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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夺情篇 第62——63章

  第六十二章

  自初三至初五,四贝勒府无非是白天迎客,晚上张灯,至戌末就寝,没有其他重要活动。

  从初六到灯节之前,各王公府的福晋、奶奶们,在太监、仆妇、使女们陪同下,乘马车往京城各王公府第拜年,这些日子,四贝勒府万福阁内的“堂客”络绎不绝,登堂拜见,请“蹲安”,道新禧,事寒暄。

  堂客拜年,没有久坐的,也没有留饭的,如蜻蜒点水一般,出了这家,再进那家,到处磕头,说套话,开赏钱,送往迎来忙忙碌碌,惯例而已。

  而这期间,宫里也是三天两头曲宴不断,往往散宴之后那些宗室子弟还要相约玩耍,四阿哥也有通宵在外头吃酒的,但只要回府,除了怡性斋书房,从不在别院过夜。

  我要补回前阵子因荣嬷嬷的超强度地狱特训欠下的睡债,每日白天至少要在西厢房的大床赖到午后才够,连怡性斋所在跨院也不太踏出,一般等四阿哥回府进书房了,我才吃一天内的第一顿正餐。

  经常是我吃饱喝足,看四阿哥还在书案旁夜读,我又闲着无聊,就专门将他秘藏的禁书翻出来读。

  这些书有个共同点,就是一个个男主都被写得犹如圣斗士星矢下凡尘,生平首要得意之事乃是自己那件阿物儿之型号尺寸,俗称“比大小”,以及如何如何御女无数。

  比如有一本《**缘》,写一个女子先是被卖入青楼XXOO,然后误入寺庙被方丈诱奸,再跟方丈的几个娈童小和尚NP,被人告发,让县令给收用了,又和县令雄壮的马夫私通,被赶出,碰到乞丐,先被乞丐QJ,之后乞丐良心发现,自知养不起女主,就和她商量了把她卖到男主家,这个男主和他表弟搞断背,表弟又和男主的妹妹搞在一起,同时又搞了女主,阴差阳错男主又和妹妹乱伦,后来又为了情节需要买了几个漂亮丫环,大家一起NP+BL,后来遭了强盗,表弟被驴奸死,男主出家,丫环和女主被抢到山寨,还好男主的妹妹之前就装成男子,被当成太监给抓了献给某将军先当“男宠”、后当小妾,最后将军做了皇帝,妹妹就做了皇后,再把女主和丫环救出来一起进宫,继续NP。

  当然,最重要的定律就是越在后面出场的男性角色的那个什么“尘柄”就越大,如此才能高xdx潮不断,直到大无可大,再写就要写出驴、马来了,作者方肯收笔,最后来两段警世恒言声明一下以宣淫来戒淫的良苦用心。

  此类一本正经的艳情描摹,每每看到妙处,便将我笑翻。

  四阿哥见我这么有乐子,劝我说书看多了伤眼睛,又不晓得从哪里搜罗来许多春意儿摊给我看,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五色套印、二十四幅页的配诗词木版春宫画册,有《风流绝畅图》、《鸳鸯秘谱》、《繁华丽锦图》、《江南销夏图》等江南工笔绣像插图,也有底部刻妖精打架图模的精致鼻烟壶。

  这些图画雕刻,我第一次入眼楞是半天没寻着关键的器官画在哪里,在四阿哥指导下看明白之后,反复端详揣摩了半响,因提了毛笔给那些光着屁股的男士一律涂上一条打上CK标签的倒三角形黑色内裤并且戴上黑客帝国限量版的墨镜,这才觉得产生了三维立体感并且富有时尚感品位感。

  四阿哥瞧了我的杰作,就把这些画儿器物统统送给我,他一件也不要了。

  不过四阿哥到底是信佛的,连欢喜佛也有供奉在府里,亦单独带我去看过数次。

  按他的解说,密宗供奉欢喜佛乃是一种修炼的调心工具和培植佛性的机缘,观欢喜王和明妃合抱交媾之相,欢喜王的凶恶面目不仅可用来吓退外界妖魔,更主要的是用来对付自身内孽障,而与看似残暴的明王合为一体的面目妩媚的明妃,是明王修行时必不可少的伙伴,她在修行中的作用以佛经上的话来说,叫做“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以爱欲供奉那些残暴的神魔,使之受到感化,然后再把他们引到佛的境界中来。明妃手搂欢喜王,足绕其腰,正是所谓“大乐”形式,它也寻求解脱,但不在来世,而在此生,男女在极乐中溶为一体,体验个人灵魂与宇宙灵魂合一的情景,凭借此种“轮宝供养”的形式达到“以欲制欲”之目的。

