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哈……”
晏昼捂着眼,声调嘶哑。
“那现在又算得了什么?”
绯红披衣而落,“不是说了吗,你打了胜仗,我很满意,恩赐你一场情爱。”
“恩赐?”
他有些迟钝地领悟这两个字的含义,那样的荒唐与漫不经心,一股撕裂的痛楚席卷四肢百骸。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将情爱当恩赐?!”
砰的一声,他指骨擒住她的脖颈,从后头锁着人。
绯红拿着剪子,不慌不忙地剔去灯芯。晏昼简直恨透了她这副轻慢惫懒的情态,仿佛吃定了他不敢动手。他晏昼什么时候成了这等心慈手软之辈?不过是一颗脆弱的头颅,他想摘就摘,为何还要听她解释?
不,她连解释都懒得给他。
“上将军玩够了吗?”她懒懒打了个呵欠,“时辰不早了,明日你我还要早朝觐见,太康,送客。”
守在门外的少年剑客迅速进来,语气强硬。
“您请。”
晏昼神色阴沉,“滚!”
太康同样不肯退让,“你搞清楚,是大人让你滚!”
正在此时,一抹红光坠入绯红的眼底。
“看来有人是真不想我睡好觉呢。”
太康愣在原地,他的剑鞘映出一抹星火。
少年察觉异样,猛然回头,那墙头上迅速燃起火光,眨眼间火势浓烟连成一片。
“怎么回事?!”
深夜的将军府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包围了!
“大人!是死士!”
府邸护卫顷刻出动,将绯红护在中央,“属下本来捉了几人想要审问他们的意图,但他们立刻咬毒自尽了!我等查看尸体,发现他们背部刻着青要国的青苍色标记,想来这青要余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大人快走,我们来挡他们!”
“果然是青要死士!”少年剑客恨恨拔出剑,寒芒对着晏昼。
“是不是你?早在青要国,你就对我家大人百般怀恨在心,咬伤了大人,现在还想置她于死地!我把你抓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放箭!”
“不是我。”晏昼面如沉水,“我过去是恨不得杀死你大人,但现如今——”
他抿着淡红唇心,没有继续说下去。
太康看他衣衫凌乱,红痕依稀可见,愈发生气,“若不是你,他们怎么能悄无声息破了府邸的巡守!肯定是你出卖了将军府的情报!”
众人埋首。
得,那头的火还没烧起来,这边将军的后院就起火了,火势还不是一般的大。
绯红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座将军府邸是国主赐给我的,奇珍无数,被烧了实在可惜,不如把他们引到外头。”
“太康,你拿着我的令牌,去镇守司调十二卫过来,我会沿途给你留标记,让十二卫从后头包抄,将他们一网打尽,最好留个活口。”
少年剑客焦急道,“您是要以身犯险诱敌吗?这怎么能行!我是剑术最好的,自然当贴身保护大人!太音,对,让太音去叫人,这小子轻功了得,走起路来跟耗子似的,最适合通风报信了!”
另一个少年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他无奈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
“谁走路像耗子了?太康,你又在埋汰人了!”
但凡跟大人沾边的男子,哪怕是被大人扫了一眼,太康都要念叨半天。
他上次不过是给大人奉了一次茶,又得了大人的一次赏,于是太康醋坛子翻了个遍,单方面宣布跟他断绝兄弟情义。太音不由得同情看了一眼晏昼,这位可是太康记仇本子里的第一名啊。
目前事态紧急,太音也不矫情,拱拳道,“大人,太康说得没错,他适合保护您,太音愿意领命,必不负大人!”
绯红颔首,“那便这样安排,自己小心点。”
他们分成三拨离开,一拨是太音等人,去镇守司,一拨是护卫等人,故意引人耳目,为绯红吸引火力,另一拨则是正主了,绯红领着他们出了将军府,进入了一处隐蔽的松林。
“大人,他们追来了!而且数量好像一个不少!”
手下汇报。
太康回头,惊怒不已。
“是谁?是谁留了标记!”
“咻——”
一支火箭凌空而来,携着汹汹火光,钉在了绯红的脚边。
刹那之间,她裙摆燎起了猩红焰火。
“大人!”
“撕啦——”
晏昼蹲下身来,双手撕开了她的裙尾,雪净的手背也被火舌燎起了一串红泡。
原本他想要往上撕掉一些,免得裙摆太长,赶路被荆棘绊倒,然而他指尖碰触的,是一片明净的雪地,晏昼这才想起,刚才她就披了件外衫。
里边什么都没有的。
晏昼眸底划过一丝异样之色,他起了身,低声问她,“要不要我脱衣服?”
