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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你见过凛冬 > 第55章 家人

    刚录完综艺最后一期的钟既难得喘口气,接了谭予的电话,听到所谓“未婚妻”的称呼,差点被酸恶心了。

    他接过助理递来的维生素和矿泉水,顺口聊起:“许梦冬要结婚了。”

    “冬冬姐?”小助理觉得很合理,“正常啊,她那男朋友挺好的。”

    他们当初去找许梦冬录综艺,结束的时候一致对谭予评价特高——挺沉稳一人,话不多,待人接物很周到礼貌,但也很有分寸感,通俗点说就是有点冷。可唯独对许梦冬是真好,一颗红心向太阳的那种好。

    小助理说她吃饭的时候看见谭予把用干净的小碗盛黄澄澄的小米粥,硬是耐心等晾温了再递给许梦冬。

    那天节目组为了拍镜头,工作人员吃的都是有东北特色的铁锅炖,大锅饭,也不知道谭予是什么时候熬的粥,别人都没有,是给许梦冬的小灶。她好奇问了一嘴,谭予说:“许梦冬前段时间胃疼,晚上不能吃太油的。”

    连钟既都觉得许梦冬是走了什么大运,捞着这么个人。

    但是吧。

    “冬冬姐找到个不错的人,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钟既伸了个懒腰:“没不高兴,就是觉得有点太快了”

    这么快就确定关系,做好在一起一辈子的打算了?

    “他们不是之前就认识很多年了吗?这还快啊?”

    “你不了解她的情况。”钟既说,“二十多岁的人长了颗八十岁的心,每天纠结这个纠结那个,前怕狼后怕虎,她这人就适合孤独终老。不适合成家。”

    “干嘛这么说冬冬姐!”

    “阐述事实罢了。”

    钟既不会把许梦冬的私事往外说。

    他承认,在得知谭予要和许梦冬结婚的消息之后,他对谭予多了一丝怀疑,他怕许梦冬被谭予PUA了,但又转念一想,许梦冬那样铁石心肠油盐不进的人,谁和她在一块,怕还是对方受的委屈更多。

    除非是特别耐心特别包容的人,多年如一日,把许梦冬泡在一泓暖泉里慢慢感化,不然注定收服不了她。

    这不需要很多技巧。

    但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钟既就持这样的怀疑态度去见了谭予。

    他的行程不那么自由,于是约在朋友开的一家餐厅,一进门就看见早早到了的谭予,面前搁了一杯水,个子高,坐得端正挺拔,沙发那么软,他也没有东倒西歪,钟既站在门口偷偷拍了张照片发给许梦冬,说:

    [虽然不是第一回说这话了。]

    [但你爷们儿是真像样。]

    许梦冬看到照片吓死了:[谭予去找你了??]

    钟既:[废话,你瞎啊。]

    许梦冬当即打了个电话过去,被钟既挂断。

    许梦冬:[你接电话!]

    许梦冬:[我警告你,不许把我的事情告诉他。]

    钟既想说你做梦吧,人家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你想不明白?

    他把电话关机了,走过去,朝谭予打招呼:“等久了?见你一直在看时间。”

    谭予把手机放在一边,说:“没有,我是在等冬冬回消息。”

    “你没告诉她你来找我,对吧?”

    “没有。有些事情她不想回忆,我也就不想揭她伤疤。”

    谭予语气极其坦诚,钟既甚至还从字里行间听出了点无奈。

    “可我一定要知道。”

    “有什么意义?”

    谭予沉默了一会儿,问钟既:“你种过树吗?”

    钟既表示不理解。

    “我大学学的农林专业,天天和草啊树啊打交道,”谭予笑说,“小兴安岭最常见的是松树,红松,落叶松松树生命力很强,保水能力好,耐寒,有时候奄奄一息,你以为它死了,但其实没有,它会在冬天调缓生长速度,被严寒改变,也变得更加适应严寒。”

    钟既挑眉看谭予:“所以?”

