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妈妈说干就干,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独孤默服侍金不语,便开始对他进行全方位的岗前培训,从世子的穿衣吃饭喝茶饮酒进行全方位的普及,期待他能成为世子后院最称职的男子,接过她老人家的衣钵,把世子侍候的妥帖周到。
金不语起先没察觉,只是对于自己回营,独孤默被高妈妈以有事为由扣留在侯府不当一回事。没想到忙完了六月营里的集训,经历过了丧子之后回营的窦大将军跟妾室幼女新丧脾气也更为古怪的侯爷的荼毒,进门就被刚刚上岗的独孤默给吓到了。
独孤默温顺的上前来替她解外袍,语声恭敬体贴:“世子在营里辛苦了,小的服侍您更衣。”
彼时世子爷正顶着烈日回城,嗓子眼里渴的要冒烟,冲进来就提着茶壶仰脖灌,喝相颇为豪迈,被伸过来解腰带的一双手给吓到,喷出一口水,呛了个半死。
“你你……”
独孤默很无辜,还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上来就要给金不语擦下巴上的水:“世子爷也不慢着些,小心呛到。”
金不语被他的这番作派吓的一激灵,朝后退了两步:“停!”等独孤默保持原位不动的时候,她小心的问:“你那位?皮儿是独孤默,芯子换了?”
那个笨手笨脚完全不会照顾人的独孤默哪儿去了?
独孤默好像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上前去扒她的腰带,还特别顺手的替她擦干净下巴上的水渍:“大白天的,世子爷说什么胡话?小人就是独孤默啊,奉高妈妈之令来侍候世子爷。”
世子爷习惯了打嘴炮,在如意馆也没少对着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甚至对着独孤默撩闲都做过,真让这美少年贴身侍候,还是有心理障碍的。
她上次随口应了高妈妈,就是觉得她老人家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一个空谈者遇上高妈妈这位实干家,立刻就现了原形。
“高妈妈的话你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独孤默被拒绝毫不气馁,仿佛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还说:“高妈妈说了,往后就让我在世子房里贴身服侍,冬天替世子暖床,夏天替世子打扇,沐浴泡脚梳头都要做,世子若是嫌弃小人,高妈妈就让小的自动滚回流犯营去做苦力,别在她老人家面前碍眼。”
说到做到,老人家真狠!
金不语很想告诉他:少年,你太天真了!
高妈妈的终极目标哪里是在培养贴身小厮啊,换个性别就是在培养通房小妾啊。
独孤默没告诉金不语的是,高妈妈当时话说的很难听。
她老人家说:“甭管你以前出身如何显贵,读过多少书,才华有何过人之处,被流放到幽州地界上,就得认清现实。若没有世子爷的赏识,就只能去营里做苦役,吃的是猪狗食,出的是牛马力,能活到哪天都不一定。要么你就彻底放下从前所有,侍候世子爷。要么你就横着从府里擡出去,否则难保不泄露世子的身份,你自己选吧。”
独孤默想起赵远平的话,想起远在京城的母亲与弟弟妹妹,还有牢狱里挣扎求生的父亲独孤玉衡——他自然是想活下去的。
高妈妈提起这些的时候,他觉得屈辱,然而等到一样样学过去,亲自上手侍候世子,发现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反而有种想笑的感觉。
——刚刚相识的时候,世子爷满嘴轻浮之言,时常做些出其不意的举动,他没少在心里骂她狗世子。
现在才发现,世子爷也就是嘴巴闲爱撩人,真让他上手侍候,最先吓懵的不是他,反而是看起来“身经百战风流成性”的世子爷。
他唇角微弯,面上却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恭顺表情,除了外袍还要替她脱靴:“世子室内还是穿软底鞋舒服。”
金不语就跟被烫到似的往后跳:“哎哎我脚臭,你——走远点!”
营里活的糙,侯爷可能是想要制止营里的议论声,为了榨干各营将士们热衷八卦的多余精力,没命的下达训练任务,她最近都快被晒成黑炭了,更别说靴子,脱下来能熏死蚊子,连驱蚊的药草都比不上,特别管用。
独孤默真没想到世子还有这副避他如蛇蝎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好笑,还蹲下来坚持要替她脱靴子:“世子爷,让小人侍候您换鞋子吧……”
那向来风流带笑遇上美人跟蜜蜂遇到花儿似的嗡嗡个不停的世子爷跳着脚直往后退:“别!别!我自己来!”
独孤默抽猛子抓住她的脚踝不撒手,还恭敬的说:“往后小人还要侍候世子爷沐浴更衣,脱靴子也不算什么啊。”
金不语:“……”
高妈妈,救命啊!
