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峰峦叠绕,青鸾山到处萦绕着花香、草香,天空中时而有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孟灵曦望着沐浴在月光下的草屋,嘴角溢出甜蜜的笑。
他拉紧她的手,幽深的眸子蓄满了深情:“夫人可愿意与为夫做一对贫贱夫妻?”
这是他承诺她的七日,只有他们,没有其他人。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晕开,鼻子却开始泛酸:“我愿意。”
“不许哭。你哭起来好难看。”他吻上她盈了薄雾的眼睛,从嗓子中滚出的沙哑声音,充满深情。
“怎么?我还没有老,你就嫌我难看了?”她用粉拳捶打他的胸口,不依道。
“不嫌!不嫌!你老到没有牙齿,本王也不嫌。”他按住她的拳头,让她的手停在他的心口,让她感觉只为她跳动的心。
孟灵曦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住,还没有褪去的水雾凝结成泪珠滚落。
她,还有机会老到没有牙吗?
他擡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曦儿,答应本王,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希望。”
“那你也答应我,不管将来如何,都替我守好我们的家。”她望着茅屋,每一滴泪中都晃动着他们这短暂的幸福。
“曦儿!”他将她揽入怀中,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这一夜,他们相拥在山顶,迎着凛冽的风,却不觉得冷,只因他们有彼此取暖。
这一夜,她看到天空中划过的流星,许愿希望老天可以让她再活久一点,别留下他一个人太孤单。
这一夜,他说:“曦儿,此生,我将追着你的身影到天涯海角,天上人间,黄泉碧落,永不放手。”
这一夜,她说:“逸,即使有一天,你再也看不到我,我也将永远守着你,直至你白发苍苍,我也不会离去。即便,我只是一缕幽魂。”
夜很长,于他们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万分珍贵。
他们都不曾言爱,不是他们负担不起爱的沉重,只是他们不想让彼此有任何负担。
清晨,她还未醒,他便已经起床,笨拙地为她煮粥、烧菜。
直到准备好早餐,他才用吻唤醒她,为她穿好衣服、净面,再将她抱坐到自己的腿上,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
入口的粥虽然有微微的煳味,她却觉得这是她一生中,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白日,他们会拿着前一日的脏衣服一起到河边,一边嬉戏,一边清洗,每次都是洗完一套,身上穿的一套也已经被水弄湿。
他知道,她依旧吐血。她每次都是躲起来,不让他看到,而他为了让她安心,总是忍住心痛,装作视而不见。
如果,一切美好都可以停留在青鸾山的日子,哪怕她明日即将死去,哪怕真的只有七天,她也今生无悔。
只是,原来老天是这般残忍……
是夜。
他抱着她坐在山顶,从身后圈住她,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在她的耳边轻声地问她:“曦儿,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本王多一点?”
她的身子微僵了一下,便幸福地笑道:“我希望他可以像你一样英俊,但不要像你一样脾气坏。”
即使她已经不能为他生儿育女,但是至少想象一下,也是好的。
“本王的脾气很坏吗?”他吸吸鼻子,装作糊涂。
“你说呢?”回忆起曾经,生死边缘,却已经再也在乎不起来。
“曦儿……”他揽紧她,并没有说“对不起”,于他这样的男人而言,行动永远比言语来得重要。
“我不恨了。”
等下了地府,见了爹爹,她会去向爹爹忏悔、赔罪,请求他老人家原谅。只是,她真的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仍旧只记得恨。
他又怎会不懂,她之所以不恨,会放下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抱着必死的决心。
“我情愿你恨我……”只要你能活下去。
一滴滚烫划过她的颈间,她知道是他的泪……
这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在她面前笑了这么多天,终是撑不住了。
她没有转头看他,也没有说话,仍是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青鸾山,最后的夜晚没有星星,她却仍不曾眨一下眼睛地望着天空,等待着生的希望出现……
只是,最终,山间只有越来越猛烈的狂风,将他们单薄的衣衫无情地卷起,狂乱地飞舞。
“回去吧。”他不曾松开她,蹲在地上,将她打横抱起,一起离开。
进了茅屋,他将她放在床上,打来温热的水为她净面、洗脚。
前两日,她制止过他的举动,不想他这般屈尊。
净面还好,洗脚这样的活,她总觉得委屈了他那双保家卫国、举起千金重担的手。
他却不许她拒绝,拉着她的玉足按入水中,一边温柔地将水淋上她的脚面,一边叹道:“如果可以,本王希望能给你洗一辈子的脚。”
“好,到时候,你上阵杀敌,我就让你在营帐里给我洗脚。”她知道他低着头,不敢看她,是因为他就快崩溃。是以,她不提生死,故意调侃她。
只是,话一出口,孟灵曦心口便又是一阵猛烈的揪痛。
他,还有机会再上战场吗?
