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投资荟影视的时候,本来有三个LP:之前想投之之科技没投上的王总,唐正旺,以及那位质押了自己所持有的上市公司股份后出来搞投资的吴老板。(71)
但最后关头吴老板临时退出了。在宁檬苦思冥想该找谁来填补空缺的时候,唐正旺如及时雨般给她打电话提要求。
唐正旺用交情跟她换投资额度,他说宁檬咱们怎么也是老交情了,我这么大年纪张回嘴,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呀。
他说他那里有一笔钱没处花,希望宁檬能给他的投资额度翻个倍。
宁檬当时还觉得老天爷真是眷顾她,瞧她这运气好的,刚出个缺儿立刻就有冲上来想要填缺儿的。
宁檬现在再回想,唐正旺给她打电话的前一天,正是她拒绝拨给陆既明投资额度的时候。所以那时陆既明应该是咽不下那口拧巴的气,非要跟她较劲到底,既然他自己投不进来,那他就从老唐那里曲线地投。
宁檬摇摇头笑了。
人生有时候真是有趣,当初的无心插柳如今却总能带来意外的成荫成林。
陆既明隐姓埋名投在她两个项目里的两笔钱,到最后竟成了他一无所有后的翻身家当。
第二天一早刚到公司,宁檬就去了陆既明的办公室。
她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你也知道我又倔又轴,投资那部片子是我个人的行为,与公司无关。私人项目上,有两种人的钱我不会接受,而你是其中的一种。”
陆既明问那两种人都是什么人。
宁檬想想说:“我还是用具体人物举例吧,你和苏维然的钱,我是不会要的。”
陆既明点点头,用点头的动作平复失落的情绪:“你喜欢的人,喜欢你的人?”
宁檬没点头没摇头,不置可否。但她心头是一跳的。
陆既明放下签字笔,看着宁檬认真说:“在投资拍摄关注抑郁症的片子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摒除私人关系。我想你可以明白这样一件事,我愿意把投资荟影视收回的钱投在这部电影上,我不是在帮你,我其实是在帮我自己,在帮所有有抑郁症的人。我原来知道梦姐很辛苦,但我并不理解和认同她的辛苦。但自从我自己也有了这个症状,我才明确知道,她活着的每一天其实多么凶险,她真是随时都有赴死的可能,只要一个情绪的低点就能让她有足够决心杀死她自己。”
这是陆既明出事以后,第一次主动提到梦姐。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埋怨怪罪。就像提到一位故人般,那么怀念与自然。
宁檬坚固的内心防线被说松动了一角。不过她还是继续坚持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这笔钱你还是拿去还债吧!”
陆既明挑挑眼角撇嘴一笑,有点坏有点赖的样子又和从前的他一样了:“你想想,我要是想用这笔钱还债,是不是上个月一收到钱之后就拿去还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宁檬顺着他的话一想,还真是。
陆既明从桌面上捡起签字笔,在手指间转出一连串的圈:“所以说,这笔钱,我根本是当做小金库对待的,就等着像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拿出来用一用。”他停止转笔,神情正色起来,“现在公司运营良好,在投和拟投项目资质都很不错,盈利预期都是清晰可见的。眼下我已经能按月按季还掉约定好的债务额。既然债已经可以按时还,这笔钱为什么不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呢?现在很多人手里明明有钱还要贷款买房子,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既然能贷款为什么还要占用手里的资金?这些资金可以拿去做很多钱生钱的事,只要回报率高过贷款利率,这就是相当合算的买卖。
“所以这笔钱你就拿去拍片子吧,我也想为我们这些不知道怎么就抑郁了的人群做点事,这比拿去还债更有意义。”
宁檬思考着陆既明说的话。她觉得自己被他说服了。
不过她想强调一点:“但这片子将来上映了未必一定赚钱的。”
陆既明摊摊手:“不赚就不赚,本来这部片子本身的存在价值不是钱所能衡量的,假如它能呼吁一些人在观影后重视抑郁症、关注抑郁症患者,这就比什么都强。”
宁檬最终采纳了陆既明的意见,把他那笔钱投到了电影制作上。他们在做的是一件与盈利无关的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宁檬告诉自己,那就暂时忽略掉那个两种人的钱她不用的原则吧。
不过陆既明概括的那两种关系——她喜欢的男人,和喜欢她的男人,其实并不准确。等时机到了,她会告诉他,那两种人到底是什么人。
十一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唐正旺的服装公司在钱菲带领的券商团队的改制辅导下,不久后准备要提交材料申报上市了。上市前唐正旺特意登门路盟投资,告诉陆既明和宁檬,他愿意把自己持有的股份给他们每人转股4%,以做从前从两个人那里所受各种恩惠的报答,而转股价格非常感动中国。
宁檬知道唐正旺给的这个转股比例绝对良心,上市公司股东持股比例如果达到5%,以后想要减持的话得进行信息欲披露,唐正旺在避免麻烦的信息披露的基础上,给了他们最大的转股额度。
宁檬觉得陆既明从前的好心是有好报的。他在唐正旺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换来的是唐正旺的知恩图报。这可能是当今职场以及人情场上比较少有的正能量了。
陆既明问了唐正旺一个问题:“你一下子转股8%,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的绝对控股权?”
