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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瑾言破天荒地提早下了班,驱车欲载我先回他家。我摇摇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他表情微怔,下一刻却弯起了嘴角。

    “好。”他顺从地掉头行驶,开向了我想去的目的地。

    我倚在座椅上望着他,英俊的眉眼与弧度恰到好处的侧脸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就好像一辈子都看不腻。

    我对他说:“陆瑾言,有人跟我说过谈恋爱和结婚不一样,谈恋爱可以找好看的,但结婚却不一定。”

    他没回头,一边开车一边扔给我一句:“愿闻其详。”

    “你要闻我的翔?”我震惊了。

    他淡淡地转了个弯,不轻不淡地瞥我一眼,于是我就知道我被鄙视了。

    撇撇嘴,我接着说:“谈恋爱如果只是短时间的恋情,视觉效果会主观地决定人的激情与爱慕程度。但婚姻持续的时间更长,说不准就是一辈子的事,只要结了婚,十年之后再回头看看,再丑的人也丑不到哪儿去,再漂亮的人也就那么回事。”

    然后我伸手轻浮地挑起陆瑾言的下巴,“所以不好意思啊,陆先生,认识你超过十年了,你在我眼里已经寡淡如水,早就失去美貌的资本了。”

    “是么?”陆瑾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还真是可惜,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觊觎我的美貌,所以才上了贼船。看来你爱的不是我的外表,是我那颗深沉又富有内涵的心。”

    我:“……”

    贫嘴半天,我与他东拉西扯,从爱情谈到婚姻,又从婚姻插科打诨到李医生有没有继续追求他的问题上来。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并没有从中发现任何伤感,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就在汽车转了个弯,墓园的大门清晰可见时,陆瑾言放慢了车速,语气浅淡地对我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刻意地逗我开心,因为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么悲痛万分。”

    我顿时背脊一僵……怎么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墓园是我要求来的,飞回国内的第一件事情是见陆瑾言,第二件顶顶要紧的,则是同他一起来拜祭他的父亲。

    夕阳之下,温软柔情的春风拂起道旁的柳絮万千,橘红色的光辉遍洒一地。

    明明是墓园,景致却又美得令人屏息,我忍不住伸手挽住了身旁的人,一同步入安静的园陵内。

    没有想到的是陆瑾言的父母竟然被安葬在相邻的两处地方,黑白照片上的两人看上去年纪并不一致——毕竟他的母亲走得太早,眉目间依稀透着年轻时的美丽,而父亲则不同,白发苍苍,沟壑纵横。

    我微微握紧了陆瑾言的手,以示安慰,哪知道却换来他的安静侧目。

    “祝嘉,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我说了,我不难过。”他又转过头去看着面前的照片。

    “在我面前用不着逞强。”我强调。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无可奈何地说:“不是逞强,我妈去世的时候我纵然悲痛万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至于一直陷在其中,无法自拔。至于我爸,这些年来他一直坐在轮椅上,生活不能自理,活着也并不快乐。他走以后的那段时间里,我的确迷茫过,觉得自己和他生疏了一辈子,始终没有释怀我妈的死,未免太过遗憾。可转念一想,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难免之事,也许他也后悔了一辈子,早就想解脱,去跟我妈做个伴,好歹有机会说声对不起。”

    再次回头望我时,他的眼神寂静而深远。

    “祝嘉,我爸妈的事情带给我很多寻常人没有经历过的挫折,但相反的,我也从中吸取了教训。”

    我用眼神询问下文。

    他微微一笑,擡手摸了摸我的头,“人活着,快乐不快乐都是一辈子,如果因为一点误会就让身边的人痛苦愤懑很久,到老以后回头看看,这辈子也就充满了遗憾和辛酸。所以我常常后悔和你错过的那半年,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和你说明白。”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擡手与他十指紧扣,“不会有下一次了!”

    “下一次如果再有误会,我会等着你,等你追上来跟我解释清楚。”

    “那如果我老了,反应太慢,脑筋太死,追上来的时候你已经不愿意等我了呢?”

    “那我就掉头行驶,和你正面相碰,根据追及问题的原理,时间减半,结局仍然是大团圆。”

    陆瑾言失声笑了出来。

    我想了想,仍然规规矩矩地向两位老人鞠躬,“感谢你们把陆瑾言带到这个世界上,虽然我妈妈至今不同意我和他的事情,但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劝服我妈,早日成为你们的儿媳妇。”

    末了,我觉得我把我妈的形象给毁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你们没见过我妈,这么听起来她挺不近人情的,但她是个好妈妈,迟早会点头同意的。”

    我一心做着愚蠢又可爱的事情逗陆瑾言开心,却因此忽略掉了当我提到妈妈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最终我们手牵手走出了墓园,汽车再次驶向市中心时,我因为舟车劳顿而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我察觉到身上有什么动静,微微睁眼一看,却是陆瑾言不知何时把车停在了路边,从后座拿了一张薄毯替我小心翼翼地盖上。

    我伸手捉住他的手腕,与他的面庞只有一丁点的距离。

    这样近的距离,足以看清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和秀致英俊的面庞了。我微微屏息,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陆瑾言,你是不是爱惨了我?”

