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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武侠 > 潘郎憔悴 > 二十二

  酒筵前来了十数个小子,各自撑着明亮的灯笼,再加上中秋明月,看来这一片地方,真就像是白昼一样的光亮;可是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那么严肃,其中尤以淮上三子更甚。

  褴褛衣衫的少年,说出了一段惊人的话,全场更是鸦雀无声,目光全集中在这少年人的身上。无奇子丘明眉头一皱:

  “你说什么?商量……什么?”

  管照夕自己也觉得很紧张,对付这三个武林怪人,他自己可是始终没有把握,他搓了一下微微出汗的双手。

  “小可的意思……认为,我们也不妨来下一个赌注,为这场较量增加一些兴趣!”

  “哽!”

  无奇子吃了一惊,一旁的飞云子叶潜哈哈大笑。

  “妙极!妙极!”

  丘明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要赌些什么呢?”

  照夕冷笑了一声,他回头走了几步,猛然转过身来,剑眉微轩:

  “赌命!”

  无奇子丘明和葛鹰叶潜,都不由一惊,丘明哼了一声,沉沉地笑道:“管照夕说话可是要算数的啊!”

  照夕慨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岂有说了不算之理!”

  无奇子丘明立刻脸色一沉:

  “那么好吧!你就说怎么个赌法吧?”

  这时那一边的应元三大声咬了几声,管照夕不禁扫了他一眼,应元三一个劲挤鼻子动眼的,意似阻止照夕如此赌法,管照夕胸有成竹,装作不懂,仍然浅浅笑着。

  淮上三子愈怒,他也就愈高兴。

  他慢条斯理地道:“我如是输给了你们三人,自动面壁深山,不问外事六十年。”

  三子及举座诸人,全是一惊,因为这赌注和当年雁先生是一样的,他们各人都睁大了眼睛:

  “可是你们三人要是输给了我,却只好交出命来了!”

  叶潜不禁哧地轻嘲了一声,环目四视:

  “各位听到了没有?这个赌注可是真公平呀!哈!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

  照夕沉声道:“公平得很,甚至你们还占便宜。”

  无奇子再次厉声道:“你话说清楚些,这可不是给你开玩笑。”

  照夕哂然道:“我可没有时间给你们玩笑,我说你们占便宜,莫非你不信么?”

  三子怒目外凸,就像要活吞了他似的,狠狠盯住他。他却是不慌不忙地道:“你们想,我今年才不过二十几岁,再有六十年,也许还能撑下去,而你们呢?”

  三人一怔,照夕笑了笑,接下去:“你们要论年龄来说,我实在不敢想你们能活多久,六十年你们能活么?既然活不了六十年,不是等于和‘死’一样么?你们还说不占便宜?”

  淮上三子气得面红耳赤,不过照夕的话,说得虽然太刻薄了些,可倒也是实情。

  在座之人,不由都发出一阵笑声,三子脸上,可就愈发挂不住了。

  赤眉子恨声道:“管照夕,你少卖口舌,既如此,我们就这么定下了,你快快说要如何比吧?”

  照夕躬身问:“你们同意了?”

  无奇子真恨不得一掌劈死他,他厉声道:“啰嗦!”

  照夕搓手一笑道:“对付淮上三子,不得不先小人而后君子!”

  他抬起头来,星目放光:

  “各位前辈,请怒弟子在前辈们尊前,过于放肆,实在是弟子为雪雁老前辈冤恨,不得不如此。”

  他紧紧地咬着一口玉齿。

  “诸位前辈,都是眼前的证人,弟子方才已说,愿今后六十年岁月为赌注,和淮上三子印证一下武学。弟子即使是明知以卵击石,为了雁老前辈,也是在所不惜的事情。”

  说到后来,声调高亢悲愤,一字字都如同鸣钟似的震动着每个人的心。这时洗又寒也不再低着头了,他那闪烁的眸子,在徒弟身上转着,他怀疑照夕为何如此自恃?可是到了这时,似乎已没有什么退路好走了。

  管照夕遂把那一袭破衫脱了下来,露出了灰绸紧身衣裤,猿臂蜂腰,更显英俊。

  他转过身来,脑子里清晰地回忆着雁先生当时的声音:

  “躬身如虾,张翼似蛾。

  引颈类鹤,旋身扬波。”

  “孩子!你不要忘了,用这十六字,去对付淮上三子中的老大,无奇子丘明。”

  “他最得意的是一套‘太乙伏波掌’……我这功夫是为对付他其中的一式‘撒网过江’,那是第九招……受制于其两肩!”

  雁先生的话,一刹那在他脑子里不停地绕着,他立刻有了灵感,当时对着无奇子丘明一抱掌:

  “久仰丘老前辈,以一套‘太乙混元掌’称雄武林,小可斗胆,要向你老爷子请教一下这套掌法,不知可肯赐教么?”

  他这一句话,使在座好几个人为之吃惊,因为他们知道,无奇子仗以成名的是“太乙伏波掌”;而非“太乙混元掌”,管照夕既对这套掌法,认还认不清,如何敢来讨教呢!这不等于送死吗?

  无奇子丘明心中暗暗冷笑:

  “好小子!太乙混元掌,我还没听说有这么一种掌法呢!”

  当时微微一笑:

  “老夫只知太乙伏波掌,不知何谓混元之一说?”

  他揶揄地笑了笑,照夕却忙改口:

  “啊!怒小可说错了,正是太乙伏波掌,不知可肯承教?”

  无奇子哼了一声,遂扫了身侧众人一眼,冷冷地道:“各位老朋友,这可是他点名要会一会我这玩艺的。各位俱知,我这掌法是一施展出来,可就极难收手,万一要是失手伤了他……嘿嘿……”

  他看了洗又寒一眼,冷笑道:“你这师父,却不能说我下手太毒呢!”

  洗又寒哼了一声,慢吞吞道:“老哥你只管下手,祸福由他自找,怪得谁来?”

  他说完这句话,又垂下了头来,无奇子丘明,见他师父都如此说,不由更放心大胆,暗存下心来,要给这青年一个厉害!

  当时举手一按桌沿,只凭这一按之力,他偌大身形,已如同鬼影,一闪已到管照夕身前。照夕淡淡笑道:“丘老前辈,我们似乎还应交待清楚一下,这输赢如何定呢?”

  丘明怔了一下,这一点他倒疏忽了,他随之一笑:

  “我三子之中,只要有一人输给了你,就算全输!”

  照夕星目一转,微笑道:“如此说,足见承让了!”

  他这句话方一出口,身形已跟着向右边一塌,双掌向前一伏,“平沙落雁”,遂一长身,合抱双拳道:“请赐招!”

  无奇子丘明一声冷笑,他认定了管照夕是以卵击石,休想逃得开自己的掌下!

  这时连长衣都不脱,一双大袖用“举火烧天”的招式,向上一举,霍地向两下一分,双履微微朝两边“八”字式一分,轻启薄唇,道了声:“请赐招!”

  在座之人,见了他这种起式,无不暗吃一惊。不知道的,看来他真像是玩笑一般,其实他这一式“如意图”,是以不变而应万变的一种姿势。看来虽是门户大开,可是前后左右,那是不容你递进一指。而此老更有护身游潜,全身上下,除了“天”、“地”

  二眼之外,几无伤他之处,管照夕要想伤他,真是“谈何容易!”

  雪勤和丁裳早已吓得目瞪口呆,江雪勤不由回头看了她师父一眼,冷魂儿向枝梅,似乎已知道徒弟心事;可是在强者如淮上三子面前,她也确实不敢轻举妄动,此女智慧过人,妙目一转,已有见地。

  就在场上这一触即发的刹那之时,她忽然娇笑了声:

  “二位请稍停!”

