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因快近午时,四阿哥催十三阿哥和我上马回去拜见康熙。
也许十三阿哥说的对,性事一途上,我天生吃亏,以前和四阿哥同床后我就每每要乏力几天,这次被挟持又经炮轰,虽然连坠崖也死里逃生,但昨晚受十三阿哥引动了心思,几乎忘情脱力,加上今早他猛然要我要得狠了,再走了这么些山路,着实累了,而亲军牵过马来,因我自从今年随驾秋荻,已经练会了上马不踩镫、一跃而骑上,下马不踏磴、—跃而下的功夫,一时疏忽,按了马鞍,刚要侧身翻上马,忽觉一软,一个起势便没做成。
那边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已分头上了马,我正打算再拚力试一试,十三阿哥回头看见,拍马过来一伸手,要拉我上他的马,谁知四阿哥同时从另一面过来,也是在马上一伸手。
我惊讶抬头,左望望,右望望,呆住。
四阿哥手势一变,拍拍我的头:“老十三,你没穿盔甲,你带她。”
两人共骑一马,自然是和穿着便服的十三阿哥一起比较舒服,四阿哥说完就策马先行,我刚想去接十三阿哥的手,却发现他半侧脸,神色复杂地望着四阿哥背影,一转头看见我,也没说什么,微一抿嘴,拉我上马坐他身后,追四阿哥后尘而去。
十三阿哥的骑术我早领教过,马疾如飞,却又稳若顺风之舟,但他始终落后四阿哥半个头,不肯并驾而驱。
林中树木往后飞掠,就在我们一行人即将驶出谷口,忽有一个黑影自我眼角闪过,而一段分不出男声女音的话似乎由空传下:“回首即是归路,说解脱,便解脱,何论迟早……”
我还没分出这究竟是幻听还是幻视,只觉一阵晕眩,手一松,便自十三阿哥马上摔落。
十三阿哥马后就跟着一队亲军,我一出险,各人急急勒缰,骏马长嘶,踢起一地飞尘。
我额间一记刺痛,心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且身随意动,人在半空,已折腰旋向,稳稳落地。
十三阿哥头一个下马抢过来扶住:“怎么了?”
我以低到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话:“白狼没死。小心。”说完,额间又是一痛。
四阿哥策马回过,望着我才说了半句:“你的身手——”天地间忽起一阵大风,众人难以张目。
过了好一会儿,风慢慢停下。
我定一定神,发现谷外这一大片平原的尽头有一抹扬起黄尘,上到高空而散。
以四阿哥、十三阿哥为首,众亲军振臂高呼了一通满语。
我走上一步,渐渐看清浩浩荡荡朝我们而来的军队,竟是康熙御驾亲至。
存于我心头的一连串疑问在陡然间炸裂:我虽被封玉格格,终非皇族血脉,最多不过一名御前侍卫,自古只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哪来挟侍卫以令天子,何况白浪犯的是谋刺之死罪?再有,白狼声称康熙叫四阿哥杀了他无间门十五个兄弟,又是怎么回事?十三阿哥自暗道上青螺山营救我一事,康熙到底知不知道,若是知情,怎会不顾十三阿哥危险下令以飞鹰定位、以火炮阻击?
四阿哥领着我和十三阿哥步行迎上见驾,待到近了,我才看出二阿哥、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在。
康熙下马,搀起十三阿哥,父子俱泣。诸阿哥兄弟也都上来彼此问候见过。
接着康熙向全军发表了一通宣讲,前半部分是满语,我听不明白,后半部分却半文半白,大意是说十三阿哥和我自青螺山危崖坠落,竟得生还,发毫无伤,乃是天神显灵,庇佑大清。
而四阿哥在旁低声解释给我听当时我跟十三阿哥坠崖,散开包围青螺山的无数兵士是如何从各方向看到银光刺天金霞万道的光幢异象,并怎样导致军中传说纷纭。
我暗自苦笑:真要天神保佑,就不会当晚狂风雷雨大作。要不是十三阿哥及早醒转,抱我入飞雷洞内安置,又没有搜救部队赶到,恐怕我们没摔死也被雷劈死了,要这么论法,还是白狼所说什么血花重现、白蛇出世,引来天谴靠谱一点吧?
“昂阿额顿!”
“昂阿额顿!”
“昂阿额顿——”
人群中爆发出这一潮高过一潮的欢呼,我倒是不陌生。
好嘛,康熙又利用迷信造势了,我对被包装成萨满教崇敬的天空之女、风神转世来提升人气这一点并没有很大意见,但如果天神真的认识我,可不可以显灵给我点预示,告诉我天空之女婿是谁?千万不要再来个许仙第四十三代传人,我想死……
十三阿哥说是没伤,康熙到底不放心,只怕伤在里面,别的阿哥都令回京办事,只将二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留在身边,又在畅春园多滞留了几日。
期间三位阿哥每日陪伴康熙左右,康熙亦对他们关爱有加,大家还算安乐。
而我就比较惨一点,随便走出去都有人围观,只差在我的马桶上驾个摄像头了,涂两个黑眼圈挂脸上我他妈就是一人形熊猫盼盼。
荣宪公主自十九日回宫给其生母荣妃马佳氏做寿,便一直留在宫中不曾回来。
二阿哥最近总是前后左右看得我发毛,我对八阿哥又一向有份戒心,外加新跟十三阿哥之间有了情事,平日相处,眉梢眼底总防着被人看出来,几天功夫,最累的就是我了。
好在这晚有外番使臣晋见,康熙同着二阿哥跟他们在澹宁居说笑高兴,十三阿哥不知上哪儿去了,正巧值我轮班休息,我晚饭吃撑了,跟畅春园总管太监梁九功说了个信儿,趁夜色出去溜马。
上回我误入紫碧山房,没有看成东岸山岭满山婆罗,万树红霞的美景,这次事先做足功课,按魏珠画给我的小地图一路找过去,果然青山红树,瑶草琪花,天时融淑,景物幽艳。
不仅花树环列,水木清华外,连岩壑泉石都是极好的。
上山渐陡,我马术有限,只到半山便觉不支,下马沿山道且行且赏,忽见右侧搭廊,顺着地势高低,通往一道碧湖,隐约可见湖中朱栏小桥,甚有趣致,因牵马拴在道旁,孤身循廊走入。
里面却是个圆形小湖荡,灵沙作底,碧草参差,湖上轻风飘拂,绿波粼粼,青山倒影,长廊那头建有潭心水榭,曲槛回栏,轩窗洞启,平台曲水,玉柱流辉,我走得近了,不防一瞥瞥见窗前已先有人在,那人背手望月,虽看不清面目,我怕多生枝节,也不赏景了,悄悄掉头要走,那人却在里头发话:“既来之,则安之。玉格格难得同好,何不共赏?”