欧阳芮麒肯出面平息她的事,恐怕就是为了要挟萧白逸交出兵权。
那么,赵凝萱会不会就是欧阳芮麒派人杀的?
“好,本王下次上战场一定带着你。”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牵绊住他的脚步,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孟灵曦。
“到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你站在三军阵前的飒爽英姿。”即便那时的她只是一缕幽魂。
“好,记住你答应本王的事情。若是做不到,本王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向你讨回这笔债。”他动作麻利地将她的玉足擦干,已经不再像第一晚那么笨拙。
她低头看着他,嘴角还弯着弧度,眼底却溢着忧愁。
即便这五日她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但这幸福始终不真实。她总是感觉这幸福随时会飞走。而今夜,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沉了一夜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孟灵曦已在萧白逸怀中沉沉地睡去,他一双疲惫的鹰眸中第一次有了不能掌控的哀戚。
怕的又何止她一个人?只是,他是男人,就算再怕失去,也要成为她的支柱。
这时,凌峰有意压低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王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萧白逸转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人,轻轻将她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头放在一旁的枕头上,才起身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他曾命令凌峰,如果没有急事,任何人不许上山来打扰他们。
那么,凌峰这次前来,定是有急事禀报。
“什么事?”他走出一段距离,才低声问凌峰。
“王爷,这是魂姑娘给王爷的信。”凌峰恭恭敬敬地将信呈上。
萧白逸接过信,待看完里边的内容,喜悦瞬间染上双眼,随即又被复杂所覆盖。
“留几个人守着王妃,告诉她,本王去去就回。”萧白逸转头看了一眼烛火晃动的屋子,又道,“去把本王的追月牵来,本王要立刻下山。”
“是,王爷。”凌峰领命,立刻去牵他的千里马。
萧白逸趁着凌峰去牵马的工夫,又回了草屋。
“要走了吗?”她已经穿戴整齐,规规整整地坐在床上,看着门口的他。
他愣了一下,凝视她平静无波的脸好一会儿,才大步来到床前,将她抱入怀中,叹道:“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本王就回来了。”
“可不可以不走?”她抱紧他强劲的腰,将苍白的脸埋在他怀中。
“曦儿,你听话,本王去去就回。”纵使心中再不舍,他还是将她从怀中拉出。
“不要走……”她拉住已经转身的他,声音里全是卑微的哀求。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两天。为爱卑微一次,又如何?
她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她此刻若是放他走了,就再也守不住这最后的幸福。
“曦儿,本王必须立刻走……”他咬紧牙关,狠下心,去扯她拉着他的手。
“为何?”她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她不想,真的不想失去。
“放手!”他厉喝道,心底却是满满的痛。原谅他,还不能说出实情。
他用了三成力气,抽出被她死死抓住的手。不想,太过于虚弱的她身子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想伸手去扶她,却还是在即将伸手的一瞬间,强制地忍了下来。
他必须立刻下山,他不能心软,他真的等不了了。
“为何要这么对我?”她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已是泪流满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没有想到,她第一次问他有关爱的问题,是在这种情形下。
她曾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升华到不需要言爱的地步。不想,在这一刻,她仍是没有信心。
他,真的爱过她吗?
