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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人文 > 千世曲(短篇合集) > 阿榕(下)

    第七章

    付长歌突然不想再听阿榕说话,并不是因为她骇人的语气,而是因为字里行间不经意透漏出来的悲哀无奈。

    她一个人在谷里住了那么久,常常见证绝望的死亡,她心里肯定是不开心的,所以她才那么在意他,那么期盼他活下去。付长歌一声轻叹:“阿榕姑娘……”

    阿榕手松开的时候青夙已经吓晕了过去。她走回来抱腿坐在火堆边,闷声道:“是她自己晕过去的,我没有伤她。”

    付长歌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也没有责怪阿榕的意思。是今天……他那样的神情让阿榕心里不痛快了吧。偷偷看了抱腿坐着的阿榕一眼,犹犹豫豫了半天终是在现在忍不住的挤出一句:“阿榕姑娘……要吃包子么?”

    话一出口付长歌从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言语的笨拙……

    阿榕没理他,付长歌又犹豫了许久,终是决定直言问道:“阿榕姑娘,你可是在生长歌的气?”

    阿榕这才抬眼看他,打量了许久然后眉头不经意的一蹙,付长歌便在她蹙眉的这瞬间不受控制的心口微缩,像是在接受什么审视一样有些紧张起来。阿榕摇了摇头,又无精打采的把脑袋耷拉在膝盖上。

    他……不喜欢这样的阿榕。或者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这样的阿榕会让他……心尖酸软。

    “阿榕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想到一种可能他忽然神情一凝,竟显得有些狠戾,“还是今天那些人将你伤到了?”

    他锲而不舍的问了几个问题才让阿榕回过神来:“你是在担心我吗?”没想到她会这么反问,付长歌一呆,清咳两声没有说话。阿榕失神一般呢喃道,“付长歌啊,我觉得不对劲,心里很不对劲。”

    果然是伤到了么!付长歌心中一紧,正要起身去看阿榕的“伤势”,哪想阿榕忽然蹭起身来,双手摁住付长歌的肩一把将他推翻在地。阿榕在上,他在下,他吓傻了一样瞪着眼望阿榕,忽然温软的唇印了下来,在他唇上辗转了许久,那条小舌头生涩而蛮横的钻进他的嘴里,像是本能一样他的舌尖也微微一动,得到回应,阿榕更加不客气的行动起来,两人青涩而绵长的亲吻……

    最终仍旧是阿榕先回过神来,相接的唇相离,付长歌已经被亲得彻底傻了,像泥人一样只知道怔怔的盯着阿榕,感受她趴在他身上的重量,听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说:“从我救活你的那天起你就该是我的了,你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别的女人,这样不对。”

    “不……不对。”他脑子僵硬得像是只知道重复她的话一样。

    “嗯,你不能喜欢她。”阿榕占有欲十足的说,“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她,喜欢他?

    付长歌呆怔无言,仿似隔了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他才听见自己用和感情完全相悖的冷静说道:“对不住,阿榕姑娘,门主已为我定了亲。”他声色平淡无波,“付长歌此生只能娶我家小姐。”

    阿榕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她尚在愣神,忽听旁边的少女忽然欢欣雀跃的叫道:“好啊付长歌!你终于被我逮住了吧!你和这个女人有奸情!我要和我爹爹说我不要嫁你了!你也不准拦着我和暮生哥哥走!”

    第八章

    青夙陡然插进来的这句话让两人皆是一怔,付长歌毫不留情的伸手一推,将阿榕从他身上推了下去。他抹了一把嘴,道:“小姐,付长歌定不负你,我与阿榕姑娘……只是她救了我,与我结伴而行,不日便会分开。”

    青夙扫兴的一撇嘴:“骗人!

    阿榕却为他这番话失了神,她定定的盯着付长歌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付长歌垂着眼眸不看阿榕的眼睛,只专注的望着青夙,道:“不喜欢。”就像在说他不喜欢吃什么东西一样。

    “因为你有照顾她的责任吗?”阿榕道,“那我杀了她行不行?”

    “不行!”付长歌一转头头,触及阿榕再也没有笑意的眼睛,他又立即转开了眼,掌心握紧,“阿榕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与姑娘动手,只是若小姐有何闪失……付长歌也无颜苟活。”他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但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这条命,是长青门的。”

    破庙里只闻火焰烧灼的“哔啵”声,阿榕愣愣的盯着火焰,心里像是被灌进了冷风,呼啦啦的让她眼前空茫一片:“可……我不是也救过你么?”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说出这话的阿榕就觉得自己像一个无耻之徒,在向别人索要他根本就不愿给,或不想给的东西,她垂下头,牙齿不留意间咬破了唇,话语中的疼痛再也掩盖不住,“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妖怪?”

    付长歌呼吸蓦地一沉,他看了阿榕一眼,掌心收得更紧,但话语却更加平淡也更加刺人:“你不该和我在一起。”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言下之意应该是嫌弃妖怪的吧,因为人妖殊途,他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婚约在身,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阿榕笑了笑:“付长歌,你就骗骗我不行吗?”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甚至连被拒绝的难堪都没有,但是她说的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付长歌肉里,“我是脸皮厚又心眼粗,但还没有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我回谷了。”阿榕拎包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付长歌面无表情的往火堆里添柴。

    “付长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德性。”青夙冷冷道,“害人害己。”

    “小姐早点歇息。”付长歌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回长青门。”

    “你真是太烦人了!”青夙愤怒的一声喝骂,忽然一只利箭破窗而入,直直钉在青夙背后的木柱上,付长歌一惊,闪至青夙身边,将她腰一揽破开破庙屋顶飞了出去。然而外面的场景却让他心中一寒。

    数百人举着火把围着破庙,身着黑衣面带银色面具的男子负手而立,青夙一见那人立即喜笑颜开,高声唤道:“暮生哥哥救我!”

