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受难日
夏鸢蝶度过了一个忙碌至极的周末。
恒兴建筑这次与他们合作的翻译项目,是周五下午的一场座谈会的同声传译,以及周六全天的交传陪同。
组内提前便做好分工,以夏鸢蝶为主负责人,带组内两位同事。其中一位与夏鸢蝶协作周五同声传译的翻译小组,另外一位同事罗晓雪,则单独负责周六全天跟随客户出差的交传和陪同。
恒兴那边原本是点名希望夏鸢蝶陪同的,可一场座谈会的同声传译,即便是两人翻译小组交替协作完成,依然是短时间内对脑力的极大消耗。
周六客户的行程又要出差到省外,夏鸢蝶就将工作交给了罗晓雪。
语序灵活性和临场反应方面,罗晓雪不如夏鸢蝶,但她口译经验丰富,日常涉猎也广,陪同交传这种对反应能力要求低于同声传译的,由她来上本该是十拿九稳的。
没想到周五半夜,刚回家就睡得昏沉的夏鸢蝶被一通电话打起来——
罗晓雪在公司加了个班,摸黑回家,结果在租房楼梯上崴了脚。
虽然没骨折,但脚踝也肿得老高。
就算罗晓雪能身残志坚带伤上阵,但客户那边显然也不愿意出门谈合作还带个一瘸一拐的翻译。
没办法,夏鸢蝶临阵点兵,被迫亲自上阵。
“啊?那组长你岂不是整个周末几乎都没休息?”
周一,赶去Helena科技公司的路上,开车的孔琦睿很是同情地从后视镜往后排打量。
“周日还是休息了的。”夏鸢蝶懒恹恹地支着下颌望着窗外,打了个哈欠。
“您指的休息,”孔琦睿试探,“不会是指背了一天的Helena科技的公开资料吧。”
“没有。”
“噢,那就还……”
“去他们外网的官网转了一天,顺便做了些笔记。”
“……”
孔琦睿无语。
车里还有另一位同组同事,这次也是跟随夏鸢蝶负责Helena科技的这个外勤项目。
这次项目丁问很重视,原本小组也应该是四人,而第四个……
显然就是卧伤在家的罗晓雪。
出不了外勤,罗晓雪只能在家做他们的后勤人员,但这类项目里需要笔译的内容还是比例较小,整体压力还是大了不少。
想到好好的团队被砍了条“胳膊”,夏鸢蝶就忧愁得眼皮又往下困跌了点。
“组长,实在不行,我们再从组里抽调个人?”孔琦睿问。
“周三就定好的分工,其他人这周基本都有自己的独立项目要忙。”夏鸢蝶轻叹,“找谁?”
孔琦睿想了一圈,无果:“也是,要组里再来个跟组长您这样三头六臂的干将就好了。”
夏鸢蝶轻笑了声,回眸:“说过了,少拍马屁。”
“我这是发自肺腑好不好,不信你问田敬,”孔琦睿看后视镜另一个方向,“田敬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夏鸢蝶身旁,那个上了车以后都仿佛不存在的安静男子默默点了点头。
孔琦睿:“你看!田木头都这样说!”
“?”
夏鸢蝶歪过脸:“他说话了吗?”
“反正组长您就别谦虚了,”大概是出差在外,孔琦睿都没什么顾忌,“要不是您和丁总的事传得圈里都有所耳闻,我们都快怀疑您是在家里养什么小白脸了,不然干嘛这么拼?”
夏鸢蝶失笑,也懒得理他,情绪淡淡地转去窗外:“你就倚仗自己开车,我不会动手敲你吧。”
“组长,透露一下,您是不是已经在北城拼出一套房子来了?”
“没啊,我月光,”夏鸢蝶想了想,出于职业素养,严谨改口,“季光。”
“哈哈哈,怎么可能,您也太逗了。”
“……”
“?——不会是真的吧??”
别说孔琦睿,连旁座的田敬都有些讶异。
夏鸢蝶撑着下颌的手腕上带着条红丝带的腕表,在光下衬得皮肤更雪似的白。
指尖微微勾起,她轻捏了下耳垂。
“家里有点欠债。”
“您确定是,‘点’?”
“嗯,”夏鸢蝶说,“三四百万吧。”
“…………”
孔琦睿震撼的目光下,夏鸢蝶微微板脸:“开车看路,我可不想眼看着就要还完债了再被你送到地府去。”
“噢噢噢。”
孔琦睿惊魂甫定地转回去。
车里诡异了好半晌,驾驶座响起来年轻男人不好意思的闷声:“对不起啊组长,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就是话多……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传出去的!”