  而我观形鉴视多尊欢喜佛,并无太多感受,唯一的体会是四阿哥充分借此为媒达到交欢之目的。

  为了从前的事,就算四阿哥都把我抱到膝上了,我也不肯在他夜读的书房里同他要好,他倒是不迫我,只一到床上就加倍欺负我。

  我知道他是为了初二早上那次我没当场答应他的“求婚”才故意折腾我,可是我若答应了他,万一临场再做落跑新娘还不被他剥了我的皮么?因此在确定心意之前,我宁可不说,也比说了做不到来得平安。

  转眼到了元宵节,我下午看小苏哈们试灯看累了,忘记四阿哥说过会提早回府,没乖乖待在书房迎他,被他寻到我在暖室盆浴,好不把我收拾了一顿。

  我洗得干干净净,吃不住他发狠,拼命求他,他又听不进,弄得我真哭了一场,闹着要回随园。

  四阿哥随我捶他,只默默抱着我不撒手,待擦了我满面泪痕,才忽然问我:“你总是这样容易痛,会不会另有原因?”

  他问我这话时,表情比较凝重。

  我一吓,止住了哭:原因?能有什么原因?我莫要是有了吧?

  然而第二日一早,我月信就来了。

  我总算放下一颗心,四阿哥却大感郁闷,对他来说,做爱的最高境界就是做人——做人失败,叫他如何不恼?

  因十三阿哥嫡福晋兆佳氏近期害喜严重,四阿哥颇有帮着十三阿哥物色了不少妇科方面的名大夫及医婆,每日固定问诊的,于是隔了四、五天我的经期过了,他便避人叫来高福儿媳妇李氏替我诊断一番。

  李氏出身稳婆世家,年纪三十不到,圆盘脸儿,举止十分沉稳知礼,本来一些必要问到的房中情形由这妇人问我,相对而言也不会很尴尬,但四阿哥坚持在场旁听,导致我回答问题始终如蚊子哼哼,且极度语焉不详,往往需要四阿哥作补充说明,李氏才得慢慢摸清要领。

  最后李氏问到我可曾在红潮期间有过行房,四阿哥想了一想,便说出一年前那一个雪天他和我在随园之事。

  李氏抓到重点,又细细问了我一遍前后情形,连姿势如何也没放过。

  当日那个雪天本来就是自我穿越到三百年前以后身上月信第一次发作,却碰上四阿哥要了一回,之后统共只半晚便止住出血,连后来几月都不见来,我不知担了多少心事,遍阅孙之鼎的妇科医书反复对照妊娠症状,因此印象极其深刻,李氏既提到我这心头一患,我生怕当真有病,顾不得害羞,将一件件症状全说与她听。

  四阿哥见我所言多跟避孕医理有关,不禁瞅了我好几眼,我不管他,只取过纸笔将我这一年多的经期时间标注给李氏看,一统计自己也吓一跳,原来十七、八个月内,除了随园那次不算,只有最近三个月基本是每月一次,其余时间就跟停经无异。

  李氏将我这几月经期是否有延长、增加、出现痛经等情况一并了解之后,不由沉吟半响,似甚难开口神气。

  四阿哥看我一眼,叫李氏但说不防。

  李氏便断症我所得的乃是女子经病,只因经行期间,宫城开启,本来气血不足,肝肾偏虚,月事适未断之时又遇上行房,冲任内伤,导致血气错行,轻则月经不调,重则崩漏,虽如今行房期间偶尔十分情动尚可忍受疼痛,但血络已致损,时日久了,经期间隔时间或长或短,难以及期而行,终难免成疾。

  又说十三福晋兆佳氏也是前年三月生产了一个女儿之后,疏忽调护,经行入房,依样染疾,引致受孕艰难,发现后虽百般养身,却也直至月前才怀上第二胎,盖胎元始肇,一月如珠露,二月如桃花,三月四月而后血脉形体具,五月六月而后筋骨毛发生,十三福晋眼下之所以害喜严重,固胎不稳,亦全是因此弱疾而起的后患。

  不过好在我现在只是经期不定,发现得又早,尚未到崩漏地步,还算好治,女子以血为本,从此刻起即可每日按时服药调理,以养其血,尤其经行之时,最宜调护,苟能调理得宜,得其常候而无病,但调护之中,禁忌房事乃居其首,至少三月之内不得男子沾身。

