡娴最了解我,哈哈!”
看到景豪和怡娴一拍即合的样子,英岚不禁担心起来,她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两个越说越投机的人。拍黑白电影是怡娴本科时经常做的事情,怡娴本想拍个彩色的东西做学期作业,没想到拍完后整个画面无论色彩还是亮度都搞得乱七八糟,最后不得不草草收尾,而无声电影则是在录音出现问题的时候,一种玩笑似的解决方法,因为如果重拍肯定会浪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在差不多已经处于后期制作阶段无论如何不能返工的当口,大家都束手无策才只好这样敷衍了事。当然也曾出现过那种黑白无声电影,不过那是在拍摄结束后发现陷入绝望的困境时,才会用的办法。到了那种时候,无论怎样玩笑似的办法都会拿来做救命稻草。
“不过好在尤胜和惠京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样子。”
怡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用这种方式去放大某件自己在意的事是怡娴最讨厌的事情,而如今她竟然做了一件自己最讨厌的事情。这种时候怡娴体内的那个冷冷的自己就会跳出来,无言地提醒着自己对几年前结束的初恋可能还有的残留回味,这让她不寒而栗。
“嗯,这或许是最值得庆贺的事儿了,两个主角关系好,整个片场的拍摄气氛才能好起来,演员也更能发挥出各自的演技。”
景豪回答道。
“本来我还想让尤胜私底下单独约惠京出来见个面,一起出去玩儿什么的,相互培养一下感情,今天看到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气氛,就觉得看来根本不用我说,这两个人早熟了。”
“这么说来两个人肯定单独碰过面了,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感觉还有些陌生,等到上次聚会的时候感觉就挺亲近了。”
怡娴真想给自己挖个洞钻进去,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起意探究那两个人的关系呢?不知道反而更好。
怡娴突然回想起那天早上的那通电话,难不成打电话的人就是惠京?不,尤胜应该不是那种人,他不会和自己发生关系后还故意和其他女人保持亲密,私下约会,他不是那种可恶的臭男人,怡娴很想相信他。
本来打算只喝上几杯的,没想到会喝这么长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地铁末班车早已经没了,怡娴只好打车回家。酒意一阵阵涌上来,身体变得异常沉重,头也昏昏沉沉的,漫无
目的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大街,一直抑制在心底的冲动毫无预告地袭来,怡娴还是拿起手机拨下那个号码。
“喂?”
“是我,怡娴。你在家干吗呢?”
“看DVD,你到家了吗?”
“还没,在回去的路上,地铁没了,现在在出租车上。”
说完这句话以后,不想再继续这种无实质意义的对话,却又好像再没有什么可说的,电话那头的尤胜也是一言不发,或许他也在想应该说些什么吧,两边同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要来我家吗?”
这句话绝对不是平常的怡娴可能说出口的,但这会儿不知怎么搞的却脱口而出。怡娴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下次喝多了就把手机电池抽下来,免得自己胡乱打电话丢人。不行了,怡娴的脸颊完全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感觉就像半夜打开轻柔的音乐,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写缠绵的情书,结果写着写着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看到那封信时,羞得两颊通红。没错,就是这种欲说还羞的青涩心情,不过信可以自己看完后赶紧撕掉,但是电话却不能让别人装作没听到。
“这么晚了,我去方便吗?”
怡娴狠狠下了决心才说出来的话却得不到对方热情的回应,这让怡娴胸口一下堵了起来。真想告诉他爱来不来,但是说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而且如果在这个时候改变主意的话,就会给人一种反复无常的感觉,怡娴故作镇定无所谓似的接着说:
“是啊,都这么晚了,如果你累了的话,就在家休息吧。”
“呵呵,夫人您召唤,我怎么敢不去,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顺便买来。”
男人笑着说道。不知道怎么搞得,好像闻到了丝丝阴谋的味道,风月高手就是这点最让人恼火,好像随时都好整以暇地等你掉入他不知什么时候设好的陷阱里似的,但不知为什么,越是这样自己越是一定会被这种男人吸引,已经有过几次经验了,但还是戒不掉。
“……我,想吃草莓。”
一句话脱口而出,完全反映出怡娴现在的心情,大半夜哪儿有卖草莓的。但是男人却一句疑问都没有,只说了句“知道了,到你家附近再打电话”就挂断了。
怡娴刚进家门打开灯,手机铃声就响了,尤胜打电话告诉她已经到上次她来接自己的地方了,让怡娴告诉他要怎么样才能到她家。
“对,没错,在那里拐进去,你能看见一栋楼,我住305.”
“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
怡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间,开始不知所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和簌簌的塑料袋声的时候,就朝玄关走去。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怡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泄漏了她的心情,拿下门上的锁扣,打开了门。
尤胜两只手里满满地拎着大兜东西,门一开,他就推开门进了屋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张开双手把怡娴拥进怀里。从尤胜放在地上的袋子里,阵阵草莓特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钻了出来,挑逗着怡娴的嗅觉。
那一刻,怡娴决定要放弃所有无谓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