我一听声音就吐血。康熙有事没事生那么多儿子干什么,随便掉片树叶下来就能砸到一个阿哥。
前次我跟着十八阿哥在圆明园万树园猎鹿,喝了鹿血后在林中险遇八阿哥与十阿哥,吃了八阿哥一记齐梅针箭,若非十四阿哥出手相救,我差点就被十阿哥当场侮辱。
如今好死不死碰到这位仁兄,我想起出门连配刀也忘了带,头皮一阵发麻,无奈回身进水榭给八阿哥请了安。
八阿哥轻笑道:“今日玉格格已非昔时小年子,无需行此大礼。”
其实我一行礼就知行错了,开玩笑,碰上笑面虎,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紧张的。
反正伸手不打行礼人,礼多人不怪,我拍袖起来,一眼瞄见水榭内小几上置有一套对弈到一半的棋局及一壶酒一个酒杯,因笑道:“玉莹无意冲撞八阿哥雅兴,还望八阿哥恕罪。”
八阿哥在石凳坐下,斯斯文文饮下杯酒,忽注目于我,说出一番话来:“夏侯惇守濮阳,吕布遣将伪降,径劫质惇,责取货宝。诸将皆束手,韩浩独勒兵屯营门外,敕诸将案甲毋动。诸营定,遂入诣惇所,叱劫质者曰:‘若等凶顽,敢劫我大将军,乃复望生耶?吾受命讨贼,宁能以一将军故纵若?’因涕泣谓惇曰:‘当奈国法何?’促召兵击劫质者,劫质者惶遽,叩头乞赀物。浩竟捽出斩之,惇得免。曹公闻而善之,因著令,自今若有劫质者,必并击,勿顾质,由是劫质者遂绝。”
想当年,我语文可是学得贼好贼好的,连玩三国游戏还要写个同人呢,八阿哥此时此刻引出《三国志·魏志·夏侯惇》中这一段,我自然是闻弦歌知雅意,又听八阿哥问:“四阿哥教过你这一段书吗?”
我哪里记得陈年的事情,只答道:“玉莹听说过这个故事,出自《魏志》,说的是吕布派人劫持曹操的大将夏侯惇,而惇的部将又是如何处理这起劫持事件的经过。”
“很好。”八阿哥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很聪明,这一出事件,你能看出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凭什么?
凭什么!
我真想暴走:我他妈出来散个步,又不是考你家的文状元,你八阿哥吃饱了撑的玩我呢?看我面带猪相、心头嘹亮了不爽了是不?
但别看现在只八阿哥一人在此对月风情,跟他下棋的还不知是哪一个王公贵戚呢,他身边的亲卫又一向最够份量,瞧这里现在这么安静,以我女人的第六感判断,真是静静的杀气啊杀气,垂首想了一想,慢吞吞道:“第一,处置的宗旨是维护‘国法’;第二,要直接采取激烈的针锋相对的方式,以慑服挟持者;第三,即使挟持者放弃行动,仍严惩不贷……”
八阿哥听了,倒似新生出些兴趣,点首道:“果然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这些想来也是四阿哥教你的了。还有?”
我实在想不出来,憋了半天,方勉强道:“还有,人质的生命安全,无论什么身份,全然不顾。”
八阿哥击节叫好:“尽管韩浩当时对着被执持的主帅夏侯惇哭泣,但将军的生命不得不让位于‘国法’。韩浩的这一做法颇得曹操的赞许,认为“可为万世法”,将它制订进了法令之中。而《后汉书·桥玄传》又云:桥玄少子十岁,独游门次,卒有三人持杖劫执之,入舍登楼,就玄求货,玄不与。有顷,司隶校尉阳球率河南尹、洛阳令围守玄家。球等恐并杀其子,未欲迫之。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促令兵进。于是攻之,玄子亦死。玄乃诣阙谢罪,乞下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诏书下其章。可见桥玄对付劫持的方法竟然与韩浩相同,其不顾亲子的生命,不顾血缘亲情,则更甚于韩浩。国法为上,合击乃是古制,唯有如此,方能‘劫质者遂绝’。——你既明了这一点,可知日前皇父为何肯放你一条生路?”
当然白狼带着我跳下楼,康熙其实是有机会下令弓箭手射箭,将我们当场置于死地,秋荻时什么飞禽走兽没有成功围猎过,何况两个人?会飞不稀奇,带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可能是鸟人。
康熙是没让人放箭,他让人开炮了而已……
难道火炮具有比弓箭更高的准确度?!想不通啊想不通……
像八阿哥这么问法,我很难回答,说什么好?说什么都是错。
好在《宫廷必备句型一百句》在关键时刻还是很能派到用场的,我恭恭敬敬道:“皇上仁爱,泽披天下。”
八阿哥无声牵动嘴角,我疑心我是不是背错了。
“明年,你二哥年羹尧就会被正式委任四川巡抚的差使,这固然与年羹尧前段时日立下全歼无间门一功有关,而到时候四阿哥用得着年羹尧的地方也必定更多。白狼不是笨人,他抓你当护身符,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八阿哥一问,我倒想起我几乎快忘了年羹尧长什么样了,不过巡抚是从二品起花珊瑚顶子的大官,且四川是兵家要地,看来这大半年四阿哥还真没闲着,活动的能量不小呵。
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康熙这些好儿子们,无非是大家拉帮结派,组成团体,然后互相干。
可是有一点我想不通:且慢说上到康熙下到阿哥无不知道我并非年羹尧的亲妹子,按八阿哥刚才的《三国志》举例来看,哪怕白狼挟持的是年羹尧本人,年羹尧也只能乖乖认命等下辈子再当四川巡抚了吧?
