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上山了快两个小时,竹楼里的死猪从点燃到现在也有三个小时。张嫂在小二楼里招呼着两个孩子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坐不住。她平时很忌讳老竹楼,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但今儿不一样,她的心里就跟猫挠似的,眼睛总不自觉地要往那头瞧。把门厅的地面扫了第三遍后,她终于忍不住,心一横,放下扫帚簸箕,走向老竹楼。
张嫂进去后闻到了股刺鼻的焦糊味儿,她捏着鼻子上到二楼,看见蹲门口拿衣服捂着半张脸的张哥。她连忙上前拉住自家男人的胳膊,拖着他到了一个没人的拐角,低声问:“现在里面咋样?”
“不知道,呛得很,没进去。”张哥摇摇头,说。
“你说那女的会不会是个骗子?”张嫂侧头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人,小心翼翼地问。
张哥依旧是摇头:“我咋晓得嘛!”
见他一问三不知,张嫂甩开张哥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埋怨:“你啥都不知道就让人在咱家里烧那些东西,万一得罪了塘法相里的那位呢?”
这话说得张哥忽然心里发虚,他扭头看向正烧死猪的屋子,皱着眉,抿抿嘴角道:“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瞎猜什么!”
张嫂见张哥要第一个进,脸色瞬间紧张起来,她伸手要去拽对方衣服,却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
这几步张哥走得格外紧张,几乎是脚后跟粘着地面,一寸寸挪的。等他走到摆着死猪的摇椅前时,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特别欢快。
很庆幸,摇椅上的死猪没变成什么恐怖的东西。此时它已经被烧了一大半,猪肚子只剩下一堆灰,砍刀劈起来都费劲儿的猪脊骨被烧成了黑渣滓,里面流出来的油几乎渗透了整张破床单,小火苗在油渍的帮助下,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烧着。
屋子里啥都好好的,只有那头猪快烧完了。张哥又凑近两步,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后,猛地转身朝门外正探头探脑的张姐招招手,大声说:“你来看,真的烧没了!”
张姐听到这话,也顾不得什么味儿不味儿的,立刻跑了进去,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只剩半截的猪看了足足一分钟,她甚至想伸手去碰碰,却被旁边的人给抓住:“去去去!别瞎动,火一灭,咱就说不清了。”
“我……”张姐顿了几秒,然后扭头看了眼门外,对张哥说,“你去村口等咱爷他们,我回家给娃娃做饭了。”
“嗯。”张哥点了点头。
夫妻俩一路从竹楼出来,到家里小二楼门口时,张哥拉住张嫂的胳膊,说:“你去多做点,做点好的。我去村口等着,要是咱爷也觉得没事,我就把他们都带来家里吃饭。”
“昨晚咱们那样对人家,今天人肯来吗?”张嫂问。
“哎呀!真要是以后塘法相搞旅游,咱们也不能把这么好的事儿让别人家!”张哥咂咂嘴说,“有咱爷在那嘛,总好说话。我就笑着去拉人,他们也不能骂我,是吧。”
从山上下来,老村长和陈村长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了。他们聊起村里的事儿,陈村长把他规划的那套旅游方案统统说了一遍,老村长这次没提出任何反对,他应和着点头,到了山脚下才说道:“我老了,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东西。但我知道,年轻人能回来,这肯定是好事儿,以后你看着弄吧,我们这些这老骨头,就不给你添乱了。”
“爷,你说的这是啥话!”陈村长扶着老村长的胳膊,“老人是村里的宝,你们在这里,家便在这里,年轻人才会回来嘛。”
老村长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胳膊从陈村长手里挣出来。
他们走到村口时一眼就看见了张哥,他小跑着迎上来。张哥先观察了一眼老村长的表情,然后立刻笑着朝吴乔阳和江伊,说:“这一上午累了吧?来我家吃饭啊。”
老村长这人虽然固执了点儿,但人淳朴善良,又充满责任感。吴乔阳心里对他是尊敬的。但他对张哥可没多少好印象,毕竟他平日最讨厌过于精明圆滑的人,啥事儿都打着心里的小算盘,唯恐吃半点亏。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老村长在这儿,吴乔阳忍了忍没吭声,侧脸看向江伊。
“走嘛!”张哥一看吴乔阳的态度,便把笑脸扭向江伊,见她没立刻答应,便马上换了一种说法,“我记得昨天你们爱吃摩登粑粑,我老婆正做,一会儿就能吃,走嘛!”