“等我回来。”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承诺。他皱紧眉心,紧握双拳,隐忍下心中的痛。
“我只能活两天了。我不想等,我等不起,你懂不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将自己生命的期限说出,妄图用生死留下他。
“你不会死,我说过,你绝不会死。”他的眸子已经被怒火烧红,他不愿听到一切有关她会死的话题。
他终是狠下心地转身,他不能再耽搁。
“你答应过我的,会陪我七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七日。可是,为何你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她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哭喊。
“噗……”
她只觉得心口一噎,刺目的鲜红从她口中喷出,却只是换来他身形一顿,连个转身都未曾换来。
她木然地坐在地上,听着马蹄声渐渐消失,弯起唇,笑得满眼绝望……
看来,不是自己的,终究留不住。
即使,她放下仇恨,背叛亲情,仍是连完整的七日都留不住。
“王妃,奴婢伺候王妃更衣。”
一身黑衣的女暗卫不知何时进门,弯腰来扶地上的孟灵曦。
“不用了,我想出去走走。”抽出被女暗卫扶着的胳膊,她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举步艰难地走出茅屋,走向青鸾山的山顶。
晨间的清风卷起她凌乱的发,已经放晴的天空,仍是如昨夜一般,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们来青鸾山这五日,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幸福,她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弱。
虽然,这五日,他笑的时候比之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但她知道,他的心在煎熬,他终是没办法坦然面对她即将离去的事实。
于她而言,只要能幸福地度过这七日,最后死在他怀中,她便无怨无悔……
而他,终是没有完成他的诺言,在第五日的清晨离她而去。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能相信,他已经离去的事实。
他走得那般急,定是有什么比她更重要的人或事让他牵挂。
原来,即便她就快因为爱他而死去,也换不来他全心全意的爱。
是他新纳的侧妃何冰柔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吗?
怀疑好似生了根一般在她心头盘绕,她再也无法相信这五日的极尽缠绵是他的真心。
她不吃不喝在山顶站了一天一夜,暗卫劝过,她却两耳不闻地仰望着星星,等待着她希冀的最后希望。
只是,这一夜,尽管星光璀璨,却仍是没能等来一颗流星。
她连黎明的日出都未等到,人就已经昏倒在山顶。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文澜院的床上,耳边是翠儿又惊又喜、又哭又笑的声音。
“小姐可算醒了,吓死翠儿了。”翠儿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呵呵地傻笑。
“我睡了很久吗?”她声音虚弱地问。
“小姐从回府到现在,睡了三天。”翠儿微微抽泣,“小姐饿不饿,翠儿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饿。”她摇摇头,缓缓合上双眼。
原来,她真的活下来了。
只是,梦醒了。
“小姐,多少吃一点,要不然身子会吃不消。”翠儿站起身,拿过桌子上用热水温着的粥碗,又走回床前。
“翠儿,他呢?”她终是忍不住问。
“王爷他……”翠儿迟疑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我想听实话!”她睁开眼,看向翠儿时,眼中已经沉淀得只剩一片清明。
“王爷这会儿估计是在陪幕侧妃。”翠儿脸现难色,眼中有着嫌恶。
“幕侧妃……”孟灵曦在口中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
原来幕秋水又恢复了曾经的荣耀。她只睡了三天,却不知外边已经过了几重天。
“小姐,你别难过,那个臭王爷根本不值得你为他难过。左拥右抱也就算了,居然在你昏迷的时候,连看都不曾看过你一次,每天就知道和那个幕侧妃在房里厮混。”翠儿越说越气。
“呵……”孟灵曦苦笑,心头隐隐作痛。
她的心居然会痛了……
“小姐,我们不提他,你吃点东西吧。我们只有活得好好的,才不会被人看扁。”翠儿耐心地劝道。
孟灵曦神情一怔,嘴角的苦笑扩散。翠儿都懂的道理,她却不懂,真是汗颜。
她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是在做给谁看?
