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很早就知道了季翩翩的高考分数。
是李星桥告诉他的。
高考成绩公布的时间全国一致,蒋沐雪查到分数的时候,李星桥兴高采烈地回到宿舍,恨不得扑过去给沈度一个熊抱。
当然,他没敢。
这半个月的沈度,周身都是冷气,足以把靠近他三米的人冻成冰块。
蒋沐雪因为在N市,有分数优势,她考的和季翩翩差不多,但有九成把握被F大录取,李星桥哪会不替她高兴。
“那个季翩翩……”
“不知道。”
李星桥:“……我帮你问问。”
沈度:“不用。”
不用就是用,李星桥很轻松就问到了季翩翩的分数,然后……反倒不好意思告诉沈度了。
沈度看向他。
李星桥能怎样,只好说了:“怕是悬。”
沈度很平静:“很厉害了。”
四个多月而已,把分数提升到这个地步,小姑娘很厉害,非常厉害。
李星桥忍不住担心他:“她会去S市吧,你在N市,你们这四年……”
沈度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想太多。”
扔下这三个字,他专注工作。
李星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拿不准他这三个字的意思。
想太多?
是说他担心太多了,他们不畏惧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能挺过这漫长的四年,还是说……他们已经……
李星桥不敢问,也不好问。
男生之间,在这种话题上总是聊不开的。
尤其沈度的性子,也不是需要别人给他拿主意的人。
沈度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她。
四个月时间,她在努力学习,他在等她,至于最后等来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当然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尊重她。
就像一开始想得那样,小孩子的一时冲动,能够理解。
哪怕抱有期待,也仍旧坚守理性。
她毕竟还小。
小孩子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分开这许久,她差不多把他忘了吧。
都行。
小姑娘开心就行。
沈度是这么想的,直到接到了季翩翩的电话。
好久没听到她的声音,听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从没忘记过,他把她的声音记在耳中,把属于她的一切都深深印在了心底。
平时不能碰,也不敢碰,怕不小心掀出来后会丧失成年人的体面。
小骗子。
到底是一语成谶。
季翩翩对他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沈度怔了下,随后一阵令人窒息的苦涩涌到了喉咙,他几乎说不出话。
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这是她给他的答案。
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更是理性判断下最好的结果。
对她好,对他也不错。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沈度只能维持着平静,吐出有且仅有的一个字:“好。”
挂断电话后,沈度站在熙熙攘攘的流火街道上,仿佛杵在冰天雪地中。
哦。
还不如冰天雪地。
今天的二月,他始终如沐春风。
沈度微微擡手,胳膊上的四叶草依旧鲜亮翠绿,在盛夏的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绿,叶片上的纹路意外得细致,像极了心脏的模样。
他忽地用力,生生扯断了这洗得泛旧的黑绳,四叶草晃了下,沈度的心也跟着晃了下,最终还是任它落在地上。
地面是绿化带,草坪柔软地接住了薄脆的四叶草,将它藏在其中。
沈度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就这样吧。
就这样。
他大步走了近百米,烈日晒在泛红的手腕上,一阵阵刺痛分不清是从哪里涌出,全挤到了胸腔里。
忍了四个月的情绪,濒临爆发的边缘。
理性、克制。
成年人的体面。
操!
沈度转身,大步走回绿化带,将那落进草丛的小小四叶草死死抓在掌心。
不该招惹小孩子。
但已经招惹了。
他招惹了她。
她也招惹了他。
没良心的小骗子,说不要他就不要了?
不。
他等她成年。
再问她到底要、不、要。
N市离S市很远?
四年时间很久?
他可以离她很近。
季翩翩下了飞机,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头脑发热地跑来做什么?
不管不顾来N市干什么?
找沈度?
她找到沈度又怎样?
让他看到她这副凄惨模样,引发他的同情心,逼着他负起‘责任’?
小孩子小孩子。
季翩翩你真的是个小孩子,一个自始至终都配不上他的幼稚鬼。
站在N市机场外,季翩翩看着人来人往的航空楼,失去了浑身力气。
她坐在冰冷的扶手椅上,只觉得机场的冷气开得太过了。
冷。
浸入骨髓的冷。
季翩翩缩在角落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去见沈度。
不可以。
沈度没欠她的,沈度待她够好了,他只是没那么喜欢她而已。
她怎么可以这么卑鄙的胁迫他?
换来的同情,又能维持多久。
没意义的。
是她没做到。
是她毁了一切。
她考不上F大,她无法留在N市,异地四年怎么可能有结果。
自始至终,季翩翩从没想过让沈度去S市。
她怎么能要求他舍弃一切去弥补她的失败?
可以两个人更好,又怎么能接受一起堕落。
“铃。”
手机铃声唤醒了季翩翩,她拿出手机,看到了季鹤羽的名字。
季鹤羽:“你在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按理说季翩翩该怕的,她一声不吭跑到N市,简直疯了一样。
可是……
她不怕,她太难受了,难受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在N市。”
她话音落,季鹤羽勃然大怒:“他让你过去的?”
季翩翩摇头:“不是……”
季鹤羽冷声道:“等着,我马上过去。”
季翩翩一怔,慌了:“不用!哥,我……”
季鹤羽骂了一句,道:“你哪也别去,我让人去接你。”
让人接她?