  四阿哥还不放心,后几日又不事声张地请了几位妇科方面的老名医来府里给我隔帘诊了脉,得出的结论均与李氏所言不相出入,这才真正信了。

  为了此病瘀摁留内,极可能导致我日后不孕、不育的弱疾,且即使受胎,也有容易滑胎或生产困难之后遗症,四阿哥极度紧张,自此而起,每晚必定准时回府,不论多忙,都要亲自把药吹凉了哄我当面喝完才准我爬上床睡觉。

  细论起来,我的病根儿就是害在四阿哥手上,我嫌每日喝药苦口,少不得怨他,他就许诺我这半年内不来碰我,好让我仔细调理,永绝后患。

  四阿哥说到做到,果真空下来时只陪我闲敲棋子落灯花,纵使同居一室也分榻而眠,这些时日我虽住在他府里养病,作息时间既与众不同,自然无需常与府里女眷照面,又兼身份特殊,非主非仆,连晨昏定省之类琐礼都与我无关,待在怡性斋四阿哥身边,就是我的小天地。

  像此类病,只要按时服药,房事禁忌,其他正常行动均不影响,仍与平日一样,我仗着四阿哥溺爱,越发好吃懒做,而四阿哥到底正当强盛,灯前月下,对我亲亲抱抱亦在所难免,只不动真章而已,反而是我经常存心恶作剧他,专门点起他的火来还不给他派消防队,他也恨恨的,扬言要利用这段时间训练我的“手技”和“口技”。

  嘿,我怕他个鸟!

  他说归说,事到临头我挤两滴恶霸的眼泪出来,就是不做,他能拿我怎样?

  不过四阿哥最近的确是脾气好得都不像四阿哥了,唯独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中药苦味,他哄我喝了,我却趁他一掉头功夫偷偷吐到床脚,结果被他发现,把我按在床沿拉下裤子啪啪啪拿手打了一顿屁股,事后又在我床头贴了一张条幅,上书“吐一罚十”,后面还写着“外加一顿毒打”,我哆哆嗦嗦拎起小裤子趴在枕上扯着他的袖子擦擦眼泪擦擦冷汗,从此再不敢在吃药的问题上招惹他一丁半点儿。

  每年年底,康熙例行要给皇亲国戚发放红包赏赐。

  关于年终奖的问题,我一早打听得很清楚,康熙不搞平均主义,同是皇子,有受封与未受封的差别,赏赐待遇也就不一,按级别对应的赏赐银数分别为:亲王级8000吊钱;郡王级,即受封贝勒级,7000吊;贝勒级,6000吊;未受封皇子级,4000吊;贝子、公、爵级,3000吊。

  此外因为皇帝身边的内大臣、侍卫们要么出自宗室,要么与宗室沾亲带故,也有100吊的红包可拿。

  按一吊银可够白米一石折算,单是我一个人领到的100吊钱就足够一个平民吃五十年的饭了,何况康熙大撒把地洒起银子,赏赐面之大、赏赐额之高,如果折合粮食,就是差不多两座国库的量。

  所以说,当皇帝就是好啊,谁都吃他的饭,能说他不好么?

  本来轮到我领银子得等三月开春,但我闲着没事干很想数钱,一月二十刚过,就叫四阿哥进宫领赏时顺便到内务府把我的那一份红包也支了出来。

  一百吊钱可沉呢,我大早起来,等了一上午,才巴巴的盼到四阿哥带着人扛了小箱子进书房给我。

  我又是六品格格又是一等侍卫,两项的年俸银加起来只不过160两银,而一吊钱即一千文,可换一两银,这一个红包就抵了我大半年的年薪,到时带回随园,我的小金库就能翻倍增长,离我将来买田地做恶霸的日子又近了一步,好不欢喜,打赏给下人,叫他退出去,自己便坐在小箱子旁,搓着手乐呵呵的直笑。

  四阿哥换了便服回房,见我这德性,奇道:“你在做什么?”

