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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然没去岳阳,一中巴乘到了汽车东站,爬上了一辆去福兴乡的长途客车。当汽车启动,驶过几条街,把喧闹的长沙市抛在背后且加速朝福兴乡急驶而去时,一度看熟了的山水、田野和树木便海浪般涌过来,一下子就淹没了汪宇,于是思想就鳄鱼一般在往事的海洋深处啃噬着他的心。“方琳方琳方琳,”他心里这么情深意切地呼唤道,“我来了,来了。”

  我们知青点建在距长沙市八十公里远的福兴公社光明大队(那年月不讲乡和村)的一座遍地皆是茶树的山坡中间,始建于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九年冬。一九六九年春,高中毕业且在城市里逗留了大半年的七个男女青年(均是H局的子弟),怀着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抱负,告别了父母兄妹及自己十分依恋的城市生活,充满殉道精神地来到福兴公社光明大队,一来就摆开了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架式,开山造田办林场,并建了这幢七间住房一间能集体用餐的食堂及一间安放农具的学习室。学习室的门楣上用红油漆写了三个隶书美术字,“学习室”。一九七四年我下乡时,塞满各式各式各样的农具早已不成为学习室的那间房子的门楣上仍留有“学习室”三个字,不过当然不象当年那般红艳艳,相反,有几处笔划的油漆业已剥落。我是通过对字型的理解一眼就判断出“学习室”三个字的。当年坐在这间学习室里悉心阅读毛主席著作并先后举手发言大谈心得体会七个男女知青里,我下乡的那年就剩了一个。姓郑,我们都尊称他(也有点戏谑之意)“老满哥”。老满哥怀着阴暗的心理回忆着告诉我们说:最先几个月,一到星期二、五晚上,七个人就聚集在这间学习室里学习毛主席著作,还传阅各自写的学习心得,但六月伏天一到,花脚蚊子就弄得大家心慌意乱了。晚上,都坐在蚊帐里才能与蚊子断交,学习当然就被弃置脑后了。老满哥——这位大队林场及知青点的缔造者,之所以没被推荐上大学、当兵或招工,纯粹是他的家庭背景太黑暗了,爷爷是资本家,伯伯是国民党将军如今仍在台湾“国防部”高就,最主要的是他父亲被冠上伪职人员兼军统特务的大帽子后,居然敢“畏罪自杀”,从H局的办公大楼的四楼窗口里飞下来,当然就粉身碎骨了,以致H局里的大人小孩一到晚上就害怕从那里经过。老满哥表面上玩世不恭,时常捡些灰色的玩笑开,大家都认为老满哥是最正确面对现实且活得很理性的人,都没料到他事先不做任何广告地突然就走了他父亲那条通幽的曲径,这是不是过于子承父业了?太有点令人想不通了!这是后话。

  知青点所在的林场,从前是一片树木被农民砍光了的荒山坡。

  我下乡的那年,荒山坡(两百多亩)已有四分之三的面积成了一块块梯田,梯田上种着一棵棵茶树,有的尺许高,有的却齐腰高了,还有几块梯田上却种着红薯和玉米,很少的几块,被冠上“试验田”的美名,其实不过是种些喂猪的饲料。红薯藤及红薯,基本上是用来喂大队猪场里的猪,吃红薯一是胀肚子,二是时不时要打屁,打出的屁又很臭,当然知青们就都不愿意吃,知青没有水田,口粮分在各个生产队。一到春插、“双抢”、秋收,知青们就下到各自的生产队去农忙,待农忙结束又回到林场里继续开山造田。我下乡的第二个星期便赶上了秋收,那天下午,大队王书记,一个脸上长着两只金鱼眼睛的中年农民光临了知青点,王书记自然是穿四个兜的干部服。头发往后梳着,使我一惊的是脚上竟穿双黑亮亮的皮鞋。开会开会,他叫嚷着说,手上夹根纸烟,站在知青点前那棵高耸入云的千年樟树下。于是就有想在王书记面前讨好卖乖的知青跟着嚷叫:开会开会咧。

