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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齐把自己关进琴房已经三天了。他想酝酿一个充满他内心渴望的作品,但始终写了上句没了下句,每想一个音符都象抠肠扒肚一样吃力。他想得多写得少。直到崇拜他的莉莉听得连连打哈欠,他才深深感到歉意。他从没见过这么忠实的听众。

  莉莉自从到戴齐琴房之后,经常和戴齐合作协奏曲。她相信戴齐完全有才能写出世界第一流的优美作品,有时她听着戴齐的钢琴小品就感到象浸在纯净的空气和水中一样。但自从戴齐想投入比赛后,戴齐却什么象样的句子都没写出来。莉莉天天坐在那里听,失望之余又觉得筋疲力尽。但她仍旧坚持坐在那里,在戴齐需要时就拿起提琴。她替戴齐买饭打水,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戴齐还是老重复着一个很美的乐句。

  “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进行下去?”莉莉奇怪地问。

  “进行不下去。”戴齐哭丧着脸,又弹了一遍这个乐句。

  “我已经可以倒着唱它了。”莉莉疲倦地打个哈欠。

  戴齐把这句倒着弹了一遍。然后茫然地在琴键上摸索。

  “真奇怪。”莉莉坐在椅子上伸直长腿,“怎么这么难?”

  “我已经死了。”

  “什么?”

  “我已经死了。”戴齐指指脑袋,“全僵死了。不能动了。”

  “你是不是觉得冷?”莉莉摸摸戴齐的头。

  “可能吧,反正在作曲史上这个人已经没了。”

  “你这是神经失常,你的头是温的,”莉莉使劲摇着戴齐的脑袋,“你别装蒜了,你必须写出第二句来。”

  戴齐在琴上又倒着弹了一遍那个乐句:“这就是第二句。”

  “扯淡!”莉莉大叫一声。

  戴齐哀伤地弹起一首德彪西的曲子。聂风推门而入。

  “怎么样?进展如何?肖邦。”聂风一进门就带来一股活力。

  戴齐摇摇头,接着弹他的德彪西。

  “他说他已经死了。”莉莉说。

  “我看他真死了。”聂风的手在琴上给戴齐捣乱,“你要是真死了,我会想你的,不过你死了我还挺高兴的。”

  戴齐仍旧弹他的德彪西。

  “你得相信你自己,肖邦。”聂风大声说。

  戴齐全力以赴弹那串儿固定低音。

  “我给你指挥,保你满意。”聂风冲着戴齐耳朵喊。

  戴齐的手指飞快地在琴键上滚动,吵得莉莉心烦意乱。“别弹了!别弹了!你这个神经病!”她大叫。

  两只手全飞快地弹奏琴键,象一群苍蝇一样讨厌。莉莉捂住耳朵。但很快她就松开手,仔细去倾听,那滚动出来的旋律注入了戴齐的灵魂。戴齐的全身充满了活力,他手上飞快地弹奏,脚下飞快地换着踏板,这些动作加上那些穿透一切的音响,使他从头到脚都仿佛浸透了透明的音符。

  “我去钢琴系。”戴齐轻轻弹下最后一组和弦。

  戴齐真的去了钢琴系。他的演奏即使在钢琴系也出类拔萃,因为他全身充满了乐感。在舞台上,他端坐在三角钢琴前,灯光打出他的脸侧部的秀美轮廓,他的手无论是表现力与外型都令人惊叹。“简直就是肖邦。”大家说得戴齐也觉得自己是肖邦再世。

  “你算个什么?”莉莉问。

  戴齐从三角钢琴前抬起头。他们正在排练,莉莉指着空旷黑暗的观众席:“你真想让他们觉得你是肖邦?”

  戴齐得意地看了一眼台下。

  “其实你狗屁都不是。”

  “谁说的?”

  “我说的。你不是钢琴王子。”

  “那是什么?”

  “一个逃犯。神经病院里逃出来的逃犯。”莉莉笑起来:“人家都说你们作曲系全是神经混乱。”

  “我现在不是了。”

  “更是。”

  “为什么?”

  “你应该继续来你的神经混乱,因为你本来就是。”

  “我不愿意。”

  “所以你更是神经混乱,是个胆小的神经混乱。”莉莉用弓子拉出一声怪叫。

  “噢,你别管我的事!”戴齐把耳朵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