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阴影长度的变化是受到季节的影响的。而现在,是十一月份,和谭世宁出院的月份相同。尽管日子有差别,但旗杆阴影的顶端应该和照片上的位置相差不多。如果差得太多,就证明谭世宁是在说谎。现在,手表已经证明拍照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钟。所以,他只要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看一看台阶上的阴影就可以了。
1
顾知非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除了看到云层渐渐变淡,太阳跃跃欲出外,他连一只鸟都没有看到。
一个钟头之后,第二个派进去的特工也退了出来。因为事先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剩下的人已经被他派到了另一辆车上。现在只剩下他和苗副官了。于是顾知非脱掉西装,换上一件长衫走进了饭馆。
这一次,他挑选了高桥松侧面几张桌子以外的一个位置。从这里,透过几个吃茶客的缝隙可以很好地观察高桥松的举动。
正如阿森所说,高桥松时不时地探出头望望天空。最后一次,他的眼睛被光线刺得眯缝起来,但是他笑了。顾知非感觉到,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阳光,是阳光!”顾知非想起来,从早晨开始,天一直就在阴沉着,午后才有转晴的趋向。莫非,这就是他等待的原因吗?紧接着,高桥松看了看手表。他的表情很轻松,既有胸有成竹的自信,又有一种好戏即将上演的自得。顾知非敏锐地感到危险不但没有过去,反而更加迫近了。
他把这一天来高桥松的一举一动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事实上,坐在车里的时候,顾知非就把记录本上的内容看了又看。那上面记载着张太太和高桥松并不太长的对话已经被他逐字逐句地研究了很久,并熟练地背了下来。此刻他反复回味咀嚼着,但依然看不出“阳光”的出现会对高桥松的调查产生什么意义。他愈加紧张起来。和刚才截然相反,现在顾知非渴望高桥松能拖得再久一些,好让自己来得及破解这个难解之谜。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那张照片。张太太说过,她端茶进去的时候,高桥松正盯着墙上的照片在看。然后,他恍然大悟。
“苗兄,把那张照片再让我看一看。”顾知非走出饭馆,奔向汽车,一把拉开车门。
苗副官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顾知非指的是什么。
顾知非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
“这就是他在等的那个时间。”顾知非指着画面上“更夫”抱在胸前的左手手腕。
苗副官看到那是一块手表,他不明白顾知非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正要开口相问,顾知非却已经急促地下达了命令。
“所有的人立即上车。”他看着手表催促道。“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去哪里呀顾科长?”阿森发动汽车后不解地问道。
“达县的疗养院。用最快的速度!”
当他们冲过镇子口的时候,被等候在那里的另一辆车里面的人看到了。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步话机内传来呼叫。
“紧急情况!”顾知非接过话筒,“目标不久之后就会出镇,他的目的地是达县疗养院。你们在半路上想办法拖他一段时间,但绝不能引起他的怀疑。”
“明白。”
一路上,顾知非焦灼的表情和不断看表的动作让车里每一个人都不敢开口。阿森刚刚把车刹在疗养院的大门前,顾知非就对他和副驾驶说:“你们两个把车停远一点,然后留在门口等我命令。”接着,他拎着步话机直奔大门,苗副官赶紧跟在身后。
敲开大门之后,顾知非出示了证件,提出了要求。管家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去找老爷,一边找来了几个体格粗壮的帮工。其中的一个帮工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木锯。顾知非把他拉到那根旗杆的下面。
“从这里,开锯吧。”他指着旗杆的根部。“你们几个,快过来扶着旗杆,记住,千万要扶稳了,不能有丝毫的晃动!”
几个帮工茫然地望着管家。
“还看什么,长官让你们怎么干就怎么干!”那宅子的主人,一个肥胖的乡绅从后面被人搀扶着赶过来。
这时从步话机里传来呼叫:“一号一号。我们已经耽搁了他一会儿。现在,他快进县城了。”
“明白。盯紧他!”顾知非放下步话机,指示帮工们加快速度。然后,他快步来到门外。
“你们两个打一架。”
“打一架?”
