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霁,你这是做什么。”
师姐开口说话,那酒液就从她的唇齿淌落下来,浸透一襟石榴红。
“如师姐所见,师弟在舍命陪君子。”
他睫毛长长地垂落,尾梢带了点夜雪,又在女子温热的鼻息间渐渐融化。
“舍命陪君子?”她轻声一笑,“百年不见,师弟成了昆山玉君,身上的刺儿少了,这话也越说越动听了。”她漫不经心地拆开他,“可惜你的师姐江敛红,她早就死在堕魔、叛出师门的那日,如今的她只求及时行乐,日日贪欢,枉费你这动人的唇舌了。”
她拢着红袖,懒散道,“此处男欢女爱,怕是会玷污昆山玉君的青瞳,若无他事,还是趁快离开罢。至于这桃花妖——”
绯红短促笑了声,将它招到自己的膝上。
桃花妖分外乖顺,双手抱住她的脖子。
绯红两指挟住对方的嫣红唇肉,“昆山玉君若还是不放心,怕它继续祸害世间男女,我便收它做个帐内小君,日后约束它,定不叫它随意魅惑他人。如此一来,你我皆得两全其美,玉君意下如何?”
“不如何。”
江霁的身量高了,面孔还停留在少年时期,短圆的猫瞳显得灵澈冷淡,但此时陷入了一抹女子的红影。
“这桃花妖仗着容貌,魅惑了无数男女,生冷不忌,难以消化,师弟担心师姐吃了会坏了五脏六腑。”
这什么话?
桃花妖可不爱听了。
“什么生冷不忌?我只吸食他们的情魂,又不真的同他们脱了衣衫滚在一起,是他们守不住自己的本心,死也要奉送我情意,与我何干?”
而绯红噗嗤大笑,胸膛剧烈颤动,桃花妖伏在她身上,玉耳染上淡淡的红。
“师弟,你既然担心师姐吃坏身体,不如你来替他?”
她这一句无疑是将江霁贬入尘泥里,让他一介仙君与男倌、媚妖之流相提并论。
江霁静静望她。
桃花妖提起气,提防这清高傲慢的道家仙君大开杀戒。
他却道,“愿为师姐效劳分忧,只要师姐愿意同我归去。”
“嘭!!!”
变故突生,绯红抓着江霁的腰封,将他狠狠摔在了桌面上。
壶尊、茶盏、盘碟等物碎得脆烈,江霁的玉冠微乱,一绺乌发沾了酒液,潮湿又糜乱。他衣如堆雪,埋在这一片残红当中,好似仙人沦堕凡尘,曾经凛然不可侵犯的传闻也变得腐烂不堪,生出了湿漓漓的鱼水欲望。
“哈……师弟,我的好师弟,是你说师姐是你的心魔,你要我堕魔,要我远走,要我消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如今却说什么,要我与你归去。”
她如同刀刃贴皮,寸寸皆冷,又泛起一丝奇异的疼痛与酥软。
“魔是你,仙也是你,我的好师弟,你还真是,爱玩弄众生命运。”这美艳恶鬼碎了他的玉冠,抽了他的腰带,要制造一场让十洲三岛都为之唾笑的风流艳事,她满怀恶意地说,“若是师弟被人在小倌馆当众玩弄,想来师弟为了渡我,也不介意罢?”
江霁似一尊琉璃猫,通透雪白,又染上了灯影焚烧的颜色。
“若师姐欢喜,舍了声名又如何。”
她眸子里长着尖刺,口吻也尖锐无比,“那还得多谢昆山玉君的成全!”
她赏了他一掌。
“本座兴致全无,滚吧!”
