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大神你看起来很好吃准拟佳期狐幻冯苓植皇叔爱窝窝齐晏亲亲小爱人采璈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破绽 > 第二十二章

    随着他脚步的临近,靠在电线杆上的读报人越发显得不自在。最后,他不得不放下了报纸。王汉亭藏在围脖下面的手枪开了火,他本想击中那个人几乎连在一起的两道眉毛的中央。但因为围脖的遮挡,第一颗子弹射进了读报人的右眼。接着,他把第二颗和第三颗射进了他的胸口。

    1

    上午九点钟,苗副官接到了一个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那个人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敢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你在哪里?”他厉声问道,听说那人使用的是公用电话,他的态度才缓和了下来。

    “好了好了。”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听筒里喋喋不休的抱怨,抬腕看了看手表,“半小时后,老地方见。”

    放下话筒后,他拉开抽屉,摸出一个信封来。犹豫了一下,他打开信封从中抽出了几张钞票又放回了抽屉,然后才装好信封出了门。

    他独自驾车穿过了几条街区,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街边。他在车里鼓捣了一会儿,又观察了一遍街上的环境,这才推门下车。

    这时的苗副官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他的西装换成了一件普普通通的棉袍,头上扣了一顶陈旧的软呢子礼帽,光光的下巴上粘上了一副假胡须,一副圆形墨镜将他本来就不太大的双眼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穿过一条窄街进了一家毫不起眼的茶馆。

    半小时后,他出了茶馆,原路返回。又过了十分钟后,一个戴近视镜的中年男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番,他叫了一辆黄包车走远了。

    黄包车夫把他送到了家后,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又拉了两个活儿,才在几条街外找了一个电话亭。

    接听了电话,项童霄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切都和你判断的一样,我们已经找到那个人了。”他扭头对顾知非说道。

    顾知非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在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黑板。几天来,他和项童霄汇总了双方掌握的所有情报,终于建立起一个构想。现在,顾知非抓起粉笔在黑板上把最后的一个环节补充了上去。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高桥松决不能活着出现在南京。

    2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副官立刻将一份报纸送到了寺尾谦一的桌面上。还说参谋部对上面的那则消息很关心,问出事的是不是寺尾机关的人。

    那则消息已经被红笔框了起来,寺尾一眼就看到了。

    不久前的某日,一辆吉普车冲击了重庆某军车检查站。据当事的宪兵说,车上本来是四个人。经过检查站时,司机突然大喊:“他们是鬼子!”随后,此人立即遭到奸细的射杀。现在已经查实,这位被日本奸细挟持了的司机是重庆“军事物资调查处”的李建勋科长。经过了激烈的交火,已经确认有两名日本奸细被击毙,但仍有一个漏网在逃。这个人身材瘦高,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能讲一口流利的四川话。新闻的最后,就是对两个无名死者的外貌描述。

    “你出去吧。”寺尾无力地挥了挥手。

    寺尾颓然地坐进了办公椅里,许久都一动未动。消息来得太突然也太残酷了,这个结局是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李建勋为什么会突然反水?浅井和吉田两个人又怎么会同时出现在高桥松的身边?他们是在执行的什么任务?如果高桥松不能活着回来,这一切答案就会永远成为谜团。

    出事已经好几天了,高桥松并没有通过电台和南京取得联系。那么可以肯定,连那个联络点他也回不去了。他在哪里?还活着吗?在他出发之前,寺尾就已经为其设计出了一条备用路线应对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现在,没有时间悲痛了。他把石井幸雄叫来,指示他立刻挑选精干的小队派往备用路线的接应地点。

    然后,他去了一趟参谋部。他向参谋长承认,那个人是他派出去的,是高桥松,任务是策反李建勋和为寺尾在重庆的一个情报站配送电台。无疑,任务失败了,从两个死者的外貌判断,那就是潜伏在重庆的浅井和吉田。

