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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许佳南无力的蜷缩在宽敞的皮椅上,一旁空姐弯下腰,体贴问她还需要什么服务。她只觉得冷,于是又要了一床毛毯。

  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努力不去想临行前的羞辱,三万英尺的高空让人觉得平静。她本以为会失眠,却很快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饿得受不了,飞机餐也变得可以忍受,她甚至要了一杯葡萄酒,一口灌下去,接着再睡。

  什么梦都没有,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让自己陷下去,从前觉得这样难熬的十多个小时,这一趟旅途,却宛如一瞬。

  飞机即将降落,空姐温柔的唤醒她,佳南摘下眼罩,听到斜后方有人笑了起来:“你可真能睡……”

  此刻她还有些难以适应此刻的光线,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一件极休闲的棉布衬衫,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又抬起手腕,指了指自己的手表说:“我算过了,百分之八十的时间你都在蒙头睡觉!”

  他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佳南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的转过头,拉开了遮光板。

  “你去意大利干什么?”那个男人很不识相,继续轻松的搭讪,大有她不答话,他便不罢休的架势,“旅游?探亲?”

  “旅游。”她终于简单的回答他,接着绷紧脸,“对不起,飞机降落的时候我不喜欢说话。”

  “哦,这样啊。”衬衫男闷闷的靠回自己的座位,不再说什么了。

  飞机急速的下降,耳膜中有奇异的鼓胀感,许佳南紧闭着眼睛,莫名的生出一种安全感来。她……终于到了一个,没有他无处不在的痕迹,也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了。

  许佳南第一次来到罗马,这里的冬季远比翡海来得暖和,一件大衣,一条围巾似乎足矣。

  石板铺成的小路,岩石砌成的建筑,远处教堂哥特式的尖顶高高耸立着,直刺云霄。而行人们欢笑着彼此搭着肩膀,走向不远处的广场,这个城市发生着某种改变……正逐渐变成狂欢的乐土,仿佛千年前的斗兽场。唯一的区别,大约是现代文明的酒精、香水、奶酪掩盖起了人兽搏斗时的血腥和尘土。

  她走在街上,此刻是下午两点,正是罗马人用餐的时候。她随便找了家咖啡店,看了看菜单,要了一份cima。最后菜端上来,其实就是牛肉卷,里边胡乱塞了一些蔬菜、鸡蛋和干奶酪之类的东西。她食欲并不见得如何的好,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慢慢啜饮一杯浓缩咖啡。她还是难以适应这里的咖啡。卡布基诺倒还好,可是Espresso,小小一口下去,心脏就会不受控制的猛跳,像是被灌了一整瓶的兴奋剂。

  又这样漫无目的地过了大半天,她最后招来侍应生,要结账买单的时候,佳南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包上被划了很大的一道口子,手机,钱包,护照……什么都不见了。她孤身一人,顿时傻了眼。

  侍应生耸了耸肩,有些怜悯的说几句意大利语。她呆呆的回望他,一脸茫然。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要去警局吗?或者去大使馆求助?

  她忽然想起以前假期的时候去美国找陈绥宁,自己大大咧咧的,把化妆包护照手机一股脑儿的往他的背包里一扔,什么都不用再操心了。

  他不要自己了,而她还是在原地踏步,依旧什么都不会。

  许佳南脸颊上忽然一凉,难以克制的,眼泪滚落下来。

  “嗨,这么巧吗?”

  熟悉的汉语,许佳南仿佛抓住了一个浮木,有些急迫的抬起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探究:“你怎么了?”

  是飞机上的衬衫男。

  她抹了抹眼泪,有些语无伦次:“钱包被偷了。”

  衬衫男同情的看着她,十分大方的先替她将钱给了,然后和那个侍应生交谈了几句,一把拉起她说:“走吧。”

  “去警局吗?”

  他没说话,脚步却很快,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她茫然的跟着他,直到在一个垃圾桶前停下来。衬衫男掀开盖子,挽起袖子,翻了翻,似乎一无所获;他也不气馁,直到将这条街上所有的垃圾桶翻遍,终于在最后一个里捞出了一本护照,和几张信用卡。

  “你的?”他洋洋得意的翻开,“许佳南?”