江霁顶着半边的红印,手肘撑着茶桌,慢吞吞地站起来,他捡起了地上的腰带,低头给自己系上。而玉冠碎成了两半,江霁只能披着黑发,他望向绯红,“我一百五十岁生辰快到了,还想吃一回师姐做的寿面。”
他顿了顿,“装饴的是红罐子,青盐则是绿罐子,师姐这次别弄错了,甜寿面虽无毒,但吃了六年,也真的很要师弟的命。”
说罢,江霁出了小倌馆,消失在夜雪当中。
绯红捏着下巴。
‘统子,男主是不是有点过分嚣张了。’
系统:‘?’
不是你把人摁在桌上,还要嚣张羞辱人家吗?
绯红:‘他竟敢使唤我做高难度的面!’
系统弱弱地说:‘……人家只是让你把糖换成盐,这技术含量也不是很高吧。’
绯红:‘说得对,要做点技术含量更高的。’
系统猝不及防被喷了一屁股的车尾气。
江霁回到太上墟,他一百五十岁生辰兼了元婴大典,被副掌门操办得极其用心,礼数周全,各方来贺。江霁端坐在长生灯前,他的身侧簇拥着朝霞、芙蓉、白鹤、暖香,越来越像两世镜里清贵冷漠的昆山玉君。
江霁偶尔会想,如果能提前知晓过去与未来,人们是否还会坚持初心?
若他真是镜子里的昆山玉君,是否还要再坚守三千年,才能任由坚冰融化,再打破规矩与束缚?
既然最后都是要爱上此人,与此人相伴,更为此人破例,那他此前诸多的困惑、纠结、思虑甚至决绝心意,又有何用?
这就跟砧板上的鱼儿一样,明知自己是死,非要摔个遍体鳞伤,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好似这样方能证明它主宰过自己的命运。
徒增笑料罢了。
江霁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看,独独指尖捏了一颗莲子。
直到深夜,人群散去,重归寂静。
江霁将莲子捏碎,连带着一层涩壳,吞入腹中。
苦的。
他这么意识到。
江霁的口味比较淡,加上他早已辟谷,对一切生食熟食都不感兴趣。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竟然是那一碗年寿面。
甜的。
甜得他舌根都发了麻。
江霁怀疑师姐不但盐饴不分,就连份量心中也是没有数的。
实在是修真界的庖厨祸害。
江霁踩着夜色,回了明夷殿。
殿内灯火通明如昼,而江霁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青罐子。
突兀又惹眼。
江霁开了罐子,撚起一块,晶莹饱满,澄色透亮,含进嘴里,一股甜味直冲天灵盖。
江霁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像小孩一样,很没有规矩地吐到掌心。
他还使劲呸了两下,表示他对此物的嫌弃。
江霁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青玉罐子扫入袖中,跃窗而去。太上墟浮在昆仑山上,三千仙山都沉沉睡去,窸窸窣窣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江霁的衣袍掠过一只蒲卢,它正衔了一只半死不活的螟蛉,被风浪旋得打了好几个转。
螟蛉抓住时机,蹬腿就跑。
它好巧不巧,撞入了另一个掌心。
绯红捏着螟蛉双翅,自言自语地说,“还真有自投罗网的,不知炸着吃的风味如何。”
螟蛉一听,干脆放弃挣扎,咱干不过你们,蒸的炸的,爱咋的就咋的吧。
“师姐。”
江霁落地,衣袂飘飘。
绯红却不看他,只是说,“螟蛉有义子之名,据说是蒲卢不产子,就把螟蛉当子喂养,可实际上呢,蒲卢把螟蛉衔回巢中,就用毒针把它蜇个半死,再慢慢吃光它。”她缓缓擡头,凝视着他,“师弟,你说你我,谁是螟蛉,谁又是蒲卢呢?”
江霁突然举起袖子。
他捏住绯红的嘴,扔进了一块饴,硬块与牙齿清脆碰撞。
甜津陡然涌上,绯红皱得眉眼都乱成一团。
“不准吐,吃完。”
绯红想唾出来,被他强硬捂着嘴,生生嚼碎大片饴块,几缕甜液沾着他的指缝。
绯红空出手,抽出腰间一截春风烈火鞭。
嘭嘭嘭!
