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媛从厕所里冲了出来,一见我这模样,吓得尖叫一声,扔下毛巾就奔向我,“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脸色苍白地看着沈姿,而沈姿只是后退两步,惊慌地说了一句:“不是我,不是我弄的!”
思媛立马掏出电话打了120,然后蹲下身来抱着我,“嘉嘉别怕,别怕啊,去医院了就没事儿了!”
可是就连她的声音都在发颤,又如何能够安慰到我?
剧痛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掐着手心,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
我甚至连怨恨沈姿都没顾得上,只神经错乱地想着:糟了,我的腿本来就不直,要是皮肤也毁了,这个夏天该怎么过?
我简直该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幽默感欢呼雀跃。
思媛慌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该给我的家人打电话,于是从桌上拿过我的手机,“嘉嘉,我给你妈妈说一声。”
我的理智瞬间回笼,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
思媛一怔,“你受伤了,好歹通知一下吧……”
我忍着剧痛,从她手上抢过手机,在通讯录里对着我妈的名字发呆片刻,然后终于翻到了陆瑾言的名字。
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他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祝嘉?”
我勉励克制自己的声音,可说话时还是有些发抖,我说:“陆瑾言,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他一怔,“怎么了?”
“我受了点伤——”
他几乎立马打断了我的话,“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我听到了刹车的声音,他似乎在车上,此刻必定是调转车头朝C大驶来。
我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忽然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他一连串的追问里,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长这么大,我从来都是健健康康的孩子,不曾受过什么伤。而眼下,在我遭遇这种六神无主的境况时,竟然只能找他。
找一个与我毫无瓜葛的他。
我忽然觉得很悲哀,很无助。
偏偏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我变得无比脆弱矫情。
最后,我只说了一句:“你来了再说吧。”
等待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疼得双腿发麻,疼痛感钻心,却还要强忍住眼泪,因为我不愿意在沈姿面前哭,也害怕直接把一直在陪我一起发抖的思媛吓哭。
我甚至连骂沈姿的力气也流失得差不多了。
***
然而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陆瑾言竟然先于120而来。
事实上,从我打电话给他,到他闯进我的寝室,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他看见我遍布创伤、鲜血汩汩的双腿,然后看见了热水瓶爆炸留下的一片狼藉,几乎被震得呆了片刻。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俯身抱起我,一脚将门踹了个大开,用一种几乎媲美跑步的姿态离开了宿舍楼。
我吓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慢一点,慢一点!”
而他嘴唇紧抿,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紧绷与阴沉。
他甚至紧紧咬着腮帮,用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抱着我往楼下冲,我险些以为他是董存瑞,而我理所当然的是炸药包,即将被他扛去炸碉堡。
疼痛钻心,在等待的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可是眼下被他这么一扰乱心神,我居然又顺利地恢复了语言能力。
我在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上副驾驶的座位时,回头看了眼站在大门口惊悚地望着我的宿管阿姨,问他:“你是怎么进宿舍楼的?”
他没说话,确定我的脚没有碰到任何外物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车的另一侧,坐了上来。
我疼得厉害,为了再转移一点注意力,只好又问他:“宿管阿姨从来不让雄性生物进来的,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发动了汽车。
我问他:“还有,从市中心到我们学校不是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吗?你怎么十分钟不到就来了?”
他双唇紧抿,侧脸紧绷得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瑾言,你能不能回答我哪怕一个问题呀?我真的很——”
“闭嘴!”
