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晗对他们三个的安排颇有些意思:江伊和田甜住在北边靠大门的屋子,而吴乔阳则被安排住在了西头,临着容家那个对外一直声称被乃哈缠上的小女儿——容娇娇。
“我觉得白晗是故意的。”田甜在北屋小声跟江伊说,“她明摆着要支开我们,单独去找吴哥说话。”
晚饭后,江伊例行要处理一些公司的事情,她一边发微信一边说:“她要找的不是吴乔阳。”
“那是谁?”田甜问。
“你说呢?”江伊笑着挑了下眉梢。
“对哦!”田甜想了片刻说,“容骁嘛!干熬了一下午,我的脑子都变笨了。”
曼拉镇好歹是个镇子,山里的信号也不算差。吴乔阳跟家里人报平安后,打开手机玩了几把游戏就到了十点。他昨晚睡得晚,早上八点起来,堪堪四个小时的睡眠实在是不够,所以不到十一点,他就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下了。
“嘎吱……”
吴乔阳听到了一声老式木头门打开的声音。他今儿睡得早,后半夜睡得没有那么沉,有点动静便迷迷糊糊地醒了,睁眼完全是黑的,只有“嘎吱”的开门声还在继续,说明刚才听到的可不是做梦。他感到有个活物已经进到了这间屋子里,那东西沉默地站在门前,也许还正盯着自己。吴乔阳的后背冒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佯装睡觉,身体没有大动作,极其小心地去摸到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捏着手机的一角拖进被子里,攥在手心。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吴乔阳看到了墙角的一团黑影——黑影看起来是个消瘦的人形,一米六上下,长长的头发垂在前胸。
乃哈!这吴乔阳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名词。难不成是他装鬼上身,结果真惹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一瞬间,他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但很快,吴乔阳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大概是受到江伊潜移默化的影响,对鬼神一说,他逐渐有了免疫。哪来的鬼?人吓人罢了!
可是,既然不是恶鬼来索命?那立在墙角的玩意儿能是谁呢?
景辉村的经验告诉他,肯定不是江伊。江博士的习惯套路是简单粗暴地捂嘴,然后拉人起床,绝不搞这神叨叨的东西。会是田甜吗?不,她个子矮,没那么高。西屋的小姑娘也是一样。至于容家婶子,她腿脚不好,走路不会没声音。
所以正如之前料想的,是白晗,她来找容骁了!
吴乔阳一动不动地盯着墙角。
两人这样僵持着,几分钟后,白晗向床这边走过来。吴乔阳赶忙闭上眼,他感到白晗就站在自己身前,慢慢地低下头,长发的发梢垂在吴乔阳的脸上。然后她停下了动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熟睡”的人。
黑暗里,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看清吴乔阳的样子。白晗极尽细致地观察他,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从眉角到下颌骨。毫无疑问,这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但很可惜,这不是他。容骁的眉眼是弯弯的,没有这么锐利。当然也可能是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刚成年的男孩总是少了些棱角。如果他没有出事,活到现在的话,应该和**的人有些相似吧?白晗想到这里,嘴角自然地向上弯起来,她情不自禁地靠得更近,近到能听到呼吸声,能感受到活人身上的温度。
“容骁……”白晗轻声呼唤。
吴乔阳知道那是白晗,不是索命的乃哈,但是这飘忽忽、鬼气森森的一声呼喊,还是吓得他后背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强忍住呼喊的冲动,一把抓住了压在枕头边的手腕子。
白晗的骨头很细,皮肉稀薄,吴乔阳的手掌能够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微凉细腻的皮肤触感让他想起了江伊,在景辉村跟老村长发生冲突的时候,是她拉着自己,给了他力量。面前这双手,触感与之前那双手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江伊的手像一块玉,而此刻被他拉住的人却似一条蛇,吐着信子,贴着皮肤,让人后脖颈的皮肤本能地绷紧。
