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整条洲际公路被炙烤得扭曲起来。耳边是蝉鸣的声响,粗哑而尖锐,令人神经在这闷热之中麻痹起来。
空气中蔓延着腐烂的味道,不时有黑色的乌鸦在半空中盘旋。
几辆警车停在洲际公路边,一位年轻的女警官用纸巾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正用对讲机说着什么。忽然传来呕吐声,周围的警察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警员蹲在路边,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经验老道的警长摇了摇头,“这样就能吐了,我见过比这恶心的多的尸体。”
“我们是不是应该联系FBI?这尸体是在洲际公路上发现的,应该让他们来负责。”
“我已经通知他们了,看那具尸体……应该是前段时间吵的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
此时,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从SUV中走下来,步伐中隐隐呈现出莫名的力度,发丝在这无风的空气里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摘下茶色的墨镜的那一刻,露出深刻的五官轮廓。来到警长面前,男子将自己的证件递出去,彬彬有礼地说:“您好,我是FBI探员伊文·李,十分钟后我的同事将会来运走这具尸体。在此非常感谢您和您的同事对现场的维护。”
警长点了点头,将证件还给伊文的时候打趣道:“这么热的天,你还西装革履,兄弟你的忍耐力真是超强!”
伊文不以为意地一笑,走向已经被装进运送袋中的尸体,将拉链打开,完全看不出人形的遗骸差一点跌落出来,尸体被烤的半干,一旁的运送人员眼疾手快拖住了尸体。
“嘿!兄弟!小心点儿!若是掉到地上又要重新取证了!”
“不好意思。”伊文点了点头,随即蹙起眉头,望着尸体被送上联邦调查局的车子。
这是近三个月来FBI最看重的案子,验尸结果当天晚上就出来了,报告和前面的几具尸体要命地相似,共同点都集中在受害人为男性,体格健壮,被杀害之前身体活动受到了禁锢,无法进行反抗,他们都遭到了过分虐杀,男性象征被割下塞进了体后,死后被抛尸荒郊野外。
负责尸检的是华盛顿最有名的法医,同时他也是个急脾气,凌晨四点就拨通了伊文的电话。当他们之间的通话结束,伊文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头,一切安静得可怕。尽管窗外偶尔有车辆行驶而过的声音,但这一切游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发出一声嗤笑,伊文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哈……看来我真的不得不去找那个家伙了。”
伊文口中的“那个家伙”便是乔治·华盛顿大学考古学副教授西泽尔·林德曼。
不要以为一个做考古研究学术上又达到副教授高度的家伙一定是个年逾半百的老者,事实上西泽尔·林德曼才刚满三十五岁,正值男人魅力沉淀的时候。真正让FBI注意的并不是他在考古学上取得的成就,而是在最新的FBI心理测试中他得到满分。不用怀疑,这个所谓的心理测试就是在网络上风靡一时的变态测试。只是网络上的测试内容早就被淘汰了,真正经典的是西泽尔·林德曼的答案。不仅如此,在去年的一个连环杀人案件中,西泽尔是第一个公开表示FBI抓错凶手的人,并且还更加详尽确切地指出了凶手的习惯、外貌、说话的语气等等,FBI只将他当做哗众取宠急于在媒体前制造话题的学者。当真正的凶手落网时,完全印证了西泽尔的分析,他令整个FBI的行为分析小组汗颜。
第一次见到西泽尔·林德曼,是在一个日光轻柔的午后。西泽尔的办公室位于乔治·华盛顿大学里一个安静的角落。白色的大理石墙面上覆盖着绿意盎然的常青藤,深棕色的木质地板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而西泽尔就撑着脑袋坐在窗边,目光描绘着不远处树梢上鸟儿的身姿,手中的红茶的温度在不知不觉中散去。
伊文敲开了他的门,却没有人回应。西泽尔的背影是宁静而优雅的。伊文下意识环顾这间办公室,同他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他一直以为研究考古的人都是老派的,房间里摆满了古董以及从考古遗迹中带回来的某些纪念品,桌面上堆放着学术杂志或者期刊,窗台边是一些只有老人家才会喜欢的花艺。但是这个房间却出人意料地简洁。桌面上井井有条,书架上的书籍每一本都是崭新的,伊文好奇地瞟一眼,发现竟然是亚马逊上卖的最火的流行小说。
“喜欢我的办公室吗?”
