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官二代李雄飞逃妻狂想曲风光黄金假面人江户川乱步那片蔚蓝色蒋牧童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外国 > 青春追忆 > 第04章

  京都旅馆的女主人带御木夫妇去房间,像是特地引御木夫妇看什么东西似的,她从二楼的走廊上眺望着庭院。

  “看什么?”御木问了一句。

  “鸢会来讨食物吃的,今天下雨,大师傅还没拿出去吧。常叼着鸡头去呢。有一回呀,看它拎着很长长的东西在飞,你猜是什么?一根鸡肠子……”

  御木刚坐下,怕麻烦不愿站起来,伸长脖子说:

  “食物放在院子当中?”

  “是啊。正好是现在这时候,要飞下来了。就是那鸟也很懂事的,不给它东西吃,它就围着厨房上面叫,像是在催你快拿出来似的。”

  “是背面东山上的鸢吗?”

  “是啊。”

  这“鸢之旅馆”的女主人像是很希望御木夫妇看一下。

  庭院里大草坪周围,种着树。围绕着草坪的路边,恰当地点缀着些石头。

  鸢没有等来,女主人先下去了。

  这里像是战后把谁家的私房改建成的旅馆。

  “你一点不累吗?真想赶快洗个澡。船里的淋浴是咸水吧,洗过后一点也不觉得舒服。”顺子说着,“可是,第一次坐船旅游,真快活呀。”

  “说是坐船旅游,不就在船上呆了一夜嘛。”

  “新婚夫妇也像很快活似的。”顺子沉浸在回忆中,微微笑着。

  新婚夫妇,同他们在神户分的手。波川和公子坐火车回东京去了。

  “濑户内海,昨晚真宁静呀。”

  “是啊。”

  “他们俩现在大概在火车里睡觉吧。昨晚闲扯到3点以后才睡的吧。”

  结实的御木也因几天来的睡眠不足而犯困呢。

  “公子那孩子可真是个爽快人呐。会喝酒呢。问她在大学里都干了些什么,她说净研究波川来着,真没治了。你说,‘那请发表研究成果’,她回答,‘好吧,毕业论文,发表。’接下去说了那么些波川的故事。”

  “顺子话也多起来了嘛。”御木想着,说了一句,“旅行时你不是什么也没说吗?”

  “是嘛。福冈大学那朋友出水先生,一直说到别府,我像是被传染上了哟。”

  “二十年的话都说完了呢。”

  “根本不顾我和公子他们,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送到船上,还跟你唠叨个没完。我和公子对看着,话也插不上呀。”

  “过去高中朋友的关系很特别的哟。现在的高中可不一样。”

  “证婚人的太太不能多说话,完成任务了吧,这回又让出水先生把话都给讲了去哟。”

  说的也是,旅行中,顺子和丈夫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少。话也少得出奇。

  东京出发时,新娘的父母亲、新婚夫妇——嗦嗦一大串;旅行中又忙着充当证婚人;归途中到昨天为止一直和新婚夫妇在一起。而旅行快完的时候,竟只有两个人了,御木也像一下子松下来似的,迷迷糊糊地无精打采。一股说不清的寂寞感悄悄爬上心头。

  “什么时候回家呀?”

  “不就是明天吗?”

  “明天?真不知道干么还来这京都转。早知道还不如和新婚夫妇一起回去得了。”

  “不是那么回事哟。”说着,顺子拉过包,拿出别府的明信片瞧着,“公子说她专门研究波川,那话可真有趣呀。”

  御木坐起来说:“鸢鸟来-!”顺子也望着庭院。

  鸢飞下到草坪的当中,那里像是老放食物的地方。它不是低着头找食物,而是昂着头,稍微动一动。能看到它脚上也长着羽毛,个头比想象的要大。它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想,今天怎么没有食物呀。然后它低低地飞起来,飞到院子的树丛里去了。树丛中传来小声而短促的鸣叫声。

  御木夫妇俩不做声地瞧着院子里。京都的小雨真美。

  顺子不再说公子,说起了道田。

  “真像出水先生说的,启一的父亲和你那样竞争过吗?”

  大前天,在别府的旅馆里,顺子问过相同的问题。那时,御木告诉她是传说,今天也还是否定:“出水自己大概现在正和谁苦苦竞争着呢。也许他把自己的苦恼假托在过去的回忆里了吧。回忆出来的事根据他个人的爱好,添油加醋。”

  “启一的父亲真写过那样的遗书吗?”

