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的电话,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来。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酸楚苦涩交织在一起,格外让人不是滋味儿。
梁若耶把面前的黑咖啡一饮而尽,实在分不清是自己的咖啡更苦,还是心里更苦。
算起来,她跟杜沛霖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吧?她,姚安安,杜沛霖,本来是高中同学,那会儿她跟姚安安,还是好朋友呢。
杜沛霖喜欢姚安安有多少年,她喜欢杜沛霖就有多少年。
上高中那会儿,杜沛霖可不像现在这样引人注目。虽然那个时候受台湾偶像剧影响,流行霸道男主,但流行的是霸道多金的男主,杜沛霖这样家境贫困成绩还不好,经常不说话的男生,在班上是属于非常小众的存在。大家好像都忘记了,他们班上还有这样一个身高不错,长相不错的男生。也只有在一些女生偶然想起时,才会记起,他们班上,有个跟班长唐诩差不多好看的少年。
但是梁若耶却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了。开学那会儿,班上桌子不够,她要去后勤处搬桌子,桌椅很重,一般性格外向的姑娘都有男生代劳,但是梁若耶性格内向,从小又独立惯了,不好意思也不想跟男生开口。她从小就长相平凡,长大后往死里打扮也才得个“清秀佳人”的称号而已,这样的女孩儿在学生时代自然是最容易受人忽视的,人都是喜欢追逐闪耀东西的,她长相平凡,又不肯像别的女孩儿那样跟人求个饶,只能自己搬。
那套桌椅实在是重,梁若耶拖到走廊上已经力竭了,看着下面几层楼梯,有点儿犯难。
杜沛霖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青春期的男孩子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样,他把自己的桌椅搬下去之后又上来帮人,梁若耶刚好就是他遇到的第一个。
他以前就是副沉默寡言的性子,上来帮人也是一句话不肯多说,搬起桌椅就往下走,还把梁若耶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看他最后把梁若耶的桌子稳稳地放在她的位置上,梁若耶还在想他是干什么来的呢。
极少有人能帮助她,梁若耶从小独立到大,这会儿骤然见到,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地跟他说了声“谢谢”,少年沉默地摇了摇头,转身出去帮助其他人了。
从那个时候她就把这个眼神安静,性格沉默的少年放在了心上。
他的眉毛长长地伸出来,好像鸽子的翅膀一样在脸上舒展开,整个人,缺少少年人的那种意气,却有种格外的沉静。
他们当时上的是本市的重点中学,能考进来的,都有两把刷子。杜沛霖的成绩在他们当中,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多差,反正就是中等,加上平常在班上沉默寡言,又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看上去格外的不起眼。
班上长得好看的那么多,谁会注意到他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
他是这样的不起眼,跟除了学习一无是处的梁若耶一模一样。他们虽然只说过一句话,但其实梁若耶早已经在心里把他当成了跟自己一样的人。
后来,她细心地发现,每次交钱的时候,杜沛霖总是很晚,拿出来的钱也大多都是一些散碎银子,很少有整钱。她听班上八卦的女生说,他家庭条件不好――也是,一年到头身上就是那两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因为长得太快,裤子明显不合身,短了一截,冬天脚踝就露在外面――父亲很早之前就因为坐牢被判了刑,现在都还没有出来,他妈妈早就“跑了”,扔下他一个,跟他奶奶生活。他奶奶除了吃低保,还靠每天在外面捡垃圾过活,就这样把他养大——
那个时候的男生女生,正是最虚荣的时候。他这样一个好欺负的性子,经常要受到不同的人的冷眼。班上的英语老师是个看上去非常市侩的中年女人,每次要交什么费的时候,总是跟催命一样。杜沛霖身上不像他们这些孩子那样随时都有钱,总是今天要交钱了,过好几天才能拿来。梁若耶那个时候是英语课代表,已经偷偷喜欢他好久了,总是不忍心他为这样的事情为难,好几次都是悄悄给他垫上,先把老师那一关搪塞过了再说,等过几天再等杜沛霖把钱拿给她。
这么多年,即使她为他做了再多事情,梁若耶从来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她原本就是施恩不图报的,也没指望能让杜沛霖记着自己什么,好多事情如果不是专门去回忆,她自己都忘记了。如果不是今天他伤自己太厉害,她自己都记不起来,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为他做过那么多事情了啊——
她做了那么多,杜沛霖依然能说走就走,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原本就是她一个人在努力而已?
