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笑了一下,明玉回过身看着我,小顺子推了她一下,她向前一个趑趄,跪倒在地上。我跑过去,在她面前站住身,小顺子伸手想拉她,看见我,手缩了回去。我站在她面前,她半跪着身子立起来,抬头看着我,眼神淡淡的,有些空洞,似看着我,又不似看着我:“令主子的恩情,明玉感激不尽,都怪明玉不知好歹,冲犯了主子,罪有应得,只求主子在皇上面前求情,保住奴婢的家眷,明玉来生做牛做马定要报答。”
她的声音带着怨怒,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我直起身,心里有些丧气,对她的千般纵容,却落得一个咬牙切齿的回答:“我不是一个恩怨不明的人,我救你,只是因为人命关天,不需要你感激,能否救你,不是我能力所及,只看你的造化了。”她原本跟我对视的眼睛,终于垂下来,低下头,似对我行了个礼。
我对小顺子摆了摆手,小顺子拎起她,向外走去,我走回乾隆身边,乾隆负手在一株桂花树下,仰头看着树尖,我走到他身边,他转过头看着我,冷冷笑了一下:“你的纵容换来了什么?今日杀她,或许给她一个全尸,如果当真死不悔改,日后说不定要连累多少人。”
风一吹,落下一片树叶,落到乾隆的身上,我伸手拂到地下,乾隆身子挪了挪,我拉住他的胳膊:“今儿本是中秋,大节下的杀人不吉利,何况,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关系,和HUI贵妃闹生分。宫里本就对皇上宠爱瑶池,颇有微词,再因为此事节外生枝,瑶池如何安处宫中。”
乾隆深遂的眼睛凝视着我,似有所思,俊美的脸上带着沉思状,我把下巴抵到他的肩头,他垂下头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我身子一抖,抬起头,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睛,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笑声,乾隆抬起眼睛,我也回过头,见太后带着皇后及众女眷,站在不远处,太后脸上挂着笑,顺着太后的眼光,看她旁边‘立’着和亲王,和亲王本来站着身上就是三道弯,这下笑得身子要弯成一团了。
乾隆绕开我,给太后见礼:“儿子以为额娘这会儿在月色江声了,怎么有空到儿子这儿来?”众妃嫔给乾隆见过礼,我又过去给太后及众妃见了礼。和亲王直起腰,刚要说话,却咳嗽起来,太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这会儿笑什么,风灌进肚里可不是玩的。”五福晋赶紧过来给和亲王捶背。
太后放开手,看了看乾隆:“本来乘了辇车,看着天气还早,就想下来走一会儿,正巧看到HUI贵妃从你这里哭着跑出去,看见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半晌只央求我来救人。我原告诉她,皇上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大节下杀人,她不信,我就顺便拐进来,正看见小顺子押着个宫女在外面跪着,到底怎么了?”
乾隆抬眼看着梨花带雨般的HUI贵妃,只淡淡一瞟,HUI贵妃伸手擦拭一下眼睛,垂下头,乾隆收回目光:“HUI贵妃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本应淑德贤HUI,竟纵容手下奴才殴打令贵人,那奴才胆大包天,要不是朕极时赶到,差点把令贵人按倒。皇额娘,大清入关百年来,何尝遇见这样的奴才。”
太后笑了笑,和亲王这会儿也直起身,宫女搬来椅子,扶太后坐下,也给皇后设了椅子,皇后摆了摆手,太后拉了拉HUI贵妃的手:“令贵人以小犯上,仗着皇帝恩宠,目中无人,出口顶撞贵妃,HUI贵妃折打也是理所应当,正因为她淑德贤HUI,才不能降了身份,自己动手,让宫人代为行责,宫中也不是没有常规,这会儿,皇上因为一点小事,对宫人或杀或流放,何以掩悠悠之口。”
