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一念之间石泽英太郎幼崽护养协会酒矣拐个野蛮女友冰澈圣手大侠田歌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缱绻与决绝 > 第三章(2)

    宁璧在周围几村都斗遍,便把目标瞄准了一个劲敌。那是十六里外杨家夼杨家一只叫“丫头”的鹌鹑。那只已经养了两年的鸟战无不胜远近闻名。整整一个冬天,宁璧将自己的“黄犍”好好喂养,严格训练,并拿小刀仔细地将其喙爪刮得尖锐无比。过了年正月初六这天,他便带着它去了杨家夼。杨家大少爷听了他的来意微微一笑,立即命人摆下战场。杨大少爷问玩多少钱的,宁璧带了二十块钱,哗啦啦全押了出去。这时,杨大少爷将他的“丫头”放了出来。

    宁璧一看,那“丫头”果然非同寻常。它个头奇大,一身的白斑点是点条是条。一入场,它就高高挺起褐红色的小脯子,“咕咕”叫着寻找对手,一股杀气森森然透出来。宁璧心里生出几分怯,但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只好硬着头皮将“黄犍”放了出去。“丫头”一见来了对手,腾地跳起身扑上去,将“黄犍”啄得打一个趔趄。但“黄犍”还是有几分勇气,很快回身反扑。于是两只鸟就一伏一跳、一接一厉斗了起来。宁璧蹲在旁边紧张得牙关“得得”作响,还有一种要撒尿的感觉。偷眼看看杨大少爷,他脸上也是不甚平静。再斗几个回合,两只鸟都见了血,斗得越凶狠,扑扑楞楞难解难分。正在这时,忽见“丫头”闪开对手一嘴,“嗖”地逃走,引得“黄犍”奋起直追。宁璧心花怒放,高声叫道:“好!”不料这一声刚出口,只见那“丫头”在前头正跑着,突然间腾地跳起一尺多高,竟在半空里掉转身子,冲追过来的“黄犍”扑地一啄,“黄犍”便一下子滚了个跟头,再起来时则是满脸带血,只有逃窜的份儿了。宁璧大惊,急忙将自己的鸟拢在手中,气急败坏地认输走掉。

    走到半路他解下笼子看,这才现“黄犍”已经成了废物:它的左眼瞎了。宁璧如丧考妣,坐在野地里大哭一场,然后瞅着杨家夼的方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十天后,杨家大少爷又接到了宁璧捎去的信,约定正月十六到两村之间的馒头岭上再战。杨家大少爷当然应战,按时携“丫头”去了那里。这天宁璧穿了件肥肥的棉袍。杨家大少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他将“丫头”放进踅子圈中等待着再次取胜的时候,宁璧竟从棉袍里拽出一只雏鹰来!眨眼间,那只不一世的“丫头”便成了鹰爪中的死物。杨家大少爷气疯了,冲上去就要揍宁璧,宁璧却仗着人瘦腿快逃之夭夭。

    杨家对这事当然不肯罢休,立即告到了县上。县里将宁学瑞父子传去,当堂宣判让宁家赔杨家五百块钱。宁学瑞无法争辩,只好回来筹款。

    宁学瑞算来算去,家中以拿出三百现钱,另外二百没有着落。要去借也行,但借了总是要连本加利还的,所以宁学瑞决定卖地。他将自己现有的一百三十亩地逐块掂量了一遍,最后打算把东岭上的十四亩薄地卖掉。他把这决定告诉了“土蝼蛄”宁学诗,让他给打听买主。宁学诗连忙去一些富户跑,跑了一圈回来讲,费左氏想买,而且出的价最高,一亩十八。宁学瑞便说行,就这么着吧。于是把费左氏找来,又叫来邻边种地的做中人,想写契点钱。

    不料在宁学诗刚刚动笔的时候,宁学祥闯进来了,他说:“先甭写,这地我买!”费左氏立马不愿意了:“你看俺都讲妥了,你又来插杠子!”宁学祥不理她,径直冲着弟弟瞪眼:“小的不懂事踢蹬家业,老的也不懂事呀?”宁学瑞知道他兄弟的秉性,说:“懂事不懂事的,用不着你教训。我跟人家已经讲妥了,再说论起苏苏她也是亲戚,咱能拉出屎来再坐回去?”宁学祥说:“坐回去!不坐回去我跟你没完!你看你,老的留下的家业到你手里就跟淌水一样,都到了旁门外姓手里去了,今天我给往回买你还不许!”宁学瑞面红耳赤道:“谁叫我摊了那么个败家的杂种呢,我不急等用钱我能卖地吗?”宁学祥说:“用钱我给你。一准不比旁人给的少!”这时,宁学瑞便为难地拿眼去瞅费左氏。费左氏见这模样,叹口气道:“唉,俺不跟你哥争了。”说完就起身走了。