    付长歌此时已没心情与青夙生气,他左右环顾一圈,心中一空……阿榕不在!

    “付长歌。”男子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显得更为冰冷,“真不愧是长青门的大弟子,落下绝情崖竟还能生还。”

    听得他这话,付长歌浑身一震,难道当初小姐失手将他推下绝情崖是遭此人设计!他牙关紧咬:“门主也是你……”

    银面男子仿似笑了笑:“高高在上的长青门主,死的那一刻,神情也不过与平常人一样。”

    青夙一呆:“你们……在说什么?”

    面具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事到如今,你还是未曾将事情告诉这个傻姑娘么?长青门主已死,只待杀了你们,踏平长青门易如反掌。”

    青夙浑身一颤:“暮生哥哥……你在说什么?我爹,长青门……为什么?”

    付长歌沉默不语,忽听一声喝骂从树林中传出来:“你还要护她到什么时候?”

    “阿榕姑娘!”付长歌心中一紧:“你没事?”

    林间微风浮动,并不见女子身影,但她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人利用那本姑娘害你,又害了她父亲,现在你还不忍让她看清事实么?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错事。”

    数百黑衣人微微嘈杂,不知是何方高人在说话。

    然而青夙仿似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般,双眸呆滞道:“什么错事?”

    付长歌咬牙:“阿榕姑娘……别说了。”

    “付长歌,你能这么护着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一点……”阿榕声音渐消,付长歌眸色微暗,暮生却一挥手:“动手!”

    听得这一声命令,黑衣人们精神一振一拥而上,付长歌也收敛了心情拔剑出鞘,黑衣人一刀砍来,割破了绑住青夙手脚的绳子,青夙奋力一挣推开付长歌,滚下屋顶,也顾不得痛,拔腿便向暮生冲去,嘴里喊着:“暮生哥哥别骗我,暮生哥哥……”

    银色面具后的眼眸微微一眯,剑光一闪,没入胸腔的长剑冰冷的让她呼吸发寒,她紧紧盯着商暮生的脸,想伸手去触碰,可却怎么也碰不到:“暮生哥哥……青夙,那么喜欢……为什么……”

    第九章

    付长歌眼看着青夙的身影僵直的倒在地上,他恨得目眦欲裂:“商暮生!”他像失了理智的野兽,手中的剑只杀不守,直直冲商暮生杀去,商暮生却一动不动的站着,似在欣赏付长歌的狼狈。

    膝弯挨了一刀,付长歌膝盖一软,蓦地跪倒在地,前面一黑衣人提刀砍来,寒光闪烁之间,一根树枝横扫而来,将黑衣人拍倒在地。

    紧接着,林间树木忽的动起来,树枝宛如铁栏一般伸出,将空中黑衣人尽数困住。一时之间树林中慌乱不已。付长歌仰头一看,只见身着淡绿衣裳的阿榕从半空中落下,她仿似极为痛苦,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落。他不知道,离开绝情谷远离真身对于一个树妖来说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更别提在外界施展这样大的法术。

    付长歌怔愣的这一瞬,忽觉身前杀气逼来,他下意识的反手一挡,刀刃力道出奇的大,让付长歌招架不住,利刃砍入他的肩头,鲜血直流,付长歌忍不住一声闷哼,混乱之间只听阿榕一声厉喝:“他的命是我的!”

    肩上的刀刃被迫撤开,商暮生望着眼前的绿衣女子,冷声道:“谁也别想阻我。”

    阿榕一笑:“谁也别想在我眼前杀他。”

    这是付长歌在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么的执着,那么的温柔。

    阿榕……阿榕,这样的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可是……他这一生……

    付长歌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已不一样了,枯萎的树木,满地的荒芜,像是经过了一场激战。

    青夙呆呆的坐在地上,望着一片狼藉的景色,眼神空洞。付长歌坐起身来:“小姐……”他声音嘶哑,只唤了一声便再说不出别的话了,昏迷前的记忆接踵而来,付长歌恍然记起他肩头也被扎了一刀,而且小姐也已经……但为何他们现在都好好的。

    “以命换命……付长歌,我欠了好多债。”青夙呆呆的说着,“她拿命救我,让我对你好,可我……我还有什么资格对你好?”

    付长歌心中一空,仿似在这一瞬间被剜去了眼一样,眼前一片浑浊黑暗。

    尾声

    十年后。

    绝情谷中的老榕树枯了,榕树下的木屋中的姑娘不见了,但却有个瘸了腿的男人在里面住着,他十年前从绝情崖上跳下,摔断了腿,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在谷中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洗衣,吃饭,捞尸体。只是从不曾笑过,他常常望着老榕树发呆,每天都在呢喃:“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老了?”

    “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等不到你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都守着永远再不会发芽的老榕树。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年春日,瘸腿男子从谷后的山坡埋了尸体回来,像往常一样的日子,他望了榕树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屋,却没有看见在他的背后老榕树的尖端,有一抹新绿慢慢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