  知青们正在午睡,听见喊开会便从各自的房间里涌了出来,一并走到了樟树下或坐在地上或站着,有的却是坐在自己搬来的凳子上。不知是什么反自然现象,一到夏天里,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樟树下却格外阴凉,仿佛温度要比左近周围的阳光地带低个好几度,无论你怎么大汗淋漓热得要命,只要在这棵大樟树下坐上几分钟就汗收得一点不剩且让你心情平静甚至蔚蓝什么的。我是第二年夏天才领略到这种好处,多少年过去了,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回事。

  都来了没有?王书记扫了眼全体知青。

  都来了。一个老知青说。

  我到县里学习了十天,新知青来了我欢迎。王书记鼓着两只金鱼眼睛拉腔拉调说,望了眼他感到陌生的我、方琳(他多看了方琳两眼)和另一个新知青。但是,我们贫下中农最看不得城里来的水佬倌(土话,即二流子),到我们大队来,就要虚心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好好劳动,改造思想。不然的话,贫下中农就跟你来三担牛屎六箢箕,硬的!我丑话先说了,要用心记住哦。接着他又说,明天每个人都下到各自的生产队去秋收,新知青,他从四个兜的蓝干部服口袋内掏出了一张写有我、方琳及另一知青名字的烟盒纸。何平是哪个哦?

  我。我弓起腰说。

  王书记瞥了我一眼,你明天就跟汪宇去返江生产队劳动……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我便跟汪宇,冯焱焱和另一名女知青去返江生产队忙秋收。返江生产队离知青点一里多路远,拐过两个山拗便到了。在大队知青林场负责指导知青开山造田、种茶树、红薯、玉米及黄豆、蚕豆和花生的歪脑壳文叔便是返江生产队的贫苦农民。

  文叔。汪宇迈进文叔家那几间破烂不堪的上砖茅屋里时,文叔一家人正从田里走回来吃早饭。才吃饭唉?汪宇又笑着说。

  冯焱焱则对我说,他们已经出了早工了。

  坐罗坐罗。文叔看着我,你是第一次来。

  我笑笑,以后会来得多。我说。

  文叔吃过饭,抽了一支用旧报纸卷的喇叭筒(旱烟),接着就领着我们下田了。杀过禾吗?文叔歪着头看着我,脸上有点既嘲弄又高兴的样子。城里只有柏油马路罢?

  我当然是顺水推舟说没杀过禾。

  学学就会了,很简单。文叔笑笑。

  其实我杀过禾也干过“双抢”什么的,读初中读高中,学校里是要学生学农的,当然是农忙季节去学。那个年代,学生不但要学农而且要学工呢!一年总少不了一次,短则一周,长则十天半月,我自然就杀过禾,而且也知道怎么去杀。我和冯焱焱、汪宇及另一知青一字排在一块稻子已经倾斜了的田头,猫着腰,背朝秋阳地忙碌起来,所谓杀禾就是把一束束业已金黄的稻子齐蔸割断,并摆在脚旁,内中的关键不过是手脚麻利不麻利之区别。在我一旁杀禾的冯焱焱很快就撅着屁股遥遥领先了。冯焱焱好象是有意要突出自己似的,头也不抬地拚命干着,只有两瓣滚圆的屁股在我眼前一晃过来一晃过去,它使我产生了一点下流的想象又很不甘心。一个姑娘家居然可以干到我的前面去,那种想磨洋工的思想当然就退居脑后了,一咬牙便忍着腰酸背痛一个劲地朝前追赶她。我干到田头的时候冯焱焱则杀了回来,接应汪宇。

  你还行吧?冯焱焱冲我笑笑说,又埋下头干,屁股一闪一晃地颇有点诱人。

  我觉得自己的腰酸疼得要断裂了。便不再管什么表现不表现,索性坐到田头歇气。我从口袋里掏出浏阳河牌香烟点燃一根吸着时,汪宇也直起腰,扔下冯焱焱替他扫尾,缓缓走了拢来。老何哎,他说,借个火。

  我把燃着的烟递给他。我腰疼得很,我说,冯焱焱……我没有把话说完,我虽然只来知青点刚几天,却已看出了冯焱焱喜欢汪宇,而汪宇却有点犹豫。我昨天中午吃饭时,无意中觑见冯焱焱站在井旁瞅汪宇的眼神(汪宇蹲在樟树下吃饭,与方琳说笑),那种眼神真可以说倾注了女人的全部爱情。

