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乔阳不同，江伊没急着去翻看笔记，她把里面的资料通通拿出来，然后一项一项分类。笔记是一摞，档案袋是一摞，另外是一些零散的书籍。这时，一本黄绿色封面的书引起了江伊的注意。
《初级会计实务》？吴乔阳抬头看见江依手里的书，问：“你妈妈当年还准备考初级会计师？”
“没有，我妈只对那些植物感兴趣。这本书应该是别人的，估计放错了吧！”江伊说完把这本《初级会计实务》放在了桌角。
江伊拉了把凳子坐下，开始翻厚厚的笔记。上面每个字都是横平竖直，横折的笔画有一个小小的笔锋顿挫。这个折角是她妈妈的写字习惯，江伊看着笔记本上无比熟悉的字迹，复杂的情绪瞬间翻涌而出，指尖的每一页纸都变得沉甸甸的。她翻过去的每一张纸，都是母亲鲜活的一日一夜。
办公室里没有人说话，直到中午时郑老师走进来，问：“你们要去吃点东西吗？园区里有食堂的，我带你们过去。”
“不了郑老师，”江伊转过身站起来，轻笑着说，“我们时间比较紧，想多看一些资料。”
“这样啊，那我给你们带两瓶矿泉水和面包回来吧，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郑老师说着转身要离开，忽然她的目光被桌脚的书吸引住，伸手拿起书。
“嗨呀！嗨呀！”郑老师连着发出两声感叹，然后摇摇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破案了！这本书还真是我借给曹老师了。”
“这本书是您借给我妈妈的？”江伊见到郑老师的态度后也很是惊讶。
“对啊，我老公是注册会计师，当年你妈妈问我借过这本《初级会计实务》，说是……”郑老师停下来想了好半天，“曹老师好像说家里有个妹妹要考会计师，我就把书借给了出去。可惜刚借出去一周不到，她就出事了，整个所里都乱哄哄的，我当时也就把这件事忘了。隔了有一两年吧，我老公忽然找这本书，硬说我把书借给曹老师忘了要回来。我这人记性特别好，所以听不得别人说我忘事儿，就跟我老公在家里吵，说是他借给别人、他弄丢了，他还说我冤枉他，这事儿他念叨了好几年……”
郑老师笑着直摇头，拿着书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江伊和吴乔阳说：“我给你们带点炒河粉回来吧，我们食堂的炒牛肉河粉味道一绝。”
郑老师离开后，两人继续翻看着手头资料。忽然，江伊停下来，转头看着吴乔阳说：“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吴乔阳听到声音马上问。
“那本书不对！”江伊说话时语速极快，这正是她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时的表现，“我妈妈在家里只有两个弟弟，十九年前我大舅已经工作了，小舅舅正在上大学。据我所知，他俩从来都没有考过会计师，何况外婆一家都在东北，要借书也会从当地借，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从西双版纳借一本书呢？”
“会不会是你妈妈在这边熟悉的人？”吴乔阳问。
对于吴乔阳的猜测，江伊点点头表示了肯定：“我妈的精力都在植物研究上，她的交际范围非常小，而且我妈很不喜欢借别人的东西，能让她开口，一定是她觉得很亲近的人。这边有谁值得她帮忙从郑老师那里借那本书呢？”
“阿玉姐！”吴乔阳脱口而出。
“对，我也猜测是阿玉姐！”江伊斩钉截铁地说，“七月底阿玉离职，九月份我妈失踪，中间大概有一个月，郑老师刚才说，我妈借书是在出事前的一周左右。这期间，应该是阿玉姐想要考初级会计师。一个想要考初级会计师的人，一个对未来生活还有规划的人，怎么可能忽然跳崖自杀了呢？”
“会不会是你妈失踪后对她造成了些刺激？”吴乔阳说话时声音越来越小，阿玉的事情，他总觉得愧疚。
“不会的，”江伊目光坚定，“我妈妈的事情，当时的定性是失踪，并不是死亡。如果一个你亲近的人失踪了，你会想去自杀吗？大部分的人遇上这种事儿，想得最多的都是如何找人。”
“如果阿玉不是自杀……”吴乔阳正叨念着，会议室打开的窗户灌进来一阵冷风，对流风吹得会议室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巨大响声吓得江伊肩膀一缩，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回头看着黑色的厚重木门，半分钟后扭头看向吴乔阳，说：“我们就像被关进黑漆漆没有一线光的屋子里，撞了这么多年的墙，现在我觉得终于摸到门框了。但这门上有一把锁子，我们还没有找到开门的钥匙。”