  无奇子丘明和灰衣人管照夕都不由一惊,双双翻身而出,四只眼睛,同时向场外的冷魂儿向枝梅望去。就见这颇具风韵的女人微笑道:“二位印证武功,本无我这旁观者什么闲事,不过今夜月色甚好,只是掌来掌往,似嫌有些单调,亦免有些煞风景。”

  大家都投以奇异目光,冷魂儿向枝梅遂抿嘴一笑,玉手入袖内略一抬腕,已抽出了一枝翠光莹莹的洞萧来。鬼爪蓝江立刻笑道:“妙呀!向家妹子,你莫非要吹一曲,给他们凑凑趣么?”

  冷魂儿嫣然一笑:

  “小妹正有此意,不知各位肯赏耳赐听么?”

  众人连连道好,淮上三子也没想到其它,都不由点头称善。冷魂儿向枝梅遂向着场中的管照夕瞟了一眼,微微笑道:“管少侠莫非不以为意么?”

  照夕忙躬身:

  “前辈高见,弟子岂敢置喙!”

  向枝梅微微一笑,心说:“傻孩子,我这是救你呢!”

  当时凑口萧上,立刻兴起了娓娓清脆的萧声,在座有半数以上,都精擅这种乐器,冷魂儿才一起调,他们都不禁暗暗点首。

  向枝梅这一曲“阳关三叠”吹奏得高低回旋,起伏柔纤,动听已极。无奇子丘明当时对照夕冷笑了一声:

  “我们不要辜负了向女侠的好心,来!把你那身得意的功夫施展出来吧!”

  照夕也想早一点把这事情解决,内心才得轻松。当时一言不出,向前塌腰延臂,用“黑虎伸腰”的招式,打出了双掌,直奔丘明的一双膝盖上打去。无奇子丘明一声长笑腾声惊起,大袖漫天,带起了一阵疾风,往照夕背后一落,快慢速度,都是恰恰到了好处。这怪老头子自问这一式已得了手,鼻中哼了一声,倏地出右掌,五指箕开,向外一抖,“金豹露爪”,五指尖已把练就的内力逼了出去。

  可是管照夕何尝没有想到敌人厉害,前一式“黑虎伸腰”本是虚式,才一发出,双手同时向后一挥,身形已平射而出,无奇子丘明这一招即打了一个空。

  他一提长衫下摆,云履飞点,快如星丸跳掷似的,已向照夕身侧扑去。

  这长方形的露台,长有十五六丈,宽有五丈,西头有一个瓜架子,两侧有百十樽石椅,照夕身形向下一落地,已距离那丝瓜架子不远了。

  他心中惦记着雁先生所关照自己的那式怪招;而且雁先生特别关照过他,要在第九招上方可施出。而无奇子这“太乙伏波掌”实在较照夕想象的更要厉害,自己勉强对付了一招,已感有些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以轻身功夫,来弥补功力之不足,不想无奇子身形展开,如影附形,几乎不容他少缓须臾,管照夕这里身形方定,突觉背后劲风猛然袭到。

  那风力似还距离自己尺许之外,照夕已感到内脏一阵剧烈震荡,身躯更由不住,大大晃动了一下,他不由吓了个面色苍白。

  当时向前一伏,银牙一咬,正想暗中以“扫铁塔”的硬功夫,往对方下盘扫去,最不济也拼一个两败俱伤。他口中闷哼了一声,倏地转过身来,右腿风卷残云似紧贴着地面已扫了出去。无奇子的箕开右掌,距离着他的前胸,顶多还有半尺左右。

  只见他五指指尖如剑似的平伸着,这种掌力只须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登,内力就可发出。以无奇子这种超人功力,莫说是半尺之内,就是丈许左右,只要他内力发足了,如中人要害,也是非死即残,端的可怕!

  管照夕冒着生命的危险,扫出这一腿,可是有点失算了。

  他这里腿才扫出,就见无奇子面色极为狰狞的一笑,他左掌往下虚按一掌,双腿向上一拔,整个身子竟自凌空而起。管照夕那么疾劲的一腿,竟会扫了个空;可是他右掌仍是不变原式的,直向照夕当胸打去。

  全场诸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那洗又寒、蓝江、应元三,三人竟由三处不同地方,腾身而起,另一面的赤眉子葛鹰、飞云子叶潜,也自腾身而来。

  不过他二人的来路,却是为阻洗又寒等三人的式子,双方都是一闪而至。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正是丘明正欲上挑指尖的霎那,忽然有一丝极为尖细的冷风,直向丘明后脑袭来,那种感觉,也除非有丘明这身功夫的人,才能体会得出来。

  他不由吃了一惊,慌不迭,向后一挫右掌,大袖向上一翻,用“拔云见日”招式,想把当空暗器打落。可是,当他头抬起时,却意外的什么也没发现,只似耳边有一般极尖锐的风声,一间即逝。

  无奇子丘明足步向外一划,已侧出了三尺以外,照夕惊魂甫定之下,也用“轮翅舞秋风”的身法,荡出了五尺左右。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无奇子,心中正自不解,他何故猛然撤招?

  丘明身形飘出,猛地回过头来,却见自己两个拜弟,和洗又寒、蓝江、应元三等一群人,正自惊奇看着自己及管照夕二人,满面惊恐之色!

  无奇子丘明镜目一转,只冷冷一笑,他实在不敢断定方才到底是暗器呢?还是自己的错觉?

  总之,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

  二次一偏头,却见照夕依然星目闪闪地看着自己,月光之下,并不现出惧怕之色。

  丘明心一狠,一句话也不说,双腕一翻,长啸了一声,用“正反琵琶手”,隔空直向照夕胸下腹两处要害打来。照夕这一对招,才知道淮上三子果然名不虚传,惊魂初定,心中盘算着,自己要如何对付他。

  忽见丘明这一招撒出,他倏地向地面一伏,这一招是雁老人亲授的“鼠息”式。

  他这种姿态,慢说是丘明不曾见过,就是举座十数位高人,竟无一人看出他这是一种什么招式。

  尤其可怪的是,他随便的一趴,四肢全隐腹下,就连肘腕也是没有现出一些,活像一只拱背黑猫。

  无奇子身在空中,双掌之力全都扫空,他看到了管照夕这种招式,心中大吃一惊,迫不及待的大袖向外一挥,足下以“浪子踢球”猛地向照夕伏着的背脊上踢去。这种一招双式,正是照夕等待着制胜的招式。

  丘明足方踢出,管照夕就如同球似地跳了起来,无奇子只觉眼前一花,目光望处,似见对方满空全是拳掌脚腿,他心中正吃惊,双袖已用“撒网过江”的招式,猛地挥出。

  那当空的管照夕,猛然长啸一声,身形就空一挺,无奇子双袖落空。

  他不由大吃了一惊,也就在这刹那之间,无奇子遂觉两处琵瑟大筋上一麻,跟着全身一麻,噗地一声跪倒在地。

  他全身籁籁抖成一团,原来不知何时,管照夕一双手,各以中食二指,正搭在他两处大筋上,一丝丝透体的内力,令无奇子丘明上下牙关喀喀交战,休想说出一句话来。

  这一刹那,全场震惊!

  几十只眼睛现出了惊、玄、奇、愤、狂喜,各种目光的眼睛逼视着他,在座如许高人,竟没有一人看出来,这青年人,到底是如何到了无奇子的背后的。

  尤其是雪勤和丁裳,更是惊得目瞪口呆,恍似身在梦中一般,丁裳竟惊喜地跳了起来,双手重重一拍,发出了“啪”地一声。

  雪勤不由盯了她一眼,丁裳不自然地又放下了手,心中暗道:“讨厌!干嘛老注意我呀?”

