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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惊悚 > 请把门锁好 > 第三章 召魂术

  Necromancy1十点医院的护士小姐准时查铺,她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孩,剪了一头短发,略施薄妆,很热情地和剑向闲聊她刚进医院时的糗事。

  『我记得第一次到医院实习的时候,刚好到一个国中小男生的病房要去照顾他,他因为盲肠发炎刚动完手术。我看到在病床旁有位穿著朴素的女人,就很大声地问候她:「伯母好!」结果你知道吗?她居然是那个小男生的姊姊……我的天啊!这下子丢脸可丢大了!小男生当然也笑翻啦……对了,刚刚来找你的,是你哥哥吗?……』

  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孩。

  不过,剑向仍然必须违逆她在离开前的叮咛:『请早点睡吧!明天见啰!嘻嘻!』

  在寂静无声的昏黑病房中,录像带在剑向的胸口愈来愈沉重,不断提醒他这卷录像带存在的事实。最后剑向终于按捺不住,他迅速自病床起身,决定偷偷离开医院回家。

  记得小弟也买了一台DV摄影机,应该可以播放这卷录像带吧。剑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对录像带内容的好奇心。

  剑向的弟弟今年二十岁,目前刚分发到新竹湖口当兵。除了长假以外,他并不常回家,而是待在北部朋友的家里打发时间。他对e世代流行的数字产品怀有极高的兴趣,入伍前的工作薪水大多花在时尚的手表、新型的行动电话、PDA或数字相机上。两年前他就为家里买了一台高价位的DVD,至于那台数字摄录像机,则是他服役前耗尽手边所有的钱所买来的。

  剑向一面想着,一面穿好衣服、鞋子,然后轻轻地打开病房的门。他迅速闪身到走廊上,而目光则锐利地观察走廊两头的动静。

  两侧所有的病房房门都关上了,头上的日光灯只打开几盏,也听不到人的说话声或脚步声。

  于是他慢慢走到夜班护士值勤的柜台,一名戴着眼镜、年近三十岁的护士正低头专心抄写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纪录。剑向在对方还没抬起头前,就马上说:『请问一下,』他刚刚在自己的病床上,已经将隔壁空床位上名牌姓名记住了,当下就语调客气地讲出来,『他在几号房?我想要探病。』

  『先生,很抱歉,现在已经过了会客时间。』护士严肃地说:『另外,我记得那位病人昨天早上才办了出院手续。』

  『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再打电话和他联络好了,谢谢妳。』

  剑向很自在地离开柜台,往医院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内心则十分庆幸今晚与他开心地聊天的小护士并不在柜台,否则他就必须用另外两种方法的其中之一来设法回家了,成功的机率也会更低。

  抵达医院玄关之后,剑向在路口附近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坐上出租车,向司机说明目的地后,即不发一语地坐在后座沉思。

  司机随口寒暄几句政治性的时事,似乎很有刺探乘客政党支持倾向的兴趣。剑向满不在乎地漫应着,他的右手则隔着口袋紧贴着那卷神秘的录像带。

  大约二十几分钟,剑向到了家门附近,他付过车钱后,一个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走着。

  从一坐上车开始,他就不断想起『噬骨饿魔』洪泽晨的事。当时他在三民分局刑事组服勤初获长官肯定,就碰到了前所未闻的棘手大案。虽然那时候他的工作只是在配合市警局侦查行动的人手调度而已,但由于他从来没听过罪犯侧写技术,对它的兴趣十分浓厚,便一面进行市警局下达的嫌犯筛选工作,一面研究精神科权威李敢当医师所发表的书面资料。

  时隔六年,台湾警界业已不再对罪犯侧写技术感到陌生,然而自洪泽晨后,犯罪行径类似的神秘连续杀人魔却也不再出现第二位,使得这项技术,未能在台湾印证实用,空有援用诸多外国案例的纯理论研究。

  没想到高钦福组长由钟思造一案,竟然会联想到洪泽晨案

  这样的联想,乍听之下虽然过于突兀,但其实潜藏着令人恐惧的可能性。

  首先,在侦办洪泽晨案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钟思造的姓名。也就是说,洪、钟两人完全没有关连。即使两个人都是居住在三民区,他们各人的亲属、朋友,并不存在任何交集。