唐正旺把胸脯拍得叮咚响:“不会!放心吧,公司其他股东都是我的傀儡,哈哈哈!”
陆既明再没客气,也让宁檬不用客气。他们欣然接受了唐正旺的股份。
事后宁檬问陆既明,为什么没客气客气。陆既明说:“以前我们确实没少帮他,不客气地说没有我帮他周转资金他的公司现在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我接受他点股份,这个好处得的不亏心。再说以后我们如果搞泛娱乐,处处能给他的服装打广告,他用8%的股份换未来各种广告渠道,这笔广告费折算下来还是他更合适。”
宁檬笑着说:“你怎么不说将来我们泛娱乐事业的服装赞助也不用愁了!”
陆既明鸡贼一笑。
宁檬发现他在资本市场所展现的诸多魅力和魄力中,有一点就是他能把受与不受的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该客气的时候客气,该不客气的时候就不客气。
这个月发生的第二件大事,其实让宁檬有点意外。
之前一度相谈甚欢后来又为利益所跪的游戏公司翟老板来找宁檬了。
他到了宁檬的办公室,由衷地赞叹了宁檬的气质美丽又不可同日而语后,问宁檬: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宁檬客气地说您跟我说过的话比较多,抱歉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一句。
翟老板闻声有点失落和愧意,但他马上调整好情绪,说:“我之前为了一笔好处费,鬼迷心窍地默认苏总从你这撬走了ST的壳资源。我当时和你说过,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跪在利益面前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你。”(84)
翟老板顿了顿,看着宁檬一眨不眨地说:“我不是一个空口说白话的人,宁檬,现在我来补偿你了。”
翟老板告诉宁檬,游戏公司借壳上市马上启动,在这之前,他想转点股份给宁檬。
宁檬一听到这个提议就在心里小惊讶了一下。
这个十一月份,可以命名为她人生的转股月了。靠自己上市的,借壳子上市的,居然都赶来要送她股份。
在确定了翟老板的提议是真心诚意后,宁檬一时间有点感慨万千。
资本市场真像是个江湖,人有好有坏,有正义有邪念。而钱是刀也是剑,能伤人,也能一笑泯恩仇。
宁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感情用事,把人看得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她看得出翟老板是诚心觉得之前对不住她,现在也是诚心想要弥补她。
宁檬问翟老板:“其实你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个规模,已经不必要在意我对你的看法了,你为什么还想要转股给我?”
翟老板说:“因为我不是你想象那样的没有良心,我背叛朋友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一辈子干一件也就够了。”
那一刻宁檬觉得特别舒心。资本市场没有熏黑所有人的心,有人虽然被利益迷失过方向,但最终还是回归到了道义的正途。
宁檬学习陆既明,在不该客气的时候不客气,她接受了翟老板的转股。
现在加上之前之之科技余大义也转给她一些股份,她已经持股四家公司了:之之科技,荟影视,服装公司,以及游戏公司。而这些公司不是上市公司就是准备要上市的公司,宁檬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挺直腰板在资本市场横着走几圈了。
翟老板对宁檬说:“我始终觉得对你有愧,现在你能接受我的歉意补偿,我真的放下心里一颗大石。宁檬你放心,我的股份只会让你赚钱不会让你亏钱的,等借壳上市以后,会有机构帮我们做高股价的!”
宁檬随口问了句:“是哪家机构帮忙做股价啊?”
翟老板说:“这我还真不太清楚,苏总说后面的事情交给他去安排,他的资源很牢靠,已经一起合作过好几次,都很成功。”
宁檬点点头,叮嘱翟老板:“做股价这事如果被监管机构查出来,处罚会很严重。您公司资质不错,别为了短时间内达到高股价而触犯了法律法规,要是因此被处罚的话就太不值当了。”
送走翟老板,时间已经逼近下班。
宁檬点开了微信。
从苏维然的头像点进他的朋友圈,他最新一条消息是前天发的,一张照片,照的是他们母校大门口。
图配字是:时光如刀,物是人非。
宁檬想了想,在苏维然这条朋友圈下点了个赞。
然后她放下手机,手指敲着桌面在心里默数数字。
很快她的手机响了一声,苏维然给她发了条信息。
苏维然:看到你给我点赞了,不容易,最近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宁檬回:好多了,都已经有心情翻阅朋友圈了[微笑]。
宁檬送走翟老板回来后没有随手关门。她看到办公室外,员工们在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打卡下班。
手机又响了一声:晚上有事吗?可以不可以请你吃饭?