“我想先去看看竹楼里的猪。”江伊脱口而出。
“烧着呢,快烧完了。”张哥立刻接话说,“不用去看了,里面难闻得很。咱们先吃饭,吃完了想去看再去看。”
江伊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送上门的过度热情,她扫了圈其他人,见没人反对,便点点头说:“行,随便吃点就行。”
“哎,都是家常菜。”张哥笑着连连应和。
上山是九点多点,眼下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张哥进院子喊了一声,张嫂很快从小二楼里出来,她看见人就马上迎上去,一手拉住年轻的村长,一手拉住田甜的胳膊,笑得那叫一个热情:“陈村长,田导游,哎呦!你们回出来了!饿了吧?午饭刚做好!一定得多多地吃点儿!”
“张嫂,你这价钱打算怎么算啊?”田甜清清喉咙,抱起胳膊问。
“哎呦!提什么钱啊!你们这次是村里的大功臣,随便吃,想吃啥跟我说就行!”张嫂对着田甜说完,看向后面的吴乔阳和江伊,“老八他们去修车了,吃完饭就能好!你们千万别往心上去,以后再过来玩就这儿当自己家,随便住。”
“行,先吃吧,后面我考虑考虑回去怎么跟旅行社领导说这事儿。”田甜拿腔拿调地说完,朝江伊扬了眉梢,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
这顿午饭准备得相当丰盛,鸡鸭鱼肉全占齐,除了凉拌菜,其他都热腾腾地冒着气儿。摩登粑粑奶香酥软、入口即化。清炖的活鱼又肥又嫩,配一点醋和小米辣,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勾了出来,只是闻着味儿,口水就开始分泌。鸭子被炖成浓汤,熏肉下锅和青椒一炒……看着都是简单的做法,但味道属实相当不错,能吃出来食物本身的香,最大程度调动了舌头上的全部味觉细胞。
“这就是猪肉撒撇,你记得吗?”吴乔阳指着一盘凉拌菜对江伊说,“来的路上,我跟你说起来过,这玩意儿跟咱们北方用蒜泥、辣椒油和醋的做法不一样。他们的撒撇沾水用牛苦肠熬成的苦水、刺五加、荆芥、香柳、韭菜和小米辣。”
吴乔阳这一说,江伊记起来她当时的确心心念念地想吃来着,但很可惜昨天中午那顿没有这道菜,现在这顿饭,可算是满足了她折腾两天来的一个小小愿望。江伊夹了一筷子肉,特意多沾了些沾水,入口果然和吴乔阳说的一样,酸辣像风暴席卷了口腔,连鼻腔里都涌入丝丝辛呛,唾液被**着参与到咀嚼中,然后伴随着食物从喉头滑落,只在舌尖留下清淡而微凉的苦味儿,但很快这种苦又被喉头的回甜压过。
等菜上齐全,老村长对一直忙活着没上桌的夫妻俩说:“我不欠王尧的,不住他那屋子了。”
“爷,你是要住过来吗?”张哥问。
“不行吗?”老村长眉头一皱。
“搬来好啊!”张嫂马上接过话说,“家里就是屋子多,爷,你想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
“对!对!”张哥连连点头,“早就该搬过来,现在也不晚。我一会儿就去给你收拾去。”
老村长点点头,习惯性地掏出烟袋点燃,说:“嗯,把那屋里的破床、破椅子当柴劈了烧火。”
“爷,你咋了?”张哥和张嫂被这话说得一愣,毕竟以前老人可是特别舍不得他徒弟用过的这些老物件。
但话问完,两个人马上又意识到其中原因,张哥连忙点点头,说:“好,下午就给劈了扔柴房。”
“嗯,留着碍眼,看得我生气!”老村长咂咂嘴。
吴乔阳看了眼老人,鞋尖碰碰江伊,挑眉朝她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