问了那么多问题,费了那么多口舌,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的回答。
虽然这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回答,语气从未有过的凶狠严肃,低沉到快超过引擎的轰鸣声了。
被他这种模样吓了一跳,我只好立马闭嘴,不吭声了。
于是接下来的车程里,我又一次被迫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腿上的疼痛,有被烫伤的火灼感,也有被碎片扎破的刺痛感。
我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陆瑾言已经紧张成这个样子了,我怕我要是再叫两声的话,他恐怕会直接休克过去。到时候该由谁来送我去医院呢?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
他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把我送了急诊,然后神情肃穆地立在一旁,看着医生一边震惊于我这惨状,一边唏嘘不已地替我拔出扎进小腿后方的内胆碎片。
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不断地惨叫着。
我甚至无暇观察陆瑾言的表情了,只知道在医生替我处理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间快步走出了急诊室,一个人跑到走廊上去了。
于是我一边专心惨叫,一边还无法克制地分神去想:亏他还是心理医生,心理承受能力居然差成这个样子!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医生又开始给我抹药,那冰冰凉凉的药膏抹上皮肤的一瞬间,还是有几分舒服的,然而当药力一渗进伤口,我瞬间又开始发出那种杀猪般的叫声。
医生同情地叮嘱我:“我知道很痛,但是小姑娘,夜深了,病人们都睡觉了,你小点儿声吧,不然吵醒了他们,会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我简直忍不住要为这位医生的医德点三十二个赞了!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担心被人误会他对我怎么着?
于是我立马以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回报他的大恩大德,没想到这叫声没引来有心之人,反而把陆瑾言给吓得又冲了进来。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嘴巴还呈O字形张着,然而看见他那紧绷又担心的表情,喉咙里一下子被人塞了个消音器。
我猜这一幕的我一定像极了在演哑剧的卓别林。
滑稽,且逼真。
我的双腿涂满了药膏,被绷带很好地包扎起来。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给思媛打了个电话,要她明天帮我去辅导员那里开张假条。
思媛着急地问我:“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开水不算太烫,小伤口虽然挺多,但是没有大问题。”
“请几天假?”
“先请一周吧。”
“那……”思媛想了想,“我也请假,明天开始来医院照顾你。”
我失笑,“请什么假啊?我只是皮外伤,又不是骨折,还没虚弱到行动不便的地步。再说了,我还指望你好好做笔记呢,不然期末考试了我找谁要复习资料?”
思媛果然被我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嘀嘀咕咕地说:“每次都这样,自己偷懒,却硬逼着我做你的秘书……”
挂了电话之后,我这才看见陆瑾言就站在病房的窗边。
听我说了再见以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分辨出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于是笑了笑,“我没事。”
他没理我,只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怎么弄的?”
“踢到热水瓶了。”
他看着我,面容沉静,一个字也没说。
于是我只好妥协,“今晚和同学一起去吃饭唱歌了,无意中撞见沈姿和陈寒吵架的场景,后来回寝室之后,沈姿就和我吵了一架。争执过程中,她伸手推我,然后我就踢到了热水瓶……”
他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眼神几乎有些冷漠。
我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当时就在学校附近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在附近吃饭,谈点事情,正准备回去,你就来电话了。”
陆瑾言朝病床走了几步,朝我伸出手来。
“什么?”
“手机。”
我不明就里地把手机递给他,看见他熟练地操作了几下,然后又递还给我。
屏幕上是我妈的电话,他把它调出来了。
他说:“出这么大的事情,给家长打个电话。”
不是提议,而是命令。
我握着带有他的余温的手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我低下头来,看着闪着白光的屏幕,最终却按下了锁屏键。
“我不打。”
手机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陆瑾言就站在我身旁,而我低低地垂着头,他能看见的只有我漆黑的头顶。
我也庆幸如今的我们是这样一种姿态,否则他大概能一眼看出我脸上那种落寞的表情。
我以为他会追问我,可迎接我的却是一只温暖漂亮的手掌。
那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头顶,隔着柔软的发丝,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
他没说话,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而我不知为何,明明从未对他提过家里的只言片语,此刻却似乎有种错觉,好像与他已熟识多年、交心多年,我的一切都已经为他所知。
这样亲昵的动作叫我控制不住朝他靠近的冲动。
于是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慢慢地对他说:“陆瑾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