田敬难得出声:“我也不说。”
“没关系,反正今年就要还完了。”
望着路斜前方,大概几百米外的远处,Helena科技公司大楼在一众楼宇里也拔高出众,这份鹤立鸡群,倒是像极了它的创始人。
夏鸢蝶想着,慢吞吞地抻了个懒腰。
她习惯了忙碌,也喜欢。
至少忙起来的时候,可以让人没有闲暇,不给自己任何时间和机会去思考那些难以面对的人和事。
苦难面前,麻木就是自我保护的对抗。
在Helena科技的专用停车场入口,跟保安说明来意,由对方记录放行后,孔琦睿开来的车载着三人进到了停车场里。
停车场三层,最上的B1是贵宾停车专用楼层。
好巧不巧,夏鸢蝶就瞥见了绕道必行的空荡停车区内,那辆再熟悉不过的加长版劳斯莱斯。
“Gosh,大劳啊!”开车的孔琦睿一声惊叫。
夏鸢蝶正失神,不经意吓这一下,有些好气又好笑:“你激动什么。”
他们的车拐进向下弯道,尽管孔琦睿努力开得慢了,但那辆劳斯莱斯的身影还是在视野里慢慢远去。
他遗憾地收回视线:“组长,这就是你不懂了。大劳这玩意,还是长轴版,那简直是我们普通白领遥不可及的终极梦想,有生之年要是能让我坐一次,我都死而无憾了我!”
夏鸢蝶轻慢地眨了下眼睛。
一些不可回溯的记忆画面来得突然,猝不及防,让她神色都微微停滞。
几秒后她才回过神,垂下眼。
孔琦睿还沉浸在梦想的触手可及里:“这绝对是游总的座驾,看在我们翻译合作的份上,他们能让我上去摸一下吗,就一下下?”
“可以,”夏鸢蝶玩笑,“你摸一下,这次项目的提成就别要了?”
“没问题啊!我不要了!组长你帮我跟游总说吗!”
夏鸢蝶:“。”
纤白的手无奈支了支额,懒得理他了:“开车,别发癫。”
“……哦。”孔琦睿垂头丧气地蔫回去了。
之后很不幸,在停车场里转了十分钟,他们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空车位。
然而这只是他们来到Helena科技的第一个难关。
经历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跑动,以及几个部门的推三阻四和踢皮球,翻译团队的三人最终一无所获地坐在了Helena科技的一楼大堂内。
负责接待他们的人事部职员在给他们办了临时通行证后,大约是怕祸及本部门,已经找借口先离开了。
孔琦睿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不是,他们踢来踢去的什么意思啊?内部材料是机密,没负责人签字就不能给我们,结果一个想负责的都没有,那让我们拿什么准备?自己去搜集西北风吗??”
田敬沉稳得多,但也看出眉头皱起了:“夏组长,我问过了,这次专题既然是围绕烧蚀防热材料的优化设计,那应该就是Helena科技专业部门里的材料经理主责,或者上溯到材料部门的责任总监,再往上,就只能是副总和CEO了……”
“连这位材料总我们都见不着人,拿不到签字,”孔琦睿捏着眉心,“再往上的我们哪有资格见,上哪联系去?”
夏鸢蝶略作思索:“琦睿,你再去他们信息部问下,有没有其他专门的文件负责人能和我们接洽。田敬,你去材料部探一探,他们材料总现在人具体在哪里出差。”
“好。”
又二十分钟后。
孔琦睿抱着一堆信息部门塞给他的宣传册子之类的东西,面无表情地下楼来了。到了大堂桌旁,他往桌上一搁,粗着气恼火坐下。
“我看他们就是故意刁难我们!组长,你说不会是上回开会,那个游总记仇,故意让我们组来,好方便他们折腾我们吧??”
“……”
夏鸢蝶在本子上划过什么的笔尖停顿了下。
几秒后,她就为自己短暂的迟疑感到羞愧。
“不会,”沙发上的女人轻着声,没擡头地继续从电脑上抄记着什么,“游烈不是那样公私不分的人。”
孔琦睿气不顺:“那可未必,我们又不了解他。”
夏鸢蝶轻狭了下眼,挑眸:“我之前让你们做背景调查,你没做?”
“做、做了啊。”
“那你就应该了解Helena科技的创业史,Helena科技在五年时间内做到现下的市值和市场占有率,游烈在其中,无论是管理层面还是技术层面都发挥了不可或缺的团队重要性,说是Helena科技的灵魂人物毫不为过——你真认为,这样一个人,会是一个公私不分、要拿公事来发泄私欲的不负责任的公司高管?”