    “可是再顽强的树种也难免会生病,”谭予继续说,“这个时候你就要耐心帮它换土,挪地,修剪枝杈,人工灌养治病的过程会很漫长,需要耐心,而我这一门课程,从来都是满分。”

    钟既听明白了。

    他向后仰去,靠着沙发打量谭予,不夸张地说,他是在谭予这番话后放下了戒心。倒不是信谭予说了什么,而是他眼里的真诚快要满溢出来。

    他有理由相信,许梦冬确实是一株病树,从小到大经历风霜雨雪,长出了能够保护自己的针叶,可针叶也在汲取她的营养。她需要一个耐心的园丁来修剪,来拯救,然后长出新的枝丫,否则就将永远丑陋而孤独,永远立在悲凉的月光之下。

    他不想看到许梦冬这样。

    “行吧。”钟既说。

    他把随身带着的文件夹放在桌上,递给谭予,然后找服务生加了两盏桌面灯,说:“你想知道的都在这了,你先看,看完了我再给你补充。”-

    谭予知道许梦冬睡眠有问题,有长期焦虑的症状,还知道她曾经求诊过精神科,也服过一些药物来辅助治疗,这些年也一直保持着定期心理咨询的习惯。

    钟既把许梦冬近些年的心理咨询记录都装订成册给谭予看:

    “你别担心,这个心理咨询师是我的朋友,也是我介绍给许梦冬认识的,做我们这行的,每天活在别人嘴里,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心理问题是常见病。她一开始时每周两次线下咨询,后来回黑龙江了,就变成了每周一次线上,最后一次咨询是今年四月份。对话的所有内容全都有记载,她不会和心理咨询师撒谎。我懒得费口舌,你自己看。”

    钟既要了一份轻食,用叉子戳着盘子里干巴巴的鸡胸肉和菜叶子,实在没什么食欲,可谭予翻看记录的表情倒是很有趣,很下饭。

    他干脆就端着盘子,欣赏谭予的神色变化,且能从这些变化里,分析出谭予大概阅读到了哪里。

    都是小事。

    顺序是倒叙。

    八个月前。

    许梦冬下定决心回老家,退掉了在上海租的房子,临走前还被房东阿姨以卫生间墙壁有挂钩为由扣了一千块押金

    一年半前。

    许梦冬接了个零食广告的拍摄,春节档剧情,演在外多年突然归家的女儿给父母惊喜,一家人紧紧相拥。许梦冬在片场ng了几十次,因为那场戏需要笑,可她一直控制不住眼泪,哭成泪人

    三年前。

    许梦冬终于还清了借钟既的钱,两套房子傍身,她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可惜没一套留得住,一个送给姑姑姑父,一套要找个机会和借口赠与谭予,要不知不觉,还要让对方心安理得的接受。许梦冬和心理咨询师表达了自己的烦恼——从来没觉得送别人礼物是这么难的事

    四年前。

    她因为不服从安排而被公司打压,只能拍些吃苦不讨好的小角色。那年冬天,她被困在山区片场过年,剧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包饺子,许梦冬不会包,被人嘲笑,她忽然想起有人以前教过她,可她当时不乐意学。

    那人是谭予。

    她当时想的是,即便她不会包,以后也有谭予操忙,只要有谭予在,她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都能搞定。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有一天她会离开谭予,她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好像是断了一只胳膊或是一只脚,她不再是完整的人

    五年前。

    经纪公司周总瞒着她,把她塞进了一个全是大佬的饭局,几杯酒下肚,她被扶去房间,看不清脸的老男人对她上下其手,嘴上说着“放松,别怕,我除了让你舒坦,还能让你感受到父爱呢。”然后用满是酒气的嘴唇碰她的脸。许梦冬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光脚逃跑,蹲在深秋的上海街头痛哭。

    她想不通,为什么父亲这个词能一直恶心她,到这种程度

    六年前。

    许梦冬偷偷瞒着经纪人和助理,独自坐飞机飞北京,结果在机场被围堵,因为那时钟既正在北京参加活动,所有人都以为她和钟既关系不明,多半是去探班。许梦冬被钟既极端粉丝飞来的热咖啡浇了一头,可她什么也没说,也不想解释,去卫生间擦了擦头发,坚持踏上飞机。