  “是我的!”佳南几乎要跳起来,她感激的看着衬衫男,忽然发现,这个男人长得挺顺眼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他的打扮,仿佛是一个边打工边旅游的大学生。

  “还你。”衬衫男大方的递给她,顺便伸出手去,“我叫柏林。”

  “德国的柏林?”

  “很好记的名字吧?”柏林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许佳南真心实意的说,“真的谢谢你。”

  “圣经里有句话说,‘祈求,就给你们;叩门,门就为你打开;寻找,就能找到’,我就是你的福音。”他说得严肃认真。

  “可是你怎么知道会在垃圾桶里?”

  “因为……罗马的贼就是这样。偷钱偷现金,不过护照信用卡他们用不了,何不还给被偷的人?扔附近的垃圾桶也是惯例了。”柏林咧嘴笑了笑,“我还认识一个朋友,那个贼很好心的把他的包里自己用不着的证件全都寄还给他了。”

  “真有趣。”她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唇角。

  “还有,背这么阔气的包,贼不偷你偷谁?”柏林扯了扯那个已经裂开大嘴的双C包,“出门在外,不要露富,懂不?”

  于是他们顺理成章的一起结伴逛起了罗马城,柏林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熟门熟路,他带她去帕赛大街的帕斯酒吧。这个酒吧享誉当地,许佳南也曾听同学提起,可从没进去过。他带她到一个窗口位置坐下,侍应生有着妖娆的褐色长发,眸子是灰色的,异常热情的送上菜单,亲热的和他打招呼:“estai!”

  他笑着向许佳南解释:“每次来罗马都会来这里吃饭,小牛肉很不错。”

  菜很快的上来了。鲜嫩嫩的小牛肉,佐着微醺的清酒,黄油融成了汁,浇在最上边。种种香味错综在一起,鼻尖轻轻一嗅,就觉得美妙无比。第二道菜是蔬菜沙拉,罗马洋蓟和芦笋的味道很清爽,又被特制的酱料一中和,无比的妥帖。许佳南吃了几口,听见柏林在问自己:“下一站去哪里?”

  许佳南顿了顿,有些茫然,她是真的不知道。

  柏林早就放下了餐具,只是拨了拨大杯的啤酒杯把儿,闲闲的往后一靠:“你去西西里吗?”

  “如果不去西西里,根本不能真正的认识意大利。因为西西里是一切事物的线索。”他望着窗外,微笑着说,“这是歌德说过的一句话。”

  “你一定是学文学的。”

  “猜错!这顿饭你请——你的卡还能刷吧?”柏林懒懒的说,“我是不折不扣的工科生。”

  第5章

  因为本就是毫无目的的瞎逛,许佳南便同意了柏林的建议,翌日,两人一道出发去西西里。

  坐在出租车上,浮光掠影的看着这座城市,罗马的清晨十分静谧。此刻没有喧嚣,没有人声——确切的来说,除了冷清,什么都没有。因为拢着淡淡一层薄雾,像是一位尚在浅眠的美女。

  车子沿着河流开过,嘎嘎的老鸦被惊起,柏林忽然说:“这是台伯河。”

  这条河流宁静和缓,在半明半暗的天气中,仿佛是翡翠瀑流。台伯河或许没有塞纳河一样闻名,可这条河流,在中世纪的时候,无疑曾经灌溉起辉煌的基督教文明,也荡涤清扫了所有对教皇不利的异端信徒们,他们的尸体从上游飘荡下来,作为威慑,警示着还活着的人们。

  他说完又抓了抓头发,半是认真的对她说:“你有没有觉得,免费得了我这样优秀的导游,你该知足的笑笑,而不该摆出这样我欠你五百万的表情?”

  佳南哑然失笑:“好,我会努力。”

  他半是认真的端详她,赞许说:“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飞机降落在上西西里岛。

  车子在首府巴勒莫的道路上奔驰,一路晃过去的,有巴洛克风格纪念碑,晾满男人女人衣服的贫民窟,巨大石块垒堆而成的或华丽或朴素的教堂。建筑物的空隙之间,有大片的丛林和植物。柠檬树,棕榈树,不知名的野花铺满山丘。城市随处可见的是废弃的工厂和住房。若是在别处,难免让人生出美景破裂的惋惜。可这里是西西里,颓丧倒塌的钟楼,寞落独立的教堂,这一切就变无比的自然起来。

  柏林穿着棉布衬衣,带浅色背带的烟灰色便裤,随意自然的套了件厚夹克。风从出租车的缝隙间落进来,把许佳南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肆无忌惮的张扬。她转头看着窗外,于是有几缕就落在他的脸上,微痒。

  他忽然有些冲动,想要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轻的缠绕上一束。

  这个念头像是一阵轻风,一掠而过,柏林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看过《教父》没有?”