“没错,把街上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我明白了。”阿森说完,抬手就给了那个特工一个耳光。
旗杆很快被齐根锯断了。顾知非指挥他们抱着旗杆向后方错了几十厘米后,跑到大门口。街上的行人被一场激烈的斗殴吸引,没有人注意到旗杆位置的变动。顾知非透过门缝,看着大门外的台阶。他先是向后,接着又向右挥挥手。在他的指挥下,旗杆终于移到了令人满意的位置。
最后,他向外面厮打的两个人做了个手势。于是阿森认了怂,看热闹的大为扫兴,纷纷散开。
“我就在这盯着你们,谁要是动一动,这个月的工钱就没了。”顾知非最后对帮工们严厉地说道。那肥胖的主人在他身边不住地点头。
“还有,”顾知非又对管家说道,“不管他怎么敲门,都不要开。”
事实上,高桥松不但没有敲门,甚至连车都没有下。他只是看了看旗杆投下来的阴影到底落在了门口台阶上的什么位置就足够了。
当他在张院长家里看到那张照片时,牢记其中的细节完全是出于一个特工的本能。他注意到,谭世宁抱在胸前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虽然在照片上表盘显得很小,但长短针还是显示出那是四点刚过一点儿。接着,他听到了张太太的一句话。
“先夫性情豁达,待人诚恳,许多病人和他做了朋友。出院时都要与他合影留念。”
谭世宁的笔录说得很清楚。他是在那一年的十月来到,十一月离开疗养院的。那么合影的日期就应该是在十一月他离开之前。可是在照片里,他似乎感觉到光线的亮度比十一月份要强一些。他做了这样一个假设:住进疗养院的是冒名顶替者,真正的谭世宁实际上只是在十月的时候在这里露了一面就离开了。目的除了直观地感受疗养院的环境,还有就是为了留下这张合影,以备事后受到追查。照片上除了院门就是里面的砖地,看不到太阳的位置,也没有植被来证明那到底是中秋还是深秋。但是,高桥松没有忽略那根旗杆。在照片里,那根旗杆的阴影是搭在谭世宁右侧的第二级台阶上的。他知道,阴影长度的变化是受到季节的影响的。而现在,是十一月份,和谭世宁出院的月份相同。尽管日子有差别,但旗杆阴影的顶端应该和照片上的位置相差不多。如果差得太多,就证明谭世宁是在说谎。现在,手表已经证明拍照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钟。所以,他只要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看一看台阶上的阴影就可以了。
事实上,从张院长家里出来,他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当时天空是阴着的。没有阳光,这个实验就无从做起。还好,到了午后,云层开始疏散。下午三点钟,再也没有一丝云彩遮挡渐渐下坠的太阳了。
他在那个小镇上一直耗到三点半左右。但是前往达县的路上遇到点小麻烦,一个倒霉的司机站在路中央,旁边是一辆熄火的轿车。他不得不停了下来。原来这家伙的汽油用光了。无论他怎样恳求,出多高的价钱,高桥松都没有把自己的汽油卖给他一滴。他纠缠了几分钟,直到高桥松发了火,才悻悻地离开。还好,他的行程没有被耽搁。现在,他把头探出车窗,低头看着延伸到路面的阴影,误差比他想象得还小。他只能说,那张照片的曝光过度了。
2
“老板”听完苗副官的汇报后,只说了一句话:“画蛇添足!”坐在一旁的顾知非明白这句话是针对苗副官自作聪明而拍摄的那张照片有感而发的。的确,如果不拍这张照片,那麻烦反而倒不存在了。
“我也是因为张院长这个喜欢与人合影留念的习惯才想到这个主意的。”苗副官争辩道。
顾知非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是他答应苗副官的。而苗副官在汇报时,竟然抹去了因为冯志的存在而导致的那个危机,更没有提到张院长已经死亡的事情。
“老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转而对顾知非说道:“就在你们离开的这一天,李建勋那边有了动作。他在四处寻找两样东西:1939年左右重庆的军用仓库位置图和当时运输部门的分布图。”
顾知非思索了片刻刚要开口,“老板”却说:“知非,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谈。”
等到只剩下“老板”和苗副官两个人的时候,房间里却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苗副官预感到了什么,他的眼神慢慢垂向了地面。
“我问你,钱是做什么用的?”