  尽管如此,她二人仍以喜悦欣狂的眼睛,注意着照夕。

  冷魂儿向枝梅的萧也不吹了,她秀眉微颦,实在想不透,这个青年人到底施展的是一套什么功夫。他那分臂伸颈一旋身,腾掠的闪电身法,几乎是一招之内同时展出来的,就连自己也看不出窍奥所在。她不禁惊异地叹息了一声,暗笑自己的假借吹萧,是如此多余了。

  原来方才在照夕和无奇子对招的第五招时,丘明眼看得手之一刹那,感到脑后的一丝尖风,正是向枝梅翠萧中巧藏的独门暗器“红云散花针”。

  这种暗器体积极小,真和牛毛差不多,通体深红,只要中人,立能在血道之中顺血而行,真是厉害无匹。向枝梅因其过于狠毒,所以平时轻易不用。

  她把它巧设计在翠萧的第九个洞孔之下,用时只须用手轻按洞口一极小白点,机钮自开,再运气一吹,这种红云散花针,就会如电而出,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因其体积过小,平日置于掌心,尚不易看出来,更何况疾驰于空中。

  向枝梅此刻想来,认为方才自己是“多此一举”,其实她哪里知道,不是她那“红云散花针”暗惊了无奇子丘明一下,管照夕不死必伤。

  这时场上大乱,赤眉子葛鹰、飞云子叶潜,见拜兄受制于人,惊魂落魄之下,一左一右往管照夕两侧飞来。管照夕双手在无奇子肩头上一按,身如怪鸟似地腾身而起。他因得有雁老秘授,在腾身之刹那,双手各以食指在无奇子主筋气眼上,轻轻戳了一下,无奇子只觉身子一软,由不住两手往地上一垂,借以支着身子,他全身抖得更厉害了,冷汗涔涔而下。

  葛鹰和叶潜,各伸一臂去扶他们这位大哥,可是丘明这一霎那,竟连话都不能说了,他只是呐呐道:“不行……不要动我……”

  葛叶二人吓得忙松开了手,再低头一看丘明,竟连衣服都汗湿透了。他兄弟二人不禁更是大吃了一惊,才知拜兄竟为对方点了筋了。

  武功的拿穴、点穴,固是厉害,可是能者往往都擅解法,算不上什么太厉害的威胁;可是独有一种“点筋术”,却是极少为人知道的手法。

  这种功夫厉害的是各门手法不同,譬方说,武当的点筋术,伤了少林门下,少林非得擅武当独门解法不治,同样少林伤了武当门下亦然。

  淮上三子属北派天竺,他三人都点筋高手,可是管照夕这种点法,他们竟是无法解开。

  赤眉子葛鹰十分暴怒,厉声道:“小辈,你侥幸胜了,我兄弟绝不食言,你何故欺人过甚!这岂是侠义本色?”

  照夕哂然一笑:

  “你们淮上三子也太骄傲了,我只是煞一煞你们的威,叫天下英豪都看一看,一向以武林盟主自居的淮上三子,今夕折在一个青年的手中。”

  他哈哈大笑着,神态跋扈万分。

  要在方才,他这种话,势必会引起众人嘲笑,可是这一刻,没有一个人出声。葛鹰和叶潜两张脸都成了紫酱颜色,赤眉子葛鹰怒目一转。

  “你只把我拜兄解开了,我兄弟少不得还要一一请教几手高招。”

  管照夕有意令他三人今夜丢一个大人,他胸中实有十分把握,胜券在握,不禁冷笑道:“赤眉子,你莫非还不服气么?老实说,今夜我要是没有制服你们三人的把握,也不来此现丑了。葛鹰!你这里来!”

  这狂傲的青年说着话,一塌腰,已把身子窜了起来,直向那丝瓜架子上落了下去。

  赤眉子葛鹰在众目之下,哪能丢这个脸,他见管照夕腾身向花架子上落去,心中不由一动,暗忖道:“好小子,要在轻功腾纵上和我较量,你还差一手!”

  他猛地怪啸了一声,双抽一拂,用“疾追浪”的轻身功夫,“嗖!嗖!”起伏之间,已窜上了瓜架,身子向下一落,可正赶上了步眼。

  这位淮上三子中的赤眉子,在羞忿盛怒之下,顿起杀机。足尖一点架梁,双掌齐出,他口中闷哼了一声,那丝瓜架竟自喀喀一阵颤抖,他那石破天惊的重掌力,已自发出。

  这怪老人落身、摔身、塌身、运力、推力、发力,几乎是同一个势子。

  在座高人,都不禁暗暗叫了一声:“绝!”

  他们同时也都为这个青年捏一把冷汗。可是那胸有成竹的管照夕,早已有了准备,他的腾身上架,也正是他一种诱式。

  身后劲风一响,他并不回首,只把双掌向前一伏,全身大车轮似的抡了一圈,单手一提用“白猿坠枝”的绝顶轻功,把整个身子都悬了下去。

  赤眉子的大掌力,呼地荡了过去,就如同是起了一阵旋风,把瓜架子的叶子卷起了一大片,随空飘舞。赤眉子本人却是因为用力过猛,收不住去势。“吱!吱!吱!”连跑了三根架子,才算拿桩站稳。

  管照夕不由暗自惊心,他们淮上三子,果然没有一人是好惹的。

  动手过招,讲究的是“快”、“狠”、“准”,三者缺一不可。赤眉子葛鹰一招扑空之下,已知不妙。果然那半空中的管照夕,又是一个大车轮,不过这一次却是往上面翻过来的。

  身似狂风飘絮,掌如浪打礁石,两股劲力,直向葛鹰背后两外“玄机穴”上打来。

  葛鹰数十年来,在武林中以轻功见长,他那一身出奇超众的腾纵功夫,确实在武林中,无出其右者。

  此时陡闻背后风声,凭直觉已可知道是奔何而来,他足尖一点,用“潜龙升天”的招式,霍地拔身而起。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惊,默默念着昔日雁先生传授自己武功时,嘱咐自己对付赤眉子的方法,那是无论如何要逗对方上腾时才好下手的煞手功夫。

  此刻葛鹰身子虽是上腾,可是吃亏的是,自己却是背朝着他,那雁老人所传的一招“鹰愁翅未落”,却是用它不上。

  管照夕倏向前一伏,他已意识到赤眉子在空中必有极厉害掌力发下来。

  千钧一发之间,照夕双足一跺架上横栏,用“癫驴打滚”的闪身招式,咯吱吱翻出丈许以外,身形未定,已双掌齐出,把内家掌力发了出去。

  果然赤眉子在空中用“五雷轰顶”的掌功,直直地劈出了一掌。

  这两种掌力在空中甫一交接,只听见吱吱一阵响,那五丈见方巨大瓜架子,就像大风中的柳树一样,左右摇了好一会儿。

  可是动手的管照夕,只觉前心一阵阵发甜,双眼金星乱冒。他长吸了一口气直压丹田,总算这口血没有吐出来,可是已不禁通体炎热如焚。

  好在是夜晚,又离着众人这么远,谁也没有看出他的脸色。他确实知道,自己掌力较诸赤眉子葛鹰,实在差着一段距离。

  另一面,那空中的赤眉子,在施出最拿手的掌力而未见功时,他内心的惊吓情形,却也是不可自己。他身形向下一落,冷笑道:“小子!你还打么?”

  惊恐、失望的管照夕,何肯如此甘休?他双手一按架栏,反窜而起,用“野鸟出林”

  的轻功,反由赤眉子葛鹰头上掠了过去!