“……”
孔琦睿被训到呆滞。
夏鸢蝶停下话后,也觉出自己语气比起平日太重了些,正要缓和。
孔琦睿:“原来组长你也是游烈迷妹。”
“?”
“好吧,你说得对,确实是我错了,”孔琦睿叹气,“但没想到,公司里那群小姑娘们被游烈迷得颠三倒四的也就算了,连我们如此成熟知性完美的组长都逃不过他的魔爪,果然这种人就是我们男性中的全民公敌,人人得而——嗷!”
文件夹落上了孔琦睿的脑门。
“少鬼扯,办正事。”
“噢。”
孔琦睿刚低回头去,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对哦。”
“对什么。”
“我忽然有了个主意!”孔琦睿欲言又止,跟着一脸神秘地握拳,“组长你等我,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带回好消息来!”
说完,孔琦睿拿起手机就往外跑了。
夏鸢蝶正起身想拦,余光扫见从材料部回来的田敬快步走向这边,看神情似乎有所收获。
“问到了,组长!”田敬有些气喘,停下。
“不急,慢慢说。”
“他们材料总是去苍城的智能制造基地出差了,好像那边有个他们公司季度的什么材料研发试验审查,要在那边出差一周。”
夏鸢蝶蹙眉:“从这周一算起?”
“从上周四。最早也要这周三才能回来。”田敬迟疑地问,“我们是等材料总回来签字吗?”
“我们公司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和民营航天企业的翻译项目合作,本身就不够娴熟。同传材料又必须提前做大量准备,等到周三的话,时间上太仓促了。现场很容易出问题。”
夏鸢蝶停顿,又补上,“而且万一周三再有什么变故,我们就连应急调整都做不到了。”
“那怎么办?”
夏鸢蝶正要开口。
就见刚刚还志得意满地跑出去的孔琦睿,这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前后反差之大,判若两人。
夏鸢蝶有些好笑:“你的主意飞了吗?”
“唉,黄了。”孔琦睿叹着气坐下,“这游总也太不近人情了。”
田敬:“?”
夏鸢蝶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联系到游烈了?”
“算是吧?丁总上周开例会的时候不是说了,是他们CTO的技术特助专门给他打得电话,要求定我们组嘛,我就想兴许游总上回来听报告,对我们组的表现很满意呢。”
夏鸢蝶:“……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孔琦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主要是对我们组都挺有信心的。”
田敬似乎被这个思路说服了,还跟腔:“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跟丁总要一下他们技术特助的联系方式,看看游总那边能不能直接通融一下,就他一通电话的事嘛。”
夏鸢蝶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
她叹了声气:“去要技术特助的电话,被丁总说了?”
“哪啊,”孔琦睿有些丧气又气,“我都要到了,但给技术特助那边打过去以后,他好像问了游总。”
“——”
夏鸢蝶呼吸无意识地轻屏了下,琥珀色眸子撩望向孔琦睿。
孔琦睿并未察觉:“游烈可冷漠了!技术特助给我转达,说他们游总说了,总裁办不接闲事,不行让我们报警吧。”
田敬:“…咳。”
夏鸢蝶也哑然失笑。
她几乎能想得到他说这句话时的冷漠侧颜,可能还拿指骨懒散地抵着文件,睫尾也会垂压下点睥睨的厌倦感。
对与他无关的闲人杂事,他向来如此。
想着,夏鸢蝶面上的笑色就淡了。
怪得了谁呢。
总归是她咎由自取。
“看来往上找的办法行不通了,”田敬问,“要去试探一下材料部门上头的总监是哪位吗?”