谁知八阿哥话锋一转,又提起一桩往事:“你九岁那年,四阿哥将你送入年家接受特训……你的功夫底子好我听十四阿哥说过,不过亲眼见了白狼同你那一飞身湖面,我才知道你的轻功好到什么地步,你有如此功夫,前年小小事故又怎会难到你,令你坠马?这些年我从没低估过人,你却是个例外。”
八阿哥语气淡然,我却汗湿背心,年玉莹九岁入年家的事情我听四阿哥说过,不过内情就不清楚,我一早认定前年发生在年玉莹身上害我穿越到清朝的坠马事件跟八阿哥有关,如此听来,竟是另有蹊跷?八阿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这些到底想干吗?
八阿哥探手入怀,取出一只金丝纳底的精工荷包,轻掷于近我这边的小几桌面。
我按他目光指示拾起荷包,手一捏也捏不出个名堂,解开绳口一看,里面却是张折得整齐方正的旧纸。
我把纸夹出来,先看到背面写了一半的四阿哥字迹。
四阿哥的一手颜体圆转遒劲,内含连力,当日我在四贝勒府怡性斋大书房伺候过一段时间的笔墨,最是看惯的,因闷头想了一想,忽然忆起一桩旧事,心头别的一跳,忙将纸面翻转展开,赫然便见着空白处笔墨描上的一副漫画人脸,一旁还歪歪扭扭提了几个字:难得郁闷——正是我的超级霹雳简体字,再无第二人可以仿冒得的。
而在我的字迹下面,另有一行陌生妙逸字体写下数字:情在不能醒
“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情到深后不能醒,若是情多醒不得,索性多情……”八阿哥站起身,走到我前边,缓缓道,“那晚十三阿哥同你在青螺山崖边放出烟花讯号,是我和十四阿哥领着左翼部队率先上崖营救,行至半山突见异光,事后方知你们双双坠崖,经勘探断崖现场,我在崖边寻到这个荷包和这幅画。荷包明属十三阿哥,而这画画的是四阿哥,却决非出自十三阿哥手笔,现拿来给你认认,你见过吗?”
我轻声道:“画的是四阿哥?一看便知?”
八阿哥道:“不错。”
我不由苦笑一下:“这画是我画的。”
去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十三阿哥跑到四阿哥府找我,带我出去玩儿,当时我闲着无聊,正在档子房里画着漫画,被他撞见,硬说我画的是他,还说我把他画的难看,当场收走了画。我也没计较,事情过了就忘了,没想到再次见到这画竟是这么一种处境下。
八阿哥看得出我画的是四阿哥,十三阿哥自然也看得出。
情在不能醒,不知十三阿哥写下这句纳兰诗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玉莹谢八阿哥。”八阿哥在看着我,我谢了他一声,老实不客气折起画,放入自己袖袋。
八阿哥并不阻止我,随口道:“这荷包你也一并拿去还给十三阿哥吧。”
我顺手把空荷包挂在腰带上,八阿哥又道:“从这个荷包掉落的地点判断,当时十三阿哥站立的位置远不至与你一起坠下断崖,莫非是你把他拉下去的?”
我跟十三阿哥脱险后,不管谁来慰问,我只推说当时受惊昏迷,隔日醒来,发生何事全盘都不记得,而坠崖始末相关细节统统由十三阿哥一人向康熙直接汇报,因此连日平静,并无甚问题,现在八阿哥又冒出来狗拿耗子做什么?
我起了警惕心,只循规蹈矩答道:“当时崖上石裂,一片混乱,玉莹至今亦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八阿哥点点首儿:“你不记得了。好。我再问你,情在不能醒,这几个字是十三阿哥所写,你懂不懂得意思?”
明月伴随清风,生米已成熟饭,我心坦然,从容道:“东坡有一次去一个地方,路途很远,天气又特别炎热,他走得很累了,寻思着到前方树林里休息,可离那树林也还有相当距离,他又饥又渴又累,烦恼不已。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眼前有什么歇不得处?这么一想,他立刻席地而座,此时清风悠悠,说不出的舒适畅意。所有经历,都早有人经历,所有心境,都已被写尽。忘不了,就不再勉强,索性多情,大爱无形,岂不美哉?”
八阿哥打量我了几眼,微现诧异,我肃容以对。
“在金桂轩戏园,白狼先用琴音魔功迷人心魄,又指使手下妖女乔乔诈死,若非老十四应变奇速,你险险就被二阿哥推作挡箭牌,重创于乔乔毒爪下。”八阿哥忽快速道,“你坠崖,老十四急得跳脚,连告知我一声都不曾,连夜带队下山冒雨摸黑搜寻,还是皇父派人替下他回来,即便最后找到你们的是四阿哥,他也硬要看到你平安无事才肯回京。老十四本来也要上青螺山,可惜被十三阿哥抢先——”
我一早已听说当晚监督火炮队的正是八阿哥,因淡淡道:“换作十四阿哥上了青螺山,玉莹或许不用挨火炮轰击?”
八阿哥的面上并无一丝异样表情:“放火炮是皇父的御令。”
“皇上当时绝不知道十三阿哥业已上山。”
“那是四阿哥没有告知皇父。”
“哦,八阿哥也知情?”
“错。我是见了烟花才知十三阿哥也在山上,可惜山上第一发烟火发射同时,火炮攻击命令已下,不及追回。皇父查问,四阿哥才禀出十三阿哥偷偷上山一事。”
我黯然。
八阿哥注视着我:“你还想问什么?”
