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京直第一次被女人忤逆。
从首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朵纤细美丽的水晶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
连她都不知道,他在末世之前是见过她的。
在首都第一医院。
附近种了一片桂花,第一医院也被称为岩桂医院,当时的他是一个濒死的病人,被仇家割喉,也是离死神最近的一刻。
大概是他命不该绝,他被路人送往了第一医院,半昏迷之间,温热的手掌持续按压他的颈部,替他压迫止血,女人的声音很柔很细,像是一丛桂花簌簌落在身上。
仿佛有一种香气,把他从地狱接引回来。
她从容镇定安排着副手和手术方案。
手术完一周后,他就跑了。
逃跑之前,陈京直还弄清楚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谷绯红,全科室最年轻的急诊医生,十七岁跳级读完医科大学,现在坐镇第一医院急诊科,同时游刃有余攻读医学博士位。
一个光芒万丈、不可亵渎的女人。
临走之前,他特意潜伏在对方查房的路线上,说不清什么理由,也许只是想再看她一眼——实际上也不用多费力寻找,她天生就是耀眼的主角。
乌黑的长发柔顺扎成了低马尾,绑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绸发带,白大褂之下,是纤秾合度的女性身躯,领子里透着一点杏色,衬得她更加柔美。她身后跟着一群值班医师和稚气未脱的医学生,将她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
年轻女人一边抽查学生,一边带他们去巡房。
经过二楼那扇窗时,桂花与日光纠缠,淡金色的光影瀑洒而来,又在年轻医生那一扇窄细的锁骨间流连。
那样璀璨的、斑驳的、破碎的美。
末世之后,陈京直同样是第一眼认出了她,那个第一医院的女医生。
不一样了。
她仍旧扎着马尾,但没有那根墨绿色的精致的发带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脏污的发圈,颜色有点像发霉的菌块。而那张温柔贞静的脸庞也变了,染上了属于末世弱者的色彩,惊慌、恐惧、崩溃,周身萦绕一股绝望的气息。
那种颓靡而濒临死亡的艳丽,莫名让他愉悦。
他清醒意识到——
这位女医生看着正常,实际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陈京直很笃定,她再跟着那个废物的未婚夫,她活不过一个月。
他看不上方继康献上的粮食存储仓,但他的女人,他非常、非常、非常感兴趣!
陈京直出院之后,隔了三年,又回去一趟,把现金装进黑色塑料袋里,趁着无人之际,扔进谷绯红的办公室。他出去之后,遇到了两个小护士,她们的语气兴奋又羡慕。
“谷主任要博士毕业了!”
“真好啊,谷医生还有一个帅气的男朋友,追了她三年,依然天天来送她上班!”
“人家是多金颜好的豪门公子,浪漫可不得安排上!”
“听说谷主任也是豪门呢,不过人家低调,从不炫富。”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女人!谷主任要是男的就好了,我也想追她啊啊啊!!!”
陈京直又留了心。
他追查一番之后,找了点蛛丝马迹,她竟是谷家的大小姐,顶级豪门的名流标杆。不是那些雪媛、佛媛、拼装名媛之流,她是真正得到认可的名媛,肩负着救死扶伤的医生天职,又热衷公益,大学期间还忙里抽空,去做了偏远地区的志愿者。
她家境优渥,人生完美,跟他这种挣扎在淤泥里的亡命之徒不是一个世界的。
但是,末世来了。
他们的身份开始对换。
谁能想到,他这种烂到骨子里的家伙,竟然也能糟蹋这一朵天上雪莲。
绯红被陈京直拎着胸口,很明显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他逸出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边,比最毒辣的阳光还要滚烫,绯红那一层皮都要被他烫得融化了。
女人明明是他掌心里的玩具,但她仿佛掌控了某种权力,口吻里带着一点凌驾于他情热之上的笑意。
“唷,小公狗发情了。”
众人险些被这一句话震碎了三观。
陈京直比绯红是要小的,足足小了五岁。
她26岁,他才21岁。
然而他实力和手段摆在那里,阴狠毒辣的根本不像是年轻人,众人也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领袖的年龄。
出乎意料的是,陈京直没有生气。
他的父亲是个嗜酒如命的家暴狂,在外面工作不顺心,受了气,就干掉了两斤白酒,醉醺醺抄起皮带来抽他,边抽边骂,什么赔钱的小贱货,什么没屁眼的小畜生,各种污言秽语,让少年在一次次的摧毁中建立了强大冷血的心理防御机制。
他对这种侮辱性的称呼显得很无所谓,甚至还勾了点笑。
“给侯小姐道歉。”
陈京直曲下颈,后背刺状的棘突撑起了深黑背心,含着她的一片耳珠,舔得极其暧昧。
“回去小公狗骚给你看。”
这男人调情起来,真是一点脸皮也不要了。
