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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你见过凛冬 > 郑超然番外一

    (一)

    郑超然同学上大学像搬家。

    许梦冬一手一个24寸行李箱,拎不动,只能推着走,郑超然走在后面,手上还有个箱子,背上背着双肩包,里面装着新买的笔记本电脑,游戏本,死沉死沉的,累得她肩膀直不起来,鸭舌帽檐耷拉着。

    “姐!”

    许梦冬没听见。

    “姐!!!”

    许梦冬回头,脸颊两侧有汗:“怎么了?饿了?还是渴了?”

    “还有多远啊姐”

    “快了。”

    网约车定位错了,他们在离学校一公里的地方下了车,好在远眺已经能看到学校大门,门口有巨大遮阳伞搭建而成的斑斓色块,那时各院系迎新报道的登记处。

    “姐,我要融化了。”

    “再坚持一下。”

    “这里为什么这么热”

    “你自己选的。”许梦冬觉得好笑,“当初选学校的时候想什么了?你妈让你留在黑龙江,你听吗?”

    海南处在热带季风气候,有海风加成,早晚还好些,白天烈日当空,真的热。同样是九月中旬,小兴安岭处于另一个天气极端,半袖穿不住了,要加外套。

    郑超然没想到自己出远门的第一天就开始想家。

    “走快点,到室内吹空调就好了。”

    郑超然把帽子摘下来,咬住帽檐,把披散的头发拢起,扎一个丸子头。校门口替她登记的同专业学姐在名单上确认着院系学号和宿舍位置,她用帽子扇风,左右环顾,就这么巧,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哎?你?”

    她有点不敢确定,她没怎么见过那人没穿校服的样子,这么打眼一看只觉得眼熟,被她喊到的高瘦男孩子在隔了两个遮阳伞的另一个院系签到处俯身签字,听见郑超然的声音明显肩膀一滞,笔尖快了几分,合上笔帽就要走。

    要是不匆忙,郑超然还真的有点犹豫,可偏偏他这被踩了尾巴的反应太过剧烈和明显,郑超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撇嘴,高声:“李嘉诺!你给我站那!”

    脚步停了。

    李嘉诺是郑超然同班同学。

    高中时的规矩是单人单桌,按每次考试成绩排,李嘉诺有点偏科,语文差,但物化生很高,巧的是他俩每次总分成绩都差不多,几乎每次座位都在郑超然的前面,斜前,或者干脆左右邻座。

    郑超然在家里娇生惯养,性格强势霸道,在学校也有乐意听她话的小跟班。

    李嘉诺就是那个小跟班。

    “我说李嘉诺,你躲什么?”

    许梦冬问:“谁?”

    郑超然说:“我同学怎么这么巧”

    她喊了一声,那男生就真的不敢动了,他穿了件白色T恤,手紧紧攥在行李箱拉杆上,高高瘦瘦的,微风把他细软发丝吹起来,看着有点乖,郑超然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高高擡起手,拍了下男生肩膀:“哎不是,你怕我?”

    “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郑超然印象里的李嘉诺只有几个标签——高度近视,化学课代表,篮球打得好,不爱说话,闷葫芦。

    还有就是他总犯困。

    有时候自习课常常见他撑着脑袋打盹,她想借他的化学卷子用一下,于是伸长了腿踹他椅子腿,李嘉诺茫然惊醒,扶下眼镜,从一摞公正卷子里抽出化学那一沓递过来,毫无意外,永远是一脸的睡意惺忪。

    可今天他没戴眼镜。

    没了厚重眼镜片大遮挡,郑超然终于看清,李嘉诺的瞳色是漂亮的浅棕,像灿灿阳光下清澈无比的溪水。

    “我暑假做飞秒了。”

    李嘉诺还是习惯性去扶眼镜,鼻梁上早已是空空如也,他的脸颊有点红,郑超然猜那是晒的,还未待她开口,李嘉诺已经回过神来,他向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郑超然。”

    (二)

    这么一算,的确是好久了。

    郑超然高考前那段时间心情太差,就没去学校,她的课桌一直空着,各科老师发的卷子在桌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雪白的,乱七八糟的,后来是李嘉诺帮忙收拾起来,按学科和进度装订好了,鼓起勇气拍了张照片给郑超然:

