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宫连夜赶回特别搜查本部。石垣、小林和大槻都在,三人正围在会议桌边。
“让你特意跑一趟,真是辛苦了。”石垣招呼松宫说,“早知是这样,就让宫城县警去一趟了,反正只是看一下照片嘛。”
松宫已经通过电话向小林报告了宫本康代的回答。上司那一声低沉的“是吗”当中夹杂着失落。
“不,我也想亲自确认一下。但是非常遗憾,我原来还以为不会有错呢。”
“也就是说我们完全错了。现在可以认为苗村和绵部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是零了吧。”
“从宫本女士的态度来看,还是那样考虑比较妥当。她完全没有迟疑的样子。因为她同绵部俊一当面说话的次数不少,我想应该不会有错。”
“是啊。知道了,就当苗村的这条线断了,再重新制定调查方针吧。那小林,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是。”小林答道。石垣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房间,他的步伐绝对算不上轻快。
松宫看着小林。“这边有什么进展吗?”
小林朝大槻伸了伸下巴。“这家伙搞不好还真抽中了上上签呢。”
“哦?”松宫的视线转向大槻,“是今天白天说的那个吧。名字叫——”
“横山一俊。这个名字在登记中心找到了。”大槻看着手头的材料说,“当时的住址是名古屋市热田区,籍贯也一样。但是现在户籍档案已经被销掉了,也没有办理过转户手续的迹象,完全没有办法确定住址。”
“家人呢?”
“离过两次婚,父母早就死了,有一个姐姐嫁到了丰桥。”
“两个前妻和姐姐的住址应该能查出来吧?”松宫问小林。
“已经向爱知县警发出了协助请求,接下来我们也会派人去。不管怎样,肯定能找到更详细的情报。”
被派去的调查人员里也有坂上。
松宫拿出记事本。“横山一俊啊,汉字是怎样写的呢?”
“那可有意思了,大槻跟我提之前,我也一直没意识到。”
松宫看了看小林写的汉字,果然是“横山一俊”。他想着这名字究竟哪里有意思,看了看自己写下的文字,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是后面的名字吧。前后对调的话就是‘俊一’,是绵部俊一的‘俊一’。”
“正是。”
“如果纯粹看作是巧合,那也有些太巧了吧?”大槻兴奋得鼻孔大张。
“确实引人注目啊。这个横山也在女川核电站工作过吗?”
“重点就在那里。据大槻说,他不但在女川工作过,而且一半以上的工作经历都在女川。”
大槻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些材料上。“雇用他的公司是‘白电兴业’,但这是在东京的总公司。我觉得横山一俊并没有直接被其雇用,真正雇他的恐怕是当地的分公司,甚至可能是再下一级的承包公司。”
“那么,只要查一遍女川所有有相关业务的公司——”
松宫的话刚说一半,小林便摇起了头。“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这次的调查中,对那些辖区内有核电站的警察局,我们都做了协助调查的请求。”大槻开始解释,“但是福岛和宫城这两个地方的调查却没办法进行。当地的公司什么的全都遭遇地震,连公司的建筑物本身都已消失,过去的记录也找不到,想要找出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人如今的行踪也几乎不可能。”
松宫放下了笔。
“但是也没有必要悲观。”小林说,“总之只要找到认识横山一俊的人就好了。当初同他一起在滨冈核电站工作过的人中,有好几个我们已经掌握了真实身份,查明横山一俊的具体情况相信也只是迟早的事。问题是他是否真的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是啊。”松宫点着头,心里同时蒙上一层阴霾。如果真的碰对了,即这个横山一俊真的是绵部俊一,那么他和浅居博美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这又将成为一道新的壁垒。
小林忽然抬起头。“辛苦了,今天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不,我就在这里——”
松宫刚一开口,小林便如同赶苍蝇似的挥起手来。“管理官可不希望调查人员有事没事就睡这里。股长也是。赶紧回去吧,也让你们的老婆多少安心些。”
话说到这地步也不好反驳,松宫于是低头行礼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松宫跟母亲克子一起生活在高圆寺的一处公寓。他们原本住在三鹰的一处老旧的出租房,但在被分派到搜查一科后,松宫便下决心搬了家。
“跟母亲一起生活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吧。”前辈坂上等人都曾这样笑着说过。他们总说这简直就像和恋人同居,还说很容易被怀疑是恋母癖。这确实有可能,所以松宫并不怎么对外人提起。
关于父亲的记忆,松宫几乎没有,因为父亲在他幼年时就因事故去世了,而且还不是正式的父亲。那个男人已经跟别的女人结婚,在离婚不成的情况下就那样跟克子住在了一起。
“我在婚姻这事上没什么运气啊。”克子直到今天还这么说。她之前也结过一次婚,松宫就是那个人的姓。但是那人年纪轻轻就病死了,然后,她才遇见了松宫后来的父亲。
松宫是看着母亲如何辛苦地撑到今天的,所以即便牺牲了一些个人自由,他也从未对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有任何不满。
等他回到公寓时,时间已快要跳到新的一天。或许妈已经睡了吧,松宫这样想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打开门,却吓了一跳,因为他听到屋里传来克子爽朗的笑声。他看了一眼鞋架,一双大鞋摆在那里。进屋后,他发现母亲和一个男人正坐在餐桌两边。桌面上排列着啤酒罐,还有用碟子盛着的泡菜。
“哎呀,回来啦。”是克子在说话。
“仙台的事刚完就回来了?真辛苦啊。”穿着衬衫的加贺道。他的领带已经解开,袖子也卷了上去。
“你们俩这是干吗呢?”
