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我养的反派都挂了墨书白大祭司老肝妈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亦舒如果微笑2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将进酒 > 第三章 猛禽

    潘如贵大步流星地走向端成门,锦衣卫校尉分列两侧,噤若寒蝉。待潘如贵站定,宣读完咸德帝口谕之后,锦衣卫立即动手。

    沈泽川被塞住了嘴,锦衣卫手脚麻利地给他裹上厚棉底衣,让他面朝地趴倒。

    潘如贵在寒风里俯身察看沈泽川的情况,他抬指虚虚地掩住唇咳了几声,柔声说:“你小小年纪,胆子顶天,敢在皇上面前做张做势。你若是如实交代了沈卫的叛国罪行,倒也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沈泽川闭紧眼,冷汗浸透了衣裳。

    潘如贵起身,说:“搁棍吧。”

    两侧锦衣卫校尉当即齐声而喝:“搁棍!”紧接着又是一声雷吼,“打!”

    话音未落,那包裹铁皮、挂有倒钩的廷棍呼风而下,重击在沈泽川身上。

    三棍之后,又听得一声:“着实打!”

    皮肉的苦痛像火一般燎烧着身躯,打得沈泽川再动不能,只能咬紧口中堵塞之物。血吞咽不及,含在齿间全是咸涩。沈泽川残喘尚存,睁开的眼被湿淋淋的汗淌得刺痛。

    天空阴沉,大雪如絮。

    廷杖不是谁都能够胜任的差事,所谓“二十昏,五十残”。这棍子打下去,其中的门道多得很。一般都是家传手艺,练起来不比学门手艺简单。况且干这差事不仅要功夫好,还要有眼色。什么人要外轻内重,什么人要外重内轻,他们干久了,光看这些司礼监大太监的脸色就知道。

    今日咸德帝的旨意是杖毙,潘如贵也没有爱惜的意思,那就是没转机,是必须死的人了。这些锦衣卫拿出了看家功夫,五十棍之内就要沈泽川命归西天。

    潘如贵掐着时辰,眼见沈泽川已经垂首不动了。他抬手拢着汤婆,正欲吩咐什么,却见那道上飘来一把伞,底下罩着位宫装丽人。

    潘如贵面上的阴云转瞬散开,变作笑意。虽然没有亲自上前相迎,身旁的小内宦已经机灵地过去搀扶了。

    “咱家给三小姐请安了。这么冷的天儿,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您差个人来通传便是了。”潘如贵说着走近两步。

    花香漪轻轻抬手,示意锦衣卫不要动。她生得娇艳,常年养在太后跟前,眉间又与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神似,在这阒都虽然顶着荻城花家三小姐的称呼,却是谁都知道的宫中贵主儿,连皇上也把她当做亲小妹疼。

    花香漪慢声细语地说:“公公,这地上趴的可是中博沈氏的儿子沈泽川?”

    潘如贵顺着花香漪的挪步而动,答道:“就是这位了,皇上刚下了旨,要杖毙的。”

    花香漪说:“方才皇上正在气头上,沈泽川若是死了,沈卫叛国一案便不明不白。太后半刻前到了明理堂,皇上已听了劝,多少消了气。”

    潘如贵“哎呦”一声,说:“皇上就听太后她老人家的劝,适才那雷霆之怒,咱家有心也不敢开口。”

    花香漪对潘如贵笑了笑,说:“皇上说‘廷杖’,公公这不是照办了吗。”

    潘如贵又走了几步,也笑道:“是了,刚才急匆匆的,听着个‘杖’字,把这小子一顿好打。不知这人眼下该如何处置?”