    [你在家吗?我可以送过去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消息没发出去。

    屏幕上赫然一个红色感叹号。

    郑超然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拉黑了。

    他们高考考场离得远,再见面就是考完试回校拍毕业照了,他在人群里一直盯着郑超然的方向,打算拍完毕业照和她说几句话,起码问清楚他哪里得罪她了,可是刚拍完照片就被学年主任叫去帮忙搬东西,再回来的时候,郑超然早走了。

    她好像染头发了,漂亮的栗子色,闪着光,又像是深秋时节的林海。

    “啊,我把你拉黑了吗”

    郑超然有点懊恼,

    “不好意思啊,我那时候心情不佳,把和黄意远有关系的人全都删了害,你就当我脑子不好。”

    郑超然同学自愈能力很强,如今坦然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像人就是这样,有些事当下觉得纠结万分难过得要命,可是过了那段回头看,又会不齿自己的情绪化,你的心脏比你想象得强大多了,哪有那么容易碎掉。

    “你也报这学校?”

    “嗯。”

    “那帮我拎箱子。”

    “我帮你拎箱子。”

    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许梦冬还没反应过来,李嘉诺已经走过来了,男生看着特害羞,伸手去拿许梦冬手里的箱子:“姐,给我吧。”

    “啊,那谢谢你。”

    转头拧郑超然:

    “你也好意思?让你同学帮你拿?多沉啊!”

    “为什么不?”郑超然重新把鸭舌帽带上,顺了顺头发,表情自然,“他一直热心肠,你让他拎吧。”

    所谓小跟班,李嘉诺做得尽职尽责。从帮郑超然整理卷子,到帮她做花坛值日,倒垃圾食堂炸串盖浇饭的窗口只在每周四开放,次次人满为患,李嘉诺到底是男生,跑得快,他和黄意远往往能稳稳站到窗口前排位置,然后等郑超然姗姗来迟,他再把抢到的位置换给郑超然。

    学校食堂里往往还会有学年主任“巡逻”,不允许男生女生单独在一起吃饭,此时李嘉诺的作用就再次显现出来,他和篮球队的几个男生一起,围着黄意远和郑超然坐,说白了就是给小情侣打掩护。

    郑超然一直觉得李嘉诺平时照顾她,多数也是看在黄意远的面子上。

    他们是兄弟嘛。

    所以。

    所以她和黄意远闹掰了之后,一股脑儿删了好多人,想着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要沾边,李嘉诺也在其中。

    没想到这么巧,他们高考分数再次相近,又到了同一所学校来。

    到了女生宿舍门口,男生就进不了了,许梦冬交代郑超然:“我去帮你缴费,你带你同学喝点东西去吧,你看他累的。”

    如果说刚刚李嘉诺脸上的红来源于高度紫外线,如今切切实实是累到了,他手里还有自己的箱子呢。

    郑超然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去宿舍门口贩卖机买了两瓶脉动,递给李嘉诺一瓶,然后指了指李嘉诺脑袋上的汗:“你擦擦吧,我这有”

    然后翻自己牛仔裤的口袋。

    可惜,大大咧咧的郑超然同学忘了自己从来就没有随身携带面巾纸的习惯。

    “不用,我有。”李嘉诺说。

    “哦,那也给我一张。”

    没必要在意形象,他们随便找了处马路牙子并排坐着,这边的树真是的,叶片长那么高,想沾点树荫的光都沾不到,郑超然用手遮着额头擡头望:“这是什么树?”一幢光秃秃的树干,没有旁逸斜出的枝条,顶端叶片倒是又宽又大。

    “椰子树?”

    李嘉诺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说:“好像叫大王椰。”

    “哦。”

    郑超然没什么兴趣,她打量了一圈行色匆忙的学生和家长们,各各都是头顶热汗,宿舍楼门口这么一会儿竟然排起了队,还有带着猫包来报道的,意料之中被宿管老师拦在了门外,包里那只美短好像也很热,正在用爪子扒拉拉链

    环顾四周,她最终把目光落在李嘉诺的侧脸上。

    他竟还在盯着那棵树看,仰头的角度使他下颌线绷紧了,微有棱角的鼻梁,鼻尖,下至明显的喉结,呈现出年轻的清隽的一条弧度,没了眼镜片的遮挡,郑超然第一次清楚认知到原来李嘉诺张了一双漂亮的眼睛,没有攻击性,眼睫浓翘,瞧一棵树也那样专注认真。

    还挺好看的。

    “哎。”她用胳膊肘碰碰李嘉诺的小臂:“你学什么?”