  赤眉子冷哼了一声,单膝微屈,出右手用“上天香”的厉害手法,骈四指直插管照夕下腹,整个身子却用“犀牛望月”的式子,向前俯去。

  这种姿态,确是美观十分,而赤眉子大袖飘然,做来更是翩翩若仙。

  管照夕身在空中,出一足尖,用足尖点赤眉子“天灵穴”,见他掌来,突施出“按脐力”,分一掌直向下按去。赤眉子是久经大敌之人,自然知道这一式的厉害,慌忙向前一蹬,瓜架上立刻喀喳一声暴响,狠狠晃了一下。管照夕身形,早已大鸟似地掠了过去。

  照夕身子乍一下落,已知道时机不再,此刻的赤眉子正是背朝着自己。

  他猛地大吼了一声:“你还想逃么?”

  猛然见他身形下塌,双掌平推而出,这种“排山运掌”的力量,看看实在是惊人。

  赤眉子陡然一惊,不及思索之下,本能的用“一鹤冲天”身法,倏拔起有五丈七八。

  午夜月色之下,他这种身势,就像是一只极大的怪鸟,身形是快捷无比。

  可是管照夕掌力并未发出,赤眉子这一腾身可算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暗叹道:

  “雁先生神算真是如神,此刻再不伤你,怕是没有机会了!”

  他把推出的双掌,向后一带,整个身子跟纵而起,一双手臂,却是大开,活似一只大鹰。

  可是他腾起的高度,较诸赤眉子,却是差多了。赤眉子身形如流星下坠,以为正好下手,不由猛出双掌就打。

  就在这时,那腾身的照夕,忽然变脚叠起,倏地又上窜了丈许。

  一上一下之间,管照夕反倒升在葛鹰之上,就见他双臂忽一交叉,也不知他是怎么着向外一分。那赤眉子口中倏地哼了一声,就如同陨星似的,猛地坠了下来。在场之人,只以为他是落势,谁也没想到,身在空中的他,已为照夕“分筋错骨手”,点伤了腋下气岔二门。赤眉子现在感觉,就和他拜兄,完全是一样了。

  管照夕抢前坠下,霍地一抖手,就像接西瓜似的,把老人身子接在了手中。

  他凛然直立着,对着手中的赤眉子微微一笑。

  “葛大侠受惊了!”

  赤眉子怒目赤红地看着他,全身连连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照夕把他轻轻放在他拜兄无奇子丘明身边,赤眉子自知气岔二门被对方点中,如一个时辰之内,不能以内功重新封锁,一辈子都将会落成残废之身。所幸他内功深湛,虽如此,尚能勉强坐起。

  赤眉子当时一句话不说,只紧盘双腿,垂目运气调息,全身也汗迹淋淋。

  座上十数人,连眼睛都直了,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出一点声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表情,更是惊吓离奇。就连洗又寒也看得阵阵心惊,心说:“看起来,这孩子确实得了雁老头的真传,否则哪会有这种本事。”

  而且方才照夕用来制服丘明及葛鹰的几手功夫,洗又寒不要说看,真连听也没有听过。

  鬼爪蓝江何尝不看得目瞪口呆,她小声问洗又寒道:“想不到这小子这么厉害,他这手功夫,是你传给他的么?”

  洗又寒茫然地摇了摇头,脸色很红,实在的,这是他作师父的悲哀。徒弟本事比师父大,并不罕见;可是奇怪的是,照夕离开他不过年把时间,这么短时间里,竟会有这些奇遇,这真是太令人惊奇了。

  鬼爪蓝江不由苦笑了笑:

  “你我还算聪明的……要不然……”

  她那双老松皮的眼睛,向洗又寒一瞟,“哼”了一声,洗又寒更不禁羞得脸色通红。

  他们隔壁的冷魂儿向枝梅,这时也悄悄向雪勤道:“这孩子哪来这么大本事,你知不知道?”

  江雪勤睁大着眼睛,惊喜得连连摇头,她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向枝梅的手,紧紧地摇撼着,她实在掩不住内心的狂喜……

  她太高兴了,冷魂儿冷眼旁观,心中洞悉一切,暗暗叹息着。

  “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这丫头丈夫才死了一会儿,方才还怪伤心的,这会儿见了管照夕,又高兴成这样……”

  想着心里已暗暗有了主张,暗想着等酒筵之后,自己要把管照夕留下。江雪勤不好提这个事,自己不妨为她探听一下,如能把这门亲事定下岂不是好?

  她心里这么想着,不由微微笑了笑,她偶然看了蓝江一眼,却发现那老婆子,也正在微微笑着。她并不知道,那鬼爪蓝江,正像她一样,也为徒弟打着如意算盘呢!

  管照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无奇子、赤眉子二人制服掌下,全场真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不对他从心眼里佩服的。

  飞云子叶潜,也是心里阵阵吃惊。他再也不敢那么狂了,当时走前一步,脸色铁青,全身微微颤抖着。

  “管照夕,今夜你锋头也算是出尽了,你这一身功夫,老夫也真是拜服了,可是……”

  他脸色愈发难看了,身上抖得更厉害了,可是他仍然接下去道:“可是我兄弟向来是这么一个硬脾气,不见黄河心不死,管照夕你有本事,干脆连我也一块料理了。我淮上三子要丢人就丢一个大人,以后江湖上也就永远没有我兄弟的份……管照夕!你说好不好?”

  这老儿边说边抖,边抖边往照夕身边凑。那股劲可真像有点是耍赖皮脸,依老卖老样儿。照夕不由后退了一步,淮上三子已除其二,对付最后一人,他更有必胜的把握。

  他当时脸色微沉,苦笑了笑道:“叶老前辈,我看不必了。”

  叶潜此刻眼见自己两个拜兄,一举手之间,竟败在对方一个青年手中,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这个人他如何丢得起?想到了淮上三子一世的英名,飞云子叶潜一时真想失声大哭,他跺了一下脚,颤抖着声音道:“不行……姓管的小子……你要折辱我们,就辱一个够,你划出道儿来吧!我老头子要拼就给你拼到底,你……”

  说着话,这老头脸上的泪唰唰地一直往下流。朱砂异叟南宫鹏和三子素来不错,当时忙上来用手拉了他一下,一面叹道:“叶老哥,何必呢……唉!算了!算了!”

  南宫鹏一面说着,一面对着管照夕苦笑:

  “小侠客手下留情,算了吧!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老弟威风也够了!”

  照夕不自然地叹道:“南宫老前辈……你是不知情……”

  才说到此,那飞云子叶潜已大声吼道:“什么手下留情,谁要他手下留情!没有你的事,你不要管。”

  他猛然把南宫鹏推到了一边,睁着红红的一双眼睛向着照夕冷笑着,那样子真是怒到了家。

  南宫鹏本是一番好心,想不到反倒弄了一个无趣,一时频频苦笑,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管照夕不由正色道:“飞云子,你要知道,我今夜来,完全是为雁先生复仇来的,我有十分的把握能胜你们,你……”

  叶潜跺了一下脚:

  “你说怎么打法吧?”

  管照夕由雁先生处,得悉此老最擅长的是一身小巧功夫,巧打神拿、暗器都有极深的造诣,为人也最气傲,生就一付不服人的脾气。

  所以雁老特别传授了他一手“二指灯”的小巧功夫,及“指剑”的暗器打法。

  这两种功夫,都是雁老人别出心裁发明。传授照夕时,更是细心已极,务使管照夕手法烂熟后才止。他相信这两种功夫,定能叫飞云子叶潜心服口服,所以管照夕此刻才会如此神色泰然。

  飞云子既一再见逼,照夕不得已冷笑了一声。

  “叶潜!你口口声声要与我比试功夫,莫非此刻你竟不知道你已经输了么?”