    参谋长除了表示遗憾,没有再说什么。

    3

    顾知非操纵的是一部注册了的商业电台,它的波段和频率会被军政部的监听室过滤掉。因此,无论怎么频繁地使用都不会受到怀疑。电台的主人是一位富商,顾知非以前也是见过他的。但他想不到,这个人和八路军办事处的关系竟然如此的密切。此刻的顾知非就住在他位于山区的公馆里,和他同居一室的还有项童霄。这是顾知非强烈要求的,在这里,他们可以随时交流情报、探讨对策,并使用一部电台完成对南京两支抗日力量的协同指挥。这个房间就是他们反败为胜的指挥部,尽管成员只有他们两个。

    桌子上摆着一部电台、一部电话、几张卷在一起的地图、一大壶咖啡和塞满了烟头的烟灰缸。他俩的一日三餐都由公馆的用人送进房间,如果他们不招呼,就连主人都不会进来。看得出,主人对项童霄极为敬重,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会尽量满足,这当然也包括严守他俩藏身于此这个秘密。

    几天来,他们时刻都担心着高桥松到达南京的消息突然传来,这将威胁到国共双方两个高级间谍的安全。但是到目前为止,南京那边还没有任何回信。

    顾知非觉得,项童霄的能力丝毫不在他之下。是他首先想到,寺尾谦一必定为高桥松设计了一条紧急出逃的路线。一旦看到重庆的报纸,南京的寺尾谦一必定会派出人手前去接应。电报发出仅一天,内线就回电提到了“剪刀镇”这个地名。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从寺尾谦一看到报纸后做出的迅速反应来看,剪刀镇十有八九就是高桥松逃离国统区的必经之路。这也让顾知非对他们的工作效率钦佩不已。

    但是他们都知道,即便如此,提前找到高桥松的把握还是不大。相对于顾知非的焦躁,项童霄倒是沉稳得多。此刻,他正把自己埋在沙发里,对着墙壁上的一个点发呆。

    “你在那想什么?”顾知非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回头问道。

    项童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我在想你。”

    “我?你想我做什么?”顾知非让他看得直发毛。

    没等项童霄回答,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顾知非跳过去一把拎起话筒。到目前,唯一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就是宪兵司令部治安科的科长。这几天,他的手下把出入重庆的所有大路小道封锁得如铁桶一般。警察局也被通知到了,他们负责在市区的大小旅店、客栈中拉网排查。不仅如此,甚至连几个跟警察局走得比较近的袍哥会堂口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搜查的精细程度差不多都快赶上梳子了,但是高桥松仿佛烈日下的一滴水,蒸发得无影无踪。

    今天早上,顾知非和项童霄都认为,高桥松在重庆不可能有新的落脚点。既然如此严密的搜查都没有结果,那么他应该已经离开重庆了。

    “什么人能够避开检查从容出城呢?”顾知非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几秒钟后,顾知非已经想到了,但项童霄抢先说出了答案:“军队!”

    因为顾知非此时已经不方便公开出面调查,所以他只能借助治安科的力量了。为了等这个电话,他们都觉得这一个上午比以往都漫长了许多。从接听电话的顾知非的脸上,项童霄已经读懂了,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他连忙从沙发里站起来,凑了过去。

    顾知非往桌子上一指,项童霄立刻会意,把钢笔、便笺送到了他的手边。顾知非在上面记下了一个时间和几个地名便告诉对方,稍等一下自己会打过去。

    “57师188团近日奉命开赴衡阳换防。他们的一个营就是在高桥松暴露的那天夜里,从重庆城区内乘坐卡车出去的。治安科已经打听得很明白了,”顾知非抓过地图,指着一个郊外的小镇。“他们在这里和团部会合后,继续乘车向东南开拔。但汽车只能走二百公里。因为这座桥还没有恢复通行,所以188团从这里下车后徒步开往目的地。”