太康怒斥他,“都什么时候,你还想着——”
一行人停了下来。
因为在不远方的松林,罩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火光。
“该死!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的!”护卫咬牙切齿,“我们被围了!”
“保护将军,杀出去!”
“杀啊!”
两方人马短兵交接,陷入混战。
晏昼剑走游龙,以一当十,瞬间破开重围,“快!这边!”
他伸手去攥绯红的腕骨,却见她转了身,毫不犹豫挣脱开来,轻捷奔到另一边,“太康!过来!”
“大人!快走!大人,太康死不足惜——”
那少年剑客濒死呼喊。
“咻——”
万箭齐发,火光冲天。
绯红的脖子染上一片温热。
她的视线是昏暗的,男人把她紧紧埋在自己的胸口上,箭矢扎透腰腹,甚至尖锐抵着她的皮肤。晏昼仰头看向松林之上的朦胧月色,“明日,明日就是兰夜了,我原想,跟你出去看灯的,听说纱罗的纱灯,做得很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短短二十一载人生,似乎从未为自己而活。
他还没与心爱的姑娘去看过灯,去求过姻缘签,去做人间男女会做的一切庸俗的事情。
最快活的那一刹,迎来的又是她的诛心之语。
这故事的起点就是错的,他是敌国的上将军,是杀戮的存在,更是对准她心口最锋利的一把刀,她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会爱上他呢?
鲜血渗湿了后背,晏昼的面目被火芒照得模糊,他张开手心,将一只攥得温热的耳坠郑重交还她。
“下次、下次,我们……”
他口鼻汹涌出一股鲜血,软瘫在她脚下。
“再一起……”看灯罢。
“哗啦——”
松针摇动之际,劫神手中的劫册也翻过一页。
[晏昼,字眠星,青要国上将军,少而聪敏,灵若神明,十岁遍观群书,十五岁征战沙场,十七岁官拜上将军,震慑诸国部落。十九岁,出兵纱罗国,屠九城,兵败被掳一年,后重返青要,被国君嫉恨,辗转教坊司与王都楚馆,一身傲骨沦落为尘泥]
劫神连忙往下看。
[晏昼转投纱罗国,出兵覆灭青要二十八城,断送青要五百八十六年国祚。献俘当夜,晏昼夜探将军府邸,女上男下,初尝情爱滋味……]
劫神老脸一红。
这陛下也真讲究,细节都有了。
直到他看到最后一行字。
[身受万箭穿心而死,时年仅二十一岁]
“死了?”
劫神喃喃道,“陛下这也太狠了吧。”
而绯红端看自己掌心里的鲛人泪耳坠,上边缠了一道红线,穿了一盏栩栩如生的小河灯,殷红的莲瓣由此盛开。
绯红低笑,“真难得。”
这恐怕是男主第二次为她穿针引线吧,第一次是给她绣小衣的小红橘花样,这次则是改为莲花小河灯了。
真不愧是绣花仙帝,渡劫了还想着绣呢。
“大人!这边有路!快走!”
太康焦急抓住绯红的手腕。
绯红懒懒道,“走什么?那不都是你的人吗?”
太康转头,显露出了震惊与迷茫的神色,“大人,大人你在说什么?”
系统同样震惊:‘不是吧,石扶春也就算了,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变态,怎么这个小剑客也是小疯子啊?他明明看起来正常得很!就是那种什么,对,骨骼惊奇礼貌懂事的天才!’
完了完了,它这个系统都辨认不出正常人跟非人类的区别了。
绯红指腹划过少年剑客的眼尾。
他呼吸急促。
“大人,我——”
“嗯?”
太康想了很多的理由,又败在绯红的眼波下。
他知道今日事情是败露了。
少年剑客索性不再掩饰,眼底显出了一丝戾色,“晏昼他凭什么?我跟随大人多年,始终不敢逾越,而他竟妄想得到大人的真心!”
“所以你就动用了杀手,伪装成青要死士,嫁祸给他?”
太康不吭声了。
“可惜。”
绯红幽幽叹息。
“我本想走之前,为纱罗培养出一柄圣剑,却不料,你是一柄杀剑。”
太康顿时心慌。
“您、您什么意思?您要走?您要去哪?”他神色慌乱地跪了下来,“您生气了是不是?都是太康自作主张的错,那晏昼,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康也是担心您会陷得太深,这才出此下策!您,打我罚我好不好?”