“暂时不用。”
夏鸢蝶垂眸几秒,打定主意,她拿起旁边的文件包就开始收拾平板电脑,“我去一趟苍城,你们继续在这边磨材料部那两位副经理。”
“啊?组长你去苍城干嘛?”孔琦睿有些跟不上节奏。
“Helena科技的智能制造基地在那边,他们能签字的材料总,这会也在那边出差。”田敬给他解释。
夏鸢蝶收拾好东西:“剩下的事路上沟通。抓紧时间。”
“好的,组长。”
大概是整个周五周六周日都太忙碌,过度劳累的原因,夏鸢蝶飞去苍城的这一趟飞机,差点给自己飞出了中耳炎。
下飞机后,她耳心就疼得厉害,可也没时间再去医院了。
通往Helena科技名下智能制造基地的路上,计程车里,夏鸢蝶本想给自己买份消炎药,结果一查基地附近,方圆数公里,除了酒店宾馆外都没什么人烟。
这是建在荒山里吗。
夏鸢蝶苦叹了声,只能揉着耳心作罢,祈祷今晚别发作,让她睡个安稳觉,哪怕就三五个小时也行。
不过前提是,签字的事得先搞定。
机票订得匆忙,能订上的最近一班航班也在中午前了。好在夏鸢蝶订的是一家以提前下班闻名业内的航空公司,起飞稍晚了些,但到达时间竟然比原定还提早了半个多小时。
出了机场,她就直奔制造基地。
等到了基地附近,夏鸢蝶发现自己的判断有误——倒也不是荒山,正相反,上百亩的基地里外,周围随处可见的都是一片绿色,四处平坦沃野,只是也确实没什么人烟的样子。
即便到了基地,要见到材料部门的负责人依然不是什么易事。
夏鸢蝶倒是早有准备,但单进入基地这一项,就跟基地大门的保安室进行了将近半小时的自证和“磋商”。
又经历了一番过五关斩六将和诸般推阻,最后甚至狐假虎威地搬出了那位技术特助的联系方式,夏鸢蝶终于来到了制造基地的箭体组装车间外,寻到了这位材料部门负责人的确切踪迹。
可惜组装车间就是真正基地的核心区域。
只凭夏鸢蝶的临时通行证和一系列材料文件合同证明,对方怎么也不可能放她进去。
不过没关系,只差临门一脚,她耐心好得很。
……除了有点饿。
忙碌告一段落,夏鸢蝶姗姗想起她今早早餐之后,就没来得及再喝一滴水的事情。
蹲在车间楼外,台阶下,压着西装短裙的年轻女人擡起白皙手腕,看了眼红丝带的腕表。
五点半了。
大概是大脑也终于反应过来,将胃部的饥饿感和灼烧感一并传了回来。
夏鸢蝶轻叹了声。
且不说附近不知道哪里找得到便利店,单说此刻,她也不敢从这个车间门口挪走半点。
谁知道这位佛面难见的材料总,会不会恰巧就在她离开的时候出来了?
再忍忍。
社畜生活哪有什么饭不饭的,饿不死就行。
夏鸢蝶等着等着,就看见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颗黑色的圆点。
在她以为是自己累出了幻觉前,迅速密集增多的水点砸在地上,且有愈来愈快也愈来愈大的趋势。
夏鸢蝶仰头看向夜色渐合的天。
……下雨了。
夏鸢蝶短暂地有点茫然。
毕竟很难想象,一个人的一天可以同时经历这么多件狼狈又倒霉的事情。
好在她一贯对不走运这件事感到习惯。
夏鸢蝶没给自己哀叹的时间,已经从台阶下迅速起身,双腿今天有些劳累过度而发出的本能抗议被她忽略,她闪身躲到了车间楼外那片不大的门廊下。
虽然四野透风,这偏西北地越临近晚上还越冷得厉害,但至少淋不到雨了。
靠在门廊下,夏鸢蝶一边拿手机查着周边设施和城建,一边盘算着今晚要怎么度过。
毕竟这雨俨然是越来越大的节奏。
在她靠胡思乱想来屏蔽冷饿交加的疲惫感的漫长时间里,一个多小时后,组装车间出来的第五拨人中,夏鸢蝶终于一眼捕捉到了那位材料部门负责人的面目身影——
“纪经理!”
