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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卢文君被回响在耳畔的一片淙淙流水之声唤醒。她翕着眼睫,自昏沉中颤唞着微睁开眼眸,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了不知何处的密林深处当中,躺在一块兀生于野溪畔的巨石之上。周围遍是茂木,浓密的冠盖如伞一般遮天蔽日,叫人白日里也难辨方向。那胡儿就在她的对面,盘靴静静地坐在一株卧于溪边的老榕树的枝干之上,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见她睁眸,自树干上一跃而下,沙沙声里,踏着溪边丛生的蒺藜和枯枝落叶,向她走了过来。

    “醒了?”

    他走到卧石之畔,冲她一笑,露出了一副森森的白牙,随即自怀里掏出一只绣鞋,目光落到她的脚上,伸手过来,似要为她穿鞋。

    晕厥前的一幕幕景象转鹭灯般在卢文君的脑海里闪现。

    李婉婉困倦睡着之后,她一个人越想越气。忽然又想到卢文忠碍于康王身份,极有可能唯唯诺诺,不敢完全转达她的意思,冲动之下,便自己出来,自然不叫人跟,往约见面的地方去,想亲自把话说清,免得康王下回还有类似举动。

    她万万没有想到,没有遇见迟迟不归的兄长,更没有看到康王。在她入林寻到康王约见之地的附近之时,竟叫她看到了那胡儿的影。

    当时距离还远,影影绰绰,她不知他来此作甚,只见他正往密林深处而去。

    虽在口中和心里,已是不知多少次地诫训过自己,勿再记挂这天生薄情的无良浪荡人了,然而当真见到了这已有些时候没见着的人,控制不住自己,她还是一路尾随,直到看清这胡儿做下的事……

    天杀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间厉鬼,竟敢做下这种可怕的凶暴之事。

    “就在片刻之前,我亲耳听到他和身边人说,待他登基,便将除掉驸马和我。如此之人,我不杀他,难道留着,等他日后杀我?”

    “你方才为何不一并杀了我?你留下我,到底意欲为何?”她含含糊糊地嚷道。

    她充耳不闻,一面哭泣,一面继续前行。

    “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你方才何不一并杀了我?”

    就在他手要碰触到她腿脚的那一刻,卢文君彻底地清醒了过来。颈上还残留着片刻前那被掐得将要窒息死去的疼痛之感。她骇然缩腿,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往后爬去,极力地躲着面前之人的靠近。

    她口中胡乱地嚷着,丢下`身后的人,不顾地上荆棘勾裙刺脚,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卢文君不由地停了脚步。只见那胡儿手里握着她那只鞋,走到面前,挡住她道。带了强制,他俯身替她套回鞋,接着,直起了身。

    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直到此刻,她还是禁不住牙齿微微发抖。

    一夜过去。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眸。

    他的目光拂过少女显露在外的一段带着淤青的脖颈,唇来到了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卢文君仰起面,对上了胡儿正含笑俯望她的一双眼眸。

    卢文君僵立了半晌,泪水再次潸然而下。她抬手,掩住了低下去的面庞。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来,将卢文君的双手从泪面上拿开。

    “我此次入京,目的为何,你是知道的……”

    “我已经浪荡够了。需要一个能约束我的人。一生。”

    凉风掠过溪林,吹得她打了个寒噤。他立刻解下`身上带着他体温的外氅,披裹住她瑟缩的双肩。

    “裴家和康王外祖冯贞平的过往之怨,你应当知晓几分。我和裴二的关系,更是人尽皆知。被人知道康王是我所杀,就算我一力承罪,别人又将如何看待裴二?他能摘清干系?他若遭受牵罪,公主又将如何自置?郡主你恨我无妨,难道也想叫他们因此事而招惹祸患?”

    眼前这一张俊面之上,带着卢文君此前从未见到过的温柔之色。此一刻,他说话的语气,望向她的目光,便好似一名充满了柔情的檀郎,绝非片刻之前那个杀人埋尸的凶恶之徒。

    “站住!”