高妈妈不经念叨,前脚金不语在心里狂喊,后脚她老人家的声音就在院里响起来:“橙心橙意,你俩猴儿偷什么懒呢?让你们去刘记买的芙蓉酥买回来了?还有王家的酱驴肉呢?别打量我老了没瞧见,你们背后再对阿默指手划脚,小心我打断你们的爪子!”
世子身边侍候的人都是有定数的,但丫环小厮虽做得屋里的活计,但贴身之事一向由高嬷嬷打理,忽然之间冒出个独孤默拔得头筹,竟然可以贴身侍候世子,自然让世子房里的其余丫环小厮们心里升起危机意识——于是小摩擦开始出现了。
不过高妈妈镇吓小妖有一手,连金不语也时常避其锋芒,更何况是几个丫头小子的闹腾,很快外面便安静了下来,显然各司其职,都去做事了。
高妈妈进来的时候,世子正被独孤默按在椅子上脱靴子,少年一双握笔的骨节分明的手做起这种事情还是显得有些笨拙,不过因其举止温雅缓慢,反而有种从容的美,倒掩饰了不熟练。
金不语苦着脸好像上刑,等到靴子脱下来,高妈妈挨个去开窗,还吩咐独孤默:“臭死了,赶紧扔出去!”
金不语:“……”
这时候就能感受到上岗培训的重要性了。
一个月未见的状元郎化身贴心小厮,不但把靴子放在外面,还端来了一盆洗脚水,贤惠的吓人。
待得独孤默去厨房,金不语受惊的小心脏才复归原位,小声问高妈妈:“怎么回事?阿默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高妈妈非常有成就感:“世子别急,过个一年半载的,保管使唤起来更顺手。”
金不语:“妈妈不觉得这样有辱斯文吗?阿默可是有状元之才!”
高妈妈:“若非他是读书人,老奴还觉得他配不上世子呢!”她老人家很是勤俭持家:“再说将来还省了请西席的银子呢。”
金不语:……
在生活经验丰富的老人家面前,她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闭嘴一途。
也不知道高妈妈是如何对独孤默洗脑的,到了八月中秋,北狄人再次前来打秋草的时候,他照顾金不语已经做的非常熟练了,跟去营里帮她打理内务,世子爷的营房也终于干净整洁,不至于跟狗窝似的,还得自己动手。
两军对垒,北狄人的毡帐连绵成片,而幽州大营也已经有一套熟练的应对机制。定北侯派兵点将,诸将各司其职,先锋营打头阵,神射营掠阵,步兵营紧随其后,骠骑营伺机而行。
金不畏自从调进先锋营的那一日,便如同新丁入营,埋头苦练,时常滚的一身泥一身伤也不带歇,就连卜柱也偶尔感叹:“大公子要是早知道苦练,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世子天生反应灵敏,况且看其身手便知苦练多年,上了战场本能反应就能救命,而金不畏从前全靠大公子的身份与小恩小惠撑着,要论真本事,拍马也赶不上世子,这时候知道要凭两个月时间速成,骨架已经定了型,反应也跟不上了,上了战场性命堪忧。
但定北侯特意唤了他前去,话说的很是冠冕堂皇:“不畏……以前是我犯了糊涂,只想着让他成亲之前官职高一些,也有面子。现在却觉得这是害了他,进了先锋营之后,万望卜将军别一味姑息,他也该上战阵为自己拼杀了。”
卜柱当初就对他将世子的功劳给金不畏颇多怨言,谁知事情峰回路转,竟然爆出来金不畏身份成疑,他家夫人近来时常叮嘱:“你就算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也千万要管住自己的嘴,别在侯爷面前提他戴了绿帽了,不然无异于当面打脸!”
他难得管住自己的嘴,道:“全凭侯爷吩咐。”
北狄此次由大王子呼德与三王子阿古拉带兵前来。先锋营出战,金不语见到三王子便热情问好:“三王子别来无恙。”
三王子脸色很臭,无视她热情洋溢的笑脸,冷冷道:“世子别来无恙,本王今日来取尔狗命!”
金不语端坐马上,丝毫不以为意:“那还得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金不畏就在她身后,手心已经汗湿,心跳很快,对面的弯刀在秋日烈阳之下闪着寒光,他怕疼怕死想逃,忽然之间无比羡慕金不语的勇气——那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东西。
两军冲杀,金不畏哆哆嗦嗦被挟裹着冲入阵中,耳边杀声震天,到处都是飞溅的热血,像初次入营见到两军对战血流成河的场景,当晚他做的噩梦无比真实,那种血喷到身上的粘腻感,身体被利刃穿透的剧痛……他最后的印象是金不语头也不回杀入敌阵,长**枪所过之处死伤无数,而他仿佛永远也不能成为世子那样的人,从马上跌下来的时候,他差点喊出来:好疼啊!
就这样吧。
在死去前一刻他想,与其活得战战兢兢,时刻等着定北侯手中的大刀落下,不如痛快死去。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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