  叶潜怔了一下,嘿嘿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你们管门比武的规矩么?

  哈?”

  照夕冷笑了一声,伸出一只握住拳的手。大伙的眼睛都完全集中在他这一只手上。

  叶潜变色道:“这是作什么?”

  照夕慢慢张开了掌心,呐呐道:“你自己看看再说。”

  众人看时,照夕掌心是一截两寸多长的白色发辫,尾梢上还系着一圈红线。

  飞云子立刻脸色一阵惨白,他口中“哦”了一声,猛然后退了一步。

  照夕哑然道:“飞云子!你看看,我要是取你性命不是易如反掌?你还要给我拼么?”

  叶潜本能的往后摸了一下,果然脑后的小发辫少了一截,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眼都直了,他真不晓得照夕是怎么得的手。

  他抖瑟地叫了一声:“天……”

  只听见“扑通”一声,他就坐下了。管照夕又笑了笑:

  “如果你仍不服气,请看一看你的帽边,飞云子,我对你确实是够客气了。”

  叶潜一只手慢慢摘下了帽子,在帽沿两边,发现两口银光闪闪的小剑,左右各一,都是一半插入帽内一半露出帽外。那小剑体积极小,长短不足一寸,看来却是尖锐十分。

  飞云子认识这种暗器名唤“指剑”,用时藏于指甲之内,只一弹即出,可是能施这种暗器之人,非要眼力、指力都要有相当功夫者,才能开始着手练习,是一种极不易练成的厉害暗器。

  这种指剑,是专打敌人身上穴道的暗器,可弹指间制人于死命!

  想不到这管照夕,竟也练成这种功夫,自己是暗器老手了,中了人家的暗器,居然还不知道,只这个脸,看往哪里放?

  到了这时,飞云子叶潜实在没有狡辩的余地了,他面色如土长叹了一声:

  “我飞云子一生傲骨,今夜算是服气你了。管照夕,从今以后,江湖上永远没有淮上三子这三个人了……”

  他一边说着,眼泪籁籁流个不住。

  管照夕确实没想到,他居然会哭,当时倒失了主张。洗又寒这时见徒儿任务已达,不由走下了位来,冷冷笑道:“三位前辈,既都败在你的掌下,你也莫为己甚,莫非还让丘葛二兄在一边坐一辈子么?”

  照夕直到如今,对于自己这位师父,还是怕得很。洗又寒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那是从很早以前,就深深的种在照夕的心中。他听了师父的话,不由躬身向师父行了一礼,遂自走到无奇子丘明的身前,伸一掌在他命门上微微轻抚了一会儿,连接三掌,只见无奇子丘明身子向前一栽,口中微微叫了一声。

  一旁请人见状,都不则惊叫道:“啊!他醒了!”

  照夕这时又转到了赤眉子葛鹰面前,依法炮制,葛鹰也是打了一个喷嚏,遂自转醒。

  照夕后退这五六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三人。此刻二人相继醒转,其实他们内心都是很清楚,只是全身软麻不堪,不能着力而已。

  方才照夕对付叶潜的事,他们心里都清楚,此刻三人对望了一眼,都轻轻叹息了一声。

  无奇子丘明由地上慢慢站起来,把沾满了灰尘的一袭秋衣抖了一下,以对着管照夕苦笑了笑,道:

  “从此以后,我淮上三子在江湖上永远除名……”

  照夕很想安慰他们几句,可是一想到雁先生当年所受到的委屈,他的心立刻变得跟石头一样硬。他仍然是一句话不说,脸色也是不喜不怒。

  丘明这时双手抱拳,对着四下众人连连揖着,脸色更是难看。

  “各位朋友都看见了,想不到我淮上三子,今夜竟会败在这个少年手中,我三人方才与他已有言在先,此后六十年内,我们三人再不复出,要找一深山古洞面壁静坐了此残生。各位老朋友同我三人今夜一别之后,将永无再见之期了……”

  他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赤眉子葛鹰和飞云子叶潜,也都面如死灰似地低下了头。

  丘明忽然望着照夕笑了笑:

  “少侠客一身功夫,确是令我兄弟衷心拜服,我们自认输得心服口服……可是有一事,不知少侠可肯通融么?”

  照夕躬身道:“弟子只是受命而来,如今任务既了,老前辈有言请说无妨!”

  丘明仰天长叹了一声:

  “今夕中秋,又当高朋满座,愚兄弟此一别,今后和各故友无异永决,不知少侠可否容我兄弟添酒回灯,与各老友尽情欢光一宵,明日把家中事稍事托咐,后日一早,定当遵约潜入深山面壁终身,不复外出。少侠客以为可行否?”

  照夕微微一笑:

  “老前辈言出必行,后辈尚有什么不放心的,家中琐事众多,老前辈只在本年内遵言而行,即算守信矣,何必急在一二日。”

  无奇子丘明不由叹了一声:

  “少侠客能出此言,足见高明,不过我兄弟也实在用不着耽误这么久,十天足矣!”

  照夕慨然点了点头,后退了一步,苦笑着抱拳:

  “既如此,后辈走了。”

  丘明赶上一步,唤道:“少侠稍待!”

  照夕剑眉微皱:

  “后辈实已不胜酒力,要转回客栈休息了!”

  无奇子呐呐道:“老夫有一事心中不明,尚请少侠见告,我兄弟也好心安。”

  照夕淡淡笑道:“只要我所知,无不奉告。”

  丘明老脸通红:

  “少侠客果是亲眼见着了那位雁老哥么?”

  照夕不悦:

  “自然是真的!”

  这时一边的葛鹰却冷冷一笑:

  “管照夕,你这话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不错,我弟兄当初实在是太不对了……所以今日才会落此报应。管少侠,你可否亲自领我兄弟同去一见那位雁先生,我们要当面向他谢罪!”

  大家的目光又都转在了照夕身上,管照夕不由微微怔了一下,他低头想了想。

  这时赤眉子面上已带出微微冷笑神色,照夕不由肯定地点头叹道:“我如不领你三人去,你们定会以为我管某是假传圣旨,无中生有……”

  他鼻中哼了一声:

  “这么吧!后日清晨,请在府候我,我自来此领你三人去见雁老前辈就是了。”

  他说着朝三子深深一拜,遂走到洗又寒身前,弯膝一跪,洗又寒不由退后了一步,只见照夕目合痛泪:

  “弟子背师之举,务请恩师恕罪。实是雁先生再三关照,嘱弟子不可轻易露出。今弟子此间事了,只待领淮上三子三位前辈面谒雁老后,定当至大雪山拜见恩师,侍候些时,当面领罚。此刻师父尚有何嘱?弟子也好一一拜领遵行!”

  洗又寒想不到他如今对自己,仍是如此恭敬,又因蓝江托嘱在先,不由盛气全消。

  当时忙伸臂把他拉起来,微微叹道:“这都不能怪你……唉!雁先生与淮上三位老友,昔日那一段过节,却没想到今日仍有余波,更想不到居然会应在你的身上……这真是天意……”

  他挥了挥手,又叹道:“你自去吧!”

  照夕躬身行了一礼,又向一边的蓝江、向枝梅、应元三等一一行了礼。最后对雪勤、丁裳看了一眼,尤其是江雪勤,他几乎不敢和她目光相接触,他怕看到她目光之中那种忧郁的情焰。

  二女却是用深情的眸子,牢牢地向他注视着。他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只抱了抱拳道:“二位师妹多多保重,后会有期,愚兄去了。”

  他说着猛然转身就走,二女见他要走,都不禁内心焦急,偏偏众人面前,她们一句话也不敢说,一时都不禁黯然神伤,花容变色。

  忽然,一个粗哑的喉咙大叫道:“慢着!老弟!”