  现在钟思造被模仿洪泽晨犯罪手法的凶手杀害了--这意味了下列三种可能:一、认识洪泽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凶。

  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高。在洪泽晨案中,警方曾访证了认识他的人,但所有人都对洪表现出无法置信的观感,但另一方面,他们对洪的了解也都十分肤浅,因为洪本身即是一个难以与他人亲密的人。

  新闻媒体在这方面亦挖了不少无法证实的消息,而唯一的结论都是洪泽晨没有好朋友,也没有人对他的生活有任何兴趣,直到真凶身分曝光后。

  二、认识钟思造的人,模仿了洪的手法向亲友行凶。

  这个可能性比较高,但却也有无法解释的矛盾。向亲友行凶,意味着与对方存在强烈的利害冲突,案发现场完全找不到钟思造交友关系的线索,也可能是凶手极希望隐藏自己的身分。四○一号房牢不可破的密室状态,更显示凶手必然经过详尽的计画,才有办法以警方尚未能解明的方法动手。

  心思如此细密的凶手,自然会尽其所能地误导警方的侦办方向。然而,他的杀人手法却选择去模仿一个早已枪决的死刑犯,这实在太不合逻辑了。

  三、不认识洪泽晨的人,模仿了他的手法向陌生人行凶。

  剑向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内心就忍不住战栗。这表示--高雄市又将再度陷入连续杀人魔的愁云惨雾之中。那名神秘的凶手,经由报章杂志对洪泽晨案内幕的披露,仿效了他的手法杀害无辜者。

  更让人不愿意继续去想的是,这名神秘人的手法不若洪泽晨那么丧失理智,到处留下可供比对的物理性证据。公寓监视器什么东西都没拍到,可以料想得到的是,搜查小组也不会在现场找到一根毛发或一枚指纹。

  很明显的,钟思造生前约一个月内的怪异行动,是否也能解释为他在被害前受到陌生人的恐吓或威胁?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于凶手天衣无缝的计画

  疯狂与理智兼备的神秘凶手

  高组长一定也想到这个最终的可能性了,但他忧心忡忡得不愿在搜查会议上提出,只对绍德说,并要他立刻到医院转告,因为他们两人是现在局里有能力独力搜查的优秀干探,而剑向则是唯一对洪泽晨案有过深入研究的成员。

  再想到那卷DV带,所有的线索会有共同的交点吗

  剑向掏出钥匙,打开家门门锁,钥匙在锁孔内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金属撞击声。

  2年迈的父母亲已然沉睡,现在是夜里十点四十分。

  剑向的家位于苓雅区和平一路的住宅区内,是一栋四层的透天楼房。这里和高雄市的商圈不同,一过十点,绝大多数的住户都熄灯就寝。剑向由于工作的关系,在下班返家后,所面对的经常是灯火已灭的玄关。

  父母睡在三楼主卧室,而他的房间在二楼,所以即使夜归,也不必担心会吵醒早就进入梦乡的双亲。不过,小弟的房间和主卧室一样都位于三楼,剑向这次回来,就得上去把那台摄影机找出来了。

  在小弟买到那台摄影机时,曾兴高采烈地对剑向说明这台机器的操作方法。虽然剑向对此并不特别热衷,但也曾和小弟一起在某个亲戚的婚礼上拍摄新郎新娘向大家敬酒的过程。

  电视机与录放机都放在一楼的客厅,剑向静悄悄地打开小弟的房门、点亮日光灯,将收到橱柜里的摄影机纸盒整个取出。他抱着盒子,放轻脚步走到一楼。

  录像机架上堆了几卷VHS的空白带,这是剑向用来预约录像Discovery探索频道的『推理探案』节目的录像带。他现在除了想以电视机来检视神秘录像带的内容外,也打算以录像机拷贝一份VHS的带子,若录像带的内容有助于谋杀案的侦办,就明天一并带到局里,以会议室里的录像机播放给项目小组的同仁们看。