    “巧了,这条行军路线和剪刀镇直线距离不过一百多华里。”项童霄的手指沿着188团的开进路线一路向前,最后停在了剪刀镇附近。

    “我想,他不会离开这支部队。”

    “不错,他并不知道通缉的范围和力度,因此留在队伍里反而更安全。”

    顾知非扔下了铅笔,再次操起话筒。

    4

    天黑以后,石井幸雄才回到办公楼。他问副官,机关长到哪里去了。得知寺尾并未离开办公室后他颇感诧异,因为在院子里他就抬头观察过,机关长的办公室明明是黑着灯的。

    他敲了敲门。

    “进来。”还真是机关长的声音。

    石井幸雄走到近前,才发现坐在台灯后面的寺尾谦一仿佛在一天之间就苍老了许多。

    “有进展吗?”

    “有,我们找到那个人了。”

    “没有搞错?”

    “没有,我们带着茉莉从远处辨认过。她肯定,那天晚上和她在一起的就是这个人。”

    “这么快?还真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在一家很大的名叫‘济世堂’的药铺找到了他,他是那里的老板。”

    “哦——他果真不是什么丝绸商人。”

    “还有,他也根本不姓李,而是姓王,叫王汉亭!”

    5

    两天以前,军统南京站长王汉亭突然接到了来自重庆的一份电报。报务员说这部电台他们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而电文的内容更让他震惊无比,说是重庆军统内部可能遭到了渗透,今后由这部电台来指导他们的工作。对于以前的那一部,要做到虚与委蛇,待这边查清楚了再做处理。发报者自称是华东科的科长顾知非,他特意提到了几件以前的行动细节,每一个细节都是真实准确的。

    王汉亭不敢怠慢,立刻紧急约见了他的上司曲国才。两个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的意见——按照顾知非说的办,因为他一直是他们两个的直接领导人。

    于是他们立刻发报进行了联络。顾知非给了他们一个新的任务,立即组织精干人手赶到樊阳城西南方向三十公里的剪刀镇,截杀一个名叫高桥松的日本间谍。据可靠消息,寺尾机关已经派出一小队便衣特务前往接应。关键的一点,是要拿到并销毁高桥松手中的一块弹片。再有,就是绝不能给敌人留下截杀的力量来自清江北岸的痕迹。

    王汉亭当然知道,剪刀镇就位于清江的北岸,是湖北西部国统区和敌占区的一个交界点。从电文中不难判断,高桥松是从南岸的国统区后方逃出来的。至于后面的要求,曲国才估计很可能和“更夫”有直接的关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执行任务的最佳人选——此刻就潜伏在樊阳城内的霍胜,另外,还可以从军统樊阳站抽调一批能干的人手配合他行动。可是由于前一段时间霍胜他们在樊阳搞的动静太大了,因此电台到目前仍处于休眠状态中。

    思前想后,王汉亭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樊阳。反正他以前就常去那边进货,而军统樊阳站的一个联络点也是以药铺作掩护的。这样,在路上被怀疑的概率又大大降低了不少。曲国才当即就批准了他的请求。

    王汉亭回到铺子里,发现柜台前站着两个陌生人,脚边还放着一个口袋。伙计介绍说这两位是贩卖药材的商人,带了点货,看看咱们铺子能不能收了。王汉亭打开袋子,觉得货还可以,但一问价就接受不了了。那两个人也没还价,说到别家再看看,背着口袋出了店门。

    这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王汉亭并没有多想。他也绝想不到,这两个人出了门,立刻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打给了等在机关大楼里的石井幸雄。很快,石井幸雄亲自开来一辆轿车接上他俩,最后把车停在了离济世堂不远的地方。

    当王汉亭将一位常客送出店门的时候,坐在石井身边的茉莉说:“没错,这个人就是李老板。”

    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悄撒在“济世堂”的前后左右。石井幸雄是在监视工作都布置完毕后才回去向寺尾报告的。