  我缩头关上箱子盖,拍拍手:“没什么,我见钱眼开呢。”

  四阿哥坐椅子上,喝口茶,我一扑扑他身上,问他的六千吊钱足足六个大箱子是怎么拿回府的,他说他今儿领的是八个大箱子。

  我一愣,四阿哥道:“除我以外,三阿哥、五阿哥都领了八个箱子,而七阿哥跟十阿哥领了七个。”

  我心如电转:八个箱子是亲王,七个箱子是郡王,太子地位超然可以不算,大阿哥原本是直郡王,现被圈禁,三阿哥从诚郡王升到亲王,四阿哥、五阿哥均连跳两级,从贝勒爷升为最高一级的亲王,七阿哥与十阿哥则当上了郡王,若说按长幼排序,中间偏偏却又跳过一个八阿哥,是何道理?

  虽然康熙已经赦了二阿哥,并让他住回毓庆宫,但至今还没有正式复立他为太子,如此看来,二阿哥的好事就在眼前了。

  “……是么?”

  我忽然看到四阿哥的嘴唇在动,忙凝神去听,听得晚了,只听到最后两个字,因问:“是什么?”

  四阿哥看我傻傻的,也知道我这几日吃药吃得人有些呆了,便不计较:“我说正好我定了今年要娶你,你一进门就是王爷妃子,到时仪仗风光都是头一份儿,虽说你今年六月就满了十七岁,晚是晚了些,谁知也有晚的好,可不是你运气么?”

  王爷的妃子?

  四阿哥说话还真是委婉,他封了亲王,自然只有嫡福晋纳拉氏才称得上真正的“王妃”,就算我嫁给他,侧副晋和侧妃有什么实质性区别?

  唯一的好处恐怕是等我某日通过龙卷风回到现代后可以出一本名叫《我在古代当侧妃》的回忆录,并且专门用上帝视角来写点什么“思索半晌,四阿哥最终点下了头,我露出了凄美绝伦的笑颜”、“我嘟着嘴,托着腮,挂上比那个女人美上十倍不止的笑容”或者“一个下雨天,我出于同情一个健硕的好男儿十分想要我的痛苦,就拉着他,撩起帐帘,一起钻进了我住的帐篷里。而此时帐外的不远处,有一名撑着伞的男子,嘴角露出了哀凄的笑容……”之类的警句名段,那么我一定会成为红作者的,即使没法从清朝成功带几个古董回去卖钱,或者下半辈子也可以靠出书名利双收。

  四阿哥搂我过去,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轻声道:“封王之事总要在今年九、十月间才能正式完成,到时正好娶你——皇阿玛已交待宗人府,不日将有一道诏令给你,赐名年佳玉莹,不仅转籍入正黄旗,连这个姓氏,年家满门也只你一人能用,以示区分。明儿我还要带你进宫谢恩。”

  我抬眼看看他,他也看着我。

  我醒悟过来:“你已经跟皇上说了么?”

  他点头:“日后你的名字入宗人府玉碟,李氏尚且要排于你之下,这是皇阿玛特赏的恩典。”

  四阿哥府里现在除了正副晋纳拉氏和侧副晋李氏外,另有三名通房格格宋氏、耿氏及钮钴碌氏。纳拉氏至今只生过唯一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已在四年前八岁时病亡;李氏育有三子一女,第一个儿子两岁不到就死了,另外两个儿子一名弘昀,一名弘时,今年分别七岁和五岁;而宋氏养过两个女儿,都是在一岁上出天花早夭;除此之外,其他并无所出。

  也就是说,四阿哥的妻妾里面只有李氏为他生养最多,而他也亲口说过李氏服侍他十几年,直到生了弘时才得以报宗人府入宗籍为侧福晋,如此看来,我一嫁进门就能跃居李氏之上,不管在谁眼里都的确算得殊荣了。

  只不过这份“殊荣”我看我是消受不起。

  我拨弄着四阿哥的衣襟纽扣,闲闲道:“你又何苦跟皇上求这恩典?我本来是汉人,换了满族的姓氏,我还是汉人,反正改变不了的事情,硬要强求得来,有何滋味?”

  他听了,也不响。

  我还要接着往下说,忽然一眼瞄见旁边小书几上还斜斜摊着前日他写给我的诗:丹唇皓齿瘦腰肢,斜倚筠笼睡起时。毕竟痴情消不去,湘编欲展又凝思。

  想起这几日他陪伴我,百般温存的情景,我的心不由软了一软,抱着他柔声道:“禛,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的……我什么都可以分给人家,但是丈夫不能分。”

  他扳起我的脸,让我看着他。

  “我明白。”他重复一遍,“我怎么不明白?”

  我哑然凝视他。

  他的笑容隐约苦涩:“我想要你。我不愿意你被别人分了去。无论怎样,我想你和我在一起。”

  我仍然沉默。

  他牵起我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做得到,你做得到么?”

