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尤雪珍打开铁盒,里面装着一只大苹果,拿出来几乎将她的掌心撑满。铁盒外拆开的蝴蝶丝带在隧道的穿堂风里上下翻飞,缠住她的手指。
她就着被丝带缠住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珍知棒:「哇……谢谢」
珍知棒:「可惜我没准备苹果[流汗]」
手机屏幕在暗暗的隧道此消彼长地亮。
龙:「你不是有相框吗[憨笑]」
龙:「不用负担,这只苹果是阿婆给你的回礼」
哦,原来如此……
苹果的重量顿时轻了不少。
她被这句话提醒,想起自己还没有把那个相框给她,但孟仕龙没有带包,估计不好拿。
珍知棒:「相框先放我这里吧,走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一下我拿给你」
龙:「好」
巴士驶过海底隧道,一直往前开,终于到达终站。这里是码头,可以乘坐天星小轮再去另一个对岸的中环。
这一天他们就好像是飞行棋上的小棋子,走到某一格就会发动机关往回飞,然后再前进,乐此不疲,并不大的港岛成了他们专注探索的地图。
孟仕龙的加入让这段探索变得更易如反掌,他驾轻就熟地走到最前面,由他负责帮大家沟通买票,他说粤语的时候尤雪珍忍不住问袁婧:“你觉不觉得他说粤语的时候感觉不太一样。”
袁婧沉吟:“好像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语言这个东西好奇怪啊。”尤雪珍嘟囔,“切换语言人的气质好像就跟着不一样了。”
袁婧斜睨她:“嗯哼,你是不是想说他帅?”
尤雪珍连忙撇清:“那可是你说的。”
“切。”袁婧压低声音,“我明明刚刚看见他送你苹果,你们怎么回事?”
原本就站在两人附近的叶渐白站得更近了一些,同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在两小时前就没电的耳机塞上。
尤雪珍懒得解释,长话短说:“就是礼尚往来。”
“什么礼尚往来哦?”
“快快,上船了。”
她扯开话题,拉着还在追问的袁婧登上码头。
大家上了船,今晚人满为患,连甲板、过道都站满人。
“我们一会儿去哪儿?”袁婧把问题抛给孟仕龙,“孟哥有没有好玩的你自己会去的地方可以带我们去的!不要那种滥大街景点。”
孟仕龙略一思索:“你们想滑旱冰吗?”
——于是,四十分钟后,他们跟着孟仕龙来到了一家挂着浆果牌子的滚轴溜冰场。
尤雪珍其实算不上会滑旱冰,她记忆里只接触过两次,一次是小学,爷爷带着她去的。第二次是高中,她和叶渐白,还有他交往的第一个女孩子。那两人牵着手,她在后面扶着栏杆,慢吞吞落下半圈,叶渐白回过头来找她,她笑笑,踩着假模假样的冰面,露出假模假样的开心。
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滑冰场。
滑旱冰被她列入世界上最不快乐的娱乐项目之一,但是孟仕龙提到时,她没有表露出来,和其他人一样举起手,捣蒜般点头说好啊。
但这一次不是像上次去玩密室那样勉强自己,而是她开始好奇。既然是孟仕龙喜欢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体验呢?这份好奇驱使她想前往那里。
这个叫浆果的滚轴溜冰场实际上真的很漂亮,一踏进店里就让人眼前一亮,红白蓝的霓虹灯光交错,休息区也是红白蓝的三色格子瓷砖,墙面挂着滑轮相关的老电影,《轮滑女孩》,《台风太阳》,《冰上浪漫曲》……放的歌也和其他滑冰场不同,不放劲歌,而是旋律绵绵的粤语情歌。
平安夜的缘故,场内人也很多,而且大多数都是情侣。
左丘吹了声口哨:“孟哥,这地儿是不是你专门带妹子来的地儿啊。”
孟仕龙从柜台拿了储物钥匙过来分给每个人:“我都是自己来的。”
左丘揶揄:“这地儿这么适合谈恋爱,我才不信哥你一个人来咧。”
“确实很适合拍拖。”他面不改色地附和,“所以以前我有想过,如果我拍拖的话,我会带她来这里。”
他说这话时,手里的储物钥匙刚好发到尤雪珍这儿。
尤雪珍略微擡眼,对上孟仕龙的眼睛。
去接钥匙的小指微微抽了下,她迅速把钥匙抓进手心,跑出两步去找柜子,才发现怎么连钥匙的号码都忘记看。
“192……”
尤雪珍咕哝着数字,绕了好几排,终于在最后一排的尽头找到属于她的柜子。
位置真够偏的,好像只有她被分到这一排。
刚把开衫和包脱进柜子里,又有人走进了她这一排柜子的通道。
尤雪珍侧过眼,看见拎着轮滑鞋的孟仕龙。
她抓了抓脑袋,没话找话道:“你是哪个柜子?”
