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白鹇、熊罴、鹭鸶听都没听过!从哪儿弄这些冷僻鸟,还不如王嬷嬷绣的水鸭子好看,府台大人穿着半旧的官服,在手肘处还补了一块补丁,官服不怎么样,长得倒挺帅,三十一二的年纪,身高没有一米八O也有一米七八,黄脸膛,单凤眼。
府台大人面带微笑,对和亲王抱拳拱手尊敬至极。乾隆负手立在我身边,悠闲地看着他们,我问乾隆:“那个腰牌的京官是几品?”乾隆低声说:“是从五品,比府台小一级,我们冒充他的亲眷,老五还敢对人指手画脚。”我刚才下车的时候,因为天忽然转冷,顺手从箱里扯了一件乾隆的衣服,披到身上,太长了,我一手拎着一个衣摆,听乾隆笑和亲王,我无所谓地说:“府台大人没有倨高自傲,也是他的造化,否则把五爷惹恼了,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乾隆一扭身看见我穿他的衣服:“那些衣服哪件不能穿,偏偏拿了这件?穿上倒象刚下山的大狗熊。”我低头看是一件绛紫色的狐皮大氅,怪不得这会儿热得满头大汗。在南方穿皮毛衣服,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我是神经病,赶紧爬到车上,另拿了一件马褂穿上。
原以为府台大人穿着补丁的衣服,定是位清贫的官,可是到了他的府里却又是一翻景象,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府台共有五位夫人,都打扮的花枝招展,金珠宝翠挂了满头,苏杭二州出美女,除了穿红衣服那位看着顺眼些,其余的就只能感叹,苏杭的丑女都集中在府台府上了。
府台大人的寒酸相,和他夫人们的珠光宝气,有着截然的对比,不伦不类,让人觉得可笑。府台大人见只有我一位女眷,不知道如何安排住处,问和亲王:“这位姑娘是……?”和亲王一时不好回答,回头以目示意乾隆,我担心地看着乾隆,怕他让我和他住一个屋,即使现在已经下决心跟他,也不想在这儿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一起,那可是非法同居。
乾隆说:“不用在意她,给我们腾出一套院子就行了。”乾隆刚才还笑和亲王敢对府台指手画脚,这会儿他说话派头更大,一张嘴让人家给他腾一套院子。这位府台大人真是好涵养,脸上依旧带着笑,问其中一位穿红衣服的女人:“夫人,后院腾出来了?”
那女人可不如府台的城府深,满脸带着不以为然地说:“接到老爷传话就腾出来了。”她故意显示她在家中主母的地位,对身边一个粉衣服的夫人说:“留下的两个丫头都交待好了。”粉衣服的夫人恭谨地答应一声:“是。”
后院不大,上房五间,东西耳房,中间一块地上种着些普通的花草。原来不象住过人,屋里的摆设简单。
府台在大厅设宴款待我们,原有的五位夫人,只有大夫人相陪,其余的都没有露面,一看府台大人就治家有方。府台以为我们都是无职之人,也换了一套便装,这套衣服不象官服那么寒酸,是一套价格不斐的高级时装,那时衣服的料子,样式,我都不认识,没法用文字来描绘。夫人也另换了一件湖绿色的纱衣,更显得娇俏可人。她脸上不经意地带着傲气,对我正眼也不看一眼,相反,对乾隆倒瞟了十几眼。
府台大人虽然帅,但是气质与风度与乾隆何止差一大截,就是与和亲王也没法比。
上菜的格式,千篇一律,丫头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就摆上了满满一桌子菜,比我们五星级大酒店上菜的速度还快。
和亲王亏他是大清堂堂的五王爷,好象八百辈子没吃过宴席,所有的目光都在菜上了,府台大人端酒杯想和他碰杯时,他放下正咬着猪蹄,满手的油腻在衣服上抹了一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满口地称赞是好酒。
我双手撑着脸,拿着筷子呆呆看和亲王吃饭,风卷残云也未必有和亲王的速度快,乾隆在桌子底下给了我一脚,差点把我从椅子上踹到地上,我回头懊恼地看了他一眼,他横了我一眼,低声问我:“你是花痴呀。”我拿着筷子在嘴上咬了咬,低声嘟囔一句:“花痴?可得有花让我痴。”
我夹了一片肉放到盘子里,由于刚才在车上偷吃了乾隆两块点心,现在不饿,把肉用筷子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一块一块夹起来放到嘴里,不经意一偏脸看见乾隆不屑地看着我,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乾隆冷哼一声,我觉得我吃饭的姿势很优雅,没给他丢脸。
大夫人拿起酒杯:“奴家敬姑娘一杯。”我正揣摩乾隆那声冷哼是什么意思,没在意大夫人说话,也没想到桌子上只有我一个姑娘,乾隆又踢了我一脚,我皱着眉看着他,他对我抬了抬下巴,我一抬头,见大夫人正端着酒杯不悦地看着我,我赶紧拿起我身前的酒杯,里面没有酒,乾隆拿了酒壶,给我倒了半杯,夫人细声细气地说:“杭州本是穷乡僻壤,没什么好招待的,薄酒淡菜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端起酒喝了一小口,那时候的酒没有现在的烈,入口也极辛辣,我赶紧舀了一口汤,用汤往下顺,想刚才和亲王说是好酒,觉得他口不对心,我见夫人客气,我也跟着客气:“夫人客气了,这哪是薄酒淡菜,分明是厚酒咸菜。”我知道她刚才说的是反语,我给正过来,没想到又让乾隆狠狠地瞪了一眼。