  照夕回过身子,见应元三正朝自己微笑,他目光由二女身上溜向了自己,嘻嘻道:

  “老弟!你现在住在哪呀?有工夫,找你聊聊去!”

  向枝梅和蓝江都不由竖起了耳朵,照夕不疑有他,遂笑道:“应老前辈如有雅兴,今明两日请至‘安平客栈’找我就是。”

  应元三目光向江丁二女一扫,嘻嘻一笑道:“知道了!你去你的吧!”

  照夕双手一抱,朝四下一揖,遂向淮上三子一抱拳:

  “三位老前辈请自重,后日弟子再来,再见了!”

  淮上三子各自哭丧着脸,抱了抱拳。就见这年轻人,身形如箭头子似的突然拔空而起,起落之间,已消失不见。

  众从目送着照夕离开之后,想起来这少年一身武功,都不禁啧啧称奇。

  这时几个小厮果真又添酒回灯,重新备上了几个菜。无奇子丘明不由朝众人抱拳笑道:“对酒当歌,人生有几何。来!老朋友们!我们来开怀痛饮它一番。”

  他又回过头,对两个拜弟一笑:

  “兄弟!想开一点,我们已这把子年岁了,还图些什么?今夜乘着好朋友都在这里,我们不能叫人家笑话咱们!来!喝酒!”

  葛叶二老,俱都知道大哥表面如此,内心其实比自己二人更伤心,他们各自苦笑了笑,都不忍再提这事情,众人相继落座,一时杯觥交错,好不开心。

  这些老朋友们,都知道淮上三子心情,谁也不愿多提令他们伤心的事。虽然各人都已喝得差不多了,也都打起精神来陪他三人作最后之乐。

  直到月上中天时候,仍没有一些散意。最可怜的是雪勤和丁裳二人。

  二女到了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吃喝?一颗心早就跟着照夕跑了。

  她二人的师父,也早都看出了她们的心情,冷魂儿向枝梅不忍见徒儿如此,遂盈盈自位上立起,向着淮上三子浅笑道:“小妹师徒,都不胜酒力,因为与友人相约有事,此刻不得不向主人告辞了。”

  淮上三子各自由位上站起,想要劝阻一番。雪勤早巴不得如此,立刻走下位来,向枝梅亦连连弯身道:“三位老兄请留步,我师徒自去便了。”

  这时各人也一一与向枝梅寒喧话别,丁裳见雪勤走了,心中更是再也忍不住,当时轻轻拉了蓝江一下,红着脸道:“师父!我们也走吧!”

  鬼爪蓝法正有此意,只是不好立刻就走,等到向枝梅师徒二人走远了,淮上三子送客回转后,蓝江才呵呵笑道:“三位老朋友,我老婆子也不行了……要带着徒儿先走了,我们住的地方太远了,还要赶好一大段路呢!”

  无奇子丘明摇手:

  “不要紧,我们这里有地方住,你们师徒就不要回去了。”

  鬼爪蓝江还没说话呢,丁裳已急得脱口而出道:“不行……”

  立刻发现人家正用眼看着她,她不禁把头低了下去了,脸也红了。蓝江遂又向淮上三子点头笑道:“不要客气了,我们不敢打扰,三位老朋友多多自重!”

  三子又一起把她们送到了门口。洗又寒本来也想走的,蓝江却用眼睛盯着他道:

  “你慌什么?跟着我们作什么?”

  洗又寒嘻嘻一笑,再为其他人一拉,就留了下来。鬼爪蓝江带着丁裳出了大门,丁裳一出门就催道:“快!快!师父咱们走快点!”

  蓝江呵呵一笑:

  “走这么快干嘛呢,也不是去说亲家!”

  丁裳不由一时玉面通红,羞得连头都不敢抬了,蓝江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她拍了拍丁裳的肩膀。

  “好孩子别急,这事情师父一定给你办成功,他是住在个什么……店里呢?”

  丁裳小声道:“安平客栈!”

  蓝江怪笑了一声:

  “对!安平!安平!还是你脑子好,记得清楚。走!我们现在就去安平客栈!”

  丁裳为师父说破了心思,一时又喜又羞,当时还装迷糊道:“去那儿干嘛呀?”

  蓝江心里说:“好个丫头,你还给我装傻!”

  当时咯咯笑道:“你要嫌烦,咱们就别去了!”

  丁裳忙道:“不烦!不烦!”

  一抬头,却见鬼爪蓝江一双眸子正盯着自己,满脸笑容,丁裳不由娇哼了一声,举起手就要打师父。蓝江边退边大笑道:“好姑娘!你自己不害臊,还要打师父呀!快走吧!天可不早了。”

  她说着身形陡拔起,直向山下驰去,丁裳遂也展开了功夫,紧紧随着师父而去。

  她们去得快?嘿!还有比她们更快的呢!

  “安平客栈”的伙计老张,正把门板往门上按的时候,看见那个年轻的客人远远的回来了,他就放下门,哈着腰老远地叫道:“相公你才回来?过节好!”

  这公子只撩了一下眼皮,神色黯然地进了店门。老张打着灯笼在前面领着路,一面叨叨着道:“今晚上月亮可比往常亮多了,刚才‘快我颐’送了百十个月饼,托我们柜上卖给客人吃,相公要是喜欢……”

  他发现这年轻的客人脸色不善,就临时把话止住了,顿了顿又接道:“有五仁、蛋黄,还有枣泥馅的;有苏式、广式,还有道地的北京翻毛、提浆……”

  青年人摆了一下手,他也就不再接下去了;而且他才发现,这相公一件挺漂亮的长衫上,竟被火烧得前后左右都是窟窿眼儿。他心里就更奇怪了,大节期的,也不好开口问,把这相公带到了后院那间讲究的房里,心里犯着嘀咕!

  管照夕进房之后,老张招呼着别的伙计打水泡茶,他就又打着哈欠去上他的门板了。

  想到方才的一切,他就像做了一个梦似的。

  他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心愿,可是他又为何如此不开心呢?说起来主要的还是因为楚少秋的死,想不到江鸿(江雪勤之兄)一句戏言,今日倒成了事实。

  他不是为自己悲哀;而为着江雪勤今后而伤感,他真不知雪勤往后该如何。

  他把外面长衫脱下来,推开了窗子,从这里可以看见中秋的光明月亮。

  他心里对这个问题,一时真是不知如何。其实这并不关他什么事,可是如果往深的地方想,又似乎对自己很有关系。

  他只是心里发着怔……

  对门一间突花的小窗子,开了一小半,一个女孩,正眯着眼睛,偷偷瞧着他。

  这女孩一身大绿缎子衣裳,头上梳着一条大辫子,一双青缎子绣花鞋,很像个大府里的丫鬟。

  在她身后一张大绷子床上,一个全身紫衣的姑娘,正支着头皱着眉,盘着一双腿发愣呢!

  那小丫鬟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喜道:“七小姐,一点不错,是他回来了,他一个人在看月亮呢!”

  床上的姑娘,眨动上下密密的睫毛,半喜半忧地叹了一口气道:

  “有什么用呢!他已恨透了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理我了……”

  她说着,真有点想哭,那小丫鬟就走到她跟前,轻轻皱着眉毛道:“不会的!管公子绝不是这种人,小姐忘了,他从前对你可好着呢!”

  紫衣少女下了床,用手拢了一下散乱的云发,摇了摇头:

  “文春!从前是从前,这一次他已对我寒透了心,是不会再理我们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走到窗前,隔着窗子,看着那个正在赏月的青年。想到了昔日那一段腻情,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

  看着他,白雪尚雨春,不由泪儿籁籁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咬着下唇想:“他一定不会再理我了,只看那一天他对我的样子就可知道了……可是我怎能舍他而去呢?”