难道,还要等着别人来怜悯她不成?她孟灵曦还没有卑贱到这种地步。
“翠儿,是谁救了我?”孟灵曦在翠儿的搀扶下坐起身,靠在床柱上。
“是杨公子寻来了灵丹妙药,才解了小姐身上的毒。”翠儿提起杨辰风的时候,难看的脸色明显好转。
“原来是他。”
这个口无遮拦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提点她何冰柔不善。平日虽然没个正经,却从来不在正事上乱来。她知道,他一直明里暗里地帮她。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如此垂青。
孟灵曦醒来的当天下午,萧然生带了许多补身的药材给她。
“翠儿,你去将这根人参炖了。”
她将萧然生带来的千年人参递给翠儿,有意支开她。
“是,小姐。”翠儿看了一眼静立的萧然生,恋恋不舍地离去。
她的身影一消失,孟灵曦立刻沉下脸:“萧然生,别去招惹翠儿。”
“曦儿,我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萧然生的眸子里夹杂着受伤及微微的怒火。
他爱了她这么多年,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的感情。
“翠儿对我来说,就跟亲妹妹一样,你若是敢伤害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翠儿对他的真情流露那么明显,她不信他看不出。他却时不时地表现得关怀备至,她怕他是为了紫幽草,心怀目的,最终伤了翠儿。
他冷笑,替自己抱不平:“如果不喜欢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也是一种伤害,那你又何曾不是在无情地伤害我?”
“萧然生,我不爱你,至少我不会去招惹你,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如果不是他一直给翠儿希望,翠儿又怎会用那般明显的眼神看着他?
她不爱他,她那么直接地说着不爱他。
“如果,我说我愿意为你放弃紫幽草……”他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
“萧然生,别难为你自己,你做不到。”
她谈不上多了解他,但她知道他绝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那我就杀了萧白逸。”他眼中寒光乍现。
她心下一惊,旋即安稳下来。萧白逸又岂是谁想杀便能杀的?
她迎上他冰寒的视线,他却忽然放开她的肩膀,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寒光散去,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她正不解他的转变,忽然闻得一阵脚步声,才瞬间反应过来。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仍是能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听到远处她听不到的脚步声。
可见,他时刻提高着警惕,嘴上说的放弃,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须臾,杨辰风摇着折扇,从门外走了进来,仍是那副浪荡不羁的样子。
“哟,然生也在这里啊!”
“是,家父让然生给王妃送些补品过来。”萧然生低眉敛目,平静淡然地回。
杨辰风微颔首,踱步到孟灵曦近前,折扇一收,敲了下她的额头,调侃道:“小曦曦,你还真能睡,要本公子一连来看你三日,你才醒来。”
“杨公子,听说是你救了我。这厢谢谢杨公子了。”她正俯身要下拜,杨辰风连忙伸手扶住她:“小曦曦,你可千万别拜,我可受不起。”
“怎么会,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孟灵曦真心地道。
杨辰风哈哈一笑,道:“你可是王妃之尊,我一介草民哪受得起王妃的大礼。”
平日里见惯了他没个正经,她也未往心里去。
萧然生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亲密劲,恨得藏于袍袖中的手已经紧握成拳,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杨辰风转头看向他,故作惊讶地问:“然生,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走?还有事?”
“没有王妃的命令,然生岂敢离去。”萧然生有板有眼地回。
“那小曦曦还有事吩咐然生吗?”杨辰风阴阳怪调地询问道。
孟灵曦瞥了一眼萧然生,不得不感叹他的演技。
“然生,你下去吧!没事了。”
“是。王妃。”萧然生领命,恭敬地退了出去,甚至看也不曾看她一眼。
杨辰风一直眸光深沉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收回视线,转而对孟灵曦语含深意地道:“养虎,容易为患。”
“杨公子这是何意?”孟灵曦故作不懂。
“算了,本公子也只是随口一说,炫耀下自己的文采,并无他意。”杨辰风无所谓地一笑,不用她请便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小曦曦,你平时擅长什么乐器?”