  汪宇瞟一眼冯焱焱,女人比男人吃得苦也经得累些。他说,又折过头瞧左边田中间轰隆轰隆叫着的打谷机。那个年代的打谷机上没装小马达,而是把一只脚放到踏板上使劲去踩,就跟小学的唱歌老师踩风琴一样,双手却捧着一把把的稻子塞进打谷机内上下左右地运动着,好让谷子一粒不剩地落入打谷机内,再从前面的出口流进箩筐里去。

  就这么回事。

  那天的太阳一点也不是秋天的味道,绿绿的,晒得人头晕。稻田里自然是一派金黄,这儿那儿的打谷机轰隆轰隆不休息地响着,农民们忙得满头大汗,杀禾的,打谷的,挑谷的,不亦乐乎。好热,汪宇说,边抠着手上和小腿肚上那些被稻子豁开了口子的红肿处。我的小腿肚上汗毛很长,一卷一卷的,自然就挡住了某些锋利的稻叶的侵犯,但也有几处很痒的小红点,可能是什么虫子咬的。

  你热不?汪宇调过头来问我。

  当然热。我说,继续抽着烟。

  冯焱焱提着旁边田头上的包壶迈了过来,另只手上拿只海碗,你们呷茶不?她说,呷茶。我说。

  冯焱焱倒了半碗茶水递给我。我端起碗呷茶时,不知怎么回事她注意到了我左腿肚上叮着一条寸许长的蚂蟥。你脚上有条蚂蟥。她说。

  我这才感觉到腿肚那儿有点疼。

  一拍,蚂蟥就会掉。冯焱焱很有经验地说,莫去扯,宝哎。

  我依照她的话用劲拍了一掌,蚂蟥然就掉到了地上。我恨恨地拣起蚂蟥,那情形在冯焱焱眼里真有点勇敢什么的,把身上吃奶的力气全汇集到手臂上,一甩,那蚂蟥顿即在秋阳的田头画了道很小气的弧线,落在旁边那块已收割完毕的田中,我原很指望摔个百把米的,以显示自己的胆量和勇气,结果失败了。

  你不怕?冯焱焱瞪着我。

  这有什么好怕?我反问她。

  那我有点怕。她笑笑说。

  接着,我们四个知青又重新排在田头,从这边向那边“砍杀”过去。我一心想领头,想在冯焱焱面前显示自己的什么,十八岁的我怎肯甘居一个大姑娘的屁股后面呢?故革命加拚命地卖力干活,然而无论我多么发愤,她那两瓣浑圆的屁股还是先我一步冲到了田头,并且放了一个响屁。就这么回事。

  中午在文叔家吃的饭,三个小菜一个荤菜,荤菜是青辣椒炒肉,所谓肉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肥肉,且挺咸,然而已有一个星期不见肉了的四个知青,把文明礼貌统统还给老师了,一人几筷子,那些肉当然就奉献给了贫困的胃,连不多的一点油汤也被汪宇一扫而光了。吃过饭,我脑壳昏昏沉沉地朝文叔家一张肮脏的竹铺上一倒,睡魔就随手取走了我的理智。我睡得很沉,连梦也没做。

  出工的钟声敲响后,汪宇摇了我好几下我才醒来。

  做事去呢,老何。汪宇说。

  于是我们戴上草帽,操起镰刀,一头扎进了黄灿灿的稻田里……那个下午,在我眼里好象没有尽头似的,不但腰疼腿发软,而且眼睛发黑晕,当然就再没有力气与冯焱焱比高低了,甘愿落伍地慢慢地干着,时不时直起腰瞧瞧蓝蓝的天空和金黄的田野及左近周围轰隆轰隆响得震耳欲聋的打谷机和东一嗓子西一嗓子嚷嚷叫叫的农民。好不容易才捱到散工的钟声敲响,太阳已经西坠,山坡的阴影长长地泼在大片大片的农田及曲折的泥巴路上。