    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个下着急来雨的打落了满树野樱桃花的春日午后。

    “人我是杀了。”

    他用满不在乎的语调续道,“万一叫人知道,我不过一个胡塞之地的下贱之人,命若蝼蚁,享乐早就够本了,死便死,又有何妨。只是公主和裴二,恐怕也将受到牵连。”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突然流出眼泪,将他裹在自己身上的氅衣扯下,用力地掷砸了过去。

    她吃惊地看着。

    “你如此可爱,我就算杀了我自己的命,都不可能杀你。”

    “郡主只知我杀了人,却不知他的该死之处。”

    “畜生!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哄我!你干下了这种事!”

    卢文君对上胡儿那转为森然的两道目光,一怔。

    接着,在卢文君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道似在诉着情愫的低语之声:“郡主应已忘记四年前的那个春日午后了吧!我来长安受封,在城外野地的樱桃花树下,遇见了郡主。当日借你遮身的衣裳,你至今未曾还我!”

    卢文君整个人不知是因恐惧,或是别的什么,身体开始微微打颤。

    人人都在背后笑谈,说她于年初的筵席上看到那胡儿,便被勾了心魂,接二连三地闹着笑话。

    她从巨石上爬了下去。

    承平的目光在她那张充满惊怖之色的惨白面孔上停留了一下,又掠过她残留着几道淤红指印的颈肤,也不勉强,只将手中绣鞋轻轻放到她的脚边,又指了指她的身后:“当心掉下水。”

    康王李泽昨日去往禁苑,随公主和驸马在那里狩猎了一回,人便没有回来。昨晚,驻在禁苑的北府禁军连同金吾卫,无数人执着火杖找了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循着一只他掉落的随身玉佩,寻到了人。

    “莫非你是想害死公主和驸马吗?”那声音转为冷厉。

    这胡儿凝落来的目光再次转为温柔,言语里更是带着如同催眠一般的蛊惑。他用指轻柔地擦抚去少女娇面上的道道泪痕,拿出了她掉下的玉簪,仔细地插回到她的青鬓之中,接着,慢慢地朝着她俯靠了过来。

    “求你了,帮我。”

    谁又知道,早在很久以前,她便曾遇到过一个意气风发、举止粗野,然而却又细心地照顾过她的俊逸少年郎。

    “莫怕。我不会对你如何的。”

    到来的这个白天,并不是朝会日,然而整个皇宫,都因一个晴空霹雳般的消息而乱了套。

    康王死去,被埋在了林深处的一个坑下。宁王带着大理寺官员以及法曹等人赶赴现场过后,判断那玉佩应是康王反抗挣扎之时扯断所落,凶手并未留意,故留在了附近。遗体此刻已被送回,暂停在了宫中用作停灵的七星殿内。

    而事情,才刚刚拉开序幕。

    禁军和十六卫内中郎以上的全部数百将官,全部紧急集合在了宫门之外,等候待命。

    南衙里,百官连事都不做了,结伴赶到七星殿,以劝解冯贞平为名,纷纷聚在外面。

    圣人此刻就在里面,公主伴在他的身边。冯贞平带着冯家一众子侄和康王府的属官,几十人黑压压一片跪在殿外,等待入内。他面若死灰,额头流血,官帽早就滚落在了阶下,脚上连靴都少了一只。在殿门前的一道廊柱之上,还残留着些他方才极度悲恸之时以头撞柱的血痕。若不是周围之人苦苦阻拦,他怕是要活活撞死在这根柱上了。

    冯贞平在入朝之后,便将所有的心血和希望都寄托在了康王身上。随着康王渐渐长大,他每天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扳倒太子,送康王上位。然而柳策业又岂是能轻易被撼动之人。多年的明争暗斗,过程并不顺利,总有一种隐隐能够看到希望在前,然而却又永远渺茫难追的感觉。到了年初,因曲江池事件,导致原本计划联姻的王璋似也嗅到些什么,开始刻意和他疏远起来。那段时日,堪称是冯贞平最为低谷的时刻。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先是裴萧元入京,接着公主归朝,柳策业和他二人显是无法和解的,首当其冲,终于开始沉不住气。冯贞平看到机会,一面放下`身段在裴萧元面前示弱求好,力求先借力对付现阶段他最大的对手,一面加大动作,争斗也不再如从前那样遮遮掩掩,直接转向明面。他更是借着此前不知哪里传出的裴萧元婚前意外遇刺消息的天赐良机,在后推波助澜,拼命造势,矛头直指太子一党。

    此事绝非小事。他梦寐以求的变局,也终于因了此事,开始变得明晰起来。原本高高在上绝不显露圣意的皇帝,竟在朝会上公开发难太子一党。

    只要太子没了,除去康王,继者还能是谁?

