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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相信人有灵魂吗?

    提起N大医学院,江伊何止是知道,她本人就是N大医学院药物代谢动力学专业毕业的。她点了下头说:“我博士在N大医学院念的。”

    博士?厉害!听江伊一说,吴乔阳心里默默地给人竖起大拇指。他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可这不妨碍他特别佩服一头扎进实验室里沉下心搞研究的人。他盯着江伊看,见人微蹙起眉头,这才感觉是自己的目光太直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继续说道:“既然是医学院的,那你听说过医学院江北校区老生物楼后面的213号家属楼吧?”

    江北校区是医学院最老的一个校区,江伊读博士生时才从新校区搬过去做了几年实验。之前的确听说过老生物楼后面有三栋四五十年代建的老式家属楼,不过等她读博士的时候,老生物楼已经被废弃,后面的家属楼更是早就拆掉建成了小吃街。所以,吴乔阳提起的213号家属楼,江伊并不清楚。

    只是提到了老生物楼,江伊脑子里立刻闪过老楼墙壁上密不透风的墨绿色爬山虎,老旧的窗户像黑洞洞的眼眶,那里一年四季总阴沉沉的,就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一栋死楼。江伊想着心里不怎么舒服,摇摇头说:“生物楼后面是小吃街,老楼早就拆了。”

    “你知道为什么学校急吼吼地要把老家属楼卖了吗?”吴乔阳问。

    当年她就一普通学生,怎么可能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江伊看向吴乔阳,反问道:“意思是你知道?”

    “那当然了!”吴乔阳刻意拖长了第一个字音儿,流于面上的小得意之姿“砰”地涌出。他话说时目光扫视了一圈,身体向后微仰,刻意压低些声音,“因为那几栋没有一个活人敢住进去,尤其是213号!”

    “咦!”随着吴乔阳声音一落,田甜倒吸了口冷气。

    “这故事是我爷爷给我讲的,他六几年的时候在N大医学院管学生后勤,当时有个姓骆的生物老师在213号家属楼里自杀了。”吴乔阳说完一句,稍微停顿几秒,“说是因为他给外国学校写信,然后被一个组上的老师举报了。那个骆老师本来人就特别拧,容易钻牛角尖,被批斗几次后,脑袋就开始不正常。学校领导说要让他来云南这边接受生产改造,结果人就发了疯,晚上跑回实验室偷出来一瓶毒药。”

    “什么毒药?”江伊敏感地问。

    吴乔阳的朋友圈里鲜少有博士,更别说还是个学医的博士。他觉得兴许这就是他们的科研精神,听到“毒药”两字就神经敏感,就像他自己听到别人提起哪儿的林子山头有趣适合冒险,总要忍不住问问地名怎么去一样,全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所以,他要想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毒药,这故事大概率会就此夭折。他挠挠脑袋,努力地把那个晦涩的名气从记忆力抠出来:“这个……这个嘛……好像叫什么贝塔什么乙醇的……”

    吴乔阳好容易抠着脑袋想出来几个字,到嘴边的词儿却被赵维桢打断了,他推推眼镜,说:“管他啥贝塔舒克的,你要不先解释下,有毒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容易偷出来?”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贝塔巯基乙醇。这种化学物有很强的毒性,但它属于常用抗氧化剂,在生物实验室里做二硫键的还原,细胞实验中能防止二硫键被氧化从而保护蛋白不被破坏。”涉猎到专业知识,江伊脱口而出,“像这种常用试剂一般管得不严……”

    赵维桢刚抛出来个问题就被江伊三年两下解释了,虽然在座的除她自己也没人听明白那玩意到底有个啥作用,但丝毫不妨碍直戳心底地撂下“不明觉厉”四个字儿,让听的人不由自主地点脑袋。

    “专业!不愧是博士!”吴乔阳卖力地点点头,话说时盯着江伊,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像小小的漩涡,一股真诚带着莽撞直白去拉扯起她的情绪。江伊被看得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错开目光,把话题重新引到故事上,“你接着说,后来呢?”