    花香漪扫了眼沈泽川,说:“皇上再审之前且先拖回诏狱。此子的性命事关重大,还望公公告诉纪大人,千万要好生看顾。”

    “那是自然。”潘如贵说,“三小姐的嘱咐,纪雷岂敢当做耳旁风。天冷地滑,小福子,把三小姐扶稳咯。”

    花香漪一走,潘如贵便回身,对两列锦衣卫道:“皇上说廷杖,这人也打得差不多了,拖回去。适才三小姐的话都听见了,那是太后的意思。回去告诉纪雷,这案子里边都是神仙,要是人在他手底下有个差池。”

    潘如贵缓声咳嗽。

    “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保不住他那颗脑袋。”

    小福子回来搀着潘如贵,长道上空旷,他小声问:“老祖宗,咱们就这么放了人,回头皇上当真不会怪罪?”

    潘如贵踩着雪,说:“皇上心里明白,这事儿挨不到咱们头上。”

    他走了几步,雪花直往风领里挤。

    “千金一诺,君王最怕朝令夕改。皇上因着此次边沙十二部的进犯又大病一场,这几日已经思量着要给三小姐赐个公主封号,这是要讨太后的欢心。此时休说留人一命,就是别的,但凡太后开口,皇上都要应的。”

    潘如贵说着侧头看向小福子。

    “你几时见太后改过口谕?”

    不论什么案子,说一不二的才是真主子。

    沈泽川烧得神志不清,眼前一时是纪暮临死前的模样,一时是他尚在端州生活时的模样。

    端州的风吹拂着旗帜,师娘挑帘而出,手里端着白瓷碗,里边盛满了皮薄馅大的饺子。

    “叫你哥回来!”师娘招呼着,“片刻不消停,让他赶紧回来吃饭!”

    沈泽川翻过走廊的栏杆,几步到了师娘身边,就着筷子叼了只饺子跑。饺子烫得他直呼气儿,出了门见着师父纪纲坐在台阶上,便蹲在纪纲身边。

    纪纲手里打磨着石头,偏头冲沈泽川哼一声,说:“傻小子,饺子值几个钱?瞧把你稀罕的!叫你哥回来,咱们父子三个去鸳鸯楼吃顿大的。”

    沈泽川没接话,师娘已经拎了纪纲的耳朵,说:“瞧不上饺子?你行啊,真有钱娶什么媳妇?带着这俩傻小子自个儿过去呗!”

    沈泽川笑出声,他跳下台阶,冲师父师娘挥挥手,就往巷子外跑,要找他哥纪暮。

    路上下着大雪,沈泽川找不着人。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冷。

    “哥。”

    沈泽川冲四下喊。

    “纪暮!回家吃饭!”

    马蹄声逐渐包围而来,大雪遮挡了目光,沈泽川深陷在马蹄声中,却左右都看不见人。厮杀声爆发在耳畔,热血迸溅在脸上,沈泽川双腿吃痛,被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道压在了地上。

    他又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死人,箭雨在风中呼啸,背上的人沉重,那粘稠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他的颊面往下淌。

    这一次他知道那是什么。

    沈泽川颤抖着醒过来,大汗淋漓,冻得不住地哆嗦。他伏在床板上,眼睛勉强适应着昏暗。

    狱房里还有人,杂役收拾着脏物,点亮了油灯。

    沈泽川口干舌燥,杂役似是知道,倒了碗凉水搁在了床板上。沈泽川一阵冷一阵热,手指缓缓将碗一点点拨到跟前,水洒了一半。

    狱中无人讲话,杂役退出去后,便只剩沈泽川。他时醒时昏,这夜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怎么也等不到天亮。

    杂役再来给沈泽川换药,他已清醒了许多。纪雷隔栏看着他,冷声说:“此次算你命大,祸害遗千年。太后饶你一命,你怕还不知道为何。”

    沈泽川伏首不动。

    纪雷说:“我知道你师父是纪纲,江湖逋客纪纲。二十年前我与他是师兄弟,我们一同在这阒都禁中效命于锦衣卫。你恐怕不知道,他曾经还是锦衣卫从三品指挥同知,那一套纪家拳,我也会。”