鞭风飒然而至,脚下的红蓬溅如飞絮。
江霁如轻鸢剪掠,避开鞭风要害,宽袖翩飞,袖中剑脱手而出,绯红偏头凌厉一咬,那小剑就别在她唇边,眉眼尽是得意,“师弟,你十四岁就使过这一招了。”
“是么?”
江霁竟是歪了下头。
他双手结出道家灵印,风烟瞬起,“天行逢春,枯木生花!”
刹那之间,绯红唇中的小剑生根发芽,长出了两三朵碗口大的青色芙蓉,把她半张脸都遮住了,花影斑驳又暗青,在月下显得圣洁又妖邪。植物的充沛水汽和腥味也一并涌入绯红的舌尖,同里头的甜味混合,又腥又涩,怪异至极。
江霁扬了扬眉,“师姐,师弟这一招剑生花,唇上春如何?”
“得意甚么,师姐也会。”
“请指教。”
绯红的春风烈火鞭卷住他的腰,将人揽住胸前,咬得他唇血淋漓,化作朵朵红莲。
江霁一贯不徐不疾,做事也爱讲究规矩斯文,还未试过这样的凶悍烈性,他微皱起眉心,复又松开,放下身上的重重枷锁,享受起唇舌的追逐。他想起一事,断断续续地喘息,“师姐,面,寿面……”
“什么?”
春风烈火鞭把两人缠得难以分离,臂腿纵横,宛若一枝并蒂莲。
江霁从芥子捧出了一碗寿面,特意贴了一张火符,现在还热气腾腾,葱香四溢。
绯红讶异挑眉,“你做的?不像啊。”
江霁淡定反问,“师姐那寿面是自己亲手做的?”
两只狐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绯红说,“那甜寿面真不怪我,我不知道那师妹的老家就是甜的习俗,谁让你吃得一滴不剩,我还以为你喜欢呢,就年年找那个师妹约一碗面,可把那师妹吓的,还以为我看上了她呢。不过说真的,师妹貌美声甜,我要是不中意你,我可能就跟师妹好了。”
江霁竟也很配合她,“是么?那我算是顺手救了师妹一把,让她免受师姐毒害。”
绯红斜他一眼,“好好说话。”
江霁当即正色,“以后师姐找人做面,要找靠谱点儿的,你吃一下这个怎么样?”
“你是寿星,为何是我吃?”
“我吃过了,滋味还不错,师姐记住这个味儿,日后给我做寿面,就按这个来。”江霁顿了顿,认真地说,“师弟还想多陪师姐活几年。”
绯红笑瘫。
江霁挟着筷子,给绯红喂着寿面,余下一碗晶亮汤色,他也就着她的手喝完了。
他突然说,“师姐,你好像没有送我贺礼。”
“那罐子饴糖不是?”
“还不够。”道家仙君微微摇头,“师姐,别待在合欢宗了,回太上墟,回到我身边。”
绯红抽手,被他握住。
江霁慢慢伏身下来,枕着她的腿弯,周围生着鲜红蓬草,那一轮月仿佛也陷进这热烈缠绵的红色中。师弟伸出手,捏着绯红的一缕发,“你听我说完。这百年间,我徘徊在梦境与现实当中,几乎分辨不清你我面目。”
他又自嘲一笑,“若我少年冷落时期,能得一位倾心道侣,她怜我,护我,喜爱我,使我不生怨,不生恨,也许那是另一个江霁了。”
“这世间有大道万千,也许我不该仅仅执着于飞升。”
他与她十指相扣,洒脱一笑。
“我想要与师姐并肩同行,同去,亦同归,做天地逍遥仙。”
系统听见这一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
男主终于开窍了!
看看被告白的女主,眼睛都泛红了!
肯定是被打动了!
很好,它见证了绝美的爱情!
系统满怀信心打开了数值条。
男主[江霁]欺骗值:???
女主[蓝绯红]欺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