不知不觉间,梁若耶脸上又出现了泪水。她伸手擦干,可是一连擦了两张纸,都没能把脸上的泪水擦掉。
梁若耶将股权书收起来放进包包里,打算把丢面的一面留回家里,不在外面丢人。她正打算站起身来赶紧离开,眼前就多了一只拿着纸巾的手。
梁若耶抬头一看,泪眼朦胧中一个男人含笑地站在她面前,看上去——有几分熟悉。
他冲梁若耶笑了笑,“都是要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在哭鼻子?”
梁若耶一愣,能知道她结婚的消息,又是她眼熟但不认识的,那就只剩下她的同学了。不管是什么同学,但先叫了总没错,“老同学又来取笑我。”
那个男人清雅的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这么肯定我是你老同学吗?”
梁若耶微愣,这意思就是她想错了?这人不是她同学?
见她微带茫然,那个男人忍不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唐诩啊,咱俩以前还当了那么久的‘同事’,你居然就不记得了我。”
他这样一说,梁若耶总算是把人跟脑海中的那个名字对上了号,她伸手擦了擦眼泪,一时半会儿也忘了哭,“你刚才那么说,我还以为我自己认错了呢。”
唐诩没有揭穿她刚才推测出来的那个“同学”身份,之前梁若耶那句话,乍然听上去没有问题,然而仔细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没有把人记起来。
梁若耶接过他手上的纸巾,说道,“你不是出国去了吗?这是学成回国了?”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请过这个曾经的班长。
说来也真是巧,她前脚才想起人家,后脚这人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都说背后说人不好,现在已经发展成为背后连想人也不许了吗?
唐诩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说实话,一旦把他跟记忆中那个品学兼优的班长对应起来,梁若耶就发现他其实没怎么变。只不过五官长开了,身上那种少年气淡去,显露出属于男人的峥嵘棱角来。样貌还是跟以前一样,清隽俊朗,笑起来仿佛春风拂面,让人非常舒服。
唐诩淡笑,“是啊,学成回国了。听班上的同学说你不是快要结婚了吗?对象还是我们以前一个班的同学是吧?真是恭喜了。”
“嗯。”梁若耶不愿多谈,尤其是现在对面的人是唐诩。不为别的,当初唐诩和姚安安的“绯闻”可是传得整个高中部都知道。她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有没有在一起过,但是现在看到跟姚安安有关的一切,她都忍不住会心情不好,当然也就不想看到唐诩了。
梁若耶拿着包包从位置上站起来,“今天不巧,我还有事,改天一起出来玩儿吧。”
唐诩不置可否地朝她伸了伸手,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梁若耶朝他笑了笑,拿着包包走了出去。
他坐在刚才梁若耶坐的那个位置对面,一抬眼就正好看到她离开的背影。唐诩发现,梁若耶好像比以前漂亮些了,兴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的滋润”?
有了唐诩刚才那么一打岔,梁若耶的心情暂时没有那么阴霾重重了,但是也称不上好。她出了路口,走到打出租的地方,叫了辆车,让司机把她送回自己父母家了。
这些年她也存了些钱,之前父母和自己出钱买了套小户型的单身公寓,决定要跟杜沛霖结婚之后,她就把房子卖了,一心一意要跟他结合。
然而——
现在回顾,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属于自己的、能够疗伤的地方都没有了。
梁若耶走到自己家门前,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颓丧,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等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她才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