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兼职的日子周而复始,单调枯燥又缓慢,但又因为孟仕龙的关系,让原本枯燥的日子多了难以捉摸的变数,时间变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除夕。
除夕前一天,孟仕龙送她去的路上,两人沿着山路走,他问她:“你明天准备怎么过?”
她当时只说自己有事不能去他那里过,并没有说具体的打算。
当下,她有点心虚,支支吾吾着,他却猜到,直接问:“叶渐白也没有回去?”
“嗯……”
她想开口解释,自己改变主意是因为叶渐白的妈妈,但听上去又像辩解,如果他反问,难道你自己就一点也不想吗?她恐怕也无法否定。
好在孟仕龙没有继续追问,跟她报告说:“阿婆今天到了,会在西荣待上一阵子,如果这几天有空,可以随时过来看她。”
尤雪珍忙不叠答应:“那太好了,我一定来!”
除夕当天她依旧睡到傍晚才起,看见家族群有消息,她爸她妈终于还记得有她这个人,发微信问她今天怎么过。
她忍不住翻白眼,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珍知棒:「叶渐白也在西荣」
珍知棒:「我俩一会儿去超市买菜,然后去他公寓做年夜饭」
她爸又二话不说发来一个红包,让她多买点。她妈发了一段视频过来,视频里妹妹正在桌上写毛笔字,她最近在练习书法,字写得还不算漂亮,歪歪扭扭地,尤雪珍将眯起眼凑近屏幕,才看出来她妹写的是:姐姐,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尤雪珍很轻地叹了口气。
年龄差距过大的关系,她很少和妹妹有相处的机会。她已经成人,她却还是小孩,可这个小孩依然在有限的相处里不吝啬表达对她的亲近。
因此,每次对这个家产生怨气的时候,就更加觉得这份怨气无从消解,只能对自己说一句别矫情,算了吧,你已经长大了。妹妹是应该受到那么多爱的孩子,因她本身就是一个柔软的小孩。
然后她就想,是不是爸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她笑笑,随即也在群里发了个红包,她爸发了个问号的黄脸表情。
爸爸:「怎么又把红包退回来了?」
珍知棒:「[龇牙]那是我自己兼职赚的钱,给妹妹的红包」
随后,显示爸爸收下了红包。
爸爸:「[点赞]」
爸爸:「那我先帮你妹妹保管」
妈妈:「我们珍珍真厉害!」
珍知棒:「[龇牙]」
眼看快到了和叶渐白的约定时间,她敷衍地发了个表情结束家庭寒暄,关灭屏幕,起来收拾自己,出门前,她延续着这两天出门的习惯,穿了防风服,以及那双白色手套。
半小时后,叶渐白将开车到她校门口,视线掠过她的手。
他状似随意地问:“买新手套了?”
她含糊地点头,这几天天天出门都戴着,慢慢习惯。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她这才觉得热,把手套脱下塞进口袋里。
他踩下油门,继续漫不经心的问:“之前你不是觉得手套很碍事吗?”
尤雪珍随口搪塞:“因为后半夜太冷了。”
“是吗。”
尤雪珍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车子很快就开到附近的超市,临近饭点,来采购的人很多,超市里应景地播放着恭喜你发财~,叶渐白推车,她负责拿,按照列着的单子往推车里放,不过也塞了很多不在单子上的零食进去。路过冰柜时没忍住丢进两盒八喜,它们没在推车里呆够两秒,又被叶渐白丢回冰柜。
他飘过,边说:“你过两天就来姨妈,这个还是别吃了。”
尤雪珍看了下日子,还真是。
她自己都记不太清的这些日子,他却能神奇地记住。
尤雪珍转而指着冰柜里的酒:“要不要拿酒?等下带去你朋友那个趴。”
“拿呗。”
搬了一箱酒进推车,东西已经塞得很满,两人又陆续挑了一些坚果之类的零嘴。结完账打道回府,尤雪珍一路上核对了一下小票价格,忍不住咋舌:“是这里的超市物价贵还是因为今天除夕啊?东西怎么这么贵!”
叶渐白把两大包食材搬上后备箱,随口附和:“贵吗,还好吧。”
“我上次去的早市玉米才6毛一根,刚刚买的要10元,差了十倍不止诶,这还不贵?”
“哪儿那么便宜?”
“就孟记烧烤附近的那个早市。”
叶渐白放好东西,“啪”一声将后车盖合上,声音略大,吓了尤雪珍一跳。
她刚要抱怨干嘛那么大力,叶渐白已经先一步说话,笑道:“你们关系现在真的很亲近啊。”
尤雪珍一顿,收住话题。
两个人上了车,尤雪珍觉得气氛沉闷,不想坐副驾,于是借口困想到后排躺一躺,但真的坐过去后也没真躺下,半缩进位置里。
叶渐白看了一眼车后镜,收回目光点开了车内广播,背景乐也是恭喜你发财~,他皱了下眉,切到音乐电台,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接下来我们听一首Gigi的冷门好歌——《烟雾弥漫》。”
[怀疑你从来都知道,为何你从来不倾诉
如路灯长夜不引路,如十指同遇一秒变逃]
衬着歌声,气氛没那么干了,尤雪珍扯着话题和他闲聊,想打破一直弥漫的奇怪气氛。
“今天居然是大年三十了诶,很神奇。”
他不咸不淡地:“神奇什么?”