    非方言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狂潮。

    他失笑,将我们之间那少得可怜的距离也给吞没,低头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是。”

    我心满意足地呵呵傻笑。

    他摇摇头,替我掖好毯子,“先睡吧,到了我叫你。”

    临睡前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但我觉得有点奇怪,我以为你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同意我不经妈妈同意就又住进你家里的,怎么不仅同意了,还同意得这么爽快?”

    也许是困意来袭,也许是沉浸在蜜糖罐子里毫无心思去想别的事情,我竟然忽略了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他望我片刻,神色安详地答道:“祝嘉,我也是人,也会自私。哪怕知道你妈妈会继续反对我们,我也不想因此错失片刻和你在一起的机会。”

    这样的回答令我很满意,满意到很快就再度睡去,一点也没有深究话里究竟有何含义。

    ***

    自私如我,自私如陆瑾言,最终冒着被我妈发现的危险,又一次“同居”。

    我已经年满二十四周岁,就算以一个“不孝女”的身份替自己辩白,也认为自己有充足的理由和自由去追求我的爱情,抑或是婚姻。

    我珍视陆瑾言给我的幸福,亦珍视这来之不易的甜蜜时光。

    《驯龙高手2》上映时,我拖着他一起去了电影院。在座椅上等待电影开始时,我看见他端着一大盒爆米花与两杯可乐从入口处重新进来。

    我兴高采烈地接过爆米花,然后张嘴要他喂我,他瞥我一眼,但还是好脾气地捡了几颗喂进我嘴里。在他有些不自然的神色里,我又无比自然地指了指他手里的可乐,“这个你要少喝。”

    他望着我,一副“不是你叫我买的吗”的神情。

    我皱眉拍拍他的肩,“这个是杀精的,对生产下一代有影响。”

    陆瑾言面无表情地拍开我的爪子,淡定地在我身旁入座,片刻之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身体很好。”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说话。

    他似是有些恼,不咸不淡地又瞥我一眼,再添一句:“祝嘉,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我的眼珠子滑溜溜地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然后在骤然暗下来的灯光里急忙坐端正,重新戴上了3D观影眼镜,急吼吼地说:“开始了开始了!”

    余光瞧见陆瑾言的脸似乎臭了好一阵子,我忍不住暗笑,原来他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这部电影是我期待已久的作品,大概是我童(脑)心(残)未(志)泯(坚),对动画片抱有十分狂热的爱意,甚至从来不觉得这些都是骗小孩的,所以竟然没出息地在小嗝嗝的父亲死于战争中的那一刻掉了眼泪。

    多少年来才重逢的爱人竟然连朝夕的相处时光都没能度过,又再次面对惨痛的别离,而这一次的别离不再有相见之期。

    我哭得眼泪哗啦啦,还不断用爆米花去堵住自己的嘴。

    隔着眼镜,陆瑾言准确地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在我一心沉浸在悲伤里时,忽然伸手揽住我的肩,把我按进了他的怀里。

    他穿着干净温柔的薄毛衣外衫,柔软的触感贴在我的面颊上,而他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在安静的影院里代替了他的声音,很好地安慰了我。

    他凑到我的耳边,用一种不会影响到周围人的音量对我说:“我们不会那样。”

    一字一句拥有誓言一般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奇异地止住了眼泪,拼命点头。

    我们不会那样。

    我也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走出影院的时候,我摘下眼镜还给影院的服务员,眼睛有些红肿。陆瑾言忍不住失笑,“看动画片都能哭成这样,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而一路从市中心走回小区,当我们从明亮的电梯里走到了安静无人的走廊里时,我趁着陆瑾言开门的间隙,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怎么了?”

    我把门推开,然后将他推了进去,再强势地把他按在墙上,顺手合上了门。

    “祝嘉?”他的声音有些紧绷。

    下一刻,我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脏处,也贴在了那两团饱满之处,于黑暗之中不轻不重地问他:“现在呢?”

    “……”

    “现在还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吗?”

    我一度以为他会挪开手,哪知道这一次他非但没有移开,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将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很好地嵌合在一起。

    心跳如鼓,夜色如水。

    而在这样的暧昧与朦胧里,他低声对我耳语:“小孩子?……是我没有早点对你的身材表达赞美之情,竟然不知道你有这么深的误会。”

    他略一低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我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