  他打开纸盒拿出摄影机及零散的各种附件,从中找出所需要的配件。

  剑向把口袋中的录像带装入摄影机后,便插上外接电源、安装好声视频端子盒、接上AV接线至录放机的输入端,并将摄录像设定播至VCR位置,最后才打开电源。

  将电视机的音量调低,VIDEO频道的黑色混乱视讯不停随微弱的杂音狂乱地飞舞着,有如砂石风暴一样。剑向选了一卷内容可以覆去的VHS带,推进录像机中,并按下录像钮。

  他一边对照使用说明书、一边回想小弟说明过的记忆,盯着液晶屏幕显示的讯息操作放影状态的设定。

  在按下PLAY键之前,剑向仍没有忘记拿出笔记本放在一旁,准备一面观看影带一面记下所看到的画面以及声音。

  电视屏幕在放影后几秒钟后,开始出现彩色的场景,镜头面对的似乎是一个房间的墙壁,画面有剧烈的晃动,好象有人正要把摄影机提起。剑向可以听见有一个男人在说话,但声音既微弱又模糊,也有女人的声音,好象是在笑。

  剑向稍微把电视机的音量调高。

  『……好了没有?好了吗?我要开始啰!』男声说。

  『再等一下嘛,人家还没好啦。』女声相当悦耳,她的心情似乎十分开心。

  镜头随即一阵旋转,画面上出现一个年轻女孩的上半身,她穿著一件白色上衣,坐在一张矮桌后方,正在拨弄额前的刘海,她的眼睛向上看着自己勾动发丝的手指。

  『哎呀……开始啦?』

  『大小姐,我等得快变成化石啰!』

  『好嘛!』女声娇嗔说。

  然后画面上的女孩坐正,眼睛直直盯着镜头,表情仍然是喜悦的,剑向总算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她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二十四岁,留有一头长发,脸型是小巧的瓜子脸,双眼则澄澈清明,显得既慧黠又惹人喜爱。

  『告诉我,妳的家住在哪里?』男声问。他应该是手持摄影机的人。

  『高雄。』

  『高雄的哪里?』

  『嗯……你不是知道吗?还问我。』

  『我就是想再问一次嘛!』

  『好啦,高雄的……嘻嘻……我住在这里啊!』

  『妳真的想住我家啊?』

  『……不行啊?你是不是不欢迎我呀……』

  『妳来了我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过分!哼,我要你现在就没有好日子过!』接下来是一阵笑闹。

  『今年几岁啦?』男声接着又说。

  『秘密。』

  『身高呢?』

  『秘密。』

  『体重呢?』

  『秘密。』

  『那三围呢?』

  『秘密。』

  『怎么全是秘密啊?』

  『人家才不跟你说哩。』

  『那我只好改天偷偷地调查啰!』

  『你要怎么查啊?』

  『不告诉妳。』

  『喔,你好坏哦。』

  『那妳告诉我,妳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呀……很好听很好听哦……叫作张、织、梅。弓长张,牛郎织女的织,踏雪寻梅的梅……嘻嘻……可以叫我梅梅唷。』

  『妳是织女哪,那现在要找牛郎吗?』

  『大色狼!』

  剑向按下摄影机的暂停键,此时屏幕停格在张织梅伸舌头扮鬼脸的画面上。

  从对话来看,这卷录像带的内容好象是情侣之间的摄影游戏。不过,引人深思的是,手持摄影机的男性一直没有出现在镜头前面,所以还不知道他的长相为何。说不定这个男的就是钟思造,而画面上的女孩则是他生前的女朋友

  根据公寓住户的证言,那个女孩子的年龄正好是在二十岁上下,而且留着长发,有双乌黑俏丽的大眼睛,身材也相当纤瘦,这和录像带里的张织梅条件大致相符。而且她在拍摄录像带时,亦恰恰穿著白色洋装。