“灵曦没有什么擅长的,都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孟灵曦谦虚地回道。
“小曦曦,你说说你,一天天的,怎么老用这么文绉绉的口气跟本公子说话?听得本公子都毛骨悚然了。”杨辰风做颤抖状,不满道。
“喂!杨辰风,我好生对待你,你却不喜欢,你到底想怎样?”她故意闹他,心里却是暖的。她越发觉得,他是值得交的朋友。
“对对对,本公子就想你这样,本公子就喜欢泼辣的女人。”杨辰风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一脸赏心悦目。
“啪”的一声,孟灵曦打开他的折扇:“杨公子,男女有别,灵曦要休息了,就不送公子了。”
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想文雅都文雅不起来。
“小曦曦,别这么狠心啊!本公子今儿想听你弹琴。”他凑到她身旁,委屈地道。
“你们绮梦楼不是有很多姑娘会弹吗?何必来找我?”孟灵曦边说边向里间走去。
“她们怎么能和小曦曦比?”杨辰风锲而不舍地追着她,直接跟进内室。
“你又没有听过我弹琴,怎知道我弹得比她们好?”孟灵曦无奈地停住脚步,觉得他此时就像个难缠的小孩子。
“本公子会看相,一看你的脸蛋,就能看出你是不是才女。”杨辰风眯起桃花眼,笑得痞痞的。
孟灵曦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文澜院中,并没有琴。”
“这个好办。”杨辰风不待她反应,拉着她的手腕,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当她看到手捧一把上好古琴的小厮时,才知道什么是有备而来。
杨辰风松开她的手腕,接过小厮手中的古琴,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小曦曦,请吧。”他径自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等着欣赏。
她见状,也不好再拒绝,毕竟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走过去坐下,青葱般的手指抚上琴弦,叹道:“真是把好琴。”
“小曦曦喜欢,本公子就赠予小曦曦,怎么样?”杨辰风讨好地笑着问道。
“不必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灵曦受之有愧。”她摇头拒绝,问道,“想听什么曲子?”
“就弹一曲你最拿手的。”他随口道。
“好。”她的手指拨上琴弦,信手便来了一曲。
只是,刚一成曲,她便蓦地收住了动作。
“怎么不弹了?这曲子不错啊!”杨辰风不解地问道。
“没事,忘记下边怎么弹了,我换一曲。”孟灵曦淡然地解释一句,便换了曲子。
她哪里是忘记怎么弹了,只不过是不想再弹那一曲罢了。
相思引,她曾经最爱的曲子,却没有想到,一曲牵扯两个男人,最终她却爱上了他人。
感情兜兜转转,果真没有定数。
她的心思越发纷乱,手指的动作便也乱了。
“算了,不想弹,便别弹了。”杨辰风用扇子抵住她的手,声音发沉,再也没有了调笑之意。
他费尽心思地逗她,就是希望她可以开心一些,并不是想看她这般满腹心事。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看着古琴,沉默不语。
“丫头,心里委屈就哭出来,没有必要强装坚强。”他看着她紧蹙的眉心,想要伸手为她抚平,终是因为最后的理智,只能这般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哀伤。
“就算我哭了,就算我不坚强,真的能换回我想要的吗?”她转头看向他,飘忽的声音里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丫头啊!”他叹了口气,懂她问的是什么,却没有能力回答。
“你不是他最好的兄弟吗?为何连你都不能回答我?”她怒声质问,少有地在人前使小性子,他却成了一个例外。她想,大概是因为他给的舒心和纵容。
“可是,我毕竟不是他……”带着叹息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深意,她能听懂多少,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自己的心,已经被纷乱的线缠住,再难脱身。
“那你告诉我,为何一个人可以变得这么快?”她眼含泪水,“五天前,他还在对我海誓山盟。五天后,我再醒来,却完全变了天。你知不知道,我情愿我没有醒过来,我情愿我就那么死在青鸾山山顶。”
“丫头,忘了逸吧!”他知道,他不该说这句话,但他真的不忍心看她继续痛苦。
她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为何要我忘记他?”