    狂喜之余,他是为了巩固优势,彻底好叫公主和驸马放松对自己的戒备,这才特意安排康王也跟去禁苑。

    他是做梦也没想到,去时活生生的人,今早送回来的,是具没了生命的尸体。

    一夕之间,他从志在满满变作了万念俱灰。此刻心中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太子一党如愿。否则,等着自己和阖族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朝着殿门爬去,口中发着充满怨恨的悲鸣之声:“陛下!陛下!大王死得好惨啊!求陛下明鉴!一定要给大王一个交待!他不能白白就这么没了!”

    “太子固然是陛下的太子,但康王,他也是陛下的亲骨肉啊——”

    在康王横死的消息传到南院之后,关于凶手是谁,百官当中,立刻便生出了些不同的猜疑。

    最直接的联想,杀人者当为驸马裴萧元。与冯贞平从前的父仇,是不可忽视的内因。康王人又死在他和公主狩猎的驻地附近,说他没有半点嫌疑,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自然了,也有另外一种猜测,认为是太子党所为。

    毕竟,皇帝在上次朝会上的态度已说明一切。那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距离祭祖又没几天了。太子一党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之下,借着这个机会派人混入禁苑害了康王,将罪名转嫁到驸马头上,这种可能性反而更大。

    冯贞平椎心泣血之时,后面的官员们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正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当听到他嘶声力竭地喊出那最后一句话,霎时,四周转为了针落可闻般的死寂。

    大理寺不过刚刚开始查案而已。而在这里,冯贞平的口中,他已是断定了凶手。

    阴殿里光线昏暗,帐幕低垂,看不见人影,更是不闻半分动静。

    此时韦居仁和几名心腹也从匆匆赶到,他冲上去,扑跪在了殿槛之上,朝内大声泣道:“陛下节哀!只是此事和太子实在毫无干系!为着上次朝会陛下申饬之事,太子自责未能约束好周围之人,犯下失察之过,极是内疚,这些日主动在东宫闭门思过。况且,无凭无证,冯相便妄下论断,这罪名实在太大,太子承担不起!树大招风,太子对陛下丹心至诚,苍天可鉴!万望陛下明察,勿信外人那些居心叵测之言!”

    任着武职的冯家次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去从后一把揪住韦居仁的官袍怒骂:“太子丹心至诚,柳策业呢?难道不是他狗急跳墙,为了保住太子,害了大王性命?若不是苍天有眼,这么快便寻到大王下落,只怕这回真要叫他阴谋得逞!”

    “冯二将军此言未免太过武断。”随韦居仁来的一个名叫李诚的东宫詹事急忙出声反驳。

    “人是在禁苑没的。裴驸马都还没说话,怎么就能断定是太子所为?”

    这一句话虽短,却是意味深长。

    此言一出,崔道嗣也是忍耐不住了,怫然上前,怒喝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李诚!康王昨日入禁苑寻公主和驸马,此事并非秘密,人人知晓!驸马便是当真有心要对康王不利,又岂会在这个时候下手?你此言的意图为何,不用我再多言吧?用心之险恶,更是叫人发指!”

    康王横死,谁是凶手,若以利益纠葛来推断的话,最大的嫌疑之人,不是太子,便是驸马。相比起来,太子嫌疑似乎更大。此刻李诚之言,自是要将祸水往驸马头上引去。

    崔道嗣斥责声落,那李诚便讪讪低头。很快,周围之人跟随崔道嗣发声附和。

    “崔尚书言之有理。以驸马心胸,岂会行如此之事!”

    “驸马身受皇恩,荣尚公主,报陛下之恩都还来不及。信口雌黄至此地步,实是叵耐至极!荒唐至极!”

    “大理寺已在查了,相信很快便能抓住真凶。”

    就在众人低声议论之时,从宫门的方向匆匆走来一名东宫旅贲中郎,冲着韦居仁等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韦居仁仿佛有些犹疑,不敢立刻开口,方才那被崔道嗣言语压制的东宫詹事李诚却是精神一震,当即又高声呼道:“方才收到的消息!今早临时召齐十六卫全部中郎将待命,其余人悉数到齐,唯独少了一个阿史那!不但如此,昨日起,他便不见人了!一件事也就罢了,怎的接二连三,如此巧合?他到底去了哪里?莫非是替人做下什么大事,畏罪潜逃,或是来不及回,今早这才错过诏令?”