  虽然四○一号房里也有一架DV摄影机,可惜要由拍摄画面证明是哪台摄影机所摄,却完全办不到,最多也仅能从画质判断出摄影机的分辨率而已。

  更何况,就算真的能证明是哪一架摄影机,也不代表那个男人就一定是钟思造--只能说,很有可能。剑向继续检视后续的内容。

  『妳很讨厌色狼吗?』

  『那当然!』

  『但我是色狼耶。』

  『你又不一样。嘻……我的脸突然好红喔。』

  『梅梅,说说妳的兴趣好不好呀?』

  『兴趣啊……看电影啊、唱歌、逛百货公司、买衣服……对哦!你上次不是说要陪我去新堀江吗?食言而肥!』

  『梅梅,这周六一定会去。可是,妳衣服还不够多啊?』

  『谁教你要问我的兴趣哪!而且现在早就换季了耶。』

  『好嘛、好嘛。』男声说:『接下来,请梅梅献唱最喜欢的歌。』

  在屏幕里,张织梅清一清喉咙,开始发音。

  请你珍惜我,待在这里不要离开。

  只要能够相爱,我愿完全奉献。

  我希望你说我好可爱,希望你内心真的这么想。

  啊!好极了,请你接纳我的心--这首歌的旋律不知在何处听过,而陌生的歌词则藉由张织梅柔软的声音沁透剑向的心扉。他虽注意到了先前『现在早就换季了耶』这个关键句,仍不知不觉浸入张织梅如呢喃、如细语的美好歌声之中--没想到她的歌唱得这么令人迷醉。

  钟思造在今年一月搬进南台路那栋公寓,当时住户偶尔能看见他偕其女友进出四○一室。若他的女友就是张织梅,时间上就十分符合了。

  希望你了解我多一点,以童稚无邪的心灵,因为我也会这么做。

  请不要让我感觉伤悲,若你真的这样,唉,算了,反正就像我说的--我还是会面带微笑。

  歌已经唱毕,但剑向的潜意识却希望她再多唱几句。

  『哇!好好听。』男声说。

  『当然啰。这可是唱给你一个人听的耶!』

  『最后,梅梅,妳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呢?』

  『嗯……我想想……有了!』张织梅此时身体前倾,情深款款注视着镜头,以甜腻的笑容轻轻地说:『思造--请永远爱我。』

  当剑向从激烈的战栗感恢复意识后,二十七吋的电视屏幕已恢复错综复杂的奔腾黑点。

  由张织梅的最后一句话,终于确定了他们两人是情侣,也终于确定了她在谋杀案中的重要关系人身分。剑向不免感到一阵怅然,处于热恋时期的两人,男方竟死于非命,真不知道当女方获知此一噩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排除容貌如此动人的年轻女孩涉有重嫌的可能。

  钟思造生前欺骗了他的雇主、他的房东,而他的身边竟伴着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孩,剑向不得不承认他心中妒意遽起。

  紧闭双眼甩了甩头,剑向努力淡去张织梅留在脑海中的倩影。这个时候非保持冷静不可。

  --钟思造在死前设法洗除了他放在客厅置物柜里所有录像带的内容,只留下这一卷。这除了显示他在生前仍爱着张织梅,更可能暗指她与命案的绝对关连。

  高组长所策划的侦查方向其中之一已有显著突破,至少死者女友的外貌与名字知道了。

  剑向将这些视听器材收拾整齐后,决定返回医院睡一觉,等明天出院手续办妥后再向组长报告这项进展。

  当然,除了这卷DV带得收进口袋外,所拷贝的VHS带也放进房间书桌抽屉里锁上。一切整理妥当后,剑向才离开家。

  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甫一出门,就见到一名身形诡异的陌生男子从路口处走近。

  『警察先生,我等你很久了。』

  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死白色的高脚路灯照得街道鬼影幢幢。剑向突然被这个人吓了一跳,他的警觉心告诉自己,一切要谨慎提防。

  『我先自我介绍,』男子说:『我叫夏咏昱,不过,我想我的名字并不重要。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希望立刻提供警方一个关于谋杀案的重要线索。』

  『你说什么?』

  『或许应该说,没有比现在更适合谈到这个线索的时间了……不,我知道现在的时间不太恰当,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能够提供破案的关键。』

  由于街灯的角度背光,剑向无法认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他戴了一副无框眼镜。他的身材颇为瘦小,身高大约只有一百六十五公分而已,说话的语句虽然十分清晰,但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不断颤抖的非真实感。

  『真的吗?是什么线索?』

  『我现在也无法确定。只要你愿意和我回去四○一室,我就能告诉你。』

  剑向不禁感觉荒谬,『夏先生,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首先,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来历;再者,你连能提供警方什么线索也说不出口,更何况……』