  她沉默,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低下头,却答非所问:“西西里岛上还会有黑手党么?”

  “教父的第三集,发生在美国。”柏林不以为然,“早没了。”

  许佳南笑了笑,侧头看见大街小巷中的光影错落,碎满一地。她慢慢的说:“是这样啊。”

  尽管早就知道黑手党组织在这个地方早已狡猾的销声匿迹,西西里展示给世人的也是一派宁和的景象,可许佳南怎么会忘记那些场景呢?

  画面里,男人们的脸颊绷得微紧。上一秒在热烈的舞会中拥着女伴,身姿旋转;下一秒弹夹里已经填满了弹药,蓄势待发。

  画面外,他抱着她,一起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她说马龙白兰度好帅,他却将她的脸掰过来,很深的吻下去,然后微微离开她,带着笑意说:“那我呢?”

  佳南有些黯然的转开眼神,她只是颓然的发现……直到此刻,自己竟然还做不到——恨他。

  车子一路往西,直到在一条大道边停下。

  柏林指着一家餐馆:“你会喜欢这里的甜食。”

  西西里的美食风格就像整座岛的气质一样,混合着各种特质,却又是独特的,叫人难以忘怀。鱼子酱十分鲜美,金枪鱼和扇贝的拼盘口感也鲜滑,而最后的冰淇淋馅饼——想必没有一个女孩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从西西里岛另一端的埃特纳山运来的雪,柠檬汁和咖啡,调制在一起,酥软清凉,有一种甜润如蜜汁的口感从舌尖滑开。柏林看着她吃完满满的一份,严肃的说:“你确定你消化了么?”

  “呃?”

  “因为我们要去一个奇特的地方。”

  卡布奇诺女修道院。

  外边热烈欢快的阳光,丝毫无法将温暖渗透到这里。这个女修道院闻名于世的,是它的墓穴。柏林走在她身前,对这里的历史似乎了如指掌,侃侃而谈,还不忘回头安慰她:“其实不可怕。”

  两侧全是木乃伊,有男有女。穿着生前各式各样的衣物,绸缎有些碎裂,礼帽也斜斜垂挂着,他们靠着墙壁,摆出姿态各异的动作。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的声音顺着长长的走廊往后边传来,像是有回音似的:“走在这里,会觉得其实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这么一点儿。我们在看他们,谁知到他们是不是在看我们呢?”

  许佳南忽然在一个小小的透明棺木前停下,低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里边那个才两岁的幼童。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依然是最安全的姿势,一只手枕在头下,仿佛沉浸在美丽的梦境中。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在沉睡,大概偶尔会被游人的脚步声打扰。或许他的灵魂已经漂浮在半空之中,依旧带着纯真的幸福俯瞰这个世界。

  她的孩子呢……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就已经化成一滩血肉了。

  她忽然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长长的甬道。

  全身都沐浴在西西里下午的阳光之下,许佳南才慢慢克制住了颤抖,她想起柏林的话,“生和死的界限,基本就是这么一点儿……”

  是啊,她品尝过了,生和死的界限,以及陈绥宁给她的,生不如死。

  “喂,你没事吧?”

  “你杀过人吗?”许佳南有些突兀的说,她拿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脸颊上是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呃,难道你杀过?还是说我一直在和一个杀人凶手结伴同游?”柏林有些不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佳南嘴角的微笑加深了,她学着他的样子,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我随便问问。”

  柏林渐渐收敛起唇边的笑,只是探究的看她几眼,最后移开目光,伸了伸懒腰,答非所问说:“真想就这么一直度假……”

  “你要走了么?”佳南侧头看着他,心中莫名的产生一丝依恋。

  柏林却不答:“你呢?”

  “我不急着回去。想去北欧看看。”许佳南有些怅然。

  “去看看极光吧!”柏林并不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难过,依旧兴致勃勃的说,“至于我们,回国还是能见面的吧?”