我倦道:“玉莹只对一样有疑问,四阿哥不将此事提早回禀皇上,是因为四阿哥已经知道皇上要用到火炮攻击还是因为四阿哥不知道?”
八阿哥目光一凌,刺进我的眼睛里,我和他对视了片刻,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如果四阿哥知道火炮一事而不禀告康熙,那么他就是故意陷害十三阿哥,这么严重的指控就连八阿哥自己也不见得相信,更不好当着我的面直说。
如果四阿哥不知道火炮之事,那么十三阿哥以皇子之身干犯奇险,想来是逆了皇上意思,四阿哥既不能阻止,定是想帮他混过去而终不成功。——八阿哥的离间便没有效用。
如此对峙了半响,八阿哥的眼光渐趋柔和,我才暗暗松口气,他却又说出一番让我大跌眼镜的话来:“四阿哥能提供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四阿哥办不到,我可以办到。老十四认准了一个人就不回头,从小是这脾性,我也不愿强他,那天老十四同老九、老十在乾清宫东暖阁为我向皇父求情,激怒皇父,而你以一己之身舍命护住老十四,我虽非亲见,但都详细听说了,也如亲见一般,你既能做到那样,我亦愿意保你最多两年之内做到老十四的正福晋之位,如何?”
我听到前面,犹在心里冷晒:这么耳熟的话,什么叫四阿哥能给的八阿哥也能给,嘿,四阿哥强暴了我,八阿哥也想来?
及至听明白下文,不由打了个格楞,如今二阿哥形势不明,大阿哥是要被圈禁至死了,四阿哥在康熙面前一向不算得宠,十三阿哥却失了宠,横比竖比,还属八阿哥党在朝野最有声望,从这次康熙让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新满洲娄征额侍等与满汉大臣合同详议,于诸阿哥中举奏一人的结果便可得知,若非康熙护着二阿哥,有心驳回,真还不知怎样呢!
再想起康熙前不久当着众阿哥面指住九阿哥、十四阿哥怒斥其两个要指望八阿哥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亲王么的原话,我心中更是发凉。
八阿哥这是划出道来,要我摆明阵营了。
但我就算要抱大腿,也是在现任皇上康熙和下任皇上四阿哥中二选一吧?
十四阿哥对我的情义我明白,但要我投靠八阿哥,我怕我会早衰,更怕四阿哥发飙。
可我也不敢当面说不,八阿哥身边什么能人都有,万一埋伏了刀斧手在这,难道是摆设的嘛?
我沉吟不语,八阿哥也没什么,只踱到石几旁,拈起棋盘上一枚白玉棋子,月光下,他的修长白皙手指简直比棋子颜色还要润泽,我脑中灵光一现,走上一步,看他将棋子重新摆放下去。
八阿哥看我眼光乱落之处,微微一笑:“四阿哥的棋艺不精,你跟他学不到什么,你想学,老十四可以教你。”
我跟着一笑:“玉莹不懂下棋,但是玉莹学过一句话:观棋不语真君子。”
八阿哥沉默了一下,我微汗。
“你想做真君子?”八阿哥侧身过来,略嫌暧昧地贴近我,低声道,“你做不到。你不是君子。你是女人。一个学不会安分守己的女人。”
我不为他的挑衅所动,维持住笑容:“像我这样的女人,八阿哥见过几个?”
八阿哥一楞,随即反应过来我这是套了四阿哥当日说过的话,他的眼光上上下下移动,似乎要穿透我,最后他什么答案也不给我,忽然就转身离去。
我目不转睛看着八阿哥的背影一路走出长廊,才反手扶住石几边沿。
要死,刚才他身上散发的气势压得我的腿肚子直转筋。
他再晚走一步,我想不示弱也不行了。
还是摘引四阿哥语录有用,膜拜。
今次给八阿哥碰了个软钉子,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有我给四阿哥戴了绿帽子,这颗定时炸弹不晓得什么时候雷到他,到时我该怎么保住自己小命啊?
天哪,我太忧郁了。
十一月二十八日
康熙复封皇八子胤祀为贝勒。
随驾从畅春园回转紫禁城后没有几天,荣宪公主接到自蒙古巴林投来的急信,禀过康熙,择日出京,赶回巴林。
因那日我在畅春园湖边遇上八阿哥,导致下山迟了,又碰上夜里忽降骤雨,害我淋湿受寒,虽然有御医开了药给我按时服用,许是坠崖后力亏太甚,连发了几天的热,终是缠绵难愈,
为防过病,直到荣宪公主离京我也没再见到她一面,病好后,才收到四阿哥待她转交给我的一件物事,那是一块橘子皮古玉,带点血沁,有个名目叫做"叩锈",难得极了。我一见就很喜欢,穿了朱绳,天天佩在腰际。
又过几日,恰轮我在东暖阁值班,东暖阁升的地火太旺,我原怕受凉格外穿的多些,热得实在受不了,连除了两层夹衣,方觉好些。
康熙一向说我太瘦,叫人一看就是个好逮的小侍卫,不养胖点不行,这歇了下午觉起身,才传了茶点,进到一半,唤我过去,赐食。
我谢恩接下,康熙一眼扫到我腰间佩玉,微微笑道:"喜欢这玉嘛?"