  『我的来历和我的名字一样,并不重要!』

  『我确实是侦办这件谋杀案的警员之一,但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这也不重要!』夏咏昱的神情变得相当慌张:『我……我……警察先生,如果我说我是下一个被害者,你现在会愿意带我去四○一室吗?』

  『你……这是真的吗?为什么你知道你将会遇害?为什么你……』听到这句话,剑向心底不由得浮出无数疑问,但夏咏昱完全无视他的话,一副这些都无关紧要的样子。

  最后剑向只好放弃询问他任何问题,点头答应带他到四○一室,而且夏咏昱坚持就是现在。

  『我开了自己的车,停在那里的转角。』夏咏昱说:『我们快点走吧!』

  坐上夏咏昱的车,剑向在助手席上发现他握着车钥匙的右手在抖动。

  这个男人在害怕什么

  不,打从一开始夏咏昱的行径就让剑向产生诸多疑惑。从他的口气上听起来,他好象完全不认识钟思造,因为从头到尾他的说词一贯是『能提供警方破案的线索』,而非『能协助警方逮捕杀害钟思造的凶手』。

  另外,他甚至自称是下一个被害者。为什么他不干脆指明凶手的身分

  还有,既然他知道案发地点是在四○一室,何不自己一个人进去找线索?纵使警方在命案现场设置了禁止进入的布条,他仍可大胆潜入,而没有必要在这种午夜时分要求警方陪同。

  为什么必须是现在

  总之,太多的疑点,反而让剑向决定不再多问,愿意跟他前往四○一室。身旁的男人心急如焚,他此时只能藉由配合对方来设法探询真相,直接追问反而得不到任何答案。而,车内的布置十分简单阳春,剑向也没有办法看出夏咏昱可能的职业或身分,夏咏昱在一上车以后便紧握方向盘,出神地瞪着挡风玻璃,一副极力以沉默压抑不安的模样。

  由于深夜的交通十分稀疏,他们很快地抵达现场。进入公寓一楼玄关,剑向才有机会仔细端详夏咏昱的外貌--没想到,他的嘴唇是一片惨白。

  管理员认出了剑向,但对夏咏昱露出迷惑的神情。剑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件事,他向管理员说明事由后,两人登梯立即走上四楼。走廊上的日光灯只亮了一盏,两条的黄色塑料布条交叉挡住四○一室铁门下侧洞开的方形黑洞。

  项目小组还没有时间清理铁门背后的柜子,所以尚无法由内侧将门打开。也就是说,两人仍必须爬过方洞才能进入室内。

  『我先进去!』夏咏昱不等剑向阻止,就屈身钻进洞内。剑向只好马上随后通过。

  剑向进入室内后起身,却发现夏咏昱没有站在洞旁。他顿时有危险的预感,却因为刚接触阒黑的环境,视线呈现半盲状态。

  就在剑向正想伸手掏出口袋里的笔型手电筒时,后脑突然一阵重击将他打倒在地。他虽然并未立即失去意识,全身却使不上力,只能暗自叫苦。

  夏咏昱果然别有所图……就在剑向从半昏迷状态逐渐清醒之际,他发现自己的双手从背后被绳索紧紧捆绑,被拖到钟思造的卧室里。卧室里点亮灯光,剑向胸口贴着地板,他抬头看到夏咏昱就站在面前。

  『请原谅我,警官,我有非常重大的原因逼使我不得不这样对待你,』他的声音依然抑制不住颤音:『原本我是希望在医院就把这件事情解决的。』

  『……』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喜欢玩摄影机,所以一定在某个地方藏了重要的录像带。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你不从医院里溜出来,你的录像带我会比较容易到手。』

  『我不懂……?』剑向看到对方手上持有那卷曾经放在自己身上的DV带。

  『总而言之,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现在我必须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夏咏昱!你到底在说什么?』

  『警察先生,我要做一件可能具有某种危险性的事情,这件事必须要有另一个人在场,而最佳的人选--就是你。』

  此时剑向不断在脑中反复思索夏咏昱一连串怪异言行的合理解释,但却一无所获,他只能仰望对方,听他继续讲话。

  『警察先生,请你仔细听好。我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管你的想法,我只希望我能够很单纯地以我自己的方式解决我的个人问题。』他语气中的颤动益加剧烈,『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只要你暂时配合我一会儿就好……只要我的危机解除了,我愿意坦然接受一切法律上的刑责。』