N市还能有谁。
朱沐宁……沈度……
季翩翩头皮发麻,连声道:“别……哥,别告诉别人,我错了,我……我已经冷静了,我这就回家,我马上回家,你别告诉别人,求你……”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出声。
季鹤羽听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提刀去F大把那狗东西给砍成烂泥。
妈的,欺骗小姑娘的混账东西!
季翩翩生怕他告诉朱沐宁,而后朱沐宁再不小心告诉了沈度。
她真就没脸活了。
本来也是一时冲动,季翩翩很清楚自己即便找了沈度也改变不了什么。
四年。
一千公里。
注定的没有结果。
不如及时止损,还能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就这样吧。
就这样。
是她没用。
考不上F大。
季翩翩捧着手机,嗓子里像是堵块海绵,吸满了泪水:“哥,我回家,我现在就回家。”
季鹤羽沉默了。
季翩翩一边哭一边说:“我在买票了,我不见他了,我……回家了。”
她狼狈地起身,没办法擦干眼泪地买了票,在别人诧异的视线中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登上飞机。
回到J市,看到季鹤羽的那一刻。
季翩翩死死攥着他的胳膊,哭了个稀里哗啦。
再也忍不住了,再也没妄想了,再也不会期待了。
季翩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遇到沈度。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忘记他。
十七岁的最后。
她用狼狈不堪作为成年礼,送别了幼稚的四叶草。
手绳。
手写的补习资料。
花里胡哨的笔记本。
好友栏里有且只有一个人的小法师……
所有一切,和沈度相关的一切,都被季翩翩封存在这个冰冷的盛夏。
八月份,沸腾了整个国家的北京奥运会开幕。
八月二十日,沈度生日。
八月二十五日奥运会闭目,中国拿下了五十一枚金牌,总奖牌数有整整一百枚。
九月份,各高校开学。
军训结束后,季翩翩也即将迎来十八岁生日。
她的生日在十月十三日,是树叶变黄,天气转凉的秋天了。
季翩翩以全校最高分考进S大,入校第一天她就是瞩目的学号1。
每个老师都先记住了她,连导员都问她要不要竞选班长。
季翩翩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当成“学霸”,她把这事当笑话一般讲给付薛慧听,付薛慧为她开心。
她们都没说出口,但心里明白——
高三那四个月,对季翩翩来说受益终生。
哪有白白付出,哪有没结果的努力,只是没到时候。
就像季翩翩的补习老师戴燕甘说的——
别盯在一个点上,你的努力在未来等你。
她错过了F大,没能抵达最终目的地,却沿途收获匪浅。
这么高的分数入校,让她的大学生活异常顺遂,也激发了她好好学习的动力。
人生就这么一回,干嘛要浑噩度日?
总得多看多想多体验,才不至于在闭上眼的刹那满是后悔。
这也是沈度告诉她的。
季翩翩还是会想起沈度,但不是那般刻苦铭心的痛了。
她会微笑,会怀念,会感激。
遇到沈度,终究是她的幸运。
他改变了她,引导了她,帮助了她。
虽然她没能留住他。
人哪能这么贪心呢。
季翩翩合上了日记本,把那些晕湿的文字藏在心底。
十八岁生日当天,季翩翩很开心。
爸爸妈妈的祝福,季鹤羽的超大红包,都让她喜笑颜开。
三个舍友都是投缘的妹子,她们促狭她:“晚上怎么安排呀,隔壁的系草不请客?”
隔壁系草……
哦,蔺瑜。
季翩翩无奈地继续重复:“我和他只是好兄弟。”
有点圆乎乎、但人特别可爱的席唯唯嘿笑道:“你不要系草,就别怪姐妹们辣手催草啦!
季翩翩信了她:“怎么,您对隔壁的钢琴王子始乱终弃了?”
席唯唯困扰了:“哎呀,好难哦,一个个都这么帅,让本宫如何是好!”
艺术类院校,最不缺的就是潮男型男帅气小哥哥。
席唯唯嘴炮口嗨一个顶十,事实嘛,嗐,一个都不敢靠近。
季翩翩接到了蔺瑜的电话。
蔺瑜:“晚上有安排吗?”
季翩翩:“一起吃饭吧,我舍友,还有两个学生会的学长。”
蔺瑜立刻道:“好!”
季翩翩想了下:“去……嗯……”她在想。
蔺瑜建议:“你也成年了,带你去MI!”
MI是一家音乐酒吧,S大不少声乐系学生会在那儿驻场,他们都很熟。季翩翩家教严,之前一直没去过,更不要提喝酒了。
“没事,你不爱喝酒,我们……”
“行。”季翩翩道,“你帮我定个桌吧,我没电话。”
蔺瑜开心道:“好!”
音乐酒吧。
在N市时,她误打误撞去过,季翩翩不可避免地想起沈度,想起自己的战战兢兢,想起他的犀利包容。
心口不痛了。
时间果然可怕。
治愈、成长,祂无所不能。
季翩翩没想到的是,她会再见到沈度,在这样的时刻、那样的地点,命运般地与他重逢。
那时的她才知道,时间也没那么可怕:有祂治不好的伤疤,有祂改变不了的人。
长大的她。
在与他重逢后,偏偏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