她虽然气怒、伤心,但她始终没有办法理解,为何萧白逸突然间开始宠幸幕秋水。
如果说,他宠幸何冰柔,她还会觉得他最爱的人始终是何冰柔,而不是她。
而杨辰风一向是那个劝她跟萧白逸在一起的人,此时却突然劝她忘记。她不禁觉得这其中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杨辰风被她盯得一时间失声,这时,一道满是嘲讽和得意的声音刺入了两人耳中。
“姐姐的问题,大师兄回答不了,秋水倒是可以代劳。”
杨辰风一拧眉,起身循声看去:“水儿,不要太过分了。”
“大师兄,水儿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不感激水儿,反倒是这个样子,还真是让水儿心寒。”幕秋水撇撇唇,嘴上说得委屈,眉眼间却净是得意。
“水儿,你从何时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杨辰风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停地下沉,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个虽然任性,却善良的小师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不好吗?至少我得到了我此生最想要的。”幕秋水眼神凌厉,眼中没有一点悔意。
“水儿,你真的得到了吗?”杨辰风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已经不想再往下说任何话。
在他看来,现在的幕秋水已经走火入魔,他多说无益。
幕秋水凌厉的眼神因为他的问题,有那么一刻晃神,却在片刻后,变得更加狰狞。
“就算我没有完全得到,至少她孟灵曦永远别想再得到。”
孟灵曦站起身,呆愣地看着满脸狰狞的幕秋水。他们的对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萧白逸和幕秋水在一起,真的有苦衷?
“杨辰风,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逸是身不由己的,是不是?”孟灵曦紧张地问道。
“丫头……”杨辰风蹙眉,正在思量着要怎么和她说才合适些,就被幕秋水抢了先:“是,没错,他是身不由己。但是,不久的将来,我会为他生儿育女,他早晚会忘记你。”
“你是用什么要挟他的?”孟灵曦激动地质问道。不等她回答,孟灵曦猛然猜道,“是我的命,是不是?我的解药是你给的?”
“呵……”幕秋水冷笑,一脸镇定地透过她,望向她身后的杨辰风,“大师兄,伤心吗?你救了她的命,她却一心以为是师兄的功劳。”
“水儿,够了。”杨辰风怒斥,脸色越发沉黑。
“不是为了我的毒,那是为了什么?”孟灵曦刚刚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残忍地熄灭。
“不要猜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幕秋水得意一笑,刚要开口,却被杨辰风的大声呵斥打断:“够了!水儿。逸已经不来见她了,你何必非要这么残忍地赶尽杀绝?”
杨辰风大步上前,将孟灵曦护在身后,失望且痛心地看着幕秋水。
“可是,她还坐着正妃的位置。”
杨辰风的反应,让她越发恨孟灵曦。凭什么她就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庇护?她幕秋水也是被爹爹捧在手心长大的,她凭什么就要被所有人嫌弃?
她和萧白逸有婚约在先,她才应该是萧白逸的结发妻子。
她也曾天真地认为,只要她爱萧白逸,侧妃或是正妃的名分,她都不在乎。
可是,萧白逸回报她的是什么?
他居然为了孟灵曦将她贬为低贱的妾。她怎能甘心?