  『我希望你待会儿能设法扮演好「侦讯者」的角色,相信对一个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来说,这是一件十分易于胜任的差事。』

  剑向听到夏咏昱用力喘了一口气,他的双眼彷佛很辛苦地在直视着远方。房间里的空气好象凝固了。

  『死在这个房间里的人、不管他是谁--我在此将召唤他的灵魂,附身在我的身上,由你来讯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被杀的!』

  你疯了吗?--这是剑向急欲脱口而出的话,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也许你会认为很荒谬吧?』夏咏昱发出一声惨笑,『无论如何,我必须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快没时间了,现在就开始吧!』

  剑向来不及做任何回答,只看见眼前的怪人迅速将卧室房门关上,并熄去日光灯。接下来,他随即闭上眼睛盘坐、双手弯曲抱胸,嘴唇微微颤动,口中念念有词。他不断地重复吸气与吐气的动作,彷佛这样的静思冥想是一种剧烈运动。

  四○一室原本被木条封死的窗口,警方已拔去密集的铁钉,将窗框清理干净了。午夜时分,由窗外泄进的是月色与路灯灯光混浊一体的灰黄色黯芒,映在夏咏昱深沉肃穆的神情上,格外显得神秘恐怖。

  剑向身感置身异域魔境,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夏咏昱的气息渐歇,全身僵直,宛如一尊石刻的雕像。时间好似完全停住了,剑向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盯着静坐的夏咏昱,同时联想到死在这个房间的钟思造。

  然而,剑向并不屈服于被捆绑的窘局,他背后的双手正使劲施力,试图扭松粗糙的绳结。

  他的汗水汩汩流泻,逐渐沾湿上身的衣袖,但绳结却依然文风不动--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大声叫喊,让隔壁的住户听到他的求援,或许剑向潜意识也想知道召魂术是否真的存在。

  『呜呜……呜呜……』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剑向突然听到低沉的饮泣声。--难道说……?他的头皮突然开始发痲,颈子很僵硬地往夏咏昱的方向转。

  『呜……呜……』夏咏昱不住发出饮泣声,原本端正坐直的身子也开始发抖。

  『夏咏昱?』剑向叫他的名字,『你怎么了?』

  然而,对方完全不理会剑向的呼叫,一径自顾自地颤动着,他的啜泣声渐次提高音量,身体也开始蜷曲成一团。

  『夏咏昱!你到底怎么了?』

  夏咏昱听到剑向稍大的叫声,竟立刻双手掩耳,嚎哭得更大声,却怎样也不肯说半句话。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剑向眼见夏咏昱一直哭泣,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发问了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问题:『你是钟思造?是不是?』

  对方把身体缩得更紧了,手掌也丝毫没有从耳际移开。

  『钟思造?你是钟思造对吧?』剑向开始不停质询,『告诉我,四○一号室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呜呜呜呜……』

  『告诉我!杀害你的凶手是谁?』剑向提起这个问题时,心中倍感不可思议,因为世界上有没有召魂术其实根本还是个大问号。

  『呜呜呜呜……』

  『为什么你不肯回答我?为什么?』

  『呜哇……!呜呜……』

  『张织梅是你的女朋友,是吗?她现在人在哪里?她和这桩命案有没有关系?』剑向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是他脑海中堆栈的一连串疑惑:『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封死在这个房里?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出这间密室的?』

  『哇……!呜呜呜……』

  剑向问得口干舌燥,心底也更为毛骨悚然。他完全不明白夏咏昱(或钟思造?)为何会有这样的行为举止,而从对方愈哭愈烈的状况来看,他对自己的问话并非毫无反应,不,他反而有很冲击的反应,但却极力在克制自己情绪的激动。

  为什么他不愿回答任何问题

  就在这时,剑向的蛮力终于战胜顽强的索结。他很快地将松脱的绳套自腕部扯下,起身飞一个箭步欺上夏咏昱。

  万万让人没想到的是,夏咏昱发现有人靠近自己,竟大喊:『别过来……别靠近我』

  』并以强劲的拳力往剑向胸膛击去。

  剑向没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结结实实地被揍了一拳,仰身跌倒在地。夏咏昱则继续哭泣,迅即回身向卧房深处里飞奔。剑向一面咳嗽、一面抚平胸口的刺痛一面再度爬起,他发现夏咏昱竟冲进卧室尽头的衣柜里。