夏鸢蝶立刻起身,第一步还因为腿软险些跪到了地上。
好在稳住了,她拎着文件包快步走到那人面前:“您好,我是东石翻译项目组一组组长夏鸢蝶,也是这周峰会翻译项目的负责人,今天上午通过您的助理联系过您……”
夏鸢蝶语速轻快,咬字清晰,节奏感十分明显,确保在对方不耐烦前说完自己的信息并且能让对方捕捉到重点。
这也算她的专业技能了。
这位材料部门负责人显然很是意外,上午在几百公里外通过秘书给他打电话的负责人,竟然晚上就出现在了眼前。
还是这荒郊野岭的制造基地内。
可以想象对方今天一天付出了多少心力精力,而虽然极力掩饰了,但面前一副清丽美人相的译员,从微微凌乱几缕的鬓发也能看出这一行路上的艰难。
纪干安稍软下心:“行,情况我知道了。你等等吧。小刘,你在这边陪她。等我们这块参数谈完给你发信息,你就带她过来。”
“没问题的,纪总。”
“……”
一小时后。
下得天空闷沉、连一颗星星都见不到了的如瀑大雨里,夏鸢蝶终于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制造基地发动机性能试验区的办公楼走了出来。
停在台阶上。
夏鸢蝶拿起手机,点进这次翻译项目小组的临时群聊。
里面不知道为什么热聊成片,但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往上翻了。反正有急事他们会打电话而非群聊灌水。
按住语音条,夏鸢蝶将略微苍白的唇凑近手机,在雨声里尽力清晰咬字。
“签字拿到了,收工。签字文件我用手机转扫描件发给你们,你们明天一早就去Helena材料部拿资料文件。我这边大概明早……”
夏鸢蝶一顿,看了眼雨势不减的夜色,改口,“明天返程。”
发完回复消息,算是结束了今天最后一件公事。
之前的小刘给夏鸢蝶拿了把基地外借的共用伞,但雨势太大,她勉强撑着它到了大门的保安亭,及膝半身裙的裙尾都有些湿了。
“姑娘,这雨太大了,没有人来接你吗?你自己今晚肯定没法走啊。”
保安室里的值班人员已经不是下午和她掰扯许久的那个了,换了个和气的大哥,对方捧着只泡了半杯绿茶叶子的玻璃保温杯,关心地从窗户探出头,看向在保安室外歇停的夏鸢蝶。
“谢谢大哥,我看附近有没有车。”夏鸢蝶朝对方点头。
“这个点了,这基地附近又荒凉着呢,还下这么大雨——城里那些跑车的怎么可能往这边走,哪里接得到单呐!”
大哥十分热情,也不排除是一个人在保安室里闷坏了。
夏鸢蝶只见着他干脆放下保温杯,从保安室里绕出来,到檐下还冻得搓着胳膊:“娘嘞,这么冷的天……姑娘,你是基地办公楼里的员工吧?我看你穿这点衣服,非着凉不行,你今晚还是回办公室过夜吧,这里是真打不着车啊。”
夏鸢蝶那边刚放下手机。
保安大哥说得没错,附近根本没有接单的网约车。
计程车在这个时间这个大雨里显然也不可能往这边的荒郊野岭里开。
“我不是这个单位的,临时过来办点事,”夏鸢蝶谢过对方的好意,“您进去吧,我在这儿再等等网约车接单,顺便看雨能不能小些。”
保安大哥都笑了:“你这姑娘性子还挺倔,这个点想等到车?除非你自己能叫一辆——”
话声未落。
雪白的远光大灯忽然穿透了雨幕。
璀璨难视的车灯前,细密飞溅的每一滴雨丝都被映成碎落的流光。
一辆纯黑漆光长轿车披斩开这场铺天盖地的雨,从夜色里疾驰而来,将夏鸢蝶眼前漆黑的前路照如白昼。
它减速,最后刹停在怔住的两人面前。
保安大哥懵回神:“姑娘,这车,你叫的?”
大哥把那句“你这还怪舍得花钱的”咽了回去。
因为车窗降下来了。
车内灯正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点开。
驾驶座上,乌发松散而凌乱的男人侧望过来,凌厉眼尾勾擡,夜色里的漆黑眸子如孤高的寒山远星。
他面色不知原因,冷得近苍白。
淡了血色的薄唇微微开阖,游烈的声线在雨夜里低哑而沉倦。
“上车。”
“……”
夏鸢蝶怔在了雨幕前,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车里的那道身影。
他不可能在这儿。
就算他在苍城、在基地附近,他也不可能会出现在她面前。
夏鸢蝶几乎要认定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或者梦境了。
直到旁边弯腰看去的保安大哥一下绷回来,惊得差点颤了声——
“游、游总?!您怎么还亲自开车过来了?”
“……接人。”
游烈眉峰紧皱,额角微微见汗。只这几个字音里,他颧骨都颤了下,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下颚线愈发绷得凌厉冷峻。
夏鸢蝶回过神。
真的是游烈。
即便万分不解,在他职员面前,和他发生言语交锋也不是什么合适的事情。
只是坐一辆车而已…没什么的。
“谢谢。”夏鸢蝶给自己做过心理工作,下意识地擡腿走向后排,她撑着伞停下,擡手要拉开车门——
纹丝不动。
锁上了。
夏鸢蝶犹豫了下,从副驾车窗探头:“游总,车门……”
却见方向盘上,凌厉屈握的修长指骨正捏得极紧,用力过度的骨节泛起苍冷的白。
夏鸢蝶看得微怔了下。
而那人微偏过黢黑的眸,他侧颜依然冷漠,唯有声线哑得厉害。
“夏小姐当我是你司机么。”
游烈冷倦转回,漠然得不再看她一眼:“副驾。”
“……”
夏鸢蝶顿了下。
直回身,她拉开副驾车门,迟疑地坐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