  收工了,汪宇说,径直走到田间的水沟里去洗手洗脚。四个知青洗了手脚,当然就相继往来的路上迈去。

  好累的吧?冯焱焱瞟我一眼说,她的脸红喷喷的,很好看。

  不太累。我说。

  汪宇却一昂脸唱起了老《白毛女》电影里那支歌:“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山下的谷子望呀望不到边……”汪宇的歌喉很好,歌声当然就悠扬地在田野上空飘荡。

  回到知青点,我们吊起井水,重新洗了遍脸、手和脚,便走进食堂里打饭,然后身子散了架似地坐在樟树下麻石凳上向贪婪的胃交差。不一会,老满哥和严小平从山坡下缓缓走来,距他俩十来米远尾随着方琳。方琳穿件不新不旧的工作服,下身一条军裤,裤脚卷到了膝盖上,长辫子盘踞在脑顶,很别致。整整一天我被冯焱焱跷起的两瓣屁股惹得心慌意乱,一些下流的想象很不争气地涌现在我脑海里,这会儿我瞧见我想了一天的方琳,那目光当然就野兽似地扑了上去。使我惊喜的是,我投过去的目光竟有回报,她那两只黑亮的眼睛里也奔过来类似我的目光,如一片夕阳涂在我脸上。原来她也喜欢我,我心里说。

  你们好过罗。严小平走近时冲我们斜着头打招呼说,坐在这里呷饭了。

  才回来咧。汪宇说。

  何平,呷什么菜?老满哥问我。

  辣椒,蕹菜。

  没呷肉哎?

  没有肉。

  老满哥和严小平就骂骂咧咧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拿着桶子和毛巾朝井旁迈去。日他的娘,严小平一口痞话说,累得贼样的,肉都没呷。

  方琳走入自己房间消失了几分钟又出现在门口了,肩膀上搭条毛巾,好象是在等老满哥和严小平从井旁走开她再去洗脸洗手一样,老满哥和严小平一人一个赤膊一条短裤地在井旁满不在乎地大干着,那浸着井水的毛巾不但在背上和胸脯上擦,还朝短裤内深入,这自然使方琳不敢拢去。方琳靠门而立,头斜斜地靠在门框上,两个Rx房极大胆奔放地挺在胸前。她知道我盯着她,她那双明媚的眼睛就也大胆地朝我瞧,有一阵儿,四只眼睛对望好几秒钟,这被坐在我一旁吃饭的汪宇发现新大陆样地发现了。

  老何哎。汪宇意味深长地如此叫了声。

  一星期后,秋收结束了,二十个知青又回到了由七个知青创办如今却在继续发扬光大的知青林场里劳动,自然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歪脑壳文叔带领挖红薯收蚕豆种油菜什么的,一路由老满哥率领着一如既往地开山造田。我,方琳和另一个新知青当然归属于老满哥的麾下,因为按那七个知青林场缔造者(尽管六个早已远走高飞)的不成文的规定,每个新知青都要造十块田。你们发狠挖罗,老满哥指示说,当然不要过急,时间还长。

  这挖得完?方琳灰心地瞧着光山坡。

  老满哥一笑,又不要你一天挖一块梯田,他说,不要性急,馒头要一口一口地呷。

  老满哥喜欢坐在山坡上眺望远景,当然是独个儿眺望,抽着烟,一坐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你走上去找他搭讪,他就不眺望了,用一双发呆的眼睛看着你。他的眼珠有点黄,有些狗眼睛味道,做事做事,他一副从睡梦中走出来的情形说,几点钟了?

  我们掌握老满哥的特性后,就都不去打扰他的眺望了,任他坐在那山坡上遐想和眺望,他的两只狗眼睛在沉思时显得有些忧伤。老满哥坐在山坡上抽烟时,我们自然也可以不做事地坐在背阴处歇气,同时也眺望远方的田野和山脉什么的。一天上午,老满哥宣布歇气后,几个知青忙扔下锄头朝寝室方向走去,老满哥自己则迈到山坡上眺望去了。我没有动,坐在锄头把上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眼睛望着蔚蓝的天空和远处的田野,满脑壳都是方琳脸部的表情和眼神。那种眼神和那种表情是对我的爱意作出的反应,我想我只要大胆地挑明,方琳就会是我的了。

  老何鳖。严小平笑着走拢来,想什么罗?