    第二天天刚亮,王汉亭就出了门。他穿着深色的棉袍,头戴一顶呢子毡帽,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毛线围脖,手上提着一个牛皮皮包,这个打扮和南京城里大多数小商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买了最早一趟开往樊阳的火车票,看看开车的时间还早,就在车站外面找了一个小吃摊吃完了早点,之后又在站前的公共厕所方便了一下,再后来他还买了一份报纸准备带到车上去看。出于习惯,他利用上车之前的一切活动反复地观察着身边的环境,至少在火车进站的时候,他还没有闻到一丝危险的气味。

    问题出在列车开出站一个小时之后。王汉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掏出烟盒,意思是到两节列车的结合部抽一支烟。这时他发现坐在他后面两排座位上的一个乘客的手里,那份报纸仍然没有换面。

    上车不久后,他就对身边的人做了一番观察。那时,这个人的面孔就被报纸挡住了。但王汉亭记住了从自己这个角度看到的报纸上的一条粗体标题。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仍然能看到那条标题。走到那人身边时他瞄了一眼,对方是个粗壮的汉子,手里的报纸是一份专门刊登奇闻异事的小报。这种报纸的版面小、字体大,一版看下来,无论如何也用不了一个小时。

    对于一个资深特工来说,一张面孔哪怕在一天中出现两次,都足以令其警觉。所以盯梢者尽可能地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这是这个行业中的惯例。

    王汉亭吸着烟,表面上是在欣赏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实际上他是在通过玻璃的反光观察着身后发生的一切,然而并没有一个人跟过来。抽完了烟,他慢慢腾腾地回到座位上坐下。这个时候,又有两个人被他纳入了视线。一个在他的左后方,一直趴在小桌子上睡觉。另一个和王汉亭同一排,但座位在过道左侧靠窗的位置上,这个人一直托着腮帮望着窗外。

    这三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至少他已经记住了两个人的体貌特征:读报纸的人眉毛浓得几乎连在了一起,看风景的人右耳凸出着一颗小肉瘤。衣着是次要的,因为在精心策划的跟踪任务中,盯梢者衣服通常是双面的,可以随时翻过来穿,但重要的体貌却是无法改变的标识。

    如果事情真的很糟糕,那么在他的前面,至少还有一个人。行话管这叫“箱子”。四个人分别控制在他的前后左右,始终将他装在“箱子”中央。

    其实在第一时间里,他就意识到,可能是“茉莉”那个环节出了问题。早在那天下午,他暗自筹划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会跳舞这个缺陷并不适合做拖住茉莉的事情,但是他不敢派别人去“百思乐”夜总会。因为一旦败露,曲国才是绝饶不了他的。他不知道自己被监视了多长时间,而曲国才是不是因为他也暴露了。以他的年纪和体力能逃出这口箱子吗?他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用了好长时间才压抑住翻腾在心中的滔天巨浪。不管怎么说,他至少要完成任务并找到一个向组织报警的办法。

    王汉亭真希望他的判断仅仅是一个巧合。

    出了樊阳站,他步行穿过了站前大街。走了几百米,来到了一个路口。他本来已经走过了那个乞丐,仿佛忽然想起衣袋里有两个铜板,他又折回身将铜板抛进了乞丐面前的破碗里。他用余光看到,那个耳朵上长肉瘤的家伙就在他后面几米远的地方,果然,他的衣着已经和火车上不一样了。

    他的愿望落空了,这并不是一个巧合。一旦确认了这一点,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拦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了一家药铺。老板经过提醒,想起来他是南京济世堂的王掌柜。于是他被让到了内室,他把交谈的时间设定在了二十分钟。时间一到,他就告辞出门。

    回到街上,他又坐上了另一辆黄包车,目的地又是一家药铺。在第二家,他逗留的时间仍然是二十分钟。接着是第三家、第四家……每一次都是二十分钟左右。而且路上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身后。