“钥匙能在哪里？”吴乔阳问。
“兴许就在这堆资料里，”江伊说，“我们要把它们都看完才能知道，特别是关于鬼兰的。”
“嗯。”吴乔阳点点头，两人重新把精力集中在厚厚一沓的资料中。
铁力木、云南石梓、望天树、紫薇……吴乔阳用手指对着资料上的每一行字，看着那些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内容，认真得像个正在识字的小娃娃，唯恐害怕漏掉半个字。
鬼兰！
这两个字冒出来时，吴乔阳的心脏猛然一紧。
纸页的左上角有铅笔写的编号“F03”，记录这份材料的人笔迹工整，但略显圆润稚嫩，看起来就像一个中学生写的作业。纸上的内容是一段关于鬼兰的口述，文字并不太长，但看得吴乔阳后背一阵阵发凉。
黑水潭是个极其邪门的地方。死在那里的人，阴魂都散不了，被拘在黑水潭的底线下，化成恶鬼乃哈。我们寻常人见到那地方是要绕着走的，但对巫蛊师来说，黑水潭就是块宝地了。他们只要收集够七朵鬼兰，然后将汁水涂在法器上，就可以控制下面万千恶鬼，劫财、偷运、锁命……别管是什么脏事，只要你法术够高，都能办得到。
老汉小时候就见过这么一件事儿，七九年，有个下放到我们村里的知青回上海。当时村里有个跟他相好的张姑娘，两人约好了半年后会再见，要么他回来，要么他把人带走。那男人脖子上戴着张姑娘送的石头，离别的时候，他俩眼睛里淌着眼泪，瞧着就是要多深情有多深情。但其实我们都知道，甭管是他回来还是他把人带走，都不大可能。因为前一批走的人里也有不少人这么说的，结果呢？屁的！一年过去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他们好不容易回了大城市，哪里还舍得回来？大城市的女人都烫着卷头发扭着细腰，多娇啊！我们村里的姑娘跟他们一比，就像一口粗茶碗，男人口渴的时候拿你喝水，等到吃饱喝足，有钱买漂亮瓷器的时候，自然就嫌弃了。
我们都觉得没戏，但张姑娘特别自信，成天正常下地干活，像是完全不担心她男人不回来。村里人都瞧着张姑娘的痴心样子，觉得可怜，想着半年后人要不回来，她这日子还得怎么过呀！
但万万没想到，半年多一点，大概七八个月的时候，那男人居然回来了！只是男人瘦骨嶙峋的，活脱脱是半个死人。听说他回来的时候，把村里不少人都吓坏了！从那之后，就有不少人说张姑娘就是个巫蛊师，送给男人的石头是下了诅咒的法器。那男人之所以回来，就是因为过了六个月没动静，恶鬼开始折磨他。没办法，他只能回来，要不然生魂会被恶鬼撕碎吃下去，人如果没了神智，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或者是自杀。
我亲眼见着的，那个男人回来后对张姑娘是好得不得了，张姑娘在家里说东，他不敢西。张姑娘让他跪着，他便不敢站直了。我估计即便是他老娘在他跟前说话，也不见得这么管用，你就说这还不是被控制了？
你问我控制恶鬼要用啥法器？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巫蛊师多了，用的法器也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都得是老物件。在他们手里或者祖宗辈身上揣的时间越久，唉，这效果就越好！除了张姑娘的石头，我还听说有人用祖传的梳子当法器。梳子往自己脑袋上刮两下，就能召唤出恶鬼，往别人身上蹭两下，那就是下了咒。还有人用玉扳指，戴在自己手上代表控制，往别人那一放，那就是下咒了。所以我才说，别人递过来的东西千万不要轻易接，你这一接，说不定就接了个什么鬼东西过来。
你说白玉？咋样的白玉？拿在手里把玩的那种吗？当然可以呀！就跟刚才说的扳指、梳子是一个道理。巫蛊师捏在手里那个东西叫法器，别人一摸，那可就是要命的。
什么叫你见过？你动过吗？唉呦！那可是招大晦气啊，姑娘！使不得使不得……
文字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吴乔阳想继续找，却没有发现编号“F04”的文件，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压根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