  “出水也说了,遗书虚饰的地方很多。25岁左右,年轻轻自杀的文学青年写的遗书不可全信。那女孩子也像是身着盛装,化好妆去死的。”

  “启一的母亲,追随着去死以前,要是读过他父亲的遗书,该不会是恨着你而去死的吧。”

  “叫是叫母亲,实际上比现在的启一还要年轻得多。”

  “启一的祖父、祖母又是怎么看待你的呢?启一到我们家来是在他祖父、祖母去世之后吧。”

  “是啊。”

  “你照顾启一,让出水先生说成和死人缘分很深,我听了真有些倒胃口。”

  “我可是尊重缘分的呀。”

  “随便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好来投靠了。”

  “你说的那叫‘缘故’,不是‘缘分’。”

  “启一这孩子,我是想到还有弥生的事,才考虑资助他的。”

  “弥生的事?……”

  御木没有急着向妻子打听弥生是不是喜欢启一,他们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约定。

  这时,女招待跑来说洗澡水准备好了,道田的话题就此打住,御木心想:来得真是时候哇。

  在九州,和出水谈起道回事的时候,御木对出水说的一一否定了,他曾担心到了京都,妻子又会重新提起道田的话题。

  过去的所有记忆,让那个人的现在插进去了。关于道田和御木之间发生的事,二十五年过去后的今天,当事人御木和第三者出水根据各自截然不同的记忆来作解释,当然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出水编了个动听的传说罢了。

  在别府,吃了晚饭后,听出水又说起道田的事,听上去,御木和道田之间的事,出水比当事人御木还要记得清楚,御木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在九州大学教书的出水,也许比在东京的御木过着更单调的生活吧。况且,他又呆在外地,那就更怀念东京的学生时代,也有更多的时间来回忆过去的时光了,在报上、杂志上看到御木的名字,也许出水回忆御木的过去要比想象御木的现在要多得多。

  另外,人碰到倒霉事总是努力想忘掉,于是,对道田的记忆当然御木要比出水淡漠得多了。御木是根据自己想得通的意思改变着记忆的。别人的记忆固然不可信,自己的记忆其实也是不可信的。

  到了别府的旅馆,一时分开到别的屋子去的出水,吃晚饭前又来御木的房间里坐下,说开了:

  “你那时没有道田要自杀的预感吗?”

  “当然没有。”

  “是吗?”出水有些怀疑地说,“你不是解释说,道田和情人有了孩子,可又不能结婚,这才去死的嘛。”

  “有这么回事吗?……”

  “是这么回事嘛。我记得当时我还反驳了你呢。孩子生下来之前也许还说得过去,可孩子生下来了后,道田应该活下去的。另外,那情人是跟在道田之后才死的-,如果真是因爱情而死的话,他不会一个人先去死,总该两人死在一块吧。我当时是这样说的呀。现在想起来,你当时的想法好奇怪啊。”

  “他那情人可漂亮着呢。”

  “是她的孩子,道田的儿子肯定漂亮吧。在死去的母亲身边,你不也抱过那小毛头的嘛。”

  “嗯。”

  “我好像还能看到当时的情景呢。包着那孩子睡的蜡烛包的花色都还记得呢。是冬天吧。那小毛头穿着小红棉袄,那上面还画着菊花呢。还有一个月,道田就要毕业了。对自己的才能绝望,也许早了点。可那也是因为有了你这竞争对手,他的眼中钉的缘故。”

  出水的纠缠不休,让御木皱了皱眉。

  御木其实并不是要补偿什么过去的过失才资助道田的儿子的。他从来不认为道田的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跑到九州,像被淋上了些莫名其妙的恶水;来到京都,这回又叫妻子顺子揪住不放。

  出了浴室,夫妻俩稍微午睡了一会儿。

  “啊,梦见弥生了。家里该没事吧,想回家。”顺子说。

  “怎么样的梦?”