    等他进了第五家药铺的门,掌柜看他的眼神明显和别人不一样。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对方顺着他的话,抱拳作揖,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后也把他请到了后面的房间。

    “您怎么来了?”掌柜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是来给霍胜布置任务的,而且这一次,你们这边也要出几个能干有经验的给予协助。”王汉亭来不及喝水,他的话讲得飞快。

    “巧了,霍胜就在这里的地下室里。”

    “那太好了,立刻叫他上来见我。”

    两分钟后,霍胜从内室后面的一道小门闪身而入。见到王汉亭,他又惊又喜。很久以来,他对站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

    王汉亭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开门见山,快速地把任务交代完毕。然后他命令霍胜重复了一遍。霍胜说得清晰而又准确,王汉亭很满意。

    “孩子,自己多保重吧。”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让霍胜退下。霍胜回到地下室后一直玩味着最后这句话,因为站长从来都是叫他大名,没有用过“孩子”这个称谓。

    王汉亭看了看手表,从进门起已经过去了十七分钟。最后他对掌柜的说道:“尽快想办法联系到南京的人,告诉他们一件事。就说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曾经到过百思乐夜总会,为的是拖住茉莉,他们可能发现了。你现在重复一遍。”

    掌柜的也是一个老特工了,立刻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很好。”

    “王站长,这是什么意思?”

    “别问了,他们一听就会明白的。你这里有手枪吗?”

    “有一支。”

    “拿给我。”

    掌柜取出手枪,犹豫着该不该问一问,立刻被王汉亭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临出门的时候,王汉亭又说:“你这里已经暴露了,但是至少几个小时之内还是安全的,抓紧时间转移吧。”

    到了下午四点钟,王汉亭将樊阳城里足足十几家药铺都转了一个遍。他的行为无可指摘,对比价格、了解行情是商人的本分,任何一个小老板都是这样勤勤恳恳地经营生意的。

    最后,他来到了一家饭店,这里的烧鹅是樊阳城有名的地方小吃。他就着一盘烧鹅,吃完了一碗面条。然后就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敲着他奔波了一天的大腿。四点二十分,他站起身来,穿过马路,走进了街对过《南京晚报》樊阳分社的编辑部。

    编辑部里摆着七八张桌子,有人在伏案赶稿,有人在清点校样。他进去的时候,竟没有人注意到。

    在左手第三张桌子上,王汉亭看到了一个字牌,上面白底黑字写着“社会版”三个字。他二话没说,立刻走过去坐在了编辑对面的椅子上。

    “你有什么事吗?”戴着圆眼镜的编辑感觉到了他,于是从稿件中抬起头来问道。

    “出了一件大事。”王汉亭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把毛线围脖解下来放在桌上。

    “什么大事呀?”编辑打了一个哈欠,显然他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兴趣盎然。

    “有人要杀我。”

    “杀你,谁要杀你?为什么杀你?”

    “我叫王汉亭,汉朝的汉,亭子的亭。”

    “嗯。”

    “你最好把这三个字写下来。”

    “我忘不了,接着说吧。”

    “你还是记下来吧。”

    编辑苦笑着摇摇头,拽过一张便笺写下了这三个字。可等他一抬头,面前的人竟不见了。

    王汉亭出了编辑部,直奔马路对过的一根电线杆子走过去。这时,那副围脖被他折了几叠搭在了手上。随着他脚步的临近,靠在电线杆上的读报人越发显得不自在。最后,他不得不放下了报纸。王汉亭藏在围脖下面的手枪开了火,他本想击中那个人几乎连在一起的两道眉毛的中央。但因为围脖的遮挡,第一颗子弹射进了读报人的右眼。接着,他把第二颗和第三颗射进了他的胸口。

    这时身后枪响了,王汉亭也中了三枪,但是他坚持在倒下去之前,把剩下的子弹全都送到那个人的身体里。

    这条马路虽然说不上摩肩接踵,却也是樊阳城一片繁华的所在。编辑部里的人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大乱,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务,要么走到门口,要么趴在窗前。社会版的那个编辑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去。接着,他瞪着眼睛,同时嘴巴也张到了最大的程度。他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个遍终于发现主编趴在了另一个窗口。

    他扑过去,一把抓住主编的胳膊:“那个人,刚才来过报社!”