占有谷绯红的这一年里,陈京直当着她的面说脏话的频率不多,连疯狂之际,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也沉默地咬紧牙关,实在压不住了,爆发性骂了几个极涩的字眼。
事后,仿佛加倍补偿似的,谷绯红的待遇再次被拔高。
当末世其他普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她却能得到陈京直从高档女装店扫荡出来的茶歇裙、桔梗裙、系脖长裙等。
在谷绯红生日那天,她还收到了一件相当合身的桂花旗袍。
虽然那件旗袍没穿多久就撕碎了,桂花被男人打得七零八落。
绯红骂他一句,没把人骂生气,反而把人骂得更加精神抖擞了,蓬勃的野性与欲望正在体内飞快复苏。哪怕是招待候鸟基地的创始人,陈京直也是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这会儿倒是兴味盎然地勾着她看。
医生大人怎么变得这么辣了。
他心想。
真他妈的带劲。
也许曾经是医生,谷绯红天生没什么锋利的爪牙,又被末世吓怕了,被他抱回了窝,除了前头不情愿挣扎那一两下,其余时间温顺得可以。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她是愈发放得下身段了,竟然还央求他整个小厨房,说要给他煲靓汤。
这么柔弱、贞静、温柔的女人,有一天也会像疯子一样,拿着把水果刀到处乱砍。
这实在让他意外。
陈京直猜测是这位侯小姐踩着了她的底线,那手链放什么地方不好,非要放在枕头底下。
他们枕头最受祸害,就没一次能正经待在上面的,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把赃物藏在最容易发现的地方。
更何况他的医生大人医术了得,年纪轻轻就做到主任的位置,脑子自然不傻。
说实话,这栽赃嫁祸的手段简直低劣到令人发笑,小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伎俩,但因为侯雯雯是候鸟基地的大小姐,哪怕是可笑又愚蠢,大家也必须装出一副她最有理她、最受委屈的样子。
候鸟基地是他们未来的合作对象,在这个关头为了一个女人闹翻,实在不值得。
人人都这么衡量着这场冲突。
谷绯红注定要吃下这个暗亏——谁让她碍着了大小姐的眼呢?
陈京直并不想在这种无所谓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他一手箍住绯红的腰肢,一手捏着她的下颌。
他望进女人因为疼痛而湿淋淋的眼睛。
蓦地,他想到了那一树被雨水淋湿的桂花,那个暴雨天,他伞也不撑,就站在第一医院的楼下,透过那零零落落的桂花树,去看谷医生的办公室窗户,哪怕她一次也没有经过,但少年还是尝到了初次喜欢的甜。
他把桂花树下被雨水打落的米粒花骨都捡了起来,兜在衣服里,高高兴兴地回去。
后来他没再去岩桂医院。
但那一树淋漓漓的、米粒般饱满的桂花,带着清冽的雨水气息,纠缠了他无数个蓬勃血腥的日夜。
初恋让他欲生欲死。
陈京直原本到嘴边的冷硬命令又被他咽回去,他天生欠缺柔情的神经,但此刻莫名带了点安抚,甚至是用一种哄小女友的方式,“不就是一根手链吗?下次我出去,给你找一箱,听话点,嗯?”
女人也直勾勾望着他。
——他知道的。
男主当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过错方。
陈京直年纪轻,但眼光毒辣,不然也不会在短时间内组建起自己的末世乐园,这点搬弄是非的小手段,根本就瞒不过他的耳目。
又或者说,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闹剧的真相。
他们知道,侯雯雯就是看不顺眼谷绯红。
他们也知道,侯雯雯借了个由头,无非想给谷绯红一个下马威。
只怪她这个当事人,太不听话,太不识趣,没有按照他们的剧本走,没有当一个合格的、供人玩乐的丑角。
她是被放弃的、没有价值的花瓶,没有人会关心她委不委屈,冤不冤枉。
陈京直现在喜欢她吗?
也许。
但残酷的末世让本就稀薄的爱意愈发荡然无存。
系统坑了绯红一把,这会儿也有点心虚,它小声地说,‘宿主,你放心,男主他就是欠,吃软不吃硬又口是心非的典型,他不会娶恶毒女配的。’
绯红笑而不语。
系统急了,‘真的,十年之后陈京直还向你求婚了!-
‘你们还生了龙凤胎,一家四口可幸福了!’
绯红慢条斯理,‘所以我要受个十年的罪,才能感化黑化男主爱上我?多感人的故事啊,你怎么不来啊?’
系统:‘……’
它闭嘴了。
绯红收拾完了系统,又转头看男主。
这个十年之后注定爱她爱到无法自拔的男人,此时只把她当成室内漂亮的花瓶看待。
“陈京直,我是你的什么人?”
——这什么场合,这女人还这么恋爱脑,道个歉回去再做不行?
陈京直舌尖抵着内壁,压着锋利眉梢,逐渐不耐烦起来。
本来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这祖宗非要给他三番四次地绕,是真当他脾气好到上天吗?到现在还认不清楚她的位置。
“什么人?”
年轻男人肩颈峭拔,声音如同金属质地般冰冷,讥诮的,恶劣的。
“当然是炮友啊,不然还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