  我欲开口,却哽咽:我该怎么跟他说?说我即使成了他的年妃,我和他最多也只有十七年的相聚,而这十七年间年妃为他所生的三子一女还是生一个死一个?

  我的眼泪滴在四阿哥手背上,他温柔地吻我。

  他用嘴唇压迫着我的眼皮,他的气息,他的拥抱,是我唯一世界。

  “你想想,还有半年你就十七岁了,总归是要嫁人,嫁给别人怎比得上嫁给我好呢?我答应你,你进门后我只专宠你一房……像我这样的相公你提着灯笼又上哪儿找去?快点抓住相公,不然错过了要后悔!”

  四阿哥一面说一面笑,逗得我也扑哧一笑,嗔道:“谁说你是我相公了?”

  他抓住我的手贴在他胸口:“你们汉人习惯叫相公,那我自然就是你的相公,普天之下,只你一人可以这样称呼我,谁也不能分享——是不是啊,娘子?”

  他一声“娘子”,叫得我心头一荡。

  ……娘子,明明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叫我,怎么我却觉得很熟悉,是那种仿佛走过依约前生的熟悉,花开过,杳然过,惘然过,就像三生三世,终于在这一刻回到我心里。

  他又凑过来,深深吻我,几乎夺走我的一切呼吸和思考能力。

  我听到他在我耳边低语:“叫我。”

  “相公。”我说。

  “再叫一遍。”

  “相公……”

  四阿哥怕亲热过头伤了我的身子,便停下来把我抱到靠窗的香妃椅上半躺着,但他说是帮我整理散乱衣襟,一沾了手就又往里探,我全身发烫,娇喘细细,忽然想起一事,因问:“四爷当真从今往后只专宠我一房么?”

  “不错。”

  “那假若我将来无法生养怎么办?”

  “只要你好好的听我话调养身子,一定不会的。”

  “如果会呢?”

  “……不管将来你能否为我生孩子,我都可以保证你在王府的地位不变。”

  “好。”我转身向他,“我就跟四爷要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内,我若不能为四爷生下一儿半女,别说宠幸他人,四爷哪怕再娶十个、八个女人进门,我也绝无半点怨言!”

  四阿哥见我突然转性,喜中带疑:“三年?”

  “是,三年。”我一笑,“不过这三年之内,王府里的其他妾室若抢在我之前为四爷生了儿子,我可不依!”

  “哦?如何不依法?”

  “也不难,我要四爷割良田万顷给我,我——我出家当姑子也好当什么也好,四爷不准管我!”

  四阿哥今年封了亲王,每年的俸禄便能从两千五百两一下提到一万两,此外更少不了粮、银庄和瓜果菜园四十余座,这还不包括同时赐拨的所属佐领下户人和炭军、煤军、灰军、薪丁等按丁配有的田土,以及带地投充人、给官地投充人的田土、王府口外滋生牧场、采捕山场等,再怎么算也合田地八、九万亩,所以我提出“良田万顷”的分手费还是符合他的经济实力的。

  果然四阿哥听得发笑,使坏在我乳尖拧了一把。

  我呻吟一记,又逃不开他的手,连连求饶,他才罢了:“你这个小醋坛子,倒会算账。三年就三年,我答允你了!”

  我就知道四阿哥会答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的时间,他若不能让我受孕,照他想来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是谁?

  吾‵乃‵天‵地‵间‵一‵玄‵幻‵耳‵

  穿越我最大!

  历史上的年妃到底是哪一年为四阿哥生了第一个小孩我记不清楚,可我看过《戏说乾隆》,纳拉氏和李氏共为雍正生了四个儿子,不过李氏所生第一个儿子未满两岁便死了,连行次都未排入,因此钮钴禄氏在康熙五十年八月生下的弘历,就在雍正的阿哥中排行老四,也就是将来的乾隆皇帝。

  既然我是年妃,就无论如何不可能在钮钴禄氏生下弘历之前为四阿哥生儿子,那么这个赌约我是做定庄家,稳赚不赔,四阿哥怎么赢我?