  “当然!”她笑眯眯的说。

  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旅人,他们出现了一瞬,继而离去,然后会有新的人出现,没什么好难过的。

  许佳南独自踏上行程的时候,她这样勉励自己。

  她并没有刻意的去计算自己旅行的时间,可当自己风尘仆仆的赶到荷兰时,已经不像是初来的时候了。那时候她苍白、脆弱,而现在,肤色比之前黑了许多,看起来却健康了。她可以熟练的用不太纯熟的英语在小镇上的集市买香槟玫瑰,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原本极讨厌的法国羊奶酪。

  而这一切,她很感激在意大利认识的那位新朋友。

  荷兰是梵高的故乡,风车和郁金香之国。佳南从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出来,接到了国内的电话,算算时间,那边是深夜,这让她觉得有一丝不安。

  打来的是沈容,他的语气倒是很冷静,先问了问她在哪里,接着说:“小姐,先生他住院了。如果可以,你还是早些回来吧。”

  许佳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家里是有保健医生的,他这么好强,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撑不下去,绝对不会放下工作住院。更何况这个电话是沈容亲自打来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问是什么病,严不严重,沈容只说是轻微的中风,她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马上就去订机票回来。”

  机票是在酒店帮订的,是明天一早的航班,佳南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翻来覆去的一直失眠。翌日起来,天气忽然变得糟糕,连太阳都不再露面,她坐出租车直奔阿姆斯特丹机场,这个港口城市灰沉沉的,像是有一场风暴即将袭来。

  赶到机场,才发现候机厅挤满了人。

  电子屏幕上滚动着航线消息,因为冰岛火山的爆发,数条航线暂时关闭。

  佳南心里咯噔了一声,挤进问讯处,疲倦的工作人员正一遍遍的重复着“抱歉”,她又从人群中出来,看到机场的一角,工作人员正在大批大批的运进行军床,她甚至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于是只能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打开了电脑。

  就连国内的门户网站,也都不遗余力的报道着这条新闻:欧洲空中交通瘫痪,游客被困在机场,而航线恢复遥遥无期。

  大使馆的电话永远是占线,网上的消息杂乱无章,有人说三天之内航班开始恢复,也有人说起码半个月,她甚至一条条的查了各国机场的航班,无一不是停飞。

  许佳南焦躁的站起来,想去卫生间洗脸清醒了一下,眼光却忽然掠到了一条小小的滚动新闻上。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还是控制不住的点开了。

  他也在欧洲么?

  许佳南怔了怔,记忆有片刻的混乱,是蜜月?

  “OME首席执行官陈绥宁先生于前日抵达欧洲,将与数家科技公司签订技术转让协议……也有消息称,陈先生对于购买刚刚挂牌的某欧洲老牌劲旅十分感兴趣……”

  那种陌生而遥远的依赖感倏然间又泛了上来,尽管这让她沮丧,也让她觉得羞耻,可是此刻,她无比的想念很久之前……那个叫自己觉得无所不能的男人。

  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她已经点开一个邮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然后,意想不到的,页面转跳成功。

  有数秒的时间,佳南觉得晕眩,旋即,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细想了——或许是他忘了更改密码,又或许他完全不在乎。

  残存的理智与骄傲让她迅速的关掉了页面,她深呼吸,又一次去拨大使馆的电话,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许佳南,你必须做到。

  就在阿姆斯特丹港口附近,太阳隐在云层之后,逐渐的落进海的尽头,撩人的烟雾亦渐渐的转为深沉的烟灰色。陈绥宁站在落地窗的后面,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切。

  刚刚签完合同回来,他似乎只休息了片刻,助手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陈先生,有人进去了存档您行程的邮箱。”

  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密码的人,只有两个人。那时她很黏人,无时无刻的想知道他在何处,于是他毫不保留的与她分享行程。

  “嗯。”他将水杯放下,眸色有些阴沉。

  “要更改密码么?”

  “不,暂时不用。”修长的手指将领带松开,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

  “好的。”助手并没有多问,匆匆记下来,又问,“和您确认一下,明天的行程是去芬兰……”

  “哦,这个推迟到……”陈绥宁思索了一下,慢慢的说,“先推后吧,我还要在这里呆上两天。”

  放下电话,陈绥宁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漫不经心的浏览着邮件。隔了片刻,他饶有兴趣的打开了邮箱,十分耐心的敲下一行地址,然后发送。

  阖上电脑,陈绥宁唇边的笑带着淡淡的薄凉:“我很期待在这里见到你……许佳南。”

  第6章

  凌晨,国内一个“病情加重”的电话终于让许佳南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她被困在这个该死的机场,哪怕扯光了每一根头发,还是回不去。如果此刻……爸爸出了什么事,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落水的人总是会毫无意识的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哪怕它毫无用处。许佳南红着眼睛,手指颤抖着一个个输入密码,又一次打开了邮箱,查看到最上边一条邮件,那个地址……离自己并不远。

  是老天在帮自己……还是在作弄自己呢?