    那天是北京某高校的校庆,每个院系都会出一名优秀学生代表拍照发言,她在官网得知谭予在列,她只是想去看一看,远远看一看就行

    七年前。

    许正石入狱的消息传到许梦冬的耳朵里。那时许梦冬刚拍完那部让她初崭头角的校园网剧,凭着一副初出茅庐的新面孔,着实红了一阵儿。姑姑在电话里哭着对她说,冬冬,你回来看看你爸爸吧,好歹给他送点换洗的,内衣内裤啥的,许梦冬握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拒绝,然后挂断,转身继续投身庆功宴的热闹。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喝多了酒,才眼圈泛红

    八年前。

    许梦冬在许正石的手机里发现了几张果/照,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之后不久,许梦冬就离开了家乡,可她人走了,心还没走,她用另一种“卖身”,换了二十万,帮许正石还了钱,虽然后来依旧没免他锒铛入狱,但许梦冬已经尽力,尽力给这段父女之情一个体面结局

    八年间,上百页的心理咨询记录,她费心周全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周全自己。

    该是有多失望和崩溃,才会愿意离开。

    又该是多大的勇气,才会敢回来,敢留下。

    钟既喝了口水,他看到了谭予震骇到近乎发白的脸色,特别是当读到八年前的那一段。

    谭予显然之前并不知道许梦冬当初离开的真实原因,这一份记录,扯掉了许梦冬在谭予面前最后一块体面的遮羞布。

    从此她再也没有秘密。

    钟既觉得,这是值得的。

    他看着谭予通红的眼,紧攥的拳,突然放心了:

    “看你这反应,我应该不用担心许梦冬了。”

    “你应该能理解她之前的不告而别了。”

    钟既不是个感性的人。

    很多导演说过他,表演程序化,因为缺一颗感同身受的心,无法与角色共鸣,可唯独在许梦冬身上,他好像能感知到痛苦。

    “许梦冬身上的这些事,也就只有她能扛得住,真的,但凡换个人,早崩了。”

    钟既忽然想起来,把那一摞资料翻到最后:“她最后一次找咨询是在四月份,之后就再没有了,我朋友还悄悄问我,担心她出什么事,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她这几个月过得还不错,没时间想东想西。”-

    谭予当晚和钟既告别,已是深夜。

    上海的夏日夜晚,空气潮湿,适合故事发酵与滋长。谭予站在树下,听着来往行人的喧闹声,给许梦冬打了个电话。

    许梦冬刚洗完澡,正在吹头发。

    她下午去陪阿粥买东西,顺道把米米送回阿粥那里,小孩子和谭母相处久了,竟然还舍不得,狠狠地哭闹了一场,可看到了新家里有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又咧嘴笑了。

    阿粥在幼儿园附近租的两室一厅,包取暖费物业费,房租不高,适合她和米米住,今天买了一些小家电家具填补进去,顿时有了家的氛围,清灰,扫尘,焕然一新,新的开始。

    许梦冬关闭吹风机,听见电话那边清浅的呼吸声。

    “谭予。”

    “嗯。”

    “钟既都跟你讲什么啦?”

    谭予擡头,透过高楼之间的缝隙望月亮,他这会儿特别想念许梦冬。

    “讲了点以前的事。”

    在许梦冬的沉默里,谭予轻轻叹一口气:“我突然发现,我没有任何怪你当初离开的理由,那已经是你当时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时隔八年,当他真正看见许梦冬血肉模糊的过往,这处心结终于打开。

    “对不起。”

    他们同时说了这句话。

    许梦冬笑了,她回了镇子,这会儿在谭予宿舍,换了新床单,新被子,还给宿舍的地板铺了一层毛茸茸的毯子。她发现她不再习惯一个人住,哪怕谭予不在,她也愿意待在他的房间,在他睡过的床上安然入眠。

    “这有啥对不起的,”许梦冬说,“我还要谢谢你,谢你那时不计前嫌,又收留了我一次。”

    年末那场大雪盖了满地清白,也盖住了许多秘密。后来经历草长莺飞的春,流金铄石的夏,一切终于得见天日。

    许梦冬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起码下周。”谭予想了想,“如果你想我早点回去,也行,只不过让韩诚飞忙一些呗。”

    “不用不用,”许梦冬赶紧拒绝,“真不用。”

    她只是在思考,谭予能不能赶上下周郑超然同学的升学宴。

    “真的?”

    “真的!”