  ……

  这不就是钟思造死前的反应吗?--剑向心中一凛。夏咏昱的召魂术是真的?他的身体现在果然被钟思造的亡灵所附身

  剑向无暇细想,他随后赶到衣柜处,想打开柜门。但里面的男人却抵死自内拉住柜门,不让剑向进入,同时他的嚎哭声已转变为恐惧的惊叫。

  但剑向强劲的臂力仍然在最后攻下柜门。然而,在他打开柜门的一瞬间,剑向看到里面的男人双眼瞪睁如铜铃、瞳孔缩紧,嘴巴惊愕地大张,颈动脉盘根错节地突布在喉部,犹如一具蜡化死尸般地静止在柜底。

  5剑向将夏咏昱僵直的身躯从柜里拖出来。检查他的心跳与脉搏,虽然相当微弱但仍无生命危险。看一看表,现在时间是凌晨零点整,整场召魂术彷佛一场噩梦。

  他虽然努力试着平心静气,仍然徒劳无功。整个事件中的谜团,像剥皮的洋葱突遭时光回溯一样,一层一层地愈形厚实。

  夏咏昱到底有没有说谎?他是灵媒,还是骗子

  『他』仅以尖叫的方式说了一句话:『别靠近我!』但这声惊呼却让剑向不得不相信钟思造的灵魂极可能真的附身在夏咏昱身上--那卷DV带中,为神秘女子张织梅摄录像、和她对话的男人,尽管出于个人的直觉,他的声音与此十分神似。

  剑向并非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事实上,在他接触过的刑案中,曾有一件掳人勒赎案,当嫌犯落网时,他供称已将肉票凌虐至死,但却坚称丝毫不记得埋尸的地点。没想到被害人家属却在几天后告诉警方,死者托梦告诉他们确实的位置,而且完全命中。

  虽然局里曾有人质疑,说不定被害人家属也是撕票的共犯之一,所以才会知道藏尸处,但当时的各项证据都否定了这一点,最后只能将这种事情归类于--心电感应。

  无论如何,钟思造的幽魂几乎没回答剑向的任何疑惑。不过,从行为反应来看,目前只能猜测钟思造生前对某事极端地害怕,因此不愿与人有丝毫的接触,只求躲进安全的空间。

  于是,只要找出钟思造恐惧的事物,说不定能一并解决所有的谜团--而说出『我是下一个被害者』的夏咏昱,则是揭露真相的关键人物。不管怎样都必须设法让他说出来。

  剑向拿出原先绑住自己的绳索,将夏咏昱的双手绑在背后,并以手掌不停轻拍着他的脸颊,夏咏昱在一番挣扎后总算渐渐醒转。在他恢复意识之后,也不在乎剑向已然挣开绳索了,立刻劈头就问:『到底怎样?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没错。』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夏咏昱口气中那虚无的颤抖声又出现了,『你一定知道了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对不对?』

  『我没有。我已经以我们都希望知道答案的问题去问他了,但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一直哭。』

  『哭?』夏咏昱听了,脸上突然充满惊讶与错愕。『为什么会这样……?果然……』

  『够了!夏咏昱,我要你告诉我,』剑向以锋利的目光看着他,『所有的事情!』

  『我……』夏咏昱颤声说,『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从那个人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你该不会是在演戏吧?你真的认为我会相信召魂术?』

  『警察先生,我才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要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好,况且,召魂术原本就确实存在,我确实召唤到了那个人的灵魂!』

  『哦?就算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行?』

  『当然,只要他是死在这里,就可以在这里召出他的灵魂!』

  剑向迷惑了。他几乎不曾遇见能将如此虚幻之事说得如此诚挚的人。夏咏昱的行动无疑让人难以理解,但他的说词,从头到尾则都很一致--召回死者灵魂,问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好!好!我暂且相信你。』剑向说,『请你告诉我,你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