“你让她说,我想听原因。”孟灵曦从杨辰风身后走出,倔强地不要他的庇护。
她知道,杨辰风不让她听的事情,定是她无法承受的。但她不想逃避,她情愿狠狠地痛一次,然后彻底放手。
“丫头,何必难为自己呢?”他无奈地叹息。他知道幕秋水势必会说,他拦得了今天,亦拦不了明天。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活着,那才真的是难为自己。”
孟灵曦脸上的泪痕已干,眼中太过于突出的冷静让杨辰风看着异常心慌。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做做好人,成全你。”幕秋水向杨辰风投去一个胜利的眼神,才对孟灵曦一字一顿,故意力求字字清晰地道,“师兄是为了救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才答应我,给我一个孩子,让我永远留在他身边。”
“此生最爱的女人?”孟灵曦咀嚼着这七个字,呵呵地笑了。又是为了何冰柔……
“想到是谁了吗?”幕秋水也不急着说出最终答案,只是兴奋地看着她。
“何冰柔……”孟灵曦轻声呢喃。
“你认为除了她以外,谁还有能力左右师兄的生活,或是决定?”幕秋水的嘴角挂着一抹浓浓的嘲笑,眼中竟没有一点嫉妒之情。
她不会再嫉妒任何女人,她只会想尽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是不是真的?”孟灵曦猛地转头,看向杨辰风,声音发寒地问道。
杨辰风的视线有些闪躲,竟不敢直视她。
“大师兄,你可要说实话啊!”幕秋水不见一点慌乱神情,刻意地提醒道。
“水儿……你……”杨辰风恨得咬牙切齿。
他为难的表情已经很好地道出了答案,孟灵曦自嘲一笑,原来真的如此!
“是真的,对不对?”她仍是不甘心,即使他已经默认。
他别过脸,不敢看她承载了太多伤痛的眸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是真的。”
孟灵曦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子便向一旁倒了去。
“丫头!”杨辰风脚下生风,迅速转到她身后,将她扶住。
“好了,水儿就不打扰大师兄在这里英雄救美了。”幕秋水满意一笑,转身翩然离去。
“既然他爱的人是何冰柔,为何还要来招惹我?”孟灵曦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喃喃地念道。
“丫头。”他将她软下去的身子紧紧地抱入怀中,心中暗暗起誓,“丫头,如果逸注定无法保护你,那么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不会让他再有机会伤你。”
“我恨他,我好恨他……”她不想再问缘由,只想继续恨他,这样才能磨灭心头的爱。
“丫头。”他顺着她的发,一下比一下温柔,“别恨,恨一个人太辛苦。”
“除了恨他,我还能怎么办?”她仰起挂满泪水的脸颊,无助地问道。
“还可以忘记,只有真的忘记了,你才能解脱。”明知她做不到,他却还是想要一次一次地劝,希望她不要活得如此痛苦。
“忘记……”她退出他的怀抱,如失了魂,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屋里走去,关上门,将自己隔绝在一个人的空间里。
“丫头,对不起……”杨辰风对着紧闭的房门长叹一声,才踱步到石桌旁坐下,拨动手下的琴弦。
一曲落,一曲便又起,不是什么感人至深诉说真情之曲,却都是用来舒缓人心的音调。
这便是杨辰风,一个爱,却从不言爱,一个不曾与她朝夕相伴,却总是在她最需要时出现的男人。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爱有多伟大,他只是恨自己不能让她快乐,不能让她从此远离这些世间纷扰。
不知不觉,深夜竟已经来临……
“风,真的这么在意吗?”魂媚儿站在他身旁良久,终是做不到转身离开。
杨辰风没有立刻回答,直到一曲作罢,才淡淡地回了句:“我也以为可以不这么在乎。”
“我们都知道,她和逸是相爱的。”魂媚儿声音不稳地提醒。
“就算逸爱她,也不能成为让她受伤的理由。”他冷声道。
“你只看到了她的伤,那逸的伤呢?”