  歇气。我说。

  严小平望着我,我看出方琳对你有意思。

  我脸忽地一红,这很正常。那个时候的年轻人一涉及到恋爱方面的话题就禁不住脸红。

  你注意点,我听王姨说方琳读高中的时候,在烈士公园同几个男同学搞错事被抓起过。

  严小平的这几句话恍若大浪般打在我心头上,把由爱情派生出来的那份甜蜜全部席卷了去,真的哎?我满脸通红地盯着他。

  我回去的时候,王姨跟我说的。

  严小平早几天回了趟长沙,前天才回到知青点。我听王姨说她还受了处分。他又说。

  王姨怎么知道?

  王姨同方琳的妈妈在一间办公室,王姨的崽同方琳都是十六中学的,明年高中就毕业了,严小平说,也属于下乡对象。

  严小平没有必要扯谎。严小平喜欢的是冯焱焱,就凭这一点,严小平说的话当然就让我深信不疑。联想到方琳在我面前的各种表现就更觉得方琳品质有问题,不端庄而且过于外露还过于主动了点。我那时候十分单纯,当然就不清楚恋爱要因人而异。书本上几乎没有恋爱的故事,只有一个林道静和冬妮亚是我们的恋爱模式,仿佛沉静害羞的姑娘才是好姑娘,其他就不是东西了。严小平的这几句话毁了我的幸福,使我的初恋成了痛苦不堪的单相思。

  就有这么严重。

  严小平骂了句他妈的×,肚子饿了,望了眼碧蓝的天空就向老满哥那儿走去。

  方琳出现在知青点的屋角旁,端着一杯茶,还在老远就冲我瞥了眼,那目光在太阳下一闪,很亮,她这是向我传送秋波,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害羞?她的两个Rx房怎么能够那样大?比冯焱焱和另几个年龄比她大的女知青看上去还丰满有肉而且鼓得多。女孩子的Rx房是搞错事才变的,读书的时候,我曾听宿舍里的青年这么议论过。她在烈士公园里跟几个男同学搞错事!我心里的爱起来,几天前这种眼神是投掷到我脸上的,此刻却掷向汪宇了,我心里当然就有点翻江倒海,当然还有点失落什么的。方琳是知青点里九名女性中最青春美丽的!

  那天下午知青们早早就收工了,忙着洗头洗澡和吃饭,好腾出点时间梳妆打扮一番去看电影。知青生活是很单调的,白天象贫下中农一样干活,晚上则聚在煤油灯下玩扑克,天天如此,腻味透了。所以,尽管福兴中学离知青点四里路远,尽管《铁道游击队》是大家都看过不止一次的电影,也只好去看。因为这可以热热闹闹地消磨一个晚上,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穿上压在箱子里一直想穿却又没有机会穿的好衣服,顺便抖抖神。

  看电影咧看电影咧。一些知青叫嚷道。

  你们去看,老满哥站在坪上说,我来守屋。

  自然大家就倾巢而出,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三五成群地走着,去看《铁道游击队》。

  方琳穿一件淡绿色的呢子短大衣,一根长辫子在她腰际晃荡,笑声时不时从她们那几个女知青中飘扬过来,脆脆地,而且有点浪。

  几个女疯子。严小平说,神经一样。

  汪宇就对她们几个喊了一嗓子,神经咧。

  几个女知青笑得更起劲了,你神经咧,一女知青尖叫着回答汪宇,那声音在空漠的田野上空盘旋了一气才隐去。方琳回过头来望了我们一眼,又回过头去格格格尖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下去了,笑得树上鸟也跟着叫了起来。

  真是几个女神经。严小平又这么说了句。

  我们走到福兴中学的大门前,天已经黑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农民和知青把福兴中学的大操坪挤得水泄不通,大人小孩男人一下就转变成了厌恶和鄙薄她了。你呷茶瞬?方琳走近来瞅着我。

  不呷。我说,昂起头

  做事做事咧。老满哥从逻想中醒过神来,两只狗眼睛四处观望着喊着,做事做事咧。

  我起身抓着锄头挖起上来,一下一下地挖着,方琳原本在我对面挖,就是说从那头挖过来。这会她拖着锄头笑着走到我一旁停住,挥舞着锄头,我二个人在那头挖没点味,她冲我说,我们两人一路挖过去好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