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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 热词:一霎风雨我爱过你晴空蓝兮当时只道是寻常安意如愿者上勾应小璐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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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然完全违背了我爸的意愿,但是他多少还是帮了一点我的忙。他断了我的退路。在我妈去英国旅行的时候,我和他达成了协议,最初五年,除非我辞职,否则我不能管他要钱。这其实是一个单方面的协议,只对他有意义,因为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我给自己的期限更久,比这久得多得多。我得承认,我和我爸妈的关系比较奇特,从小我妈和我不亲近,她和另一个孩子待的时间更长,是一个我小时候的邻居。因为我没兴趣读书,她就把时间花在那个孩子身上,教她读书,把她压箱底的东西都教给她,结果到了那女孩儿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搬了家,从此失去音信,我曾经偷看过她的日记(她藏得并不隐秘,当然她自己不这么觉得),这么多年,她花了不少精力,去打听那个女孩儿的下落,可是没有一点线索,就好像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那些两人一起在炕上,在小方桌旁边读书的岁月,好像被什么人用手一扬,消散在空气里。后来她爱上了旅游和收藏,我们家有好多画、瓷器和旅行的纪念品,我爸给她弄了一间大屋子,专门放这些东西。昂贵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和廉价的,可以无限复制的旅游区玩偶放在一起,看上去也不怎么别扭。我爸从印制烟盒起家,在某一段时期,因为他的运作疏通而造成的垄断,他的印刷机器和印钞机差不了多少,后来他又进入房地产、餐饮、汽车美容、母婴产品。在我大学第三年,有一次陪女孩儿去看电影,正在亲吻时,余光看见电影片头的出品人里,有他的名字。他这一辈子干干净净,对我妈言听计从,自从做了烟盒,就把烟戒了。对于生意上的朋友和对手,他很少在家里提及,我感觉,在他心里,这些人是一样的,他们相互需要,也让彼此疲惫。在我印象里,即使他喝得烂醉,只要想回家,总能独自一人找回来,前提是我妈也要在家,帮他校准方位。我妈通常不会说他,给他煮碗面,有时候他进门一头栽倒,她就把他拖到床上,然后关上门。我爸常说我叛逆,也常说我和他们俩一点都不像。其实,我是这个家庭里最典型的另一个,执拗、认真、苦行,不易忘却。越是长大越是如此,只是他们不了解我而已。

    高中一次斗殴,作为头目,我在看守所待了一宿,其他人都走了。其实我也受了点轻伤,眉骨开了个小口,值班的民警给我拿了一板创可贴,坐在栅栏外面和我说话。你知道混混以后有什么出路吗?他说。我记得他很年轻,胡子好像还没有我的密。我没有说话,自己把创可贴贴上,在眉毛上打了个叉。他说,要么变成惯犯,要么成为比普通人还普通的人。我没有说话,他说,你以为你多牛逼呢?你将来能干什么?我没有说话。他跷着二郎腿,不断打响手里的打火机。他说,你知道每天全国要死多少警察吗?我没有说话。他说,我看了你的档案,你隔三岔五就得进来一回,都是为别人出头,你说你将来能干啥?你那帮朋友,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哪个回头看你一眼,哪个不是溜溜地赶紧走了?我说,操你妈,有种你进来和我单挑。他说,单挑?我一枪就打死你。我开枪不犯法,你会开枪吗?你知道枪怎么拿吗?傻逼。我把手从栅栏里,伸出去,抓他的衣服,他没动,衣服被我紧紧攥着,他说,你好好摸摸,这叫警服,昨天有个毒贩,把自己的父母都砍死,抢了六百块钱,他爸临死之前还告诉他钱藏在哪,让他快点跑,你这个臭傻逼,你敢吗,你敢动这种人吗?告诉你,今天收拾完你,我明天就把他抓回来,你们这帮傻逼。说完,他把我的手腕一拧,我咬紧牙没有出声,松开了他的警服。他没有回头看我,我听见他开门出去的声音,然后走远了。