    “还有!禁苑监门卫内便有阿史那的族人!他想要进出禁苑作案,易如反掌!”

    殿外再次转为鸦雀无声。

    阿史那和康王并无仇怨,但他和裴萧元的关系,却是人尽皆知。倘若这个莫名失踪了一夜的异族王子当真和康王横死一事有关,不但太子能够洗清冤屈,相应的,裴萧元想摆脱嫌疑,也将变作不可能的事。难怪李诚如此兴奋,一口咬定阿史那不松了。

    崔道嗣心口一悬。冯贞平则慢慢抬起额前布满了血污的脸,自地上直起身,目光闪烁,神色间满是恨意和惊疑,仿佛一时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他那儿子咬牙切齿,恨恨盯着韦居仁几个,又转头望了眼宫门的方向,待转身要去,一臂忽然被冯贞平攥住。

    他冲着殿内方向再次叩拜,高声求告:“陛下!恳请陛下明查!还康王一个公道!”

    殿内缓缓转出一名步履蹒跚的白发老宫监。

    赵中芳用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宣道:“传陛下旨意,速将阿史那找到!”

    一早到黄昏,整整一日,从起初只有阿史那上司左武卫大将军杨璩领队,到后来,袁值、韩克让、范希明,诸禁卫不得不暂时放下卢文君,先去搜索阿史那可能踏足或是藏身的所有地方,从他平日常去的陋巷酒馆,到平康坊的豪屋,从城外四地的野寺闲观,到其族人日常定期聚会的西市食铺。袁值甚至已经捉了禁军和进奏院以及诸卫里的阿史那的族人,逼问下落……

    然而,遍寻不见,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早上围绕自己,曾发生过一场怎样的争论,裴萧元心知肚明。

    事实上,从起出康王尸体的那一瞬间起,他便知此事必将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了。不但如此,在他的心底里,更是生出了某种古怪的感觉。这是一种不能叫人知晓的敏锐的直觉。

    他将疑思深压心底,不曾表露半分。自然了,为避嫌起见,他也不曾加入搜寻承平的行列。何况,卢文君也依旧不见影踪。承平固然要紧,但郡主未知的下落,同样叫他感到焦灼。并且,随着时间越是推移,这种焦灼之感便愈发浓厚。

    傍晚,他已带队出了禁苑,正沿着渭水河岸继续寻人,长安的方向来了一骑快马。

    是刘勃来了,传韩克让的话,叫他火速赶往清月楼,阿史那可能就在里头。

    卿月楼是长安最为豪奢的一间旅店,位置位于繁华的东市附近,它与裴萧元入京之初受到宴请的那间春风楼齐名。只不过,春风楼以豪宴闻名,而此处则以华居而著称。据说楼中陈设堪比皇宫。自然了,除了价钱昂贵,一般身份低贱之人,便是出得起钱,也不会容许入住。平常出入的居客,不是一掷千金的长安贵人,便是慕名想来享受一番的外地入京官员或豪客。

    裴萧元骑马,在响彻满城的咚咚暮鼓声里,于掌灯时分,赶到了卿月楼。他在愁容满面的店主的引领下,穿过一间金碧辉煌的堂屋,转到后面一处布置雅致的园林庭院。韩克让和袁值二人面色皆是凝重,立在一道绘有金彩雕花的楼梯之下,看去似在特意等他。

    今夜住在这院中的其余住客应当全部都被驱走了,此刻整间楼屋上下,虽也灯火辉煌,每层皆亮着无数耀灿的灯笼,然而,除去包围在暗处和通道口的卫兵,不见半条人影。

    一看到他,韩克让将他叫到一个偏隅的角落里,站定,指了指头顶最高的一层楼屋:“阿史那应当就在上头。说是昨夜天黑之后,携了一个不知是谁的面带幂篱的女子入住。进去后,便一步也没出来,已快一天一夜了,吃食也是叫人送到门外放下的。”

    对承平会带什么样的女子来这里消遣风流,韩克让并无多大兴趣,简单提过,迟疑了下,低声道:“阿史那王子固然还不是钦犯,但事已至此,他若无法说清楚昨日白天案发之时他人在哪里,别说他自己,恐怕连你……”

    他用带着忧虑的目光,深深望了一眼裴萧元,随即转头,瞥了眼不远之外袁值的身影,用压得更低的声音说道:“我查到阿史那的下落后,本不欲叫别人知道,不想他竟很快也来了,几乎和我前脚后步,只好作罢,但我坚持先将你叫来。好在他应也忌惮公主,倒没有说不行。到时,倘你和阿史那需要单独说话,我再尽量拖住他,你们快些!”