“是你恭哥忽然来看望我,还带了人形町的豆腐和鸡蛋烧给我吃。两个都挺好吃呢。”克子的眼角已经有些泛红了。
“我就是好久没见姑姑,想来看看。最近你肯定不怎么回家吧?所以我想她肯定很寂寞。我来应该没事吧,都是亲戚。”
“那倒没什么问题。”
“那就别傻站着,先来一杯吧。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吧。”克子从餐具柜里拿出杯子。加贺朝里面倒上啤酒。
松宫脱下外套,坐到椅子上。一口啤酒下肚后,他觉得浑身的疲倦似乎都缓缓地渗到了体外。今天这一天也真是够卖力的。
“怎么样,有头绪了吗?”加贺问道。
松宫摇头,将宫本康代看完照片后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吗,果然如此啊。”加贺的反应很平静。
“你早就觉得不是同一个人了?”
“也不是很确定,但总有一种预感。我实在无法想象母亲与那种人交往过。”
听了加贺这番话,松宫才恍然大悟。他评价苗村为人肤浅,问那种男人到底哪里吸引人,原来是对母亲的质问。
“苗村——是不是跟案子没关系?”
“不,现在就断定还为时过早。”
松宫伸向泡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那你的意思是跟案子有关?”
“是不是有直接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但是,跟浅居博美有关联的人当中,有两个人都消失不见了,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两个人——一个是初中时代的同学,另一个是班主任。押谷道子说是消失,其实就是被杀了。”
“就是这一点。所以对苗村老师的行踪不明,是不是也应该有所怀疑?”
松宫屏住了呼吸。“你是说也被杀了,那个苗村?”
“可能性是有的。”
“如果被杀了,那又是什么时间呢?”
“那可不知道。”加贺摇着头,将杯子放到嘴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凶手是谁呢?难道还是——”浅居博美——松宫踌躇着是否该说出这几个字。
“现在的情况下,那样考虑还太早。”加贺微微耸肩道。
“你们说的事情好像很吓人啊。”一直默默不语地听着两人对话的克子僵硬地笑着。
“不好意思,净聊些不合时宜的话。”加贺低头看看手表,“都已经这时候了,一不小心聊到这么晚。”
“不是挺好嘛。反正脩平也回来了。”
“不,得让这小子好好休息。”加贺将手伸向外套,站了起来,“今天真是谢谢了。好久没跟姑姑聊天,挺开心的。”
“我也是。下次再来啊。”
松宫轮番打量着母亲和表哥。“你们俩都聊什么了?”
“都是些琐碎的往事。”
“也聊起了百合子呢。就是你恭哥的母亲。”克子说,“我跟她的交往也不是很深,但一直记得她是个善良而有责任感的人。她离家出走,肯定也是烦恼纠结后无奈的选择。所以阿恭啊,你就原谅她吧。”
加贺苦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我听过好多次了。”
“刚才的事你也考虑考虑啊。”
“啊——嗯。”加贺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什么事啊?”
“就是百合子的祭奠。我听他说像样的仪式一次都没办呢。”
松宫“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看着加贺。这个表哥对那些仪式没什么兴趣,这点他很清楚。
“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后,我会考虑的。”
“说真的啊,那就这么定了。不管怎么说,百合子是你的母亲,这件事是不会变的。你就算现在去查档案,记录也都还留在那里。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你看,脩平没有爸爸。关于这孩子他爸的记录,哪里都查不到。光凭这一点,阿恭就已经算是很幸福了。”
克子的声音开始颤抖,松宫一下子慌了。
“哎呀,别再说了。你喝醉了吧。”
“才没有醉呢。我只是想让阿恭理解——”克子终于还是哭了起来。
“这下麻烦了。”松宫哭丧着脸,跟加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姑姑的心情我十分理解。”加贺平静地回答道,“我会认真考虑的。今天晚上,承蒙您款待了。”
克子无言地连续点了两下头。
松宫将加贺送到门口。穿好鞋后,加贺却面对大门停住了脚。松宫不知怎么回事,正打算问,却见他又转过身来。“我们可能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啊?”
“我会再联系你。”加贺说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