孟仕龙的食指尖转了下钥匙环,将数字的那面转给她看,193,她隔壁。
穿上滑轮鞋后,她感觉双腿退化成了史前时代的原始人类,光是站起来都有点勉强。第一下站起来的时候要不是孟仕龙伸手扶住她,她脑袋就撞柜子上了。
“你不太会滑?”孟仕龙流露出些微的懊恼,想也不想说,“那我们换一个地方吧。”
尤雪珍微微睁大眼,不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什么,大家都已经在换鞋子了,怎么能说换就换。
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只要她说换,那他就真的可以直接走。
“不用不用……我只是很久没滑了。”
她想摆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孟仕龙牵在手里,局促地抽了出来。
孟仕龙视线掠过空掉的手掌,继而说:“对不起,我应该问一下的。”
尤雪珍很意外。
因为在这种场合下,她经常听到的都是这样一句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她有些不习惯,于是换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怎么怪你,是我应该早点说的。”
“还是我的错,不够知道你。”他再次伸出手,“那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带你过去。”
尤雪珍不自觉握了下手心,胸口在奇怪地,高速地鼓动。
在她犹豫着要把手伸过去,依赖他的帮助时,另一个人出现在了通道口——
叶渐白踩着轮滑鞋,问道:“你们在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尤雪珍的手停住,又缩回去。
叶渐白滑过来,停在她面前,扫了一眼孟仕龙伸出的手。
“我就猜到你不行,还非要来滑。”说着也把手伸过来,“走吧,我带你。”
场面有一些古怪的僵持,尤雪珍打了个哈哈,调节气氛说:“哎哟,要不一人一边,你们搞得我好像太皇太后啊。”
“……”
“……”
那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在这个时候难得有了同一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默契。
最后,尤雪珍率先提步往前滑,谁的手都没有牵。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
她尽量回忆那仅有两次的轮滑体验,很神奇,就好像曾经骑过的自行车,她很久没骑后试着骑了一次,没有摔跤,越骑越快,从起点的斜坡往下,有一种像是要飞起来的感觉……原来,身体一直帮她寄存着某种她以为失去的甚至连习惯都称不上的东西。
尤雪珍欢呼一声,虽然滑得还是很笨拙,但已经不需要依赖柜子前进。
她试探地松开手,转身冲身后观察她的那两个人比了个得意的剪刀手。孟仕龙像是在面对一个小学生,眼睛微弯地冲她竖大拇指,叶渐白撇移视线,越过她滑进了场。
三人进到场内,另外三人都已经进场了,大家各自分开滑了几圈,场馆内突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音乐声。
在他们不明所以时,场馆老板开麦,叽里呱啦说了一串粤语。
大家不约而同将视线看向孟仕龙。
他翻译道:“老板说等下整点有个圣诞特别活动,因为最近某个剧很火,就模仿了剧里的一个游戏,叫做一二三木头人,感兴趣的可以一起来玩。他当鬼,然后在他转头时不被发现动,顺利滑到终点就算赢,可以免单。第一个冲到终点的人还能拿个胜利苹果。”
“免单!!”
袁婧二话不说举手,示意自己要参加。
叶渐白更直接,已经扭头去报名。
袁婧看向其他人:“那就都参加呗?”