白晗被吴乔阳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有能把手腕从吴乔阳手里拉出来。她向后仰着身体,依旧紧盯**的人。等了十几秒后,见他没有动弹,她又往前凑上去。
这回更加接近了,除了头发落在脸上的刺痒,吴乔阳甚至感到白晗的鼻尖碰到了他的鼻子,一呼一吸的温热气流融合后都粘着他的皮肤。也许下一秒她就会扑上来啃咬,就像恐怖片里的丧尸,或者就像所有爱而不得的变态一样……
“妈呀!白晗到底想干吗?她这是想动手动脚?老子的清白之身,可不能稀里糊涂地被玷污了!”吴乔阳在心里大吼一声,他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飞快地转动大脑,然后轻咳嗽两声,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看到一双黑色的眼睛正纹丝不动地盯着他,如黑水潭般死沉。眸子与眼白被黑暗揉成了一团,让这双眼睛看起来像纸上画出来的,像泥捏石刻的,像塑料的玻璃的,唯独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吴乔阳被这双眼睛塞满了全部视野,心里感到十分不适。他撑着床坐起来,胳膊肘扯到垂在**的窗帘,拉开了一条半个手掌宽的缝隙。
月光从这道缝隙里挤进来,一线光正好落在白晗的半张脸上。她水藻一样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融进黑暗里,衬得半张脸格外惨白,像头发里长出来了一张脸,同鬼魅似的。
“你醒了?”白晗的声音轻飘飘的。
“嗯,”吴乔阳哼了一声,低头看见拉白晗手腕的右手便慌忙松开。他揉捏着耳垂,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话,语调轻缓,与他平时说话的口气风格完全不一样,“白晗,我不是故意拉你的……”
白晗看着吴乔阳足足愣了几十秒,然后猛地扑上前,几乎要撞进对方怀里。
“你怎么了?”吴乔阳问。
白晗没有说话,她盯着吴乔阳的眼睛,然后目光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耳垂。
是那个动作!她不会认错,容骁每次紧张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揉耳垂,拇指垫在耳垂后面,食指和中指并紧摩擦,耳朵经常被他揉得红彤彤的一片。
“你……”白晗卡住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堵在喉头,仅仅一个字后,声音戛然而止。
“你怎么了?”吴乔阳扶住了白晗的肩膀,声音低缓,眼神关切,“你还好吗?”
像……太像了!他的口气和动作都像极了容骁!
白晗看着吴乔阳,眼中蓄起泪,身体在微微发抖。
得嘞!白晗这条鱼终于是咬钩了,吴乔阳面上纹丝未动还保持着一副温柔和煦的样子,但心里却忍不住好一阵激动得意,他就瞧着白晗开始慌乱,如一块顽石被砸开缝隙,从外向内慢慢碎开。
白晗呼吸急促,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砸。
“怎么了?”吴乔阳连忙伸手去擦。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白晗摇晃着身体。
怪她什么?吴乔阳思忖着,按理来说,就算白晗只是一厢情愿地做容骁的女朋友,他死后六年任劳任怨地照顾容家,谁又能怪她呢?莫非是因为容娇娇的事情,她在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容骁的妹妹?
“这不能怪你。白晗,我没什么资格好责怪你,你很努力了,是我要感谢你……”吴乔阳想象着容骁面对这情况时可能会说的话,声音温柔耐心,脸上带着一丝宽慰的浅笑。
“容骁,你真的……不怪我?”白晗仰着头问。
吴乔阳摇头说:“你对我妈妈、我妹妹很好,我不怪你。”
“你真好……你真好……”白晗低喃着,食指轻轻勾住吴乔阳的食指间。
她的动作像个高中小女生,羞涩而怯懦,完全不像白天那副疏离而又谨慎防备的姿态。吴乔阳看着白晗,心想,大概她真的相信自己是容骁了。然后呢?他要立刻问关于二十年前关于江伊妈妈的事情吗?
吴乔阳知道,江伊非常想知道真相。但是如果他直接问出来,白晗说不定会一下子意识到他们在做戏,因为这太直白了,对方虽然疯,但并不傻。
可如果什么也不问,那演了这么多,他图什么呢?他们又不是福利机构,专门来容家给白晗做心理治疗的。所以问肯定是要问,但问题是怎么问?问什么?
吴乔阳一时没有想好要怎么说,只能微笑着握住白晗的手,先把人稳住,再慢慢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