宁檬回:好啊。
办公室门口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宁檬擡起头,看到陆既明的后背正轻倚在门框前,长身长腿地半倚半站,懒洋洋的帅气逼人。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又漫不经心地问:“加班吗?还不走?”
宁檬冲他笑一笑:“约了人一起吃饭。”
陆既明点点头,扭身走了。扭身的同时他把想邀请宁檬一起吃晚饭的打算吞回了肚子里。
他转身回了办公室。十一月底的冬日傍晚,才五点多天色已经黑透了。陆既明没有开灯,他站在窗口前向下看。
潜意识把他带到窗边,让他在满室的黑暗中,耐心地俯视,等待,看到底会是谁把宁檬带走一起吃晚饭。
心里明明是有了一个答案的。可他不甘心,总希望有出乎意料的结局发生。
但让他失望的是,结局一点都不出乎他的意料,来接走宁檬的就是苏维然。
确切地看到宁檬上了苏维然的车,陆既明从窗口前走开。
他走回到办公桌前,坐回到皮椅上。
他像被镶嵌在满室黑色中寂寥的人体琥珀。
他找了一支烟,一个人坐在夜幕降临的城市一角,孤独地吸。
宁檬打起精神说话应对,于是和苏维然的这一餐晚饭,她配合他把气氛吃得非常好。
苏维然有溢于言表的开心。他毫不掩饰地告诉宁檬:“这是我们分手以后,我所吃到的最快乐的一餐饭。”
宁檬心里有点戚戚的。
无论如何,他对自己是真心的。所以想到接下来要问的话,她总是会忍不住有些愧疚。
在愧疚就要把勇气销蚀干净之前,宁檬把心一横,开了口:“学长,我想跟你打听些事情,可以吗?”
苏维然愉悦地一耸肩:“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檬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学长,你也认识何岳峦,而你们都是总裁级别的人,你应该对他的行事风格比较了解。你觉得我有没有什么契机或者切入口,是可以扳倒何岳峦的?比如说,他和别人怎么暗中做股价之类的?这方面我有没有什么切入口可以有机会扳倒他?”
苏维然慢慢敛去了笑容。他把筷子在桌面上,啪嗒一声。他看着宁檬,问:“你是为了和我打听这个才答应跟我一起吃饭的?”
宁檬想说不是,但在苏维然的盯视下,这两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
苏维然久久等不到宁檬的回答,凄然一笑:“你哪怕骗骗我也好。”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他握着水杯的手有一点抖。喝完水放下水杯,他看着宁檬,说:“我和他只见过几面,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熟。上次我本想到仁和和他深入地谈谈合作的,但也因为你的话我中途就走了,直接爽了约连见他都没见。我现在和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关系。所以宁檬,你问我的这件事,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宁檬低下头,不敢迎视苏维然受伤和含怨的目光。她不知道再开口时自己应该先说一句对不起还是请你别生气。
苏维然的声音有点冷地传过来:“宁檬,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应该知道何岳峦的套路?”
宁檬擡起头,斟酌了一下,说:“我听st上市公司那边一个朋友说,等你投的那家游戏公司借壳st完成上市以后,你会找机构把那只股股价做高。”宁檬没有表露出说这话的人其实是翟老板,她不能卖掉翟老板。
苏维然笑了。很讽刺地笑。
“宁檬,就因为我认识何岳峦,就因为我有做股价的资源,我就要承受你这样的旁敲侧击吗宁檬?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和何岳峦一样的人吗?”苏维然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宁檬能真切地听到他心里的不屑。宁檬更愧疚了。
“你去问问陆既明,他懂不懂做股价,他有没有这样的资源?每一个做到我这种地位和资历的圈内人,都有可以做股价的能力和资源!你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就把我和何岳峦相提并论!”
苏维然有点激动了。宁檬看到他的手握成拳后还在抖。
“宁檬,你用这样的方式试探我,我真的很难过。你可以质疑我做事的方式不当,质疑我吃回扣擡股价是踩边界不合规,但你不能就这样草率地把我划到和何岳峦一样的阵营里去!”
苏维然最后凄然一笑。
“宁檬,你伤到我了!”
宁檬愧疚得头都要擡不起来。
“学长,抱歉,真的抱歉!我不该这么问你,让你受伤不舒服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以后我们吃饭就是纯粹的吃饭!你能原谅我吗?”
苏维然看着她好一会,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
“想让我原谅你也行,从明天开始,你要请我吃七天晚饭!”
宁檬松口气,说了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