    谭予挂了电话,当即定了两天后的回程机票。他告诉韩诚飞,自己只能参加展销会行程的其中一部分。韩诚飞叫苦不叠,痛骂谭予:“就你有媳妇!我媳妇还大着肚子呢!”

    谭予难得露出没皮没脸的一面:“嫂子在你丈母娘家住着呢,现在最烦看见你,你当我不知道。”

    韩诚飞嗷嗷嗷地叫:“你就急这几天!”

    “对,急。”谭予说。

    然然告诉过他,许梦冬是个心口不一,嘴硬心软的人,她的不要就是要,她的拒绝就是祈求。

    钟既也告诉他,许梦冬这个人啊,如你所说,就是一棵木头,你不能指望她自己挪步,必要的时候,谭予,你帮帮她,帮她换换土,浇浇水,多陪她晒晒太阳。

    从没有这样踏实过。

    许梦冬的咨询记录厚厚一摞,放在床头。最后一次记录发生在今年清明节后,也就是她回到小兴安岭的第五个月。谭予在当晚临睡前,借由酒店的暖橙色夜读灯又读了一遍,逐字逐句,很细,很慢。

    【20230407】

    -“你好像有一段时间没给我发消息了,最近过得还不错?

    许梦冬:“是呀,还不错。”

    -“可是钟既说你是因为最近缺钱才不找我的,毕竟我的咨询费用不低。”

    许梦冬:“别听他放屁。”

    -“那能跟我讲讲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许梦冬:“可以,不过有点无聊,我依旧和我的前男友共同创业,前段时间他突然向我提出要和我重新恋爱,他向我强调,是那种不计后果,不考虑未来,只活在当下的恋爱。他是看出我不想结婚,不想和他长长久久,所以退而求其次。”

    -“妈耶,好惨一男的。那你答应了吗?”

    许梦冬:“答应了。”-

    “嗯”

    许梦冬:“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很草率,我很自私。”

    -“我没有这样觉得,我只是好奇,因为在我看来你仿佛对感情很抗拒,且充斥不信任,那为什么会信任他呢?仅仅是因为你们事先约好了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爱?这样结束时你的痛苦少一些?”

    许梦冬:“不,还是会一样痛苦,我光是想到自己总有一天要和他分开,就心疼得快死掉了。这种感觉我经历过一次,真的扒了我一层皮。”

    -“那为什么还要答应?”

    许梦冬:“是因为我拒绝不了。你没来过东北,我给你形容一下这里的冬天有多冷,就像是把你浑身浇透凉水,然后扔进冰箱冷冻层里冻三个月。但他就是冬天里的火炉。哦对,我还要再给你普及一下,我们这边平房取暖除了火炕就是火炉,小小的,燃木头的,上面可以烧水,我小时候喜欢靠着炉边写作业,再就着火炉烤两个地瓜吃。总之,既能管暖,还能管饱。”-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自己的男朋友。”

    许梦冬:“是啊,他特别好。前几天清明节,我们家这边烧香烧纸,我闻到那个味道,又有点不舒服,结果被他看见了我告诉了他一些事。”

    -“关于你爸爸?全盘托出了?”

    许梦冬:“那倒也没有,我只讲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以及那个人险些掐死我的事。至于后面的偷拍,以及我帮那个人还钱的事我没敢和他说。”

    -“反正都是促使你离开的理由,说一条,说两条,有什么区别吗?”

    许梦冬:“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非常清楚他喜欢我的原因——开朗,坦荡,果断勇敢,坚硬我们东北姑娘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展示给他的也是这样一张面具,但真实的我呢?心软,敏感,矫情,瞻前顾后,就连被人那样伤害了还放不下,贪图虚假的亲情,故步自封,真的很没出息,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也不会喜欢这样的我。”

    -“过度揣测别人想法是烦恼之源哦。”

    许梦冬:“可能吧,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什么?”

    许梦冬:“哪怕以后的某一天,他认识到真正的我,不再爱我,我也愿意接受,并不会埋怨他。我永远感激他在我掉入谷底的时候一次次拉我上来,我觉得我就像是一棵树,他是捏塑我枝干形状的园丁,我永远感激他,甚至超过爱情的范畴。”

    -“不是爱情?那会是什么?”

    许梦冬:

    “你知道我多想有一个真正的家。他不止是爱人,也是家人。”

    “是我自己选择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