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起上到咖啡馆的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桌上的安静持续了整整两分钟。
徐婉晴和寒时谁也不说话,各自沉默地像是面前没有其他人。
丁玖玖搞不懂寒家的家庭氛围,也不好在此时插话,只得陪着一起干坐。
终于,在第三次来送咖啡的侍者看向三人的目光都变得有点警惕之后,穿着一身女士西服的徐婉晴有了动作。
她伸手拿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递到唇边品了一口。
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端庄。
可惜这种端庄,在她本能地皱眉看了一眼杯里的咖啡后,有了些许裂痕。
丁玖玖松了口气。
——
至少这轻皱了下的眉头,让她觉着面前来的是个有血有肉能讲道理的人了。
而此时,同样注意到徐婉晴这一神色变化,寒时轻嗤了声。
“夫人,学校内的咖啡馆里只有廉价的速溶咖啡,难为您了。不过老头子让你来的时候,没有跟你提起吗?”
“你不需要对我冷嘲热讽。”
听着寒时的话,徐婉晴抹平了眉间的褶皱,视线擡起落了过去——
“事实上,我这次来,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跟寒家没有关系。”
丁玖玖始终担心地望着寒时。
所以她也就注意到,在徐婉晴这番话说完的时候,寒时的眼底掠过一瞬明显的怔忪。
——
显然,对于徐婉晴的这个说法,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只不过很快,那点怔忪便在寒时的眼底消散干净。
他轻嗤了声。
“难怪。……我之前还在说,让夫人您来劝我‘回头’,老头子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
“……”
听寒时一口一个“老头子”地说,丁玖玖不由地看向徐婉晴。
但令她奇怪的是,徐婉晴不知道是不是端庄成习惯,从神态来看,似乎对于寒时的这种不甚尊敬的称谓,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
……就好像,她对于那位在法律关系上的“公公”,也没有任何好感一样。
丁玖玖没敢再往下想。
而此时,徐婉晴恰好也开口了。
“虽然我不是按他的要求来,但有几句话,他还是让我捎给你。”
“……”
寒时擡眼,眸色微凉地望着徐婉晴。
徐婉晴仍旧神色不波,缓声开口。
“他让我代他问你,玩够了没有?”
寒时没回答,只神色愈发冷了两分。
徐婉晴继续道:“不管有没有,已经放纵你太久的时间了——在外面再贪玩恣肆都没关系,但是到了要回家的时候,就该乖乖听话……把一切带不进家门的东西,全都清洗掉,留在外面就好。”
最后一句话落下,丁玖玖眼神微动,面色却没有太多变化。
倒是坐在徐婉晴对面的寒时,脸色已经彻底沉冷下去。
“……‘带不进家门的东西’?”他单手压着桌面向前倾身,嘴角轻勾起来,眼神却冷得骇人——
“什么是‘带不进家门的东西’?……是说被外人当做寒家的独苗、看起来身世无价而事实上不过是个肮脏的私生子的我——还是当初生我的那个母亲?”
“……!”
徐婉晴脸色陡然一变。
这也是在她进到咖啡馆之后,丁玖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明显外露的情绪。
但丁玖玖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她担心地望着男生,低声轻唤了句。
“寒时。”
“……”
那双被愤怒完全侵占的眸子横过目光来。
在触及女孩儿的面孔时,寒时的眼神才慢慢柔软下来。
理智也重新归拢。
静默半晌,他嗤笑一声,眼帘撩起来,徐徐看向坐在对面的徐婉晴。
“何必这么紧张呢,夫人?”
徐婉晴神色慢慢缓和,但表情仍有些绷着。
“你不是个孩子了,寒时,记得注意自己的措辞——尤其是在这样的公众场合。”
寒时冷笑着转开眼。
“您是把我当下属教育?”
徐婉晴:“不管你怎么挣扎,你是寒家将来唯一的继承人——这一点不可能发生任何变化。”
徐婉晴若有深意地看了寒时一眼。
“既然已经进到了成人的战场上,你甚至都把刀锋竖起来向上面示出了——那就别让自己幼稚得像个强撑面子的冲动幼童。”
寒时眼神动了动。
须臾后,他轻笑了声,摇头。
“您作为寒家主母,教育起晚辈来不遗余力尽职尽责……真是让人敬佩啊,夫人。”
“……”徐婉晴看着他。
寒时:“说到底,您也不过是为了两家的利益,才隐忍我这个私生子这么多年,直到现在……老头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您在寒家吃了那么多委屈,难道就不想在我身上报复回来?”
徐婉晴压下视线。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您真听不明白?”
寒时向前俯身,眸光凌厉起来。
“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老头子这么多年,时时刻刻不防备你,生怕你这受了天大委屈的寒家媳妇,将来在他百年之后弄死我,然后侵吞寒家的资产——不然,他何必这么急着让我回去开始着手公司?”
寒时这话一出,不止徐婉晴表情变了。
连旁边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丁玖玖都脸色刷地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寒时。
寒时收到徐婉晴刀刃一样的目光,笑着仰回身——
“啊,我说的可能有点过了。夫人您菩萨心肠,大概还是会给我留一条命的。至于送到哪个小岛子上去孤独终老,一辈子别想回来——那都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对吧?”
徐婉晴目光闪烁地看着寒时,须臾后,她才慢慢冷下神色。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防备我的,寒时。”
寒时轻一耸肩,对这话不置可否。
他面上笑得轻松愉悦,眼底情绪却像是沉淀的墨色。
“……但是夫人,我能想到的、你能想到的,老头子奸猾似鬼,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你猜,他留了多少道后手,等着就算有一天自己上去享福了,也能治着你动不了我?”
徐婉晴额角一跳。
“你想说什么?”
寒时手肘撑着沙发柔软的扶手,白净的手掌一摊。
“我只是给您看最便捷的一条路——如今这寒家是我自己不要了,后路也是我自己来斩断的。您只需要稍稍推波助澜,然后袖手旁观,就能坐收渔翁之利——这样,我们双方既轻松又愉快,难道不好么?”
寒时的话说得已经足够直白了,徐婉晴沉默了几秒才低垂着眼说:“说到底,你还是想说服我站在你这边。但你的胜算太少了,寒时——我是个生意人,不是慈善家,我不做必输的买卖。”
寒时低笑了声。
“您错了,夫人。我没有让您站在我这边,您站的永远是您自己那边。而我只是指给您看——这条路,就是您最平坦的一条路;而我的胜算,就是您最大的胜算。”
“……”
徐婉晴沉默下来。
圆桌旁安静了不知有多久,才重新响起女人平静的话声。
——
“好。”
“……”寒时目光微动,擡眼望过去。
“我承认,你说动我了,寒时。希望你的能力,像你的口才这样优秀。”
徐婉晴站起身,刚准备转身离开,便又停住。
她侧眸望向从始至终没有过交流的女孩儿。
“你叫……丁玖玖,是吗?”
丁玖玖一怔,随即点头,同时也出于礼貌地站起身。
徐婉晴仍是那副模样,妆容精致的五官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看过你的个人资料,是个很不错的小姑娘。让你许给寒家的小流氓……”
徐婉晴说着,冷淡地瞥了寒时一眼,不紧不慢地撂下三个字——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