  按亲王礼制,必封一名正福晋、两名侧福晋,我今年年内嫁进王府,少不得占掉另一个侧福晋的名额,先不说李氏会是什么心态,原本有望评上侧福晋职称的通房格格宋氏、耿氏及钮钴碌氏肯定磨牙霍霍恨我一个洞,而正福晋纳拉氏为人藏而不露,比两个八福晋还厉害,这三年我的小日子未必好过。

  但四阿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三年后我得了良田万顷远走高飞,总比现在困在京城卷入几帮阿哥党的纠纷中间来得好,上次坠崖事件后八阿哥在畅春园湖边对我说的一番试探话语,我至今想起心有余悸,八阿哥那个人言笑之间步步杀机,作为年妃,我至少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事心中有底,待在四阿哥身边是安全的,但若作为穿越而来的白小千,真不知道谁把我吃了,我的骨头又埋在哪里呢。

  对了!前年我刚穿越到古代时,十三阿哥不是说过湖北总督年遐龄除了两个儿子,另有个亲生的小女儿,叫什么年宝珠来着?那时说她才九岁,今年是康熙四十八年,等三年以后她差不多十五岁,到时我一跑路,年家怕失了富贵,正好把小女儿送给四阿哥,将来一样是年妃,如此一来,历史不会改变,我也可以完成恶霸大业,简直天衣无缝嘛!

  我一路想,一路奸笑,爬起身在四阿哥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明儿进宫谢恩,我穿什么好?”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异响吵醒,披衣起床趴在窗口一看,却是四阿哥在书房庭院里打拳舞剑。

  我洗漱完毕,站出门口,在廊下看了一阵,四阿哥收了势,调息片刻,把剑抛给一旁小苏拉,走到我身前,笑道:“这套剑法小时候我教过你,你还记得么?”

  我刚才光顾着看他的脸和身材了,压根没留心看剑,哪里答得上来,不过也知道他只是因为需要长年伏案赶写奏折,练剑活动腕力而已,难道还练辟邪剑法不成?随手替他将卷起袖管放下,胡乱应道:“太极剑?”

  谁知他说我说对了,我汗一个,又问他什么时候表演胸口碎大石给我看,他差点没一掌把我给劈喽。

  四阿哥练罢更衣,早点也送了上来,难得我和他一起吃早点,他先让我空腹饮了一杯可以和气血辟外邪的苏合香酒,然后什么马蹄烧饼、油炸果子、炸糖果子,都叫我吃了一点,而我独爱一种粘性面熬成的甜酱粥,一气喝了两大碗。

  四阿哥看得直了眼,问我待会儿进宫骑马就不怕颠着了?

  我问什么骑马,不是坐轿子么?

  他便看着我笑。

  我想起数日前有一夜跟他缠了半响后,起身揽镜自照,忽然发觉自己艳横眉梢,春透酥胸,若说从前扮起男装还称得上雌雄莫辨、俊逸脱尘,如今的身段模样却完全是异样风流态度,娇媚得多了,等到天热起来只着单衣的话,怕是无论如何也扮不像了,当时颇有一番争论,他硬说是得了他的滋润功效,我偏说是服药的成分的问题,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在心里。

  其实我也明白他有私心:自从除夕夜宴我献舞一场后就恨不得把我藏在家里不放出去,如今更是以养病为借口,连宫里也不让我走动,很殷勤地帮我跟康熙多报了好多天的年假,今日要进宫谢恩那是没有办法,当然希望我装束越简单越好。

  不过穿男装虽然骑马累点,总比踩着花盆地鞋走路强,我也不反对,用完早点,就进屋更换发式衣裳。

  我将一身上下打点好,绕出屏风,手里拎着两顶帽子问四阿哥我戴哪一顶好看,他挑来挑去选了一顶我认为难看的,我不依,戴了另一顶,他就砸咂嘴说我没眼光,搞得我起了疑心,对着镜子两顶帽子轮换戴来戴去,比不出个究竟,正在发急,戴铎在门外求见。

  四阿哥叫戴铎进来回话,戴铎进屋先给四阿哥请了安,又给我行了礼。

  我一回头,刚瞧见他手里捧着一盆点翠盆景,戴铎已经禀道这是工部侍郎年希尧进的,共有六盆,此刻人在外厅候见,请四阿哥吉祥,另外还请玉格格吉祥。

  我走近细看,只见这点翠盆景乃是掐丝珐琅长方形盆,盆壁以湖蓝色釉铺地,盆中以玻璃铺地,上植铜镀金枝干,点翠叶,以及用芙蓉石、玛瑙、松香瓣制作的小石榴树和什锦花草,称作事事如意榴开百子点翠盆景,尤其点翠叶上的金色叶脉和宝蓝色光泽的翠羽鲜明亮丽。