    “动物医学。”

    “你喜欢宠物?要当宠物医生?”

    李嘉诺再次下意识去扶并不存在的眼镜,他和郑超然说话的时候总会把视线下移,移到别的地方去,总之永远不会直视郑超然的脸,语气也会随之柔和,他说:“确切的讲,是兽医,不仅小猫猫狗狗,畜牧业也很需要兽医。”

    “哦。”郑超然说,“我学汉语言文学,传说中的万金油。”

    “挺好的。”

    “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郑超然猜想李嘉诺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想离家远一点。

    李嘉诺的回答并不干脆,他甚至思考了一会,说:“其实就是随便报的,这边天气好。”

    好吗?

    郑超然在大太阳底下眯了眯眼,瞧见李嘉诺浅色嘴唇上未干的水珠。

    “你们篮球队的那些人都去哪里了?我当时把他们都删了,想来挺抱歉的。”

    “周珉去了大连,梁哥去了上海,大蒙在长沙”李嘉诺声音越来越低,他悄悄观察郑超然的反应。

    “姓黄的呢?”

    李嘉诺捏脉动瓶子的那只手紧了紧。

    “他最后还是决定复读了他考得太差了。”

    “哦。”

    要搁两个月前,听到这个消息的郑超然怕是要鼓掌,她这辈子与渣男势不两立的誓言就是在黄意远身上立下的,可是如今竟然没有一丝波动,他考得好与坏跟她有什么关系?最多当个故事听。

    但李嘉诺有点担忧。

    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酸

    “郑超然,你没事了吧?”

    “我能有什么事!”郑超然反问他,“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弟,他会凑合着和你去同一个城市,真要是那样我才要骂街,我真是不想再碰见他了。”

    “我们不是兄弟。”

    李嘉诺又重复一遍:“我和黄意远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

    郑超然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啥意思?”

    “没什么。”李嘉诺脸又红了。

    他不再说这事,站起身,站到了郑超然面前,落下的一片阴影刚好罩住了她,这比那什么大王椰有用,起码在他的影子里,她能觉出凉快,一辆轿车自宿舍楼前驶过,卷起的热浪也尽数被李嘉诺遮挡。

    虽然他真的瘦。

    郑超然啧了一声:“你可多吃点儿吧,哥们儿。”

    (三)

    宿舍四人寝,两个广东妹子,一个来自天津。郑超然在走进宿舍大门之前还有点心虚,她平时关注一些bot,听了太多大学寝室不和的故事,可推门进去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三颗脑袋正齐刷刷聚在一起看剧。

    她们比郑超然早来一天,已经混熟了。

    郑超然也因此有了融入寝室的话题,她把上来帮忙收拾寝室的许梦冬往自己身前拽:“你们喜欢看剧吗?这我姐!她以前是演员!”

    气得许梦冬狠狠挖她一眼。

    当晚是寝室第一次人齐,许梦冬请客,带四个妹妹出去吃了顿椰子鸡,晚上回到寝室躺回床上,闻着幽幽的花露水味,第一次寝室夜聊随之开启。

    寝室里天津姑娘和其中一个广东妹子有男朋友,另外一位是母单,郑超然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过来人”的阵营里,三个姑娘合起伙给母单室友科普,男人到底是多么不靠谱的生物。

    郑超然先说自己现在在暗恋一个大哥哥,然后又把自己被初恋背刺的故事讲给大伙听,收获了一片骂声。

    “我靠,那时候都快高考了吧?他怎么这样!”

    “对啊!敢做不敢当,还把锅都给女孩子背,呸,什么东西!”

    郑超然倒是没啥,她还老神在在地传授经验:“谈恋爱嘛,就是要多谈,放宽心地谈,不然怎么能有看人的眼睛呢?”

    “对对对。”

    话题至此还是素的,可很快就跑偏了。

    当代女大,主打一个聊天百无禁忌。

    天津姑娘咳嗽了一声,小小声问另一个广东妹妹:“你和你男朋友,进行到哪一步了?”