他的语气出奇柔软,我微微一怔,随即答道:"玉莹很喜欢。"
康熙望了望我,眼睛却似乎穿透我,看到一个什么遥远的地方去。
我屏息不动,他却不再说什么,微摆手,令我退下。
第五十三章
自打穿越到古代,我的月事便超级不准,十月来过一次,十一月却一整个月没有迹象,我正惴惴不安会否十三阿哥让我中标,刚入十二月,便来了,当时我正随从康熙到南苑去了一次,月事忽然而来,涨潮似的,弄得我手忙脚乱,总算上次经验还在,自己随行备有秘制棉垫,没出什么大纰漏。
回宫后不久,康熙便说既然封了格格,要给我在宫中安置一个住处。
二阿哥在场听说后,很是起劲,便跟康熙报告,指毓庆宫西殿后有单独隔开一清幽院落,名为琼瑶小筑,邻近日精门,来往乾清宫很是方便,正合我移居。
一听"琼瑶小筑"几个字,我吓得冷战连连,康熙只说再要看看,按下不提。
二阿哥并不罢休,每日来给康熙请安凡见得到我一次必私下热情询问我一次有否找定住处。我应付他应付到黔驴技穷快了,忽传来一个消息。
原来太医院院使儿科御医孙治亭前有秋荻期间救治十八阿哥不力,后有彻查一等侍卫左安中毒之事无果,很不受康熙待见,郁郁了月余,竟于日前得了急病而亡。
孙治亭是孙之鼎本家侄子,从来爱如亲儿一般,他一死,祸不单行,孙之鼎江南老家的老母亲收到消息,也得了重病,等消息再传回京城,孙之鼎还没做出安排,据说老太太就不行了,双重打击之下,孙之鼎四十多岁的人,一夜白发,匆匆操办完孙治亭的葬仪,就跟康熙告了丁忧,辞官回乡。
康熙近几月一直重用前年从南方带回来的另一位院使大夫刘胜芳,本为孙治亭之事连带嫌了孙之鼎,如今见他可怜,念其从前勤勉,却也牵动心肠,施恩赏了不少器物,令他带全家眷风光返乡。
孙之鼎这一走,随园就腾出了地方。
这次时间紧迫,他在随园典藏的天下医书,就算除去捐入太医院那些,余下的也根本无法一次性随行带走,因当初帮他整理医书、分档归类、索引目录的人是我,他便要托我替他照看,待明年开春再派人返京取回,正好随园是我旧日住过的,而其地处安定门内。
京师九门,北边的德胜门与安定门本是"军门",因明清时期北方强敌虎视京都,北墙筑得要比其它墙宽厚许多,北边二门的军事设施也最为完备。清军入关以后,八旗军就分掌京师九门中除正阳门外的八门,北边二门由最强大的正黄旗和镶黄旗执掌。遇到战事则由德胜门出兵、安定门班师,正所谓"打仗要德胜,进兵就安定"。
孔庙、国子监、地坛及四贝勒府等都在安定门内,最开始随园本是四阿哥名下产业,几方面因素考虑下来比较合适,康熙也觉不错,就允我正式搬入随园,孙之鼎又将相应地契转给了我,从此随园算是我的一个"家"了。
孙之鼎向日虽多在随园看医书、编医典,身外杂物却极少,他生性喜静,园里人手也很是精简,搬出迅速,我自己又是个身无长物的,去年在随园住了一个冬天,一应事项都很熟悉,不需要什么交接,一出一进,统共十余日便尘埃落定。
正值年底,我的年薪也发了下来。
虽然我上岗才几个月,领到手的却是全年份额:六品格格年俸银30两、禄米30斛,加上一等侍卫年俸银130两、禄米65石,也就是共银160两。
清制"银每两换钱一千文",这一千,俗称一吊。
我问了问人,九文钱就可以买一斤白面,六两银子能买两只五十斤的猪,或者三只羊,难怪曹雪芹的《红楼梦》里有写到一名滥施虎狼药的胡庸医为晴雯看病,麝月打发他出诊费,给了二两银子,那大夫居然高兴得抱头窜耳而去。
人活一世,蝇蝇苟苟,无非忙个衣食住行,如今我吃住不愁,要出门,朝廷给我配有高级交通工具:御马,穿着上也有现成发的几套制服,连洗衣烫衣一概不用**心,形势一片大好。
小媳妇熬成婆,我总算找到了一点做一方地霸的感觉,再想法子捞点良田千顷,招聘一群狗奴才,离我的幸福恶霸生活也就不远了。
趁康熙现在对我不错,赶明儿向他讨一个圣旨,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授权书,让我当独一无二的格格恶霸。
然后拿着圣旨和一个条幅,带着家仆阿大阿二阿三,让他们分别牵着三大条护花犬(取名四四,十三,十四),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横着走,横着走嘛原因有二:一标志着咱就一恶霸,二也便于咱看清群众样貌好下手!
如果碰上了众阿哥,哼,不怕,晾圣旨:四阿哥敢拦就放十四(护花犬),十三阿哥敢拦就放四四,十四阿哥敢拦就放十三!
总之瞅到小美男就抢,抢到就抱着小美男,打上写着"我选择,我喜欢"口号的条幅,领着一帮狗奴才华丽丽地回家——
能达到这一境界,也算对得起我穿越三百年的辛苦了。
然而现实是黑色幽默的,总掌内务府的二阿哥居然把当初选秀时因在御花园河水里救起十八阿哥而跟我见过的那个大个子太监毛会光指派来做随园的掌园太监。
毛会光因救十八阿哥有功,事后便被调出御茶房,在十八阿哥身边服侍,当时我入了太医院,在待诊处值班时候还见他跟着十八阿哥来过一次,后来听说此人头大脑小,没多久便换了宫里其他地方当差,我扈从出京随侍十八阿哥的一路上,有时想起,随口问问十八阿哥,十八阿哥也不知道,只猜是做力气活一类去了,哪里想到这当口又冒出头来。
那日我下了值,第一日搬进随园,毛会光率领一众服侍人来给我请安,好不唬了我一跳,毛会光这人是个老实人,就是长的像打手,不像太监,他的脸部轮廓是标准的国字脸,即使没胡子,瞧上去还算像个爷们,只可惜天生一副暴牙。
我不歧视暴牙,暴牙很好,暴牙可以刨地瓜,下雨可以遮下巴,喝茶可以隔茶渣,野餐可以当刀叉,暴牙真是顶呱呱!