  “记不清了哇,弥生在爬很高的石台阶,半路停下来往下面张望,好可怕呀。觉得可怕的不是弥生,而是我。启一像是没出现。”

  “什么事也不会有。”

  “这京都旅馆,我告诉过弥生,要有事她会打电话来的吧。”

  顺子黑眼睛里浮起一丝飘忽不定的不安情绪。

  御木也有些不放心。出来旅行快一星期了,有规律的生活节奏都被打乱了。本想出来休息一下,结果也没休息成。

  “好容易来到这阔别多年的京都。”

  “我可是讨厌出门的。你没劲了吧。你带上弥生,再来一趟也不错呀。弥生结婚后就不可能再旅行。”

  “弥生是弥生,没有什么为了女儿母亲不能来京都旅行的道理。好太郎和芳子不是在家吗?”御木说着,可也不想去雨中的京都哪里看看。他想,高中的朋友,和出水、道田他们也是朋友的人,在京都有没有呢?真想听听道田的事。对于道田的死,别的朋友大概会有不一样的记忆,不一样的解释吧。

  可是,就只上街吃了顿晚饭,回来早早安歇了,第二天,坐“燕子号”回了家。

  大门口出来迎接的是芳子。顺子忍不住问:“弥生呢?……”

  “嗨。”

  “弥生在家吗?”

  “在家。”

  “是嘛。”顺子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看着媳妇,“别府转转,京都跑跑,太久了哟。芳子在家受累了吧。”

  “不,不,没有。”

  “我们不在时家里有什么事吗?”

  “呃。来过的客人和电话都记在本子上了。”

  “说起客人,启一来过了吗?”

  “噢,来过了。”

  顺子换衣服之前,在客厅里坐了坐,像是十分在意弥生怎么还不出来。“弥生,弥生,爸爸回来了哟。”她忍不住叫起来。

  “‘爸爸回来了’,怪了,妈妈还没回府呀。”御木说。

  “听到我声音自然知道我回来了嘛。”

  弥生还是没出来。她和哥哥好太郎就兄妹俩,哥哥娶了媳妇后,她在家里老是绕着父母亲转,到现在还不露脸,确实有些奇怪。

  顺子又叫了两声:“弥生,弥生。”自己站起身进去了。

  顺子一去就不出来了。御木也想看看弥生的屋子,可一进书房,看见房里堆了许多邮件。

  芳子拿来不在家时来客和电话的记录本。看来,有些电话是弥生接的,记录里混着弥生的笔迹。

  芳子在御木的桌子旁边坐下,把寄来的邮包裹上的绳子一根一根解开。这种事情芳子做起来十分仔细。御木看了后想,拿把剪刀一剪不就完事了吗?有时真有些觉得累赘。

  “和弥生的字放在一起,我的字好差劲……”

  芳子的字写得并不坏,只是没练习过。弥生可是御木让她用藤原出的“假名描红簿”练习过。汉字也用“行成的和汉朗诵诗集”那样的书练习过。

  战后,学校不上“习字课”,当时社会上也还没安定下来,御木就对女儿说,每天练半小时的字怎么样,少女时的弥生还真那样做了。

  “看到弥生字的人都会想,弥生是怎样漂亮的姑娘呀。”御木常鼓励她,弥生的钢笔字写得比御木还要漂亮。

  “来客记录中没有启一君的名字嘛。”

  芳子只是迟疑地回答了个“是啊”。

  启一是这个家庭的常客,御木夫妇不在家时,启一就明显成了弥生的客人,不往本子上记也是情有可原的。

  芳子解开绳子,这回又开始把包装纸仔细地一张一张撸平叠好,这时,顺子进来了。

  一看顺子像有话要对御木说的样子,芳子就夹起包装纸出去了。

  “弥生还是出了事哟。”顺子说,“还说太难为情,没脸出来。”

  “难为情?什么事?”

  “说是和启一解除了约定。”

  “有过那种约定吗?我好像没答应过什么嘛。顺子你早就知道了吗?弥生告诉你,对我保密嘛。”

  刚才听说弥生难为情得不肯出来的话,御木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别是咱夫妇出去旅行,女儿在家失身了吧,原来就是和启一的口头约定的事嘛。

  “我以前也没听弥生说过呀,可我老觉得会是那么一回事的。你不是也这么想过嘛。”

  “那么,是怎么一回事呢?”

  “弥生见了我就哭,搞不清楚哟。为别人女儿结婚跑那么老远去做证婚人,回到家,自己女儿的婚约吹了,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能说我们外出旅行让婚约吹掉的吧。”

  “那九州朋友说的话不吉利呀。该不会是启一打算为父亲报仇,欺骗我家的弥生,再把她甩了吧。”

  “别说傻话了!”

  “找弥生来好好问问,你听了再找启一好好聊聊吧。”

  “就这样吧。”御木回答着,眼前浮起启一的脸来,跟着,道田和他那情人的面容也模糊地出现了。

  “把弥生叫来吧。”

  御木想见见现实中的女儿的感情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