  年都过完了,好端端的跑来送这样贵重礼物,敢情是从哪里得了康熙给我赐名的消息,晓得我嫁进王府有眉目了,拍马屁来了这是。

  四阿哥手捧刚刚沏好的香片小叶略饮了几口,随意瞧了盆景一眼,道:“这样手笔,想来是年羹尧办的,他大哥年希尧不过是跑个腿。东西也还罢了,俗气些。我和玉格格今儿要进宫,不见他了。叫他回去再做盆景,树身子不必用铜挺子,做翠树身子,再做点翠竹挺子、点翠竹叶子,象紫竹林款式。再做点翠的竹子做散散的盆景。再做斑竹铤上用点翠叶子盆景。改明儿叫年羹尧自己来送。”

  戴铎一样一样记清楚,又捧着盆景退下去。

  我问四阿哥:“什么叫紫竹林款式?俗人送俗礼,他年家两兄弟可不会打造紫竹林呢,你又玩儿人了。”

  四阿哥一笑,走到我身后,扶着椅背,从镜子里看我:“年羹尧是我门下的奴才,还不满三十岁,新年迁了内阁学士,不久就能升任四川巡抚,做个封疆大吏,慢说一个款式,我便叫他给我搬一座真的紫竹林来,他也得照办。”

  我细揣他语意,心知今日年羹尧没有自己登门要倒霉了,四阿哥这是怪他失礼呢,年希这一吃了闭门羹回去,只怕年羹尧下午就得赶来请罪。

  他们男人外面的手段,我也不管那许多,只噘着嘴挑剔:“到底哪一顶帽子好看啦?”

  四阿哥带着我进宫,正当末时正,康熙用完膳不久,听说在东暖阁同二阿哥他们闲坐说话消食儿。

  李德全立在门口看御膳房的太监们依次把洋漆花膳桌撤下去,见我们来了,忙不迭引进去,二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及十二阿哥都在。

  我跟在四阿哥后面给康熙行完礼,康熙指了榻旁一张小凳子给我坐,又赐了先前用膳间并未动过的盛在银碗里的一品折叠奶皮给我。

  我才谢恩坐下,一掉头却见穿着一身崭新一等侍卫服色的锡保带了两名御医进来。

  这两名御医我从前在太医行走时见过,不过虽然面善,却记不起名字,只知道一个是伤寒科的,一个是针灸科的,听康熙和他们问答了一番才明白他们俩就是给铁狮子胡同醇王府那位蒙古阿亲王看病的主治大夫,他们说话敬语、术语都很多,还罗罗嗦嗦夹杂着这个脉那个脉的,我不耐烦细听,比较端庄地坐在那里眼珠子乱转往天花板上看,忽然耳边康熙的声音暴涨,吓了我一跳,转过脸来,只见两名御医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左边的一名御医哭丧着脸颤抖道:“奴才该死,求皇上息怒——实在是阿亲王吃什么拉什么,奴才们试了不少法子都束手无策,求皇上恕罪。”

  我听得暗暗皱眉,这倒霉蛋的宫廷常用句型一百句用得不够华丽呀,居然会得冒出来“吃什么拉什么”这种词?

  果然康熙连骂也懒得骂他们了,只比了个手势,二阿哥正要开口叫人将他们拖出去打板子,十阿哥忽的插出一句:“为何不让他吃屎?”

  十阿哥此语十分冷艳,众皆一愣,但到底在场的大都是极精明人,马上会过意来,无不掩嘴胡卢,唯独那倒霉蛋御医傻傻念道:“吃屎?”

  十阿哥得意道:“要治好'吃什么拉什么'的毛病,这就是良药!——二阿哥,你说是么?”

  二阿哥眉毛乱抖,半响憋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你知道,你试过么?”

  大家看看十阿哥,按照二阿哥的话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均默默地背过气去。

  两名御医则把头压得很低,他们发抖还是发抖的,不过我看他们就不是吓得发抖,是忍笑忍得发抖。

  康熙指着二阿哥和十阿哥,连骂带笑:“听听这是在胡扯什么?该打!该打!”

  我不行了,我快要死过去了,十阿哥风华绝代,没的话说,对比这些日子我朝夕相对的四阿哥,我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十阿哥从外形到头脑都是康熙某天基因突变的不幸产物。

  这还是我头一次觉得乾清宫对我来说太嘈杂了,我下意识看了四阿哥一眼,心里冒出想早点和他回去的念头,而我为这个念头感到一点讶异:从几时起,我开始这样眷恋他,只想同他在一起?