  『我……』

  『说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试着相信你。』

  『我懂了。』夏咏昱说:『警察先生,你……你相信鬼吗?』

  『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剑向全身的肌肤突然涌起一阵鸡皮疙瘩,这又是夏咏昱另一个既虔诚又诡异的信念

  『鬼、鬼、鬼就是鬼啊!你认为世界上有鬼的存在吗?』

  『我--我不知道!我又没见过!』

  『好……如果、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我告诉你,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看见鬼,你会想要去试试看吗?』

  剑向听了不禁哑然,同时背脊迅速浮起一阵恶寒。

  『真的有这种方法?我不相信!』剑向说:『更何况,有又怎样?』

  『如果有的话,就会有人去试。』

  『……』

  剑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明白夏咏昱为什么要问这么古怪的问题。他们两人身处两天前才寻获一具腐尸的卧室中,由于这个问题,让房中的气氛更形幽冥。

  然而,正当剑向沉默之际,夏咏昱的神情忽然浮现一阵惊骇。

  『怎么了?』

  『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啊。』

  『不……没什么,』夏咏昱力求镇定地说:『但这绝对不是错觉。』

  『我不懂,你又怎么了?』

  『放开我!让我离开这里!』夏咏昱这时的脸部肌肉不停地抽搐着。『警察先生,你真的没有听到声音?呜呜……哇!声音愈来愈近了!』

  『你……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啊?』

  夏咏昱的行为举止又开始不合逻辑了。剑向尽管努力以双手镇住他不断抖动的身体,但他狂乱的情绪一点都没有平息的态势。

  『我真的不懂!』剑向说:『到底是什么声音?』

  『……「他」正在靠近。』夏咏昱突然平静了,虽然他的身体仍在持续微颤。这反而让剑向感受到不可思议的恐惧感。『我没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难题了……想不到还是来不及……但是,我不会哭的,我会很镇定的。警察先生,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你身边所发生的事情深感莫名其妙。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不过,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那……』

  『我……我在被杀以前,要告诉你的是,你可以在我的口袋里找到我的身分证和驾驶执照,你可以从上面登记的户籍地址找到我的住处。在我住的地方有一些资料,也许可以供作发现真相的线索。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找一个灵媒来,一个法力和我差不多的灵媒,请那个灵媒来召唤我的魂魄,我就会详细、完整地告诉你这半个月以来,每个晚上发生在我身边的怪事……』

  夏咏昱的脸上满是冷汗,他拚命在减少语气的震颤。

  『第二件事,如果你能找到我失踪的女朋友--她叫张织梅,说不定能拯救更多的人……织梅她……我相信她掌握了绝对重要的关键。』

  『张织梅?』剑向十分惊讶,『就是录像带里的女孩子?』

  『警察先生,你是说那……那卷DV带吗?』

  夏咏昱的样子越来越异常了。他虽然尽力维持情绪的稳定,但仍然掩饰不住对周遭环境的害怕。剑向即使也感觉到整个卧室里空气阴湿冰凉,再加上房内各类物事凌乱,钟思造的腐尸才移走不到三天,却像是还留在里面一般--但剑向还是无法体会为何夏咏昱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说话的方式,犹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地在宣读遗嘱。

  『没错。』剑向又问,『谁要杀你?告诉我!』

  『进来了,』夏咏昱低声重复,『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来杀我的,』彷佛听见对方绝望的笑意--他说:『鬼!』

  就在夏咏昱讲了这个字的一剎那,剑向经历了一场他生命中永远无法相信、也永远不愿意再回忆起任何细节的梦魇。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冷冽、恶心的气流倏地通过身边,往夏咏昱的方向刮去,接着他的眼角闪过一道刀芒。从夏咏昱的颈侧猛暴地喷射出黏稠的鲜血,不停洒落在卧室的地板上,以及剑向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

  剑向在这血液狂泻的半分钟内,完全不明白在夏咏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只能呆然承受发自胸腔、无比剧烈的『战栗感』--等他从迷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以后,才好不容易从窒塞的血块间张开眼睛。

  剑向简直无法呼吸。夏咏昱的喉咙被挖去一大块,模糊的血肉中暴露出凄白的颈骨。

  他的双目瞪大,空洞无神,无框镜片的边缘闪着森然白光,一如钟思造魂魄附身后的惊恐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