少年呜咽,小心翼翼拽住她的裙摆。
“求您,别离开纱罗,也别离开太康。”
什么圣剑,什么杀剑,什么第一剑客,那都是虚名,他只想待在心上人的身边,做大人的帐下行走,永远地为大人鞍前马后。
可是,他触碰到的,是一片碎裂刺目的光。
太康惊慌失措擡起头。
神灵俯首,足踏红昙。
那林间的松明火枝枝燃起,模糊了她的面容情态,黑发却是薄松松的,坠在了腰间,太康呆滞看她翻过掌心,珠泪金钩坠下,落在了那具尸身的胸口。
随后,一朵红昙开败,她消失在松明火中。
在少年剑客的眼底,这一晚的月色是有史以来最冷的。
百年之后,纱罗国仍然流传着第一剑客的盛名。
传说他是那位失踪红将军未过门的小亡夫,为她守身如玉,终身不娶。
传说他剑术超群,曾一剑落虹。
传说他面具之下,容貌绝美,左耳永远都系着一只鲛人泪耳坠。
从此以后,每一位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在踏上剑客的英勇征途之前,都要哭爹喊娘地穿个耳洞。
劫神:“……”
剑皇这也太坑小孩子了。
魔后元绫纱也看着劫册,摸着下巴,“奇怪,这名为太康的剑客,我怎么感觉好像一个人呢?”
劫神赶紧把册子盖上。
可不是吗,那个爱凑热闹的剑皇,本来是在围观琴族怎么跳诛仙台的,结果倒霉到家了,被人活生生拽了下去。
他是仙帝关系最紧密的下属,冥冥之中有一丝关联,这次渡劫两人就给凑一起了,那绯红陛下也不知道怎么看了出来,直接把太康仰慕晏昼这一笔给划掉了,给两人整成了仇人跟情敌的阵营。
——这就是看热闹的下场!剑皇就是欠!
看看,这不得给陛下收拾了!
忽然,劫册传来异动。
劫神表情古怪。
不是吧,这么快又开始下一世了吗?第一世还没入土为安呢!
他咋觉得陛下比他更适合当劫神呢。
系统也是这样觉得的。
系统:‘宿主,要不你改行当劫神吧。’
女主这敬业态度,劫神都要哭了吧!
绯红垂眼看自己的一身嫁衣,底下是坐立难安的部众。
没有新郎。
怎么回事呢?
这一世就刺激了,她是被逃婚的女魔头,新郎则是男主……他爹,对,还是正道人士修仙掌门的那种。
绯红捋了下剧本。
魔族有八方魔坛,她是灵蛇魔坛的坛主,叫宓灵,偏偏是个痴情女子,看上了迦陵妙音宗的掌门,正邪不两立,为此纠缠了上千年。前一个月,他们又在一处洞府中遇到了,迦陵掌门为了保护一个柔弱女子,被女魔头活捉了回去。
对方被关了多日,终于妥协,要跟她拜堂成亲,可把宓灵高兴坏了,连忙拿出自己绣了千年的嫁衣。
结果怎么着呢?
新郎逃婚了。
他回去就娶了那个一见钟情的女子。
令绯红玩味的是,那个女子还是宓灵的一名下属,也是她给宓灵出主意,说迦陵掌门就爱英雄救美,到时候她就装作为难她的样子,趁人不备,把迦陵掌门捉回去成亲。这结局就更好玩了,宓灵一块肉都没捞到,还惹了一身骚,被迦陵妙音宗视为仇敌。
反倒是那个献计的柔弱女子,做了迦陵妙音宗的掌门夫人,并生下了双生子,其中一个便是昼的第二世。
绯红从劫册知道,再过不久,就是双生子的周岁宴,迦陵掌门更是借这个机会,给自己夫人办婚礼,同时正名,说她虽然修了魔功,却是那女魔头强迫她修的,他的夫人是干干净净的。
这一幕宓灵是看不到了,因为她在今天就被迦陵掌门的逃婚刺激得气绝而亡。
而绯红来的时候,她的气机就断绝了。
绯红啧了一声。
绯红:‘统子,这是不是负心多如狗,总是满地爬?’
系统:‘宿主,你是在说自己吗?’
绯红:‘统子,你学坏了。’
系统:‘?’
它说的明明是实话,不过宿主虽然负心,却很喜欢让别人爬。
“坛主,你,你没事吧?”
为首的女子小声地说,“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那迦陵掌门,千年修妙音之道,道心坚固,最是难说服。”
“你说得对。”
宓灵微微一笑。
“老子有什么好睡的,不如睡儿子。”
她眼尾缀着一道蛇尾标记,细长而猩红,随着这一笑,蛇尾摆动,妩媚与鬼魅同在。
“听说双生子都有心灵感应,不知道睡了一个,另一个是否也有那销魂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