    我一直记着他的样子和他的警号,他是一个辅警。没有编制的辅警。后来我知道,他也没有用枪的权力。大约两年之后,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伤人进去,我在我爸那拿了点钱,去看守所帮他,那年我十九岁,正在念高四,复读,好几个警察都认识我。一个警察看见我说,有日子没来了,跟你爸做生意了?我说没有,然后说了一个警号,还有他的样子,问他在吗,我想让他看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记着他,好几次有人找我去打架,我都想起他。一个人说,你找他干吗?我说,没事儿。问问。那人说,他让人报复了。我盯着他看,等着他往下说,他说,死在自己家楼下,让人从背后捅死了。媳妇饭都做好了。说完,他接过我的钱,进了别的屋,我想问人抓住了吗,可是嘴唇动了动,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我把事情办完,我的朋友看见我,笑着向我走过来,我转身走了。

    从考上警校,到从警校毕业,我妈没跟我说什么话,但在我报考之前,有一天我妈突然问我,真想当警察?我说,是。她说,别逞能。我说,没有。她说,为什么想当警察?我记得那是一个早晨,就我们两个人坐在餐桌旁边喝牛奶,她喝了一口,用手指轻轻擦掉嘴边的白色沫子,抬起头问我。我说,人迟早要死的吧?她说,嗯,要死。我说,想干点对别人有意义,对自己也有意义的事儿,这样的事儿不多。她说,挺好。然后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喝自己的牛奶。后来我爸告诉我,她跟我爸说,如果我考不上,让我爸找找关系,让我念上。我不知道她是基于何种心理。也许在她眼中,我做什么都无所谓,都不是她想要的那种人。警校四年,她从来没去学校看过我,即使是毕业时,我成了优秀毕业生,这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但她还是没出现,倒是我爸开车到了学校,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还请我吃了顿饭,西餐。他说我妈去了南非,他都联系不上,但是她送给我一个礼物。是一幅画。上面一个小男孩站在两块石头中间守门,一个小女孩正抡起脚,把球踢过来。画很简单,铅笔的,画在一张普通的A4纸上,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

    那顿饭,我爸想要说服我,去市局坐办公室,做文职工作。我拒绝了,结果我爸提前结了账,把我扔在饭桌旁走了。

    和他达成协议之后,趁他俩不在,我回了趟家,收拾了自己的一些东西,搬到局里安排的宿舍。我的申请获得了批准,成了一名实习刑警。开始的半年里,我参加了几次相对轻松的行动,那阵子搞逃犯清理,我和几个老警察一起,走了七八个省市,在村庄,在工地,在矿井,把逃了几年或者十几年的杀人犯带回来。没有一点危险。我记得其中一个人刚从矿下上来,看见我们在等他,说,我洗个澡。老警察说,来不及了,车等着呢。走过去给他上了手铐。他的头发上都是煤渣,我年少时的玩伴,随便哪个,看着都比他强悍多了。他说,回去看一眼老婆孩子。老警察说,让他们去看你吧。在奔机场的路上,他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早来就好了,我把那娘俩坑了。

    2007年9月,我正式成为刑警,出警时可申请配枪,若是要案,可随时配枪。9月4日晚,和平区行政执法大队的一个城管,喝了些酒穿过公园回家,遭到枪击,尸体被拖到公园的人工湖里。市局的刑警开了动员会,骨干们又单独开了案情分析会,这是这个月里第二个遭到袭击的城管。第一个被钝物砸中后脑,倒在自家的楼洞口,再没起来。我因为毕业成绩还可以,实习期间的表现也过得去,分析会时允许旁听。枪是警用手枪,子弹也是警用子弹,64式7.62毫米手枪,64式7.62毫米子弹。被枪击的城管,也曾先被钝物击中后脑,从法医鉴定和现场分析,这一击并未致命(怀疑是锤子或扳子),他负伤逃走,袭击者追上再给予枪击。那个城管我不认识,和我也不是一个系统,但是葬礼我还是参加了。因为上面的要求,葬礼比较简单,遗像也没有着制服,而是穿着休闲装,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作案的手枪,有记录可查,十二年前属于一个叫蒋不凡的警察,那是一次不成功的钓鱼行动,凶手逃脱,他成了植物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脑袋被车玻璃击中后,又被钝物击打),因为是工伤,所有费用都由市局承担。受伤时他还未成家(虽然已经三十七岁),去世之前一直由父母照顾,1998年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从未醒来,也从未留下只言片语。那次行动的另一个后果,是他携带的两把警用64手枪,两个弹夹,一共十四发子弹,丢了。