    裴萧元低声道谢,韩克让微微颔首。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阿史那身手过人,又凶悍无比。万一发生冲突,甚至出现拒捕的情况,怕将会是一个麻烦。

    他召来一队身手过人的侍卫,领着,率先上楼而去。

    对面,袁值也带着一队禁军,跟着往上而去。

    裴萧元仰面望了眼头顶上方那一道楼廊内隐隐透映灯影的绮窗,低头,跟着登上华楼。

    数十人控制着靴步之声,无声无息地踏着粗实的楼梯面,迅速登到顶楼那一间寝屋的门外。众侍卫分布在门的左右两侧。

    在韩克让的示意下,楼中带上来的一名婢女叩门,发声称来送吃食和酒水了。

    “和先前一样!放下吧!我自己会取!”

    片刻后,一道裴萧元再熟悉不过的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裴萧元不由地捏了捏手掌,感到掌心里那因握持刀剑而磨出的硬茧在刺着他的手指。

    那婢女依言,将食盘放在了门外的一张矮几之上,随即退走。然而,空等许久,也不知为何,始终不见他来开门取物。

    韩克让和袁值皆将目光投向裴萧元。

    他出声:“开门!是我!”

    门里的人仿佛正在忙着做什么事,听到他的声音,应是顿了一下,随即再次回应:“裴二?”

    “是!你开门,寻你有事。”裴萧元沉声说道。

    “怎么是你?我今夜这里还有事,不方便见面。你先回吧。明日等我回去,我再找你。”

    承平的声音显然是漫不经心的,并且听起来,他应当真的不会出来开门了。

    韩克让至此终于失了耐心,走到门前,在裴萧元的盯视下,无声无息地抽出了随身的腰刀,紧紧握住,接着,出其不意,猛地抬靴,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面前这扇反闩着的门。

    伴着一道少女所发的惊声,韩克让握刀,带着人,大步走了进去。

    迎面是扇涂金泥的屏风。他大声道:“阿史那,得罪了!实在是皇命在身,不得不如此……”

    “啊——啊——”

    屏风后,继续响着少女的尖叫之声。

    承平披头散发,露着一副铜色的雄健的上身身躯,人正靠坐在一张铺满锦衾的大床之上。他身畔卧着的那显是受了惊的少女亦衣衫不整,青丝雪肤,粉臂横陈,玉颈之上,更是隐隐可见点点片片状若啃咬亲吻而得的瘢痕。

    “大胆!滚出去!快滚出去!”待惊魂稍定,她的口里便发着连续不断的叱声。

    伴着一阵杂乱的沉重的靴步落地之声,韩克让等人已快要转过屏风了。

    承平一把扯来被衾,将少女包裹住,迅速地将人藏在了被下。

    护住她后,他便面露怒色,霍然转面,冲着显已惊呆的韩克让等人厉声叱道:“你们这是做甚?还不出去!”

    不止韩克让,包括裴萧元,甚至此刻还在屏风后的袁值,每一个人都是惊呆了。

    虽然承平动作极快,并不曾叫人看清那少女的模样,但她那声音,说话的语气……

    很容易叫人想起一个人。

    那便是叫许多人苦苦寻了快要两天一夜的郡主卢文君。

    韩克让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几分疑惑,又几分尴尬。迟疑了下,收剑,望了眼裴萧元,示意后事由他处置,自己立刻带着人后撤。

    至于那袁值,更是早早便站在了外面。

    “真没想到……”韩克让喃喃地道了一句,算是自我解嘲。

    袁值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门内,裴萧元停在屏风后等待。

    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承平赤脚转过屏风,走到了他的面前。

    “到底何事?怎的摆出如此架势?”

    “是郡主?”裴萧元低声问。

    “是。”承平一顿,接着点头承认。

    “穿好衣裳,即刻把郡主送回去!”

    裴萧元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