“他们不同,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伤害了。”杨辰风的眼神飘远,琴声再起。
“不是她再也承受不了伤害,而是你再也见不得她受伤。”魂媚儿自嘲一笑,转身,背影落寞地离开。
杨辰风手下的琴弦一顿,错了一个音,才再次恢复。
魂媚儿永远比他了解他自己……
日月交替,她在房中待了一天一夜,他便在屋外守了她一天一夜。
皇天不负苦心人,不知在多少首曲子后,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推开。孟灵曦站在门前望了他好一会儿,才擡步走向他。
“你弹的曲子很好听。”她在他身旁坐下。
“丫头,有了决定?”他将被琴弦割伤的手藏于袖中,却没法掩饰琴弦上的点点血迹。
“嗯。”她点点头,拿过他面前的琴,手指轻抚过那些干涸与未干涸的血迹,才拨动琴弦。
一曲、两曲,皆是他昨夜弹过的曲子。
“我弹得对吗?”她收住手,并没有像他昨夜那般不停地弹奏。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她便不想让任何人担心。
“我的丫头真聪明。”他抚上她的发,欣慰地勾起唇。
“谢谢你,杨辰风。”她一本正经地对他道。
如若不是他的琴声,她怕是现在还走不出心中的郁结。
他曲曲用心,都在舒缓她的心情,都在告诉她,这世间还有很多人关心着她。
他坚持了一天一夜,她若是再半死不活地将自己囚在伤痛的世界中,她又怎么对得起他的良苦用心,以及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
即便不能忘,她也必须学会坚强。
既然老天让她活下来,她就该珍惜生命的可贵。
青鸾山的五日尽管刻骨铭心,却只是过眼烟云……
“既然要谢谢本公子,不如来点实际的。”他收起深情,恢复了一贯的痞痞样子。
孟灵曦愣了一下,释然一笑:“好,那不知道杨公子有什么好建议?”
“本公子的要求很简单,请本公子去品香楼白吃白喝一顿就好。”杨辰风一脸对美食垂涎欲滴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失笑。
不过,品香楼已经不是她孟家的了,她去似乎也要付银子。安远之前已经听从她的吩咐,卖掉了品香楼。
“好。”她点点头,起身,与杨辰风一起走出文澜院。
两人带着翠儿走出王府大门时,从隐蔽处走出了两道身影。
“逸,你真打算看着风和孟灵曦这么发展下去?”魂媚儿的声音有着不解和急切两种复杂情绪。
“曦儿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萧白逸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肯定地道。
魂媚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你只是想利用风?”
“本王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他,更没有要求他做什么。是他自己一头栽进去,怨不得别人。”萧白逸冷冷地回视她,鹰眸中没有一点愧疚和退让的情绪。
“呵……哈哈……”魂媚儿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萧白逸只是拧着眉,看着她笑,不阻止,也不问为什么。
“逸,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孟灵曦既然可以被风的一夜琴声感动,勇敢面对失去你的痛苦,你就能担保她下一次不会被风的深情感动?”魂媚儿冷冷地嘲讽道。
“你就不担心会失去风吗?”萧白逸压下心中被勾起的惶恐,反问。
“他从来不曾属于我,又谈何失去?”魂媚儿不以为意地撇唇一笑,却笑得发苦,“如果,他有一天能找到与他真心相爱的女人,我魂媚儿一定第一个祝福他。”
孟灵曦对萧白逸的感情有多深,绝爱丹已经做了见证。而她魂媚儿对杨辰风的感情有多深,已经不需要见证,因为她对他更多的是祝福,而不是占有。
“魂媚儿,你能如此伟大,我萧白逸永远做不到。”他从来不屑做个伟大的人,他只知道,他不想,也不能放她离开。
如果,她硬是要飞远,那他会亲手折断她的翅膀,让她永远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逸,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根本就见不得她受一点伤害。如若不然,你也不会纵容风去陪她一天一夜。”魂媚儿不再嘲讽,只是淡笑着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萧白逸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
魂媚儿,你不该这般了解一个男人的心意,有哪个男人不希望在心底尘封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因为你太过于了解,所以杨辰风最落魄的一面,全**裸地展现在你面前,让他永远没有办法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