“钱……钱可以……”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一个人要是连命都没了还要钱有什么用呢?”
苗副官仿佛被人打了一棍子似的,从椅子上跌了下去,他跪在“老板”面前一动也不敢动。
“当初我提拔顾知非当华东科科长的时候,你是满肚子不高兴。现在怎么样?你服了吗?”
苗副官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要是没有顾知非,这场戏你还怎么唱?!”“老板”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他站起身来走到苗副官身前接着说:“当初我怕你委屈,把给外围人员发放津贴的工作交给你。不是不让你吃,可我没想到你的吃相竟这么难看。”
苗副官低着头,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泪水已经打湿了一片地板。
“说,你现在还吃着多少空额?”
“七十五个。”
“你为了多吃张院长这一份,竟然置大事而不顾?”
“不不,局座。我是怕说出张院长的死会让您查我的底细,所以才抱着侥幸赌高桥松不会去达县。”
“我……”“老板”指着苗副官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苗副官一把抱住他的腿哭道:“您打我几下出出气吧,千万别气坏了您的身子。”
3
夜里,樊阳城的上空落下来一场大雨。沈婆婆半夜就醒了。庙里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她知道,露宿在这座大殿里的人并不少。果然,很快她就听到黑暗中传来的啜泣声,她想那个人可能也是被冻醒的。
他们都是难民,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土地和家园。白天他们四处乞讨,晚上就回到这座破庙里挤在一起,凑个热乎气儿。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他们感叹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仗咋就打不完呢。
沈婆婆从来不会去想这些,因为一切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早年丧夫,一个人好不容易才把独生儿子拉扯成人,给他娶了媳妇,还得了一个白胖胖的大孙子。一家子在城隍庙一带做个小生意,饥一顿饱一顿倒也过得下去。孙子六岁那年,世道乱了,人家说日本人要打来了。他们都没见过日本人,也不知道长得啥样儿,但是日本人的飞机他们很快就见着了。白天,有单个的飞过来扔下好多写着字的纸片儿,晚上成群的飞机往城里四下里扔炸弹,每天都炸死好多人。
每家每户都要出人出力去挖一条条的壕沟,上面铺了板子盖上土,叫作防空壕。每次一拉响警报,老百姓就携家带口躲到那壕沟里去。她儿子听警察说,这防空壕也就能把炸弹的弹片挡住。万一炮弹落在壕沟的顶板上,就啥也没用了。那天警报拉响后他们跑散了,她叫着孙子的小名四处找,最后是一个好心人把她拖到最近的一处壕沟里。孙子自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她的眼,她就预感到要出什么事。果然,就像警察说的,真有一个炮弹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处壕沟的上面。里面的人全死了。她儿子、媳妇、孙子,一家三口就这么没了,就剩下她一个孤老婆子。
她想她不能死呀,她死了就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了。这几年,她把讨到的小钱都攒了起来。在清明和他们忌日来临之前,总能买来足够的烧纸。每当祭奠的时候,她就觉得孩子们就在她的身边。一年前,政府说樊阳城守不住了,叫老百姓快快出城。城里的人都走空了,就剩下一队队军人,背着枪往城门、城墙那边跑。可是沈婆婆没有走,离开了孩子们,她还能去哪里呢?
