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这间店的经理慌慌张张地从丁玖玖他们来路上的二楼跑了下来,领带歪了都顾不上扶正,隔着老远就点头哈腰地过来了——
“小寒总、小寒总,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
寒时彼时正站在柜台前,懒洋洋地斜倚着,闻言桃花眼勾了起来——
“你这意思,还怪我?”
“哎呦——您这话不是把我往火坑推吗?再借我一车胆子我……我也不敢怪您啊。”
那经理终于跑到了跟前,这会儿停下脚,扶着膝盖直喘,还不忘替自己辩明——
“我这一接到楼爷电话,哪敢怠慢,立马就往外跑——刚刚下楼梯急得我哎,差点滚下来。……小寒总您看在我这混口饭也不容易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耽搁您把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放在心上。”
那年龄看起来跟寒时父辈差不多的中年经理,在寒时面前觍着脸笑的模样,让旁边的学生们看得震在原地。
学生群里已经有人忍不住凑到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看来学校里传闻的那些都是真的啊……”
“一个电话就能让这里的经理亲自跑下来,而且这么低姿态啊。”
“不然你们以为呢,寒家那家族资产后面跟着的0,是开玩笑的么……”
“……”
寒时见惯了这副嘴脸的,此时眼神里波澜不起,只扭头看向了身旁的女孩儿。
他唇角微勾,“这事情我说了不算,要听我家小领导的。”
“……”
那有点虚胖的经理抹了把汗,看向寒时身旁的女孩儿。
心说,“这就是楼爷电话里说的,那个一定得罪不起的祖宗的小祖宗了吧?”
这么想着,那经理面上却分毫不露,只笑得更亲切了——
“您就是丁小姐吧?”
“……”
丁玖玖没想到这经理还会知道自己,不由地怔了一下,随即神色里多了细微的复杂。
“我之前就听楼爷提过您,今天才有幸见了真人,丁小姐您能来我们店,那是我的荣幸——下面这些人刚刚有什么做得怠慢的地方,还请丁小姐千万不要挂怀啊。”
面前这人怎么也是接近自己母亲年龄的长辈,寒时习惯得了,丁玖玖却不习惯对方这副低姿态。
她微颔首,在这中年经理继续开口奉承前,先截住了对方的话头——
“我们只是来班聚的普通学生,您不用这么客气,按照正常流程处理就可以了。”
那中年经理有点意外地看了丁玖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借着这机会反向那些服务生教训逞威。
但他人精似的,即便是意料之外也很快就遮掩过去,笑容满脸——
“丁小姐,这事情一定是我们店里的错,为了给几位赔礼道歉,今晚所有消费全都记到我个人的账上——只求几位玩得尽兴,别为这点小事扰了心情。”
话到尾音,那中年经理向丁玖玖递过去一个含蓄的请求的眼神。
旁边寒时早便听出,这中年经理三番两次想跟他求个息事宁人的保障,此时也只轻嗤了声。
“……带路吧。”
那中年经理眼底紧张的情绪顿时一松,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几位请跟我来。”
……
这一晚上,店里服务之周到,让班里的学生们都有些受宠若惊。
——
且不说那几乎没断过地送进来的果盘点心和各种酒饮,单是临近散场,之前在楼下服务台刁难过他们的几个服务生,最后齐齐进来鞠躬道歉的场面,就让多数学生懵在了原地。
都是活了二十多年,也都是头一回见这样的阵仗。
等好不容易遣散了来致歉的服务生,他们最后一点玩性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林芳蕊最是心情复杂,见大家没了太多兴致,便索性开口:
“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吧?”
“……”
这次,学生们面面相觑,早就没了之前吃饭后叫嚣着“第二摊”“第三摊”的架势了。
众人默认,于是就地散场。
学生们里还有几个喝高了的,譬如班里的团支书,被两个男生一左一右搀扶着往外走。
临到门口,那团支书目光迷迷糊糊地看见了站在门旁的丁玖玖和寒时,脸上咧开了个傻兮兮的笑——
“今天多……多亏你们了……啊……”
丁玖玖一愣。
这还是这位团支书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虽然是醉话。
没等她想好是回应还是不回应的时候,团支书却突然低回头去,架在旁边男生肩膀上的胳膊擡起来,上下胡乱地拍了拍那个男生,嘴里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老方啊……老方呢……”
旁边被拍的男生无奈地拖着他,“方季函在前面呢。”
团支书大约是听不进耳朵的,仍上下挥着手臂——
“老方啊……你说那些服、服务生……他们怎么就那么……那么……那么狗眼看人低呢!”
“支书,你喝高了。”
另一边的男生也无奈地说。
“我没喝高!……我清醒着呢!——老子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哪天像今天这么清醒过——!”
团支书激动得脸通红,喷着唾沫——
“我们以为自己高学历、以为自己是村里考进了最牛批的大学里的学生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屁!——跟有钱的人比起来,我们还是什么都不是——就算被人指着鼻子侮辱了,还是得受着!”