  “我的心,是已依附着你的心而存在……我的影子离开了你的影子,只怕也会为风吹散了……照夕,你真的就这么不理我了……”

  她低下了头,又想到自己,是如何变散了偌大的家财,如何洗心革面解散了组织。

  如今,除了随身有限的旅资之外,自己主婢二人,可说是一无所有了。

  “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又为了谁呢?”

  望着照夕英俊的面影,她真有说不出的感慨,她叹息了一声。

  “文春,把窗子关上吧,别给他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文春慢慢关上窗子,也叹了一口气。

  “七小姐,不是我说你,这几天你真的变了,想一想过去……那是多么英雄呀!现在呀……唉!算了,我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雨春玉脸一红,当时用手抹了一下腮上的泪,强作笑脸:

  “你知道什么?我们现在可不能比从前。说句不好听的话,从前那是强盗,现在我们怎么能再耍横呢!就说称英雄,又去给谁称呢?”

  文春眼圈红红地,雨春遂又叹息了一声!

  “文春,以后你跟着我,可不能再和以前比了。以前人家看咱们一眼,咱们就许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可是以后就是人家打咱们,咱们也不能随便还手。”

  文春翻了一下眼皮,很不服地道:“那是为什么?”

  雨春苦笑了笑:

  “不为什么,就是为我们要变一个好人。”

  文春挺了一下腰,插口道:“可是,好人也不能挨揍呀!”

  尚雨春心里惦记着那窗的管照夕,可没有心情给她多说,只皱了皱眉:

  “我这是譬方说,谁还真的揍咱们呀!你就别再烦我了,我已经够受的了!”

  文春咬了一下指甲,呐呐地道:“小姐,我知道你全是为管相公。我想他不能这么没有良心,我们主婢大老远找来了,他不见咱们可不行。小姐你等在这里,我这就去找他。”

  尚雨春忙拉住她:

  “你可不能瞎乱闹,要是他知道了可不好。”

  她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现在还不到见面的时候,他要是不理咱们,可是丢脸。”

  文春怔了一下,才又叹了一口气坐下了。尚雨春黛眉微颦:

  “你是知道的,我这一生只爱他一人。要是不能嫁给他,我是不想活了……我有我自己的主见,你可不要给我……”

  她说着眼泪在眼圈里直转。文春不由十分同情地点着头,她跟着七小姐也有七八年了,平日主婢之间情如姐妹。雨春作案,她算是最得力的助手;而且这小妞脑子灵活得很,点子也多,要是给她看上一宗买卖,怎么也逃不了。

  飞蛇邓江的那宗买卖,就是她踩的盘子,扣邓江的儿子,也是她出的主意。

  想不到雨春竟会突然遇到了管照夕。那夜雨春回去之后,哭了个昏天黑地。文春再三详问,她才把遇到照夕的经过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文春当时也不由懊丧不已。二人细商之下,这才决定把所有资产变卖一空,完全救济了穷人,决心洗手不再为盗。一切停顿之后,尚雨春这才带着随身小婢文春,到处找访照夕,她要找到他,向他表明心迹。

  此时灰衣人管照夕的大名,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而且风传他和点苍山淮上三子定了约会,江湖上更把这捕风捉影的事,形容得天花乱坠。白雪尚雨春主婢二人听到了这些传说,商量之下,风尘仆仆直奔点苍。

  果然,她二人很容易找到了照夕的踪影,主婢二人暗暗随着照夕住店,那粗心的管照夕,竟没有发现她们一点踪影。

  尚雨春本来是心怀满腔热望,暗想着只要一见到他,定要向他表明心迹,把自己如今的立场向他吐诉一番,看看他如何处置自己。

  谁知见面之后,她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虚,反而不敢现身与他见面了。

  望着他那挺俊消瘦的面颊,尚雨春真有说不出的委屈。其实,她千里迢迢来此,好容易找到他,又岂能当面错过?她有她的想法。

  第一,她要想知道,照夕住在这店里的原因,如果自己冒失现出身来,照夕如念旧情,相见欢晤自是不说;否则岂不令其不快。如果为此破坏了他的好事,更令自己不安。

  第二,当着文春,她多少有点害羞,万一要是人家不理自己,那可有多么丢脸?

  有了以上两个理由,所以尚雨春暂时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强制着文春不要冒昧。她自己却想好了,一待夜静更深之后,自己再亲自潜到照夕房中,好歹也要给他谈个明白。

  在雨春来说,已是非他不嫁,可是他呢?尚雨春要把这一点特别表示清楚,万一对方真要是对自己没有意思,只要他真正的表示一句话,自己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翻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几上的残烛,文春坐在床边上一针针绣着花。远处钟鼓上铛铛响了三声,雨春翻了个身子:

  “睡吧!天可不早了!”

  文春搁下活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就问小姐还有事没有,尚雨春摇了摇头,文春也倦了,就躺下睡了。

  这客栈里,渐渐都静下了。

  看门的伙计老张,把门上好了之后,在柜上帮着账房算账,尤其注意的是客人赏下的小账,因为那是有他份的。

  柜台上一只大红烛,照着他的影子,在粉白的墙上晃来晃去。

  前院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再也没有别人了。虽然有打算盘的声音;可是声音很低,这是前院,后院可就更静了。唱小曲的大姑娘,喝酒的客人,也都静下了。

  整个客栈完全是一片死寂,只有明亮有月光,洒在院子里,洒在瓦上,就像染上了一层雪似的。

  忽然——

  墙头上冒起了两个人影,俱是青巾扎头,略微往墙内望了望,飘身而落。那是冷魂儿向枝梅和江雪勤,难怪身子轻得就像两只翩然的燕子一样。

  她们轻着脚步,向前行了几步,冷魂儿向枝梅悄悄道:“你去看看,他是住在哪一个房里?”

  江雪勤微微点了点头,娇躯腾起,很灵巧地落在一处窗口,向内窥视了一下。她用指甲,轻轻在一个窗户上点了一个月牙形有小口,凑目其上,立刻她脸色绯红,暗暗啐了一口:“晦气!”

  跟着纵开一边,望着师父只是扭着身子,向枝梅腾身过来。

  “是这一间么?”

  雪勤摇了摇头,脸色更红:

  “师父,还是你老人家去找吧,我不去了!”

  向枝梅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不由脸色也是一红,当时皱了皱:

  “那么,我们就要一间间看了,想他此刻定还未睡。来!待我来招呼他出来!”

  雪勤正在奇怪,不知师父要怎么唤他出来,只见向枝梅弯腰从地上拾起几粒黄豆大小的石头,微微对雪勤笑道:“他的耳朵灵,听见声音一定会出来的。”

  雪勤认为师父这种想法很是高明,只见冷魂儿玉指弹处,小石子如同小孩子玩的玻璃球似的,在每一间房瓦面上,都落下两粒,发出“得、得、得”小而清脆的声音!

  她们这么一间间找下去,果然把床上的照夕惊动了。他猛地由床上翻身而起,由枕下拿出了长剑,一个纵身已来到门前。倏地一开风门,身形如同一片雪似的飘了出去。

  立刻两条纤影,一左一右落向了他的身前,管照夕身形向外一拧,用“潜龙升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把身形拔了起来。却听见一声轻笑道:“管少侠休要惊吓,是我师徒来了!”

  照夕身形本已腾起,听到这句话,在空中“细胸巧翻云”(按:细胸为鹰之一种),倏地折了一个个儿,又飘飘地落了下来。

  他仔细向二人一端详,不由面上讪讪地弯腰道:“原来是向老前辈和江姑娘来了,后辈多有开罪!”