但偶尔看一眼顶呱呱不要紧,问题是他每天一等我下班吃过晚饭后就准时笔直站我面前向我滔滔不绝汇报起码半个时辰的园里情况。
他现在的口才练得不错了,我却是那个汗哟,近距离看他说话的视觉效果真是严重影响我的消化系统正常运作过程。
最惨的是我命令他不要向我汇报吧,他就明显失落,连着几天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我更看得难受。
要叫二阿哥换个掌园太监给我吧,二阿哥愣是迟迟拖着不给我办,还弄得毛会光也知道了,找到我磕头哭了一场,自责办事不顺主子的意思,并且一面哭一面把左右开工把自己腮帮子打得通红。
我看出二阿哥那里肯定是有话给他,也不忍逼他太过,好在园子里的事七七八八也都办得上了轨道,我渐渐适应过来,也就无可无不可。
年关愈近,宫里头都在忙,乾清宫每日进出的人更多,经坠崖一事,我如今有了名声,虽是侍卫,到底女孩子家,康熙不愿我露面太多,减了我不少事情,但平日若有赏赐,我的那份儿倒也不比别人少,反正钱多事少离家近,我乐得轻松,上班不过应个卯儿,成日只在随园或游乐或看书,十分自在。
宫里既然忙起来,那些阿哥也都早就建府的,没谁闲着,只十三阿哥时不时亲来我这借本医书,叫我陪着说会儿话散散心什么的。
秋荻时十八阿哥爱学枪,康熙奖励他,御赐下两枝特制的西洋连珠短火统,因他年纪小,就先交十二阿哥代他收着,等回京刻上了字再给他,谁知不等回京十八阿哥就病逝了,两枝短火统便辗转交到我手上,算是一份纪念。
当初我在大草原上跟十四阿哥比枪,十三阿哥曾表示过不喜欢我打枪,但自从有了飞雷洞那一段情事,我说什么,他都百依百顺,现在我要学枪猎鸟玩儿他也肯教我。
我玩得虽然开心,有时想起八阿哥在湖边对我说的话,十四阿哥在畅春园金桂轩戏楼开枪救我的那一份情义我至今不曾当面谢过他,也觉不该,可我总有点逃避意识,做阿哥的,哪个府里不是老婆小妾一大堆,四阿哥和我的关系是我被动的多,与十三阿哥那一次却是情难自控,接下来还不知如何收拾,其他的再牵扯多了,对我万没好处。
所以我能不想便不去想,先混一混再说。
随园里这些下人都是二阿哥指派的,除了拿憨人毛会光没办法,其他的人我从不假以颜色,他们也都有些畏惧我。
十三阿哥不喜毛会光,跟我一般都是单独相处,只留他的随身侍卫远远跟从,他有时动情,少不得流露亲热意思,而我因上月月事没来,很是虚惊一场,更充分体会到一个老问题:避孕还是很重要的,不成功,便成"人"。因此在我没研究出避孕药的有效配方之前,他进我退,无论如何也是死活守紧。
碰到他要的急了,我只说怕疼,而他怜我新近病了一场,身子的确娇气不少,便也不怎样坚持。
然而我千躲万躲,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知道四阿哥迟早会来找我,但我没料到,他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是尴尬时候。
我为人念旧,搬进随园后仍住在我当初住过的后院小楼。
接连几场雪后,天冷更生倦怠,我每晚只搜罗了一大堆吃喝玩艺待在房里看书睡觉,安心养膘。
住在随园,别的好处不算什么,洗浴很是方便,小楼最东边就是一间浴室,房门相通,白炉子是各房都生起的,浴完不用出走道吹风,直接可在楼上几间房内蹿来蹿去,温暖的一塌糊涂。
吸取我去年刚进四贝勒府就差点栽个跟头的教训,不管二阿哥怎么说,我横竖不要宫女服侍,康熙也不来管我这个,于是我随园里的下人都是太监,起初我要洗浴,居然惊现两名小太监被派在浴房里号称服侍我更衣盆浴,差点没被我左右开弓踹下楼去,发过一回脾气,就清静了,反正热水供应充足,我哪次单独洗澡都能慢慢磨上一个时辰不止。
我每隔三天洗浴一次,这日晚饭后又是老规矩洗到戌时末才爬出大浴盆。
水气热过了头,我晕乎乎穿上袍子,一面拿大块布擦着头发,一面走回睡房,刚绕过那面十三阿哥送来庆我乔迁之喜的红木雕花镶嵌缂丝绢绘美人屏风,便赫然见着我床榻前有一人背对我而立。
——四阿哥?
四阿哥都进我房里来了!下面守楼的毛会光怎么不汪汪一声?那些守后院的太监又在干吗?
我洗澡洗得热气腾腾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几步开外,傻掉。
莫非随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暗道?不然四阿哥就算有哈利波特的扫帚,也没这么轻便进来的哇?
四阿哥原本低着头在看什么,听见我脚步,才回过身来。
我一眼瞄见他手上捏住那只金丝纳底的精工荷包和一点纸边,心跳立马漏了一拍。
死了,上次八阿哥把十三阿哥的荷包也给了我后,我一直觉得不好开口,没有及时还给十三阿哥,那副画还塞在里头呢!
我怕被人看见,并不把荷包随身带着,只压在房内枕头下面,我的睡房是随园第一重地,不准人进的,连十三阿哥都没来过,四阿哥却连我的枕头都翻了!
清朝F4算什么,四阿哥一个人就是FBI!
四阿哥看着我,他的脸色也看不出是好是坏,我一张嘴,冒出一句标准普通话发音:"你好——"
他眉头一皱,朝我走过来。
我往后一个踉跄,几乎撞到屏风,他拉住我,手不松不紧环住我的腰。
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心知是他年底应酬多的缘故,正慌着,只听他问:"这画是你画的?"
我点点头。
他又问:"画的是谁?"
我看看他的脸,说不出话来。
"这字是谁写的?"
"我写的。"
"我不是说四个字的,是下面五个字的!"
我汗,十三阿哥的字迹四阿哥会认不出来?还要问我?