    听完了他的叙述,主编略作思忖,又看了看手表,立刻冲着一个办事员大喊道:“小杜,你赶快给南京总社打电话,让他们通知印刷厂先别开印,我们这里还有一篇重要的稿子!”

    紧接着,他又对社会版编辑说:“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把这篇稿子写出来。写好了给你双份稿酬!”

    6

    王汉亭倒下之后,剩下的盯梢特务跑过去做了检查。结果是令人懊丧的,两个人都没救了。很快就有警察赶到了,他们费了一番口舌才没有被当作凶手抓起来。来了两辆车,一辆拉尸体,盯梢者们上了另一辆。赶到警察局,他们找到了一部内线电话打到了南京的警察厅。从警察厅转到寺尾机关又用了一段时间。等石井幸雄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寺尾谦一,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多钟。

    听完了事件的前前后后,寺尾谦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突然抬起头来,似乎悟到了什么。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接着他又垂下头说道。

    “还不晚,我觉得只要我们紧盯着‘济世堂’就一定能够抓住他的同党。”石井幸雄胸有成竹地说道。

    寺尾谦一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他的同伙还会接近那家药铺吗?愚蠢!他们早就通过《南京晚报》得到了这个人暴露的消息。”

    “《南京晚报》?”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在下午四点二十分进入那家报馆吗?”

    石井幸雄疑惑地摇了摇头。

    “因为他已经算准了时间。《南京晚报》的校样在印刷厂开印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钟。他给了他们三十多分钟的时间把一个新闻塞进去。”寺尾自嘲地点点头,“没错,对于熟练的排版工来说,一篇短稿十几分钟够用了。而他就是这个新闻的制造者,之所以他在报馆逗留的时间那样短,是因为他只需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报馆就足够了。五点半钟,大批等在印刷厂车间门口的报童就领到了报纸。现在已经六点多了,这份刊载着他姓名的新闻已经流进了千家万户。看来你们的盯梢行动早就被他看穿了,这套计划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赌的就是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措手不及,无法终止晚报的出版。他赢了!”

    石井幸雄一张脸臊得通红,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寺尾接着说,“你觉得或许从他在樊阳城里拜访过的十几家药铺能够挖到他的同党。你的想法是正确的,遗憾的是,和晚报事件一样,我们又晚了一步。你明白他为什么要去那么多家药铺,而在每一家逗留的时间都是二十分钟左右吗?”

    石井幸雄只是低垂着目光,一言不发。

    “那是因为其中只有一家是他的联络点。其余的拜访全是为了掩护一次真正的接头。逗留时间的一致使你们根本无从分辨哪一家是他真正的目的地。而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们也无法做到在每一家药铺都留下人监视。这样看起来,盯梢组被发现的时间甚至可以向前推至开往樊阳的列车上。想想吧,他岂能让同党留在原地等着大祸临头?”

    沉默了一会儿,寺尾又说:“你也不要过分自责,这个家伙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是我太轻敌了。”

    事实完全证明了寺尾谦一的判断,当天晚上出版的报纸果然报道了这个新闻,王汉亭这个名字也赫列其中。第二天中午,从樊阳传来消息:按先后顺序,王汉亭拜访的第五家药铺已经人去楼空。搜查人员在那家药铺的内室后面,找到了一个地下室。种种迹象表明,那里近期内藏过几个人,也许和不久前樊阳城内的一系列流血事件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