  雪勤只是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不发一语。冷魂儿却以手按唇:

  “管少侠休要多礼,此处不是讲话之处,少侠可容我师徒人内一谈么?”

  照夕躬身道:“正要恳邀,二位请!”

  他纵身过去,把门打开,冷魂儿浅笑着点点头,率先入内,雪勤也跟着进房。

  照夕把桌上油灯拧得十分光亮,又倒了两杯茶,双手奉上:

  “前辈及姑娘请用茶,实在简慢得很!”

  冷魂儿接过了茶杯,淡淡笑道:“少侠不要客气,我们也谈不上是什么客人,不必见外。老身正有事要与少侠奉商……”

  照夕内心通通直跳,他似乎已体会到,这话定与雪勤有关,他真连眼皮也不敢撩一下,当时呐呐道:“前辈有话但请无妨,弟子只要能为,无不尽力。”

  向枝梅嘻嘻一笑。

  “真不愧是雁老高足,好爽快。”

  照夕脸色一红,却见向枝梅面色渐渐严肃,她稍稍顿了顿才道:“管少侠,我们全是武林中人,我们说话用不着遮遮掩掩……这件事在我心里,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今夜难得有此机会,我师徒也就不避羞耻,专来造访……”

  照夕心胆皆战,他连连点头:

  “是……是……”

  冷魂儿哂然一笑,凤目向一边粉颈低垂的徒弟瞟了一眼,又向照夕转了一下眸子。

  才道:“管少侠,我今夜来,是为我这徒弟说媒来了。”

  照夕俊脸一阵发热,雪勤更把头转到椅子后面去了。冷魂儿看到这里秀眉微舒,遂道:“你们本是青梅竹马,当初又有海誓山盟,后来虽然她嫁给楚家……”

  她叹了一声,接道:“可是……老实说,那并不是她的真心,也有她的苦衷……”

  照夕不禁有些悲从中来之感,他颤抖了一下:

  “老前辈不要再说了……我明白……”

  一边的雪勤更是禁不住珠泪滚滚,香肩连耸。冷魂儿看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一时反倒默然,她暗暗感慨:

  “这真是一对情痴,孽缘……我一定要成全他们……”

  她由位子上站起来,浅笑道:“我今夜此来,为你们正了名份,只待择日完婚,我也了了一桩心愿。”

  照夕猛地抬起了头,可是他目光接触到那哭得如泪人儿似雪勤,他再也不能说什么了。

  “老……前辈……”

  冷魂儿笑了笑,探手袖中,摸出了一串明珠,淡淡笑道:“这就算是我徒弟的一件信物……”

  方说到此,窗外破竹似的一声哑笑:

  “好呀!向家妹子,你腿倒快啊!”

  众人不由大吃了一惊,向枝梅倏地收珠于袖,后退了一步。

  “谁?”

  却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满面慈容的立在窗前,一只腿正跨进来,向枝梅不由脸色一红:

  “原来是蓝老婆子!吓了我一跳……”

  鬼爪蓝江嘻嘻冷笑道:“向家妹子,你不是和朋友约好有事么?怎么来这里啦?”

  向枝梅一摊手浅笑:

  “是呀!这不是正来谈事情么?你来干嘛呀?”

  鬼爪蓝江嘿嘿朝着一边的照夕冷笑。她忽然回过头叫道:“丁丫头,干嘛不进来呀?”

  外面传来丁裳抽搐的声音:

  “师……父……我们回去……吧……”

  鬼爪蓝江哑着嗓子:

  “胡说……回去?我还要问个清楚呢!进来!快!”

  照夕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才好,当时真是有苦难言。只见一个纤细娉婷的影子,慢慢推门进来了,正是丁裳。

  蓝江好像来到自己家一样,一指椅子道:“坐下,不要怕!也不要害羞,这不是害羞能解决的事情!”

  冷魂儿秀眉微颦:

  “你们是来打架还是怎么着?”

  蓝江道:“你先不说话行不行?”

  她说着转过身子,看着管照夕,嘻嘻一笑:

  “管少侠,这就是你不对了!”

  照夕真有点发毛,他怔怔地道:“怎么是……我不对……”

  蓝江沙哑着喉咙,怪笑了一声。

  “你还装傻!我问你,你预备把我们丫头怎么样?快说!”

  照夕抽筋似的动了一下:

  “这……这……”

  蓝江由椅上跳起来。照夕只以为她定是扑过来打人,不由吓了一跳。

  出乎意料之外,这老婆子却满面笑容的指着他:

  “得了!你也不要再为难了。”

  “丫头!快过来!”

  她朝着丁裳一伸手,丁裳却低着头,慢慢伸手递过去一件东西,也是一串珠子。

  鬼爪蓝江笑着接过,一面递向照夕道:“拿过去,就这么点事,月底我送徒弟过去,你请不请喝酒都没关系。”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当时身子像触电似地往后缩了一下。蓝江方一瞪眼,另一只其白如玉,春葱似的玉手,也伸在照夕眼前。

  这只手也是一串明珠,向枝梅的声音,笑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老奶奶你还得退后一步。不!管少侠快收下,月底以前,我送徒弟过去。”

  蓝江不由一翻怪眼:

  “咦!老妹子!你打听清楚没有?到底是谁先?我在一个月以有,就和他定下了。”

  冷魂儿不由怔了一下,可是她立刻爽朗一笑:

  “那你太迟了,我们丫头从小就和他后花园私定了终身的。”

  蓝江不由一张丑脸成了猪肝颜色,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口中结结巴巴道:“不……

  不可能吧……”

  两个姑娘都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心中也都恨照夕薄情。雪勤咬了一下牙,流泪道:

  “师父!我们去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丁裳也揉着眼,

  “人家是老资格……我们走吧……呜呜……”

  向枝梅和蓝江更是你看我我看你。那串珠子更是收起不好,不收也不好,为难之态不亚于她们徒弟!

  向枝梅转了一下眸子,收回珠串,微微一笑:

  “老奶奶!这是他们小孩的事,我们也不能硬作主。这么吧,我们问问他自己,让他自己作一个决定好了。你看如何?”

  鬼爪蓝江冷笑了一声:

  “好!就是这样。”

  她二人目光一起盯向照夕,空气就这么沉静了下去。管照夕这一霎那,真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苦笑着由位上站起来,双手朝着蓝江以及向枝梅深深一拜:

  “二位老前辈请不要逼迫弟子了,我……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人都不由一怔,向枝梅巧笑频频:

  “这有什么呢?你放心说好了,爱情是不能勉强的……你说没关系。”

  蓝江深恐对她不利,马上接口笑道:“是呀!如果有的爱情已成了过去,而不能弥补的话,还是忘了它好。那么!我徒弟……怎么样?”

  照夕吃吃道:“这……这……我实在不知道……”

  冷魂儿向枝梅对蓝江这种当面刻薄的话,十分不满。她翻了一下眼皮:

  “老姐姐,你这话怎么说呢?”

  蓝江冷笑:

  “你那句爱情不能勉强,又是什么意思呢?”

  向枝梅陡地一挑秀眉:

  “爱情不能勉强就是不能勉强,这还用得着解释吗?”

  鬼爪蓝江头上白发鹤立而起,用着更大的声音叫道:“过去的爱情就是这去的爱情,你莫非也听不懂么?”

  向枝梅数十年没有对任何人动过真怒,此一刻她竟感到有些受不住了。她一整面容,目间精光看着蓝江,半天才淡淡一笑:

  “老姐姐!你是想与我打架么?小妹我倒是无所谓的……”

  她说着双手相互着一抱,退后了一步。蓝江大脚进了一步,气得全身直颤。

  “你无所谓,莫非我就有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