果然他的语气变了一变:"老十三送小荷包给你就受,我送你的你就送给小太监,嗯?"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那次在畅春园看戏之前,四阿哥在康熙的真人秀集市买了很多玩意儿随手送我,后来我嫌带着累赘,统统暗地里送了魏珠,那些玩意儿里面似乎是有一件小荷包,因不是宫制的,我也没留神,这会子他又提起,不是逼我嘛。
我从他另一只手里拉出金丝小荷包看看:"不是十三阿哥送我的,是捡到的。"
四阿哥哼一声:"字画也是捡的?你画了画,他提了字,再丢给你捡?怎么不是我捡到?"
我刚要说是八阿哥捡的,又怕他追问坠崖前后的详情,只张了张嘴,没发声,他连我画的人就是他也没看出来,难道要我自己说?那他还不以为我以前就暗恋他啊?我才不要。
我们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他放开我,走出屏风外,把荷包、字画放在桌上,拿起茶杯。
我房里都是我自己的东西,相对凌乱,连这一套茶具里的茶具也给我打破了几个,就剩这一个,我爱它釉色滋润青透,也没换新的,此时见四阿哥要喝茶,忙跟过去执壶给他倒上,不小心手一抖,茶水洒在他的手指上,我明知水温不烫,还是惊了一惊,想要帮他擦去,他却不声不响把手指伸到我嘴前。
我眼睫微垂一下。
他不动。
我把他手指上的水渍一一吮去,然后抬眼看看他。
他抽回手,追上来猛地打横抱起我,回到里间,把我放在床上。
我在他的手探进我袍下的时候抖了一抖,小声道:"不要,外面有人。"
他不理:"你不是很喜欢立规矩?谁敢?"
我倒是想大叫毛会光来的,但以四阿哥的性子,这种时候被扫兴,一定会把毛会光给宰了的,人家暴牙也不容易,何苦害人?
我一咬下唇,还要找别的话说,他忽然触到我的敏感处,我啊的一声,要把腿并起来,他只不放手。
自从飞雷洞里和十三阿哥那一次之后,我就发现我比从前更易动情,虽然说死过一次的人理应享受生活,但对四阿哥,我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总有些畏惧。
可他弄惯我的,我的身体稍微有些变化他就知道,一见我有反应,遂不管我挣扎,一路亲嘴摸乳,无所不至。
其实泡热水澡最消耗体力,偏他来得巧,我还不及吃夜宵,几个回合下来,很快就争不过他。
这也是我本觉心虚,一方面素来深知他说狠便狠的,不敢反抗太过,另一方面因他来的奇怪,还疑心会不会十三阿哥那儿透过什么话风给他,种种想法乱成一团,不知该怎么处才好。
及见他动真格的上来,我才着忙起来,再想到要躲,却已晚了。
许是当初所受刺激太甚,无论四阿哥前戏做到怎样足,每到他进入的一刹那,我便会本能绷紧神经和身体,根本没办法放松,这次也是一样,我只眨了眨眼,脸上立时凉凉的湿了一片。
有时他看我受不住,也会略停一停,给我时间适应,但这次却没有,一连冲了好几下。
我的手指掐入他手臂肌肉,呜咽不止。
他扳过我的脸,吻下来。
他的吻,如羽毛般轻柔,与埋在我体内的他的坚硬形成鲜明对比。
我曾有几次同他一起的经验是没有这么难耐的,知是他一吃了酒,就不控力的缘故,因不得已,开口求他对我轻一些。
他答应是答应了,然而他今晚极有兴致,仍是弄得我春去春又回,到得后来,基本就是哑干。
而他贴我耳边,叫我做件事,我先时百般不愿,被他下手一狠,实在又挨不住,等他再问,我便肯了。
于是他抱我腰肢,放我半起,跪趴床头。
之前我不是没有被他从后面来过,但时间都不长,也从没有一次哭到这样厉害。
我的哭声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最后一场爆发过后,连抽泣亦是无力。
他重新抱我面对他,我半转过脸,不要看他。
他的声音温温在我耳边浮起:"不是我要罚你。近来你的性子越发不羁了,你知不知道你做什么,有多少双眼睛在看?"
我拉过薄被盖了身子,四阿哥挤进来,跟我用一床被子。
肌体相触,我的脸上又起了热度。
四阿哥捏捏我脸颊:"还不理人?"
我刚才哭得厉害,其实七分中有三分是装出来的,为的是好让他快点结束,他几句话温声细语一来,我的泪早收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仍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不肯看他。
他的手动进被里,乱呵我痒痒,我屏不住笑起来,抬脚去踢他,他就顺势半压身上来,从我脖颈一路酥麻啃咬下去,我看他一眼,正碰上他抬起目光。
他忽的一低头,在我左乳上用力咬了一口。
"啊呀,"我叫道,"咪咪受伤了。"
他咬得不轻,我手摸处,感觉到齿痕都有了,讨厌,怎么我老是左半边受伤。
"咪咪?"他像动物一样,我用手挡他的嘴,他就含住我的手指。
我顺口胡诌道:"咪咪……是我小名。"
"小名?我怎么不知道?"
"不知道嘛,不代表没有呀……"
"哦,你自己起的是吗?那有没有帮我想一个?"
"……想什么?"
"小名。我的。"我还在认真考虑,他却凶起来,"你根本就没想到我?"
我没办法:"棒棒。"
他傻眼:"什么?"
我重复一遍:"棒棒——好听哇?"
他咬一咬牙,终是忍不住笑,手在我胸前捏了一把:"咪咪……"又牵了我的手往他身下走,"乖,过来跟棒棒见个礼……"
我倒塌。
太小看他的IQ了,搞来搞去,还是他在调戏我。
还不到午夜,房间的空气中有一种像甜姜似的香味,我又开始发热,但是他让我的手握住的什么更热。
他的声音浓烈得化不开:"想不想咬棒棒?"
咬?还是要?