“虽然平常在家也会在这天一起串门,但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是第一次。”
“嗯……”
“感觉很新鲜。”尤雪珍想起来,“不过好像还有一次是我们单独一起过年的,你爸妈出去旅游了,留你一个人在家,我去你家陪的你。”
“不记得了。”
并不是不记得的语气,显然一直在使性子。
尤雪珍耐心告罄,提高音量问:“你从刚才起就在不爽些什么?”
叶渐白没回答。
隔了很久,他才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我看见了。”
尤雪珍皱眉:“什么?”
“前几天孟仕龙来接你那次。”
“哦……”她有些不自然地问,”所以呢?”
“手套是他给你的。”
尤雪珍一顿,点头承认:“是啊。”
“所以刚刚为什么撒谎?”
“因为这是我的私事。”尤雪珍喉咙发痒,他的态度实在奇怪,让她的心里难免七上八下,忍不住咄咄逼人,“朋友之间不需要一一汇报这些吧。就像你也不会给我汇报你今天送哪个女生礼物。”
“所以……”叶渐白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你们现在是在谈?”
“不是……”
“为什么没谈,他很明显是喜欢你吧。”
路遇红灯,他停下来,前车的后车尾灯将他的脸照得通红,表情在这片红色里失真。
他的手指拍打着方向盘,补上一句:“你好像也挺喜欢他的。”
——你真的对我为什么不谈不知情吗?
尤雪珍听完他说,忽然间很想脱口问他这个问题。
心里已经开始在歇斯底里,却讲不出口一个字。
一旦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他和她这架长年稳定的天平会倾斜,那么他们会倒向决裂还是……她不知道,或许也不是不能接受决裂,可能更无法接受的是决裂那一刻自己如皇帝新衣般的满身赤/裸。他会残忍又温柔地说你以为我这么些年一直都察觉不出来吗?我只是想给你作为朋友的体面。
那是可以将人心脏麻痹的恐怖故事。
因此,如从前无数次想要脱口而出的瞬间,被自己硬生生摁下来,揉成一团,丢进月亮背面。
她只说:“你不要多管闲事了。”
红灯转绿,叶渐白重新启动车子,脸上的红色散去,渗进一片阴影里,随后又被街头流动的霓虹灯映照得五光十色。
他说:“我和你什么关系,你第一次谈恋爱,怎么不得把把关。”
尤雪珍把头扭向街头:“你自己恋爱都乱七八糟,还是免了吧。”
“怎么着还是能给你些建议的吧。大学快毕业了,你也确实该谈恋爱了。”叶渐白笑笑,“只是这个类型和我以为的不太一样。虽然他也算成熟,但还是和你喜欢的有很大差别吧?”
“你说谁,老师吗?”
“不是吗?你当时可是喜欢得死去活来。”
“……”
她看向窗外,月亮背面到底藏了多少心事,表面却明亮,纯白地那么坦荡。
不自觉想起了一次很无足轻重的晚自习逃课,虽然作为人生里第一次逃课的布景显得有些许奢侈——应该月黑风高才对。
可它当时的明亮,和她当时的心情一样,还来不及藏任何尘埃。
还记得是高一的某节晚自习,本来以就这么草草过了的时候,一团纸条从前面砸过来,咕噜噜地滚到作业本上。
她卷开纸团,叶渐白飘逸的一行字迹映入眼帘:
翘掉下半节晚自习吧,带你去个地方。
她转过头,坐在最前排的叶渐白趴在课桌上,扭过头,两人的目光在安静的教室里相接,他冲她做了个逃跑的手势。
她没问去哪里,坦然地就接受了他的提议。两人耐心地等巡逻的班主任离开,悄无声息地从教室后门溜走。
长长的走廊,一间一间排布的教室灯火通明,明明塞满了人,却只有笔和纸的声音,像风在吹动操场的旗子。两人猫着腰从窗户底下潜伏而行,缓慢地堪比两只蜗牛,终于到达尽头,他们扔掉背上厚重的壳,雀跃地跑下楼梯,校服的衣摆在黑暗的楼道里鼓荡,扑上扑下的影子又像两只展翅的白鸽。最后从校棚里取了车,蹬着踏板一口气冲出校门,警卫在身后追出校门大吼你们是哪个班的——吼声终于打破这个夜晚,却又模糊在夜风里。
自行车顺着坡道随风向下,轮胎轧碎一地月光下摇动的花影。
此刻,特斯拉的车轮也压着一地油柏前进。
车内,她沉默着回忆,任由歌声依旧,悠悠,缓缓。
[怀疑你从来都知道,为何你从来不倾诉
由目光,和目光
相拥抱]
尤雪珍看向驾驶座的叶渐白,视线落在他的后脑勺。
他的发丝不会像当年那样在风里翻飞,平稳又柔顺地裹在车厢里。
她声音很轻道:“我很早很早……就不喜欢老师了。”
叶渐白一愣,尔后喃喃道:“也是,以前不喜欢的旋转木马,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了。”
“人都是会变的。”
“可我总觉得你好像没变。”
他微仰起头,扫了眼后视镜里的她低下去,似在看路前的目光。
他们连目光都不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