    宁学瑞用目光送走费左氏的背影,扭头对哥哥说:“你要就拿钱来吧,县衙门里正等着。”宁学祥问:“一亩多少?”宁学瑞朝宁学诗扬扬脸:“你问他。”宁学诗实话实说:“一亩十八。”宁学瑞看着二人冷笑:“你们甭合伙蒙我,那地连兔子都不屑拉屎,还要十八!”宁学瑞问:“你说多少?”宁学祥低头寻思片刻,说:“看你也急等用钱,就算十二吧。”宁学瑞叫起来:“十二?那我还凑不够那个钱呢!”这时,宁学诗与几个中人在一边也说这价太低。宁学祥道:“那就加一块。”宁学瑞说:“一块怎么能行?”宁学祥坚决地道:“那就加两块,再多一点也不行了!”宁学瑞听了,两手捂脸连叹几口气,然后道:“写契吧。”

    于是,“土蝼蛄”宁学诗当着喜哀不同的兄弟俩,龙飞凤舞地立即写就一张文书:

    立地契人宁学瑞,因急用钱款,今将自己村

    东祖遗岭地一段,计十四亩一分叁厘,其地东至

    费左氏,西至封家聪,南至宁学武,北至道路,

    上至青天,下至黄泉,六至分明,出入依旧,立

    契卖与胞兄宁学祥名下永远为业,同中作时价款

    一百九十六元整,本日款业两清,并无短欠。日

    后如有一切违碍,卖主一面承当。空口无凭,立

    卖契永远存照。

    中华民国十六年正月二十日

    立地契人:宁学瑞(押)

    中人:宁学诗

    封家聪

    宁学武

    写完,原地主宁学瑞与几个中人一一摁上指印,新地主宁学祥便将文书拿到了手里。宁学瑞说:“这文书得换成红契才是,我到县里办办吧。”宁学祥说:“这事还用你去?明天我就叫你侄去!他叔,到我家拿钱去吧!”

    宁学瑞便走出堂屋,到西边厢房里找儿子。见儿子还坐在那里瞅着鹌鹑笼子呆,他冲上去就是一脚:“杂种!还不跟你大爷收尸去!”

    自从绣绣进门之后,封二家的取火方式生了重大变化。

    以前,他们家是用石头取火的。这种石头学名叫“石英石”,在鲁东南丘陵地区随处见。拣来拇指大小有角有棱的一块,用铁铸的猫舌大的火镰一击,便有火星迸出。让这火星落到火媒上,就形成了火。火媒多用三种:一是草纸卷儿;一是苘杆儿;再就是栗花辫儿。这三种东西只要烧过半截,那个黑痕便是见火星就燃的。当然这只是死火并非活火,要放在一把细草上反复吹、使劲吹才能让草冒出火苗。尽管取之不易,但毕竟能生出火来。在四十余岁的生命里,封二曾无数次面对岭上的火石出感叹:“老天爷真能呵,他能把火放在石头里给咱!”既然老天爷给了人这种恩赐,岂有不用的道理?所以尽管洋火已经从城里传到乡下多年,但封二一直拒绝用它。他说:“那是叫人变懒的买卖!”及至听说那买卖太容易出火,在什么地方都能划着,一踩就着,一挤就着,某处甚至还生了一个小伙揣有一盒那买卖,在抱新媳妇时火从怀中起将棉袄烧坏人烧伤的故事,封二更觉自己的看法正确:“看看,到底出事了不是?弄那些洋景景没有好事!”于是,他抽烟多年,一直用火石。家中用火更不例外。

    不过,他家的火媒多用栗花辫儿。因为草纸要花钱买,苘要用地种,而那点地又实在不舍得种不是庄稼的东西。这样,每当初夏时节,山上栗树那细细长长散着香味的花芯落下的时候,他便让老婆专门去拾。他有时也亲自动手。因为村里与他见解相同的人太多,一不抓紧就叫别人拾光了。拾回一大堆,晒个两三天,待其变得柔软听话了,封二两口子就在晚上把它们一根续一根,编成尺把长的辫子。等干透,就以用了。每当这栗花辫儿晒了半院子的时候,封二觉得又办成了一年之中的一件大事,情绪十分高涨,便在满院子浓浓重重的花香里与老婆又说又笑。有时候,他还拿起一根往老婆的脑后挂:“嘿,俺又娶了个大闺女呀!”老婆这时候也不恼,她一边温温地笑着,一边等待男人给她的任何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