宫女打贵人是理所应当,皇帝流放一个宫女及其家眷就难掩悠悠之口。对于太后的强辞多礼,我实在不忿,忍不住冷笑一声。娴妃抬眼看着我笑了笑,她的笑带着迷茫,又带着三分蛊惑。
太后微眯起眼睛,眼中带着伶俐与咄咄逼人的气焰,和亲王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以至于身子几乎弯到地上,皇后拿着帕子也咳了咳,太后皱起眉头,对五福晋说:“把老五扶回去,咳得人心烦。”和亲王跪到太后面前:“皇额娘心疼儿子,和儿子一起回去,宫里的事还是让四哥四嫂自己处理吧。”
太后笑了笑,拿手打了和亲王后背一下:“我就是知道是你故意的,罢了,我也不管了。”她对乾隆说:“这件事就让皇后处置吧,月色江声你和皇后来就行了,HUI贵妃身子骨弱,别吹了风,至于令贵人就让她先禁足吧。”
我宁愿在院里拿着小凳子自己看月亮,也不愿意和她们在一起,就是看皇上那群莺莺燕燕环绕左右,我的心也不舒服。太后带人走了,皇后抿嘴笑了笑。我走过去,扶住皇后:“风凉,娘娘还是进屋坐吧。”皇后点点头,走到乾隆身边:“明玉是HUI妹妹的贴身宫女,令妹妹也是顾大局的人,那丫头叫人打一顿,关几天,也就是了。要是弄大了,皇额娘脸上不好看。”
乾隆紧绷着脸,听皇后说话,他走到太后刚刚坐的椅子上坐下来:“打的是她,要是打娴妃,皇额娘会不会说我的制裁重?”皇后笑了笑:“这会儿皇上还念着皇额娘偏心,皇额娘本来对令妹妹有一些误会,皇上就别让令妹妹难做人了。”
我始终缄默,刚才我为明玉求情,是因为乾隆不会误会我,如果这时我再出言,倒显得我惺惺作态。
皇后拉住我的手:“妹妹受了委屈,皇上心疼也是应该的。”
巧儿给皇后在乾隆身边设了把椅子,乾隆说:“进屋说吧,外面冷,皇后身子刚好。”他左手携着皇后,右手拉着我进了屋。巧儿上了三杯茶,然后关门出去,我立在乾隆身旁,乾隆叹了一口气,对皇后说:“她生性淡泊,从没有再谁面前争过宠,我知道你们姐妹投缘,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我喜欢她除了你以外,高过HUI儿,HUI儿心里不忿,处处和她做对,连着那拉氏挑着太后处处针对她,今儿明明她吃了亏,却让她禁足。”
皇后端起茶递给乾隆:“这是皇上最爱喝的孩子茶。”我知道皇后喜欢普洱茶,想给她冲一杯,她摆了摆手:“这会儿我还不渴。”乾隆拿茶喝了一口,皇后始终盯着他,竟有一会儿的走神,乾隆喝了一口茶,放到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递给皇后,皇后接过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有一股子奶味,甜腻腻的感觉。”
乾隆忽然说:“要是令贵人封了妃,也不至于让人欺负。”皇后咬了一口点心,她停住,把点心咽下去:“令妹妹刚刚封了贵人,一年内一下子抬两级,不合规矩,她受了委屈皇上心疼,就册封她为嫔吧,臣妾回去命礼部造金册,册封大典等回宫时再补。”
乾隆点点头,对门外说:“命人将那宫女责打二十,编入浣衣局。”皇后把剩下的点心放到嘴里,拿起桌上的茶,嗽了一口,外面有人敲门:“万岁爷,皇后娘娘,老佛爷等急了,命奴才催请两位主子快点过去。”我打开门,见吴书来跪在门外。
乾隆命我给他拿了一件披风,我顺手扯出一件大红的递给皇后:“夜晚露重,皇后先将就着穿上。”皇后笑着披上:“都老了,倒弄了这么一件大红的披风,别让人以为我是老妖精。”
我送他们走出屋,乾隆回过身:“你一个人没事,就看看书,昨儿我拿了一本陶渊明的诗集,上面的诗有几首好看的,特别你喜欢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想起乾隆初见我时,总喜欢用斜眼看我,所以我说了这句诗调侃他。他倒记着,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乾隆吩咐巧儿陪我,让小柱子去一些新鲜的果品给我吃,才和皇后相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