西泽尔缓缓开口道。他的声音悠长而深邃,伊文产生了漫步在时光尘埃中的错觉。
“啊,您好,我是……”
“你是联邦调查局的高级探员,”西泽尔缓缓转过身来,轻轻将茶杯放在窗台上,唇角是闲适的微笑,“从你走路的脚步声以及你现在的姿态来看,你从前是一个军人。”
伊文不得不承认,自己在那刹那慌神了。西泽尔有着柔顺的金发,轮廓如同刀凿却又略带深意的双眼,日光流落在他的肩头,仿佛要延伸出天使的翅膀。
尽管如此,伊文无比灵敏的第六感却叫嚣着让他从这样的魅惑中醒过来。
西泽尔·林德曼不是天使……
伊文无所谓地笑了笑,“FBI里不乏退伍军人。”
“你退伍,是因为你在伊拉克战争中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西泽尔撑着自己的侧脸,注视着伊文的模样像是在审视一件考古藏品。
“怎么样的伤害?我好像没有缺胳膊少腿。”伊文假装很有兴趣,他靠着西泽尔的书桌,心底却在嘲笑他只不过是个神棍。
“因为你的战友死了。他被击中了胸腔,失血过多,你死死按住他的胸口,他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真想回家’。但是无论你怎样用力,他还是不断地流血,没有医疗救援没有援兵,你们只能待在那里。而你,必须眼睁睁看着他的瞳孔失去焦距,不再有任何呼吸。”西泽尔用平静的语调叙述着那一天的事情,这样的平静里压抑着某种重量,不断撞击着伊文的心脏。像是一场电影的倒带,伊文仿佛回到了轰炸与子弹纷乱的那一天。
伊文侧过头去一笑,“你看了报纸了?”
“报纸不会告诉我,你紧紧地抱着他以为他会活过来,你对他说你在营地的床下藏了香烟你们要一起回去抽,你说‘兄弟,别睡了,敌人随时会来’。你就这样自我安慰着度过了两个日夜。”
西泽尔的声音带着某种引导意味,他似乎控制了伊文的情绪,不断将他静如死水的心绪引向那个悲怆的画面。
伊文的眉心耸动,擡起眼来看进西泽尔微笑着却平静无澜的双眼中。
“这些都是你结合当时环境的猜想。”
西泽尔唇角的笑容更加明显,儒雅中又有几分嚣张的意味,“在78个小时之后,你背着他的尸体穿过敌人的封锁,在一声声的炮火中回到了营地,你们的身上是厚厚的一层因为爆炸而扬起的尘埃。他们整理了他的遗体,你看着那枚击中他的弹头足足两个小时。”
伊文强忍下喉头的哽咽,冷声道:“闭嘴。”
用别人的痛苦来炫耀,在伊文看来是一件极其卑劣的行为。
西泽尔的手掌复上自己的胸口,信步来到伊文的面前,身体前倾着,别在耳后的发丝垂落而出,那是神秘而富有力度的美感。
“你的心受伤了,尽管你并没有缺胳膊断腿。”
顿了两秒钟之后,伊文不发一言离开了西泽尔的办公室。
“为什么要拒绝真实?如果你足够坚强,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西泽尔的声音在伊文的身后响起,但是伊文却没有丝毫听他说话的心情。
回到FBI的办公大楼,伊文冲进了副局长的办公室,他失控地吼了出来:“你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那个考古学家了?”
副局长对于他的怒气难以理解,“考古学家?你是指西泽尔·林德曼吗?我只是对他说有位FBI的高级探员会来拜访他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吗?”伊文扬高了语调,“那家伙知道我在伊拉克最后那场战役的所有细节!”
副局长按住自己的额头,“你也中了他的套了吗?你想想看,你在伊拉克的那些细节,包括派克·卡农中士的阵亡,我们都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我能告诉西泽尔什么呢?”
伊文的呼吸缓慢平稳下来,理智也逐渐回笼。
“所以,这一切真的只是他的猜想?”
副局长点了点头,“你也见过局里的侧写师,你知道他们受过的训练就是分析一个人的行为、思考方式、对某些事物的反应等等,而西泽尔·林德曼他对你所说的那一切也不过是他对你的侧写而已。”
伊文轻笑了一声,“你想说他是一个比FBI的高级侧写师还要厉害的心理学家吗?我怎么记得他只是个考古学家?”
副局长吸了一口气,“是的,他可能是个比我们所有高级侧写师还要厉害的家伙。因为要了解那些心理异常的杀人犯……也许正常人永远都达不到西泽尔·林德曼的层次。”
“你对他的评价真是高出我的想象!正常人无法达到的层次,那么西泽尔·林德曼到底有多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