两样都很汗,害我想起了十三阿哥的棍棍。
天下的男人是否一样的,最爱的并非女人,是他自己的那个吧?为什么这么喜欢听到人家的赞扬呢?奇怪。
四阿哥的那个已经硬梆梆地朝我掌心戳上来,不过想想也是,我知道以装哭来缩短时间,相应的他的体力也保留更多,这下作茧自缚了。
他用他的腿分开了我的腿。
我飚泪无门。
他看出我的紧张,放慢了速度,而他的手在我胸前不住抚捏搓揉,同时在我耳边说些私言密语,我渐渐被挑动情欲,不自觉嘤咛着朝他迎上去。
我一开始迎合,他就老实不客气挺腰深入,我几次退让来回,反而惹得他兴发若狂,猛顶不懈。
我紧紧抱住他,体也颤,声也娇,睁眼闭眼全是他,心心念念都是他。
他把我的腿分得再开一些,短暂停顿,我深喘口气,盘缠上他,胸腿紧贴,有若蛇恋。
"小千……"他唤我名字,"叫出来,给我听……"
当初坠崖那一瞬间,曾在我的脑海突然如遭电击般飞掠过的一幕一幕景象因他这一声唤又重现我眼前,闪过太快,不及捕捉,只伴随白狼的只字片语如索引回响:五百年前……月儿岛……连山大师……饮水思源……痴儿……千年苦修……无悔……
恍惚间,我似乎见到似熟悉非熟悉那男子回头凝视我——
那人羽衣星冠,仪容秀朗,举止神情也极文雅从容——
那人黑发玉貌,外表年纪仿佛甚轻——
那人星目微莹,神色温柔而凄怆——
还有,与那人初见,他的第一句话是:"白蛇,你修炼了千年,以后我就叫你小千,好么?"
"好……"我说,"好烫……四爷、饶我……"
他不饶我,他灼痛了我,他嘶哑了声音:"小千……你是我的……"
我气息如丝,腻上他身:"是……我是……"
纵然千世百劫,也要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永不泯灭。
——这是你欠我的。
四阿哥和我分开后,有一会儿工夫,我动弹不得。
他的精力却是很好,稍作休整后,便披衣起身,抱起我,穿堂走过浴室那边。
我向来畏寒,几间房里的白炉子温度都升得很高,穿着单衣,也不觉怎样,而我洗完澡,还剩一缸半的清水在那边,用特制的白炉子热着。
四阿哥见室内被我弄得到处是水,不由笑了一笑,因地滑难行,他放我下来,除了自己衣裳,让我舀水帮他洗身。
我知他不喜身上留有香气,于是弃胰子不用,全部手工活。
要说技术含量,我是没有的,始终离开他坐着的中凳半步,在他身后给他搓背。
他几次催我:"换换地方,换换……"
我只管咕哝着:"等一下,还没有洗好……这里……后背要洗干净最不容易了,不过我对这个最拿手,不要急……"
他不耐烦起来,发脾气反手把我拽到他面前,我跌跌撞撞一下滑坐地上,他怕拉伤我的手,跟着我从凳上跌落,低头看了看,眼色一变,我跟着看下去,原来刚才披上的底衣,我并不曾脱去,此刻水淋淋的贴住曲线,半隐半现,乱挑逗一把。
眼看他动手来剥,我在被压的情况下尽量挣开,抬手捏着条澡巾在他身上移来移去:"脖子要擦擦……前面也要擦擦……还有腰……还有……"
我声音越来越小,他压着性子问:"还有什么?嗯?"
我快速抬起眼,恍然道:"还有脸……洗脸跟洗身上要分开呢,我再去拿……啊呀……"
我刚刚歪过一边,却被他攥住手腕牢牢按下,嗤嗤几声轻响,我仅以蔽体的底衣被撕扯到七零八落。
他自后探手过来,抚上我左乳被他咬出的齿痕印记,我微微喘息,半响才听他问道:"这儿,除了我以外,有没有别人碰过?"
我没法回身瞧他脸色,只能低头看他手部动作。
他等着我回答。
我把我的手放上他的手背盖住:"四爷,小千……这个名字是你给我取的吗?"
他的手停了一停:"谁告诉你的?"
我慢慢转过来面对他,他的神情很温柔。
"我就是知道。"我说,"还有这个——"
我捧住他的脸,从他的眉骨吻起,然后往下,吻到他的唇。
他的回应很慢,几乎不易察觉。
我深吸口气,离开他一点儿,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和十三阿哥做了。就在我跟他一起坠崖的那个雨夜里。"
四阿哥比我想象的要镇定:"做了什么?"
我答:"什么都做了。"
"然后呢?"他问。
我呆呆重复:"然后?"
他接口道:"然后……现在,你要告诉我,你想和他在一起,是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但我得不出答案,因为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无论四阿哥,还是十三阿哥,他们都给不起。
四阿哥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又问一遍:"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我以为我死定了。"我带着恍惚喃喃道,"我没有想到他会跟着我跳下来。后来,我以为他死了……我不能看着他死,就像当初看着、看着十八阿哥那样……"
我的喉咙被堵了一下,四阿哥道:"所以不管他要做什么,你都肯,是不是?"
"不是,"我说,"不怪他,是我……"
四阿哥打断我:"他都告诉我了。"
他?
我停了一下,才回味过来他指的这个"他"是谁,一时心头五味杂陈,答不上话来。
四阿哥缓缓道:"回京以后,老十三就把你和他的事告诉了我。而我告诉他,他说什么都没用,我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你跟我说,我才相信。”
他似是心情也有些波动,顿了一顿,方继续道,"我今晚来找你,本想问个清楚,但看到你以后,我又想问,又不想问。如今既是你自己说出来,你自然有了你的打算,还有什么,就一起说出来。"
"没有打算。"我不无沮丧地道,"我没有打算。我只是不想骗你。"
他静静的注视了我好一会儿。
我鼓起勇气接道:"不过我本来想过骗你——如果你先问我的话。"
他仍是原来的表情,然而渐渐的,一个笑意浮现在他的唇角:"有时候,连我也看不出,你是真的老实,还是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