    “就在当天晚上,骆老师趁着家里人睡觉,把那玩意儿倒进热水瓶里,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吃完饭就全中毒死了。”吴乔阳说着,手指蘸了些桌上的茶水,潦草地画了几个方框当作房间的示意图,“骆老师是早就准备好的,死在**,穿着身平时上课穿的中山装,不算太难看;老婆抱着七岁的小女儿倒在餐桌边,两人蜷着,像两只一大一小的虾子叠在一起,进屋看得人都摇头;要说最惨,还是他家老大,那姑娘刚刚医学院毕业,本来已经被留校当老师的,死的时候脸朝外趴在窗子下面,像是想向外面呼救,手指头就卡在窗棱上,警察来收尸的时候,不得不把她的指甲盖儿掰断了,才把人弄走。而且……”

    吴乔阳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田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那骆老师一家人的惨状就像摆在眼前,黑色的怨气盘在她的脑袋顶上。

    “吴哥,你别停下啊!”田甜催着吴乔阳,抓着江伊胳膊的手不自觉地用劲儿。

    江伊蹙了下眉头,田甜掌心的薄汗都透过衣服黏在了她的皮肤上。江伊忍不住侧头看了眼,田甜看到江伊看自己,立即意识到自己把别人抓疼了,马上放手,心虚地尴尬笑了笑。

    故事马上要进入**,吴乔阳先压低声音做了个铺垫,说:“我爷爷听小道消息讲,一开始骆家老大发现了水里有味道,所以没怎么喝,但被她爸一棍子打在后脑勺上把人敲懵,然后把有毒的水硬给灌进去的。骆家人都死光了,213就自然空了出来。不过因为死过人,不少老师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嫌晦气,所以213空出来半年都没人申请过去住。我爷爷那时候天天组织学生破除封建迷信、打倒牛鬼蛇神,所以他是不信那些东西的。再加上当年十月份,我小叔出生,原来二十多平的职工宿舍实在塞不下我们一家五口人,于是他就打了个报告,拖家带口地搬到了213去住。”吴乔阳说着故意提高了一点点分贝,语速放缓,慢吞吞,一字一字说,“但是我爷爷告诉我,自打他们搬进去,家里就不断出怪事儿。”

    吴乔阳说着,再次停下来。

    “先是我小叔,天天哭,一刻都停不下来。然后是我爸,下楼的时候摔断了腿。我奶奶那时候总抱怨屋外头的大槐树把太阳遮了个严实,害得屋里一点见不着光,成天阴沉沉的,大白天也要开灯。但这都不是最恐怖的,我爷爷说,搬家小半年后,也就是来年的三月份,骆家周年祭的那天,发生了件事儿,差点把他吓掉半条命。”

    走南闯北全世界到处玩儿的人深谙讲故事的门道,他进入**前都要留点儿空白,好等着听故事的人自己先把情绪酝酿到位。趁这个工夫,吴乔阳细细观察了圈桌上人的表情:田甜咬着嘴唇,肩膀在微微发抖,她显然已经被吓到,一会儿说完,十有八九要叫出来;赵维桢这次听得比上个故事要更投入些,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把急促写满了整张脸;神棍情侣则面色沉重,也不知道他们想到了哪方厉鬼,不过他估摸着,等故事讲完,他们肯定是要再摆弄一番。

    这桌上的人里,表情最微妙的是江伊。

    吴乔阳之前在N市和江伊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人家把他忘了,可他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这人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都不一样。那天江伊对面分明坐着个渣男,但她照样保持着理智冷静,没有情绪发泄,一字一句都在认真讲道理。就算是自己听不太懂江伊举的例子,可这完全不妨碍他发自肺腑地信服这个女子。在他的人生经验里,理智和客观是十分稀罕的品质。

    吴乔阳心里暗搓搓地期待着江伊对自己的故事有什么评价,总想侧头,却又不得不忍住。按平时,吴乔阳绝不是个性情敏感、脸皮薄的人,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顾虑特别多,生怕多看几眼就让人家觉得他轻浮冒犯,最后留下个坏印象,所以只在故事进入**时急匆匆地扫了一眼。可就这眼就也足够,他发现江伊的眸子里满是专注,应该对这个故事有兴趣,但嘴角抿着微微下掉,像藏了几分烦躁。

    她既想听下去,可又感到不耐烦——这混杂的情绪就很奇妙了。吴乔阳更加好奇江伊对这个故事的想法。

    “那天我爷爷在睡午觉,迷迷糊糊地就听到有人‘咚咚’地敲窗子。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接着屋子里就越来越冷,那股湿冷渗进骨缝,冻得人牙齿打架。”吴乔阳说着故意搓了搓胳膊,表现得像是胳膊起了层鸡皮疙瘩,“我爷爷挣扎了半天也就只是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看见窗户外的大槐树上坐着骆家的大女儿,她穿着那时候人最喜欢的白衬衫、军绿色裤子,黑亮的麻花辫搭在肩膀上,一张消瘦的白脸上,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她死死地盯着屋里,我爷爷也看着她,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忽然那女的扑了上来,脑瓜子撞得玻璃‘咚咚’两声,一边撞一边叫‘救命,救命’。”

    在外面见多了各式讲故事、侃大山的,吴乔阳总结出自己的一套门道,所以开腔自然也能轻易地把周围人的注意力拉在自己身上,配合有节奏的停顿,就让人特别有氛围感,像自己就在他的故事里,在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213老房子里的情景。