几天之前,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过她的身前。一串糖葫芦因为没有插牢掉在她跟前的泥地上,她抢着俯下身子一把按在手里。小贩不依不饶,非要讨回来。她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总算留下了。她捡了一片荷叶,小心地把上面的泥土擦干净包起来。一开始她想揣在怀里,可又怕体温融化了上面的糖。所以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藏在一个树洞里。她等不到他们的忌日了,但孙子的生日就在这几天。孙子最爱吃糖葫芦了。以前每年到了他的生日,家里再怎么省也是要给他买一串的。
她盼啊、盼啊,总算是盼到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再也睡不着了,身上也不冷了。她索性坐起来,靠着一根柱子,幸福地等待着天亮。
沈婆婆到达那个防空壕遗址的时候,还很早,街上还没有几个人。她把荷叶包打开,把糖葫芦摆在那块石碑的前面。她没有钱,没法安葬他们一家三口,只好把当年政府立下的这块纪念碑作为每次清扫的墓碑。她取出随身带着的一块湿布,开始擦拭上面的尘土。擦了几下,她愣住了。她不认识很多字,但是简单的数字还是识得的。这块石碑她擦拭了不知多少次了,她记得最上面那一排中间的那个字应该是“二”,怎么今天却变成了“三”。
她等了一会儿,等到街上来往的行人多起来,才央求了一个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男子给她念念碑上刻着的字。
“我没疯!我也没老糊涂!”等人家念完了,她冷不丁地喊叫起来,还对人家怒目而视。那个男子被吓了一跳,摇摇头悻悻地走开了。
她开始阻拦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她说孩子们的墓碑让人家给换了,他们是二月十五死的,不是三月十五。许多人以为她就是个疯婆子,纷纷避开了,不肯听她把话讲完,但她最终还是遇到了一个好心人。
“您老要是真没有记错的话,还是去找个说理的地方吧。”
“先生,您说的是衙门吧。我老婆子也不认识啊,麻烦您带我去一趟?”
“不用,从这往东走,过了那个牌楼往右拐,走一里路就找着了。”他给她指明了道路。
“阿婆,现在不叫衙门了,叫警察局。”临分别,他又嘱咐道。
那天早上,接待沈婆婆的是一个姓吴的警察。询问的时候,沈婆婆的话惊动了旁边一个整装待发的巡警。
“你说的这个事我都记下来了,等查清楚了我们会去找你。对了,你住哪?”
“哪还有家呀。我每天晚上都在城北的关帝庙里面过夜。”
吴警官记下了这个地方就把沈婆婆打发走了。
“老王,我记得原来局长查过这个事。”
“啥事?”老王是副局长。因为局长生病住院,暂时由他管理局里的一切事情。他端着一杯刚沏上的茶水走过来,看了看吴警官推过来的笔录。
“可不是吗,那次局长是亲自去查看那块石碑的。说是上面有人很重视、很着急。”
“上面,哪个部门?”
“他也没说呀。这样吧,下了班,你到医院跑一趟,把这事跟局长说一下。”
老王交代完后一回身,看到那个巡警还在整理腰带。
“我说小方,你磨蹭个啥?这都几点了!”
“我这就出发,这就出发。”
巡警小方的工作就是提溜着警棍在管辖区域内巡逻。但是这一天,他飞快的脚步远远超出了以往的习惯。半小时之后,他走进了一家人力车车行。
那天上午,樊阳医院的一名值班医生接待了一位奇特的病人。面对医生的询问他一言不发,而是撩开衣襟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摆在桌面上——一支手枪和一根金条。
下午,那名医生支开护士,亲自为一名住院的患者配了药。他加入了一种镇静剂。所以当吴警官前来探望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局长大人正处在沉睡之中。医生告诉他,病人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为了防止外人把病菌带进病房,这段时间就谢绝探视了。
4
寺尾谦一是下午收到高桥松的电报的。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心境一直很矛盾,既渴望着高桥松迅速查明真相,又害怕真相到来的那一刻。这一天是他们上次就约定好的发报日,寺尾谦一一上午都心绪不宁。现在,得知高桥松在达县没有找到那个人的破绽,他反而安心了许多。于是他回到办公室,开始处理积压在桌上的一叠文件。关于那个名叫“多多”的小男孩的最新审讯记录,被排在这叠文件的最后几份里。审讯人员当时甚至犹豫是否有必要将这份没什么价值的口供报上去。但寺尾机关长说过,这个小孩的一切口供事无巨细都要交送到他那里。
此时此刻,楼下大院左侧的一排平房中最大的一间里,几个外勤特务正围在一张大桌子周围推牌九。赵猛又输了,输得一文都不剩。他央求了周围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把钱借给他。最终,他被挤出了人堆。他怒目而视着他们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骂谁。