夫人也掩帕轻笑,府台大人温柔地看着他夫人问:“你身子刚好,不要喝太多的酒,小心旧病复发。”他夫人放下酒杯,脸上带着淡淡的疏离:“我身子不好,你才有功夫去会那几位美人。”
想想那几个,一个比一个难看,我都怀疑,府台大人从哪儿找到这几个特级美女,府台大人放下酒杯,脸上已爬上砣红:“她们都是你给我选的,美与不美你自然知道。这会儿又拿这些话也呕我。”
夫人可能本来没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另外和亲王那个做派即使小门小户的也比他体面,她猛地一摔筷子,吓了和亲王一跳,赶紧放下筷子,怯怯地看了一眼乾隆,要不是这种情况下,我一定会被他那小媳妇样逗得开怀大笑,现在战争既将爆发,我也别来个火上浇油了。夫人站起身,用手指着府台:“江秋波,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要娶小妾,奴家给你娶了,而且一次娶了四个,你还嫌不够,这会儿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跟我摔脸子,你还指望谁给你做主吗?”
说完推开桌子,愤愤地走了,一个丫头过去想扶她,她一甩把那个丫头险些带个跟头。
回到后堂的时候,乾隆一直骂我蠢材:“人家说薄酒淡菜,是跟你客气,你竟来个厚酒咸菜,从哪儿学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扮淑女也没你那个扮法,肉一小块一小块往嘴里夹,照你这个速度,吃一顿饭得二年。”厚薄咸淡是现代书里学的反义词,她跟我客气,我何尝不知,想缓和一下气氛,倒挨了一顿骂,屋里没有外人,我忍不住反唇相讥:“为什么只骂我一个人,论体面我也比和亲王要好,油渍麻花的手,竟往衣服上抹,你看他哪象一个王爷?”
和亲王端着茶,悠哉闲哉地说:“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这样才显得本王爷没见过世面,让他们瞧不起倒好,他们既要顾及我们是何大人的亲戚,不会太怠慢我们,又觉得我们没什么身份,不会高看我们,免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地惹人烦。”我心里不以为然,只不过在这儿寄宿一晚上,还指望人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即使想待上三五天,人家未必肯,没看到那夫人走时没个好脸色,府台为了给夫人赔礼,也匆匆走了,把我们几个客人扔到酒桌上唱独脚戏,大阿哥心里惧怕乾隆,酒也没喝一口,早早就退了席,宁愿和侍卫住一个房子,说什么也不肯住上房,想想古代宫廷父子关系凉薄,让人寒心。
乾隆坐的椅子不如他宫里的龙椅舒服,总挪动身子,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起茶杯,刚要喝,忽然笑起来:“老五,刚才那妇人临走之时问谁能与江秋波做主,朕真怕你说你能给他做主。”和亲王靠着椅子,也笑了笑:“那妇人实在太泼辣,我倒是想拍案子教训她一顿,又一想他们两口子的事,我何必掺和进去,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虽然好管闲事,也不是咸淡不进的人。”
乾隆喝了一口茶,把茶碗放到桌上:“亏那妇人想得出,给他丈夫选了一群丑女做妾,即成全了她的妇德,自己又不吃亏,白让他偷腥都不肯。跟那妇人一比,我们瑶池真是贤慧得不能再贤慧了。”
我和那妇人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也能放到一块儿比,人家是正妻,而我只是个在职的宫女,连个答应还没混上,我从何而来的贤慧之名。和亲王端着杯,愣愣地看着墙上一幅瘦竹,我给和亲王续了一杯茶,见画旁边题着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来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乾隆把外衣脱下:“瑶池,你去东屋睡,我和老五有话说。”听乾隆不用我陪,一路上悬着的心才放下,真想给乾隆立个贞节牌坊,谁说乾隆是****皇帝,我觉得他太正派了。我欢快地答应一声,把乾隆的外衣叠好,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那时候衣服都是叠的,没有现在的衣服挂。
回到屋,身子骨都快散架了,熄了灯,躺在软软的床上,真想大喊一声,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倒着。头顶上的钟敲了十下,我把身子放平,听西屋里好象和亲王的声音:“皇额娘不准的事,你敢违抗?她虽好,也不能越过规矩,不经过答应,贵人,一下子封贵妃,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不是爱她,反倒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