还没离开的几个学生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围在团支书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也顾不上动作温和了,强拖着团支书往走廊上挪——
“行了行了,别耍酒疯了啊……”
即便被拖得越来越远了,丁玖玖仍还听着那声音从前方传过来——
“……跟咱们上着一样的大学……但人家是天上的云……而我们,就是地上的泥——知道什么叫天壤之别了吗?这就叫啊……够不到的,一辈子都够不到……”
一直等他们将团支书拖进了电梯,这层楼里才终于没了那声音。
班里剩下的几个学生站在旁边,尴尬地看了一眼寒时的神情。
“那什么,团支书喝高了,说浑话呢……寒时学长,您别跟他计较。”
那学生说完,才发现自己客客气气地用了“您”的称呼,一时表情也有些尴尬。
寒时目光微沉。
他侧过视线,看向站在身旁的丁玖玖。
女孩儿正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旁边的学生也不是傻子,想想方才团支书的话,再一看这两人之间突然古怪起来的气氛,顿时就心里咯噔了下。
几人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再废话的。
“寒时学长、丁同学……我们就,先走了哈。”
跟两人打完招呼,几个学生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了。
寒时眸子黢黑地望着丁玖玖,“……你在想什么?”
他声线不知何时微微沙哑起来。
丁玖玖被男生的话叫回了神。
擡起头与寒时对视了下,她本能地躲开了目光——
“没……”
不等她说完,手臂上突然一紧。
寒时伸手将她拉回了旁边的包间里,然后用力甩上了门。
“砰”的一声闷响。
女孩儿被压在了印着微微凹凸的花纹的墙面上。
包间里的灯在寒时关门后,便被他直接按掉了。
此时两人身周,只有顺着旁边磨砂玻璃里透出来的、来自走廊的微光。
拉近的呼吸间,暧昧在黑暗里发酵。
寒时的眉眼却凉。
他勾着女孩儿的后腰,慢慢俯身下去,却只贴在她的耳尖上——
“……告诉我。”
那压得沙哑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危险的情绪——
“你刚刚在想什么?”
“……”丁玖玖仍然沉默未语。
寒时轻嗤了声,眼底的墨色却像是灼烧上大把的火。
“你是不是在想他的话——你觉得我们也是那样的么?你是不是……又想躲开我?”
丁玖玖微皱起眉。
男生钳制在她后腰的手已经随着情绪起伏而本能地收紧,那力度让她有一点吃痛。
沉默了几秒之后,她终于仰起脸,在昏暗里找到那双眼睛。
对视,然后丁玖玖开口。
“但他说的也没错,不是么?”
“……”寒时攥在女孩儿手臂上的手微微收紧,“我从来没那样想过!”
丁玖玖轻叹了口气。
她苦笑了下,“对,你没有那样想,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你的家人,他们会怎么想?我的家人,他们又会怎么想?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像今天的团支书一样的人,他们是怎么看你和我的……这你想过么?”
“你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想法?”
丁玖玖微攥紧了指尖,须臾后,她轻笑了声。
“因为……我永远不能像你一样无所顾忌。”
寒时眼神一顿。
而女孩儿仍在昏暗里轻声地说:“你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寒时,所以你不必太担心失去其中一件,比如别人怎么看……可是你知道么?”
丁玖玖仰起头,放松身体靠在墙壁上,眼睛里亮晶晶地闪着什么。
但她只努力勾着嘴角对面前的男生笑——
“像我的妈妈,她前半生除了贫穷什么都没有,所以尊严已经是她最后一点东西了。我没法想象——我没办法……想象……”
丁玖玖重复了一遍,轻吸了口气,压住了声音里的哽咽。
“如果有一天,你的爷爷再次走到我家,用最现实的话告诉我的母亲——她的女儿不配走进寒家的大门…………”
她的话声蓦地哽住。
声线里的颤栗已经压抑不住了。
“……够了。”
寒时将女孩儿抱进怀里,他紧紧地贴着她的发顶,心疼地吻着她的短发。
“你是不是想让我心疼死……丁玖玖?”
女孩儿松开了指尖,伸手环住了面前的人,用力地攥紧了他的衣服。
泪水渍湿了寒时身上的衬衫。
寒时只得更紧地把女孩儿抱进怀里。
“你不要去想这些,你只要站在我身旁就够了——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我会挡住一切的。就算有一天,我真的输了,那你也答应我——到了那时候,你要告诉我是我没用、是我保护不好你了,到了那时候你再离开,好么?”
“……”
沉默很久,女孩儿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现在,别哭了。”寒时抱着她叹气,“你再哭下去,我要先疯了。”
说着话,他稍稍退开,躬下身去,轻轻吻住女孩儿的眼睑。
女孩儿微微侧开脸。
理智此时回归,再想起方才有些犯傻的举动,丁玖玖脸微热地躲开了。
听丁玖玖停住了哽咽,寒时松了口气。
他无奈地垂下眼。
“感觉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身上啊……丁玖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