  他能帮上忙么?或者……假如他可以,他愿不愿意帮忙?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深思了,笔迹潦草的抄下了那条地址,然后拖着行李,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直到出了机场。深厚的云层遮住了天明前的光亮,他住的地方并不算好找,许佳南最终赶到的时候,哪怕是火山灰都无法遮住天明时分的光亮了。

  在机场挤了整整一天一夜,她连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从出租车上下来,脚步都有些虚浮。佳南微微仰头,唇上沾到了一丝湿润的凉意。她裹紧了风衣,低着头,一步步的走到紧闭着的黑色铁门边,摁响了可视门铃。

  很快有人回应她,彬彬有礼的:“请问您找谁?”

  许佳南简单说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对方顿了顿,依然极有礼貌的说:“陈先生在休息,抱歉,他休息的时候是不允许有人打扰的。或者您下午再过来吧。”

  此刻的许佳南很难分辨出自己的心情。或许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真的在这里;又或许……还是很深很深的屈辱。

  她提醒自己,她来求他帮忙……她可以等。自尊和骄傲……和父亲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那我就等一等吧。”她低低的说。

  而对方甚至没有提到让她进去,便中断了通讯。

  “陈先生,外面在下雨。”

  管家这样提醒的时候,陈绥宁懒懒的抬起眉眼,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嗯”了一声。

  “新闻中说,火山灰和雨水溶在一起,对健康很有害处。”

  他抬头,不轻不重的扫了一眼满头花白、却将头发梳理得干干净净的管家。

  “我是说……外面的那位,好像并没有带伞。”

  陈绥宁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慢慢走到窗边,从二楼的这处视角望出去,黑色的大门边,倚着一道单薄的身影。她没带伞,便只能贴着墙壁,或许是因为冷,双手紧紧的拢在胸前。

  “她等了多久了?”

  “三个半小时了。”

  室内的温度十分适宜,他的浅色衬衣外只穿了一件黑色菱形背心,于是又淡淡看了眼窗外,那道单薄的人影靠着墙,正慢慢的往下滑。

  陈绥宁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管家冷静的说:“先生,她似乎撑不住了。”

  “让她进来吧。”他蹙了蹙眉,转身离开。

  许佳南被扶进客厅的时候,尽管虚弱,神智却很清醒。她还认得林管家——陈绥宁无论去哪里,都会将他带在身边——蓦然见到熟人,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客厅里铺着柔软洁白的地毯,而她还沾着泥浆的鞋子踩上去,便落下一串串丑陋的痕迹。佳南头一次觉得局促起来,低声问:“他起来了么?”

  管家彬彬有礼的说:“许小姐先坐一下,陈先生正在和夫人通电话,很快就下来。”

  胃里有灼烧般的痛楚,许佳南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目光只盯着脚边巴掌般的一块地方上。

  不知坐了多久,脚步声由近及远,她的手指痉挛般的握紧了湿哒哒的风衣衣角,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陈绥宁就站在离自己一臂远的地方,双臂拢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淡淡的问:“许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她深呼吸,努力的将自己想象成一具只会说话、没有感情、不会思考的木偶,然后用微颤的声音艰难地说:“请你帮我……我想尽快回国。”

  陈绥宁挑眉,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果然还是不问世事的大小姐。你不会还是没看新闻吧?”

  “我知道。”佳南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祈求,“所以……才请你帮我。”

  “怎么?这么急着回国,是死了人?”他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样刻毒的话,难得薄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佳南闭了闭眼睛,有些麻木的说:“不,是我爸爸病了。”

  陈绥宁一双黑眸深处,滑过一丝叫人捉摸不透的亮意,却只是淡淡的说:“是不是出租车司机骗了你,说这里是大使馆?”