    沈泽川抬起了头,看向他。

    纪雷打开门,待杂役出去,左右无人时,方才坐在了沈泽川床边。

    “后来他犯事,犯的还是要掉脑袋的事。但是先帝心慈,到底没杀他,把他流放到关马道之外。”纪雷撑着膝头,在背光处对沈泽川露齿一笑,“你师父——没什么本事,窝囊废运气好。你猜他怎么活下去的?就跟你今日一样,都借了你师娘的光。你师娘是什么人,你怕是又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师娘叫花娉婷。阒都有岑南八城,其中荻城花家正是当今太后的本家。所以今日太后留你,是为了你师娘。”

    纪雷俯首,低声说。

    “但谁知道你师娘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呢?我说纪纲是个窝囊废,他二十年前死了爹,二十年后死了妻子和儿子。罪魁祸首是谁,你清不清楚?你心里最明白的,罪魁祸首就是沈卫!”

    沈泽川呼吸一滞。

    “沈卫打开了茶石河防线,边沙骑兵猖獗而入。弯刀割断了你师娘的喉咙,在她没有咽气之前,发生的事情能让纪纲生不如死。”

    “端州沦陷,你说是你兄长救你出去。”纪雷靠向椅背,打量着手背,说,“纪暮嘛,你一直被养在纪纲跟前,纪暮就是你的兄长。他可是纪纲的独子,那是纪纲唯一的血脉,也是纪家唯一的延续,但是因为沈卫,因为你,他也死了。万箭穿心,尸骸还要留在天坑之中遭受边沙骑兵马蹄践踏。纪纲要是还活着,去给儿子收尸的时候,不知该做何感想。”

    沈泽川陡然抬身,纪雷游刃有余地把他摁回去。

    “沈卫他叛国通敌,这债你必须得背。今日你求生,中博数万冤魂便嚎啕大哭。你夜里睡着了,从中慢慢分辨哪个是你师娘,哪个是你师父!你还活着,可这活着已然比死了更加痛苦。你能原谅沈卫吗?你原谅了沈卫,为他开脱,便是对不起你师父一家。你好歹也受了纪纲的养育之恩,怎可做这样不忠不孝的事情。”

    “况且你就算苟延残喘,这世间也无人会体谅你。你来到了阒都,你就是沈卫。如今民愤滔天,恨你入骨的人数不胜数。你总要死的,与其死得不明不白,不如对着皇上坦率直言,把沈卫的罪行交代干净,也算告慰你师父的在天之灵。”

    纪雷突然停下话语,见被摁在床板上的沈泽川露出笑来,少年人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森然冷意。

    “沈卫没有通敌。”

    沈泽川一字一字地咬着字眼。

    “沈卫没有通敌!”

    纪雷一把提起沈泽川,撞在墙壁,响起“砰”的一声,蹭掉些许土屑,撞得沈泽川咳嗽不止。

    “要杀你的法子太多了。”纪雷说,“不知好歹的小杂|种,此次侥幸偷了一条命,便真以为自己能活得过今天?”

    他转身猛地拖过沈泽川,踹开牢门向外走。

    “我秉公办事,听从太后的旨意。可是这大周有的是人能肆意妄为,你这般愚不可及,我便随了你的心愿。你要人杀你,这人已经来了!”

    阒都的城门骤然大开,一列漆黑的重骑如驱雷鸣,从外疾奔而入。

    沈泽川被拖在道中,锦衣卫轰然分散。密密麻麻的人群也跟着一分为二,为那一列重骑让开道路。

    天幕间盘旋着离北猛禽,铠甲颠簸的声音重捶在心口。马蹄声渐近,沈泽川睁着眼,看见为首的重骑直策冲来。

    重甲之下的骏马如同狰狞的猛兽,呼哧着热气已奔至几步之外,就在要撞上的顷刻忽然勒马。马蹄高扬而起,待停后马背上的人已经翻身而下。

    纪雷上前,高声说:“萧……”

    来人看也不看纪雷,径直到了沈泽川面前。沈泽川才动枷锁,这人却以雷霆之速一脚踹在了沈泽川心口!

    这一脚力道之大,让沈泽川连忍都未来得及忍,张口见血,整个人已经翻滚而出,一时间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