    高中毕业后,大多数准大学生都已经成年,如此漫长热闹的暑假,好像发生些什么也正常。聊起这个郑超然可就没经验了,她静静听着两位室友的科普,天津姑娘说起一则好玩的:“据说,只是据说哈!男生鼻子的形状能看出他那方面”

    “啊?真的假的!”

    “真假我上哪知道去,就当个笑话听呗。所以姐妹们,找男朋友时看脸还是挺重要的。”

    “那什么样的算好?”

    “不知道,鼻子好看?鼻梁挺一点的?”

    郑超然望着脑袋顶上的蚊帐发呆。

    她几乎是不自觉地放空,脑海内容一路滑坡,由室友的话题开始,联想到自己喜欢的男明星,花边新闻,又想到明早吃点啥,听说食堂的海鲜粥特好吃,但她高中三年最常吃的早饭是校门口小摊的手抓饼,一个肠,加俩蛋,黄意远给她买,只是他早上一般要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改卷子,会拜托李嘉诺转交,那手抓饼到她手里时还是热乎的

    其实李嘉诺长得挺好看的。

    她是今天才发现的。

    那以前怎么没有意识到呢?大概眼镜果真会封印颜值?还是他不穿校服,会打扮了?可是再会打扮,他那性格也不招女孩子喜欢,太软绵绵了,说话也细声细语,还可容易害羞,一米八的大高个,你说你害羞个什么劲?

    而且话说,李嘉诺的鼻子好像也

    李嘉诺!

    郑超然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她为什么会想到李嘉诺的鼻子!

    这都什么玩意儿!!

    室友的夜聊还在继续,她插不上嘴,打算睡了,翻了个身脸朝白墙,又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悄悄从枕头底下把手机摸了出来。

    李嘉诺今天重新加了她的好友,两个人的聊天框是空的。

    郑超然同学心平气和地浏览着李嘉诺的朋友圈,发现他朋友圈很寡淡,除了几条篮球新闻,什么也没有,朋友圈封面是一个哈利波特电影截图,斯教说出那句经典的——Always.

    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郑超然从李嘉诺的朋友圈里退出来,突然想起他今天说的那句“我和黄意远不是朋友了。”好奇心战胜困意,她给自己闺蜜发信息问询这事。

    郑超然:“今天好巧,我碰见了李嘉诺,我和他同校诶!”

    闺蜜:“哦。”

    郑超然:“你知道他和黄意远出什么事了吗?以前不都穿一条裤子吗?今天他说他和黄意远掰了。”

    闺蜜:“是啊,都打成那样了,还能当朋友啊?”

    郑超然:“!!!打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闺蜜:“就高考前,你不在学校的那几天,因为啥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打起来了,黄意远被揍得不轻。”

    豁。

    郑超然放下手机,发现自己貌似错过好大一个瓜。

    手机亮光陡然揿灭后眼前是绝对的盲区,她在黑暗里幻想李嘉诺打人的样子。

    他会打人?

    那棉花一样的性格,会打人吗?

    当晚。

    郑超然梦里的李嘉诺没有挥拳头,只有他给她讲化学题时的模样。她不想让黄意远觉得自己太笨,所以从不找黄意远问问题,反倒是李嘉诺,她毫无顾虑,因为不论她向他提出多么愚蠢基础的问题,他都会一笔一划给你写公式,填步骤。

    郑超然没了耐心,把笔扔了:“不对啊!这个为什么要调ph值到弱堿性?你糊弄我呢吧?”

    李嘉诺挠了挠头,有些无奈,语气无助:“我没有”

    他把草稿纸换一个面,把郑超然的笔捡起来:“那我再讲一遍吧,你不要再走神了”

    郑超然到底也没弄明白那道题。

    铃声响起,又是痛苦的一节课。临近下课的时候,趁老师写板书,坐在她斜前方的李嘉诺回头,递给她两张纸条,一张来自黄意远,借由李嘉诺的手传过来,纸条上龙飞凤舞几个字:“周末一起桌游吗?你太笨了,卡坦岛都玩不明白,这次干脆换三国杀吧。”

    另一张纸条上的字是李嘉诺的。

    他把刚刚那道题的解题步骤又完整写了一遍,连配平公式都一字不落。下方附小字:

    “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弄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

    “……需要我再讲一遍吗?”

    光看字都能脑补出他怯生生的,软绵绵的语气。

    郑超然撇了撇嘴,片刻,又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