  “我是来求你的,帮帮我。”佳南站起来,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求求你……”

  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就像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刚刚认识,她就是这样拉住他的。

  他毫无反应的看着她,仿佛置身事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语无伦次的说,只觉得自己卑贱得可怜,“可是你帮我这一次,好不好?你讨厌我,恨我的话,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陈绥宁忽然伸手,生硬用力的掰起了她的下颌,冷淡的说:“许佳南,跟着我的女人多得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触到她肌肤的刹那,异常滚烫的体温让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他似是有些嫌恶的甩开,讥讽说:“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许佳南踉跄着后退一步,恰好管家拿了电话进来,目不斜视的递给陈绥宁:“夫人的电话。”

  他再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窗边,语气轻柔:“是我,什么事?”

  这个电话不知说了有多久,许佳南的一颗心渐渐的沉下去,她悄无声息绕过茶几,一步步的走向门口,有些可笑自己做的一切——早知如此,还不如一直在机场等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绥宁恰好挂上电话,他眉梢轻轻一挑,一手插进口袋,几步就走至她的身后,用很慢的语速说:“这样就走了么?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

  许佳南停下脚步。

  “你知道女人取悦男人的方法的。”他勾了勾唇角,眼神深处却是冷的。

  “你结婚了。”她怔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说。

  “可是宝贝……有时候我也会想起你。”他的眼神轻挑,□裸的□,无关情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佳南从牙缝逼出了这个字:“好。”

  “不过我不喜欢脏女人。”陈绥宁吐出最后一句,却是对一旁的管家说的,“带她去客房。”

  花洒下热水的冲击力只让许佳南觉得站立不稳,肌肤被烫得有些灼热,她却并没有再去调试温度,匆匆的将身体、头发洗净,又拿浴巾擦了擦身子,这才换上了一套崭新的睡衣。

  丝绸的质感这样腻滑,佳南推开浴室的门,默然注视着那张大而软的床,慢慢的走过去。

  坐着,还是躺着?

  她有些艰难的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躺了下去。

  屋子这样寂静,她不知道陈绥宁什么时候会进来,而缩进被褥的深处让她觉得有安全感。可她还是觉得冷,哪怕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她依旧开始发抖,并且呼吸滚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针刺过般的疼痛,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在了自己的额上。她浑身一激灵,想到那个屈辱的“取悦”,努力的要睁开眼睛。

  可是她真的太累太累了……佳南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再也睁不开,就这样吧,她喃喃的告诉自己,会不会醒来的时候……这一切,都变了呢?

  此刻俯身下来的那个男人,专注的看着佳南苍白消瘦的脸,他的手探在她的额上,微微一动,仿佛是要顺延着柔美的线条往下。可他很快的控制住自己,将手收了回来。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卧室内,这个男人依然有着简洁明晰的线条,他站直了身子,没有泄露丝毫的情绪,离开了房间。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是在这个房间。床头柜上放着一大杯开水,一盒药,以及一支体温计。佳南却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然后去找自己的手机。

  有数个未接来电,她回拨过去,是沈容接的。

  “……手术已经做好了,很成功。小姐,不用太担心。要是买不到机票的话,也不要着急。”

  她松了一大口气,那种焦灼的感觉舒缓了许多。

  电话刚刚挂断,林管家就敲门进来,礼貌的问:“许小姐,吃药了么?”

  她低着头坐在床边,长发纠结成一团一团的,形容狼狈之至,却答非所问:“陈先生呢?”

  “陈先生在屋外。”林管家彬彬有礼的说,“你可以将药吃了,然后出去找他。”

  这个屋子的后面是缓缓凸起的山丘,山丘上还留下的一些建筑物。此刻雨早就止了,日落前的光线洒在残存的罗马柱上,一根根的直立仿佛卫兵,将漫长的光影几乎拖到了远处。火山灰带来的厚厚云层,像是铅块一样压下来,陈绥宁站在这至高点上,俯瞰这孔雀石般的湖景,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有一阵淡淡的、类似橘树的清香。

  他并不回头,只是专注在眼前的景致上,直到有一具柔软的身体,悄悄的上前,环住了自己的腰。

  那个拥抱带着刻意的讨好,和不自知的颤抖。

  他并不推开她,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小囡,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么?”

  佳南摇头,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勇气便如指间的沙,全部溜走了……也怕无处不在的羞耻感,重新的将自己充盈起来。

  “那么你不必这么做了。”他平静的说,“我现在并不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