“我不了,我给你们加油。”
尤雪珍摆手,自觉溜到休息区观战。
她很有自知之明,以自己仿佛史前人类刚学会走路的水平在这场角逐中只会出丑,平常的木头人就算突然喊停也难免会东歪西倒,更别说脚上蹬着轮滑,得有极其高超的水准才能自如地控制平衡,不如老老实实看戏。
其他几个人倒是都兴致勃勃地报名,此刻统一在起点线准备,提示游戏开始的音乐响起,他们都争分夺秒地滑出去,在老板第一次突然回头后,参加的人中有一半的人都惯性滑出去。
其中就包括刚开始最积极要参加的袁婧,她灰溜溜地坐到尤雪珍旁边,尤雪珍毫不留情笑她:“早跟你说过了不要冲在丢人第一线。”
“妈的……”袁婧盯着另外四个人,“他们居然都滑得还行诶……”
刚说完就乌鸦嘴,毛苏禾没站稳,往旁边一倒,压倒了旁边左丘及后面的一串人。
老板这才回头两次,场内都快清得差不多了。
毛苏禾和左丘一起下场,尤雪珍将视线投向场内的两个人,他们的距离甩其他人一截,幸免于刚才的多米诺连环倒。而且每次停下都反应极快地压低重心,双手撑住地面就能防止鞋子打滑。
袁婧目测:“估计冠军就是他俩当中的一个了。”
左丘唉声叹气:“我差一点点也能……”
毛苏禾接腔:“那怪我呗。”
左丘话锋一转:“你脚没崴吧?”
“……没有。”她笑笑,“不如我们来猜猜他们谁会拿到第一?”
袁婧不怀好意地撞了下尤雪珍:“你肯定赌孟哥对不对。”
她还在借机揶揄刚才苹果那件事。
尤雪珍送她一个白眼,点了场上同样滑在前头的一个路人:“谁说一定是他俩当中的一个?我赌他。”
“嘁……你最好是。”
尤雪珍耸耸肩,最后结果是谁确实不好判断。孟仕龙和叶渐白的轮滑鞋仿佛成精,很听他们的话,两人姿态悠闲地像在散步,但脸上的表情却相反,都很戒备,不时瞟一眼对方到终点的距离。
“那俩居然都是玩游戏这么严肃的人吗?”左丘咋舌,“幸好提早下来了没和他们接着比下去。”
游戏进展到关键节点,距离终点线只有几步之遥,意想不到的是,尤雪珍打赌的那个路人居然后来居上了。
尤雪珍得意地怼了下袁婧:“要是我赌赢了今晚我的单你买啊。”
“靠,那我也赌他!”
然而,话音刚落,袁婧估计真长了张乌鸦嘴,那个路人男生在临近终点的最后一次暂停时突然歪倒,笔直地要往前扑。
一切发生得太快,尤雪珍还没看清,孟仕龙已经伸手拉住他,让他免于摔到狗吃屎的惨烈境地。
而孟仕龙并不应该在此时出手,因为这一拉,他也算动了,和那个男生双双出局。
叶渐白嘴角闪过嘲讽的笑,收回余光,轻松地越过终点。
孟仕龙来到休息区,迎接大家遗憾的视线,袁婧早就忘了赌注在路人身上的事,恨铁不成钢说:“孟哥你手贱呢,干嘛拉他!”
说着那人也跟过来这一桌,扔了瓶可口可乐给孟仕龙:“啱啱多谢啦bro。”
孟仕龙接过可乐,对那人回了句唔使客气,转过头对袁婧掂了掂手心的饮料:“就当用门票钱买了瓶可乐。”
尤雪珍倒是完全不意外,倒不如说那人摔在孟仕龙面前他却无动于衷只想着赢才会让她奇怪。
大家围着孟仕龙惋惜,明明赢得冠军的叶渐白反而被冷落。
他领完胜利苹果走到休息区,一脸不爽地叩了叩桌面:“就没有人欢迎下冠军?”
尤雪珍不客气道:“你这个冠军拿得很侥幸啊。”
叶渐白听到这话气笑了:“我不会脑子进水去拉竞争对手,所以我赢是必然的事情。”
“脑子进水”的孟仕龙悠悠拧开可乐喝了一口:“嗯,刚才没有,现在真的进水了。”然后指了指可乐。
“……”
集体被孟仕龙的冷笑话干沉默,但刚升起的硝烟也被冻住了。
大家接着又上场滑了几圈,尤雪珍最先累趴打算结束,下场时左右摸不到储物柜的钥匙,仔细一回想,估计是落在刚才休息区的桌子上。
她匆忙返回休息区一看,却只有一堆空饮料瓶。
“在找这个?”叶渐白从她身后递过来她的储物柜钥匙,“知道你会落下就替你收起来了,天天丢三落四。”
尤雪珍从他的手心拽回钥匙,帮忙还不忘数落她一句,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男的。
她哦了一声,郁闷地去开柜子。
她的鞋子、开衫、包,柜子里本该都是属于她的东西,却突然多出了一样不属于她的。
那只红灿灿的,粘了小皇冠的胜利苹果,塞在她的柜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