    当时的案子是一起劫杀出租车司机的串案,一直未能侦破,不过蒋不凡出事之后,这起系列案件也随之停止了。而这两起袭击城管的案子,有着内在的联系,因为这两个城管比较著名。他们在上个月的一次行政执法中,没收了一个女人的苞米锅,争执中,女人十二岁的女儿摔倒在煤炉上,被严重烫伤面部,恐怕要留下大片疤痕。两人因此登上了报纸网络等各种传媒,而有关部门对这起事件的定性是,女孩属于自己滑倒,她自己的母亲负有主要责任,两人并无重大过失,内部警告,继续留用。

    在第二次的案情分析会上,会议室烟雾缭绕,主抓这个案子的大队长叫赵小东,当年的钓鱼行动有他一份,那时他的妻子怀孕待产,现在他的儿子已经十二岁,念初一,而他的战友蒋不凡没有子嗣,死了近十年。蒋父已去世,只剩下一个老母亲,住在女儿家。他每年都要去几回,局里发东西,或多或少,带过去一点。他说,没想到过去那个死案又有了活气儿。如果在退休之前,还破不了这个案子,退休之后他就自己调查,如果在他死前还破不了,就让他儿子当警察继续破。会议室里静悄悄,我相信大部分人一方面在想着这个案子为什么这么难,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可是在这个案子上毫无用处,另一方面想着,那两把枪里,还有不少子弹。

    自从参加工作之后,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发言,我说,领导,各位,我是新人,我瞎说两句,请大家指正。赵队说,不用客套,说。我说,我看了当年的卷宗,也看了卷宗里的现场照片,还去了事发的现场。赵队打断我说,什么时候去的?我说,前天,参加完城管的葬礼,坐公交车去的。赵队说,谁让你去的?我说,我自己想去看看。赵队说,继续讲。我说,当年的高粱地,现在都盖上了楼,卖七千块钱一平,那条土路,已经变成四排车道的柏油路。蒋不凡被发现的草地,现在是沃尔玛超市。照片上的地形一点也看不出来了。赵队说,你他妈是想干房产中介?我说,没这个意思,我查了当年的报纸,并且问了周边的人,有一个发现,距离当年事发地点向东两站地,有一个私人诊所,是中医,十二年前就在,现在还在。我在诊所门口等了半天,问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上岁数的患者,他告诉我这里原来的大夫孙育新,曾经是工人,下乡的时候在村里跟着一个江湖郎中学过一阵中医,1994年下岗,第二年自己开了个诊所,没想到就一直开下来了。他2006年春天得胰腺癌去世,现在坐诊的是他儿子孙天博。

    所有人都看着我,赵队把烟掐在烟灰缸里,瞪着我说,继续说。我说,当年那起案子,一死一伤,死的是蒋不凡,伤的是卡车司机刘磊,他当时前额撞上方向盘,大量出血,晕厥,什么也没看见,只记得突然看见一辆红车的车尾,而车祸之前,他属于疲劳驾驶,据他所说,眼前只有一片黑夜,所以他连个目击证人都不算。出租车内有血迹,当时也做了检验,不是蒋不凡的,推测属于凶手,但是蒋不凡被车碎片击中的位置在车外,所以我做了一个推测,除了凶手和蒋不凡,出租车上还有另一个人。赵队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庄树。他说,小庄,从今天起,你跟这个案子,和家里打个招呼。继续讲。我说,那个人在蒋不凡和凶手离开车后,还在车中,坐在副驾驶位置,卡车撞上出租车后,车倾覆到路边,他受到重创。蒋不凡倒下后,凶手拿走蒋不凡的手枪,把那人从车中救出,离开现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蒋不凡藏在车中的手枪也被拿走了,如果车里没人,他怎么能发现那把手枪呢?赵队站起来说,你的意思是他们去了那个诊所?我说,我只是推测,怕打草惊蛇,没敢去诊所里面调查,但是我感觉,有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