    “哎呀!”田甜惊叫出来,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又抓住了旁边江伊的胳膊,江伊疼得当即倒吸口气,她怀疑胳膊十有八九是被捏青了。

    见她俩这反应,吴乔阳顺势看向田甜依旧握在江伊胳膊上的罪恶双手,忍不住撇嘴轻笑了下,才接着往下说:“我爷爷被吓得直接从**掉了下来,这一摔,他身体终于能动了,于是一骨碌爬起来看向外面,窗户外根本没有什么鬼影子,只有那棵大槐树在风里哗啦哗啦地响。闹了这么一出,房子彻底住不下去了。一周不到的时间,我家就从213搬了出去。后来我爷爷跟人喝大酒,喝高了之后说起来213屋子闹鬼。谁能想,酒桌上说的人无意,听的人有心了,出门扭头就告到学校说他搞封建。最后,骆老师誓死不肯去的那个地儿,最终成为我爷爷的改造目的地,就在云南这边一个山村。那里蚊虫多得很,还特别潮湿,我爷爷一北方人到地方就病了,发高烧,红眼睛,流口水,后来尿都是茶褐色的,差一点老命交代了去。”

    “老树倚鬼谓之槐,古人都说槐树聚阴。是姓骆的那家人怨气太重,灵魂散不了,就聚在树上,成了怨鬼。幸好你家搬得早,不然全家都逃不了被害的命!”跟吴乔阳猜的一模一样,他话刚说完,那对神秘兮兮的情侣中的男人就开了口,男人摸了摸光溜溜根本没一根毛的下巴,摇晃着脑袋说,“你爷爷是沾了怨鬼戾气生的病,红眼睛、流口水就是被恶鬼给压着了,和虫子啊、潮气啊都没关系。能熬过来的人要么是阳气足,要么就是有高人指点过了。”

    看来这是碰上了两个跳大神的,江伊的眉毛拧了起来,新闻上各种烧烟灰、做法事害死人的信息开始排成长队在她脑袋里自动放映。

    若说只是餐桌上讲几个鬼故事也就算了,真假当然不必过于计较,但到“医生不会治病,救人靠做法”这点儿上,江伊就是忍不住要较真儿一把。

    “高烧、红眼、流口水、茶色尿液,这是典型的细螺旋体病早期症状。细螺旋体病是由钩端螺旋体感染产生的感染症,又被叫作‘打谷黄’或‘稻瘟病’,属于人畜共患病,一般是致病菌污染了水源造成。这种病来得凶,但并不难治,不用高人,也不用自己生扛,早期症状用点青霉素或者四环素就能好。”江伊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一通说完,看着对面的人,脸色有些不耐烦,“刚才那故事里,我可没听出来哪个鬼害人,从头到尾不是只有人害人吗?”

    “什么什么螺旋体病的,你胡掰扯什么呢?吴乔阳他爷爷那就是撞邪了!”情侣中的女伴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蹦起来,瞪着江伊大声嚷嚷,“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人身上有种正电能量,灵体身上是负电,正所谓阴阳协调,就是正负相抵!一旦负电过高,人就会生病。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病医生救不了,就是因为他们不懂这个正负能量。能吃点药治好的病其实都不是病,人靠自己调节也能好,有没有医生都一个样,你懂不懂?这世上真正能给人治病的,只有像我老公他师父那样的高人。”

    呵,三脚猫的水平,就来挑战她蹲学校这么多年建立的世界观?开老鼻子玩笑!她念到博士毕业靠的是玄学吗?

    江伊斜扫上蹿下跳的女人一眼,不屑地轻笑出声,把到舌尖的话噼里啪啦地倒出来:“人是复杂的有机体,在神经信号传导过程中自然就有正负电转化,并不存在什么单一正电能量。当一个人脑死亡后,所有意识都不再存在,对光反射、角膜反射、眼球反射、前庭反射、咽反射、咳嗽反射等等先天反射都会不再敏感,延髓功能随即停止,人不会再进行自发呼吸,血压急剧下降,直到身体所有组织不再进行任何生命活动。在一个人完全死亡以后,生物体的残骸或被焚烧,或被微生物缓慢地逐步分解,但最终都将成为生物地质化学循环的一部分,不会单独分离出来一个充满负电的能量体。所以,人到死就是一捧灰,哪来的什么鬼神!”

    “你不信人有灵魂?”情侣中的男人开腔道。他板着脸,对于江伊的话,他的语气到眼神都透出来百分百的惊讶,就像他活了几十年里头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眼前这种异类。在他眼里,“她居然不信人有灵魂”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三体人居然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