恰在这时,桌上的值班电话响了,离电话最近的一个特务操起了话筒。屋子里其他人也收了声音向这边看过来。他们全是行动队的成员,这间大屋子就是他们的值班室。一旦有任务下达,他们立刻就会出发。
“赵猛啊。”那个特务在房间里扫了一眼,“他在这。”
赵猛出了机关大门,看见徐耀祖站在十几米外的马路牙子上,身边还有一个乡下女人。仔细一看,想起来是那个络腮胡子的老婆。
看到赵猛走过来,徐耀祖冲他努了努嘴,对那女人说:“把你的事跟他说吧。”
那女人三两步走到赵猛面前双膝跪地,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老总啊,您大人大量,饶了我男人吧。”
“徐科长,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出门,这女人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出。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听到这儿的。”
“徐科长,您甭管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赵猛一把将那女人推到了一边,正要踢打,却被徐耀祖摆手制止了。
“有话好好说,说有用的,知道吗?”徐耀祖对那女人说道。
那女人好像突然醒悟,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把钞票来塞到赵猛的手上。
“老总啊,砸锅卖铁就这么多了,您就放过俺们吧。”
“这……”赵猛看了看徐耀祖。
“人是你抓的,你拿主意吧。”
5
当寺尾谦一看到“多多”的审讯记录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他匆匆浏览了一遍,就把报告扔在了一边。
“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嘴里轻声咕哝了一句,不知道说的是审讯者还是报告的内容。
他把头靠在办公椅上,想闭目休息一会儿。忽然,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再次拿起报告。这一次,他看得很认真,逐字逐句地细细品读。
几分钟后,他放下报告,按下了桌子下面的一个电铃开关。
“把那个叫‘多多’的孩子带到这里来,我要亲自审讯他。”他对推门而入的副官说道。
6
徐耀祖加了一会儿班,等他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大院里已经空空荡荡了。他向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司机小葛从停在院子西侧的汽车旁边站了起来。他看着徐耀祖的目光里分明带着一丝乞求的味道。徐耀祖看看周围没人,紧走几步坐进了汽车里。
“徐科长,我托您查的事怎么样了?”小葛急切地问道。
“我从侧面了解了一下。没有找到那一天紫金山的军事管制区里混进了抗日分子的通报啊。”
“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小葛恨恨地说道。
“什么真的假的?”
“他们说,他是被机关长打死的。”
“小葛,我想问问你,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
“你还信不过我吗?”
“跟您实话实说了吧,他是我哥。”
“你们两人的姓名也……”
“我没敢用真名。当初我哥跟我说过,要是真考进来了,别跟别人说实话。这地方是非多,搞不好一人出事,家里人都跟着遭殃。”
“这件事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小葛摇了摇头。
徐耀祖叹了口气,同情地点了点头。
“我开车的这点技术,全是他教的。他说这年头,会这门手艺的不多,总能吃上碗饭……”小葛说着说着,突然泣不成声。
徐耀祖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科长,你说,我哥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得罪机关长了呢?”
“这年头,很多灾难就是这么从天而降的。哪怕你再无辜,也躲不过去。”
7
第二天,寺尾谦一派石井幸雄带着几个人前去调查了一番。霍胜住处附近的住户、商贾,包括那个艺名“茉莉”的舞女都查了一个遍,结果证明“多多”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机关长,看来这完全是一次巧合,并没有人泄密。”石井幸雄说道。
“把那个多多放掉吧。”
“是。”石井幸雄刚要走,却又被寺尾谦一叫住。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三个人也可以解除调查了。”
“那重庆那边呢?”
“下一次联络的时候,我会告诉他,可以买回程的船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