  “皇阿玛——”

  十四阿哥兴冲冲从外头进来,人未到声先到,及至一眼看见我,却笑道:“你来了?”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还未答话,十四阿哥又向康熙道:“皇阿玛先前赏的膳食,儿子都亲眼看着额娘进完了,额娘谢皇阿玛赏,还说这几日身体好多了,不敢再每日受赏。”

  康熙点点头:“朕知道了。前些时日朕也有头疼的毛病儿,一是膳食小心调理,二是着人揉捏穴位解乏,朕试下来,还是玉格格的手法最恰当,连你皇三姐也夸她好——四阿哥在这也坐了一会儿,先进永和宫请安罢,带上玉格格,就说朕的意思,让她给你额娘捏捏。”

  四阿哥站起身,恭道:“是。”

  我心头一抽:永和宫不是德妃娘娘的居所么?绕了半天,四阿哥带我进宫不是谢恩,竟是听公公指挥专程去见婆婆了!

  虽然除夕那晚我也有见到德妃,但相隔较远,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不过这次可就不同了——不知道第一次正式见婆婆有没有红包拿啊?

  二阿哥适时提醒:“小莹子还穿着男装。”

  今次并非我自己要穿男装,是四阿哥叫我穿的,四阿哥却也跟着大家用“喏,又不听话了”的同样眼光看我。

  我抿了抿嘴儿。

  康熙只一笑,便叫魏珠领我去后面换装。

  两名宫女服侍我换了绣花敞衣及葵黄色裙子,我懒得戴钿子,叫她们帮我编了发辫松松垂下,洗一把脸,仍旧系着康熙从前赐的白狐里子鹤氅,跟四阿哥出了后面景和门,一路往永和宫走。

  德妃的永和宫老是让我想起上海的永和大王豆浆店,从前我通宵K歌完毕,早上六点出来就经常拉了一帮人去人民公园旁边那家永和大王边喝豆浆边打牌,不过一下又想到三百年后现存北京东北角的雍和宫是与“永和宫”谐音的,心里不免生出些惴惴。

  永和宫的格局跟我去过的良妃延禧宫差不多,偌大的宫殿,也就十几、二十个太监宫女在里头执事,便在年节里,亦是安静的。

  德妃日常起居是在后院西侧殿,早有人通报进去,四阿哥领着我穿过开间,绕过虚隔花罩,走进德妃居室,德妃本半卧在珠帘后面的一张宝榻上,我们已经进了门,她才刚在一名太监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四阿哥口称“额娘”先行了礼,我依格格规矩,也给“德妃娘娘”行了万福,德妃让我们安坐,又同四阿哥以满语说了几句话。

  德妃的嗓音软糯,讲起话来,绵绵柔柔,一句连着一句,四阿哥开头说的都是满语,后来想必记起我听不懂,便改用汉语,而德妃仍用满语不变。

  我近日和四阿哥相处甚多,在旁瞧着,只觉他和德妃虽然都面上带笑,神情中却隐隐有种近乎疏离的客气和小心翼翼,不单是他,德妃也是如此。

  他们的对话我只能听到一半,无非是一些儿子给额娘请安的套话,四阿哥倒是几次想把话题往我身上带,都被德妃轻描淡写地转移开去,自始至终,并没有多望我一眼,多说一句话。

  房间里到处摆着香橼佛手,还有牡丹、梅花等等盆景,倍增芬芳,可惜气氛乏善可称,并没有什么愉快的,我几乎昏昏欲睡,强提精神而已。

  四阿哥渐渐沉默下来,德妃又说到先前十四阿哥在这混了好一阵子,闹得她有些乏了,四阿哥便起身告退,我跟着站起行了礼,德妃也没再说什么,我们就这么出了永和宫。

  一出永和宫,四阿哥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他一回头,正好见到我在身后掩口打了个哈欠,因停住脚,看着我。

  我呆了一呆,他却一抬手,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我忍不住笑。

  他问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绕过他,往前走,“四阿哥打哈欠的样子很——”

  他追问:“很什么?”

  “很‘四阿哥’。”

  他一拖我的手:“走错了,是这边。”

  “哪儿呀?不回乾清宫么?”

  “你不是说这两日在府里闷坏了?今儿皇阿玛在御花园钦安殿还有茶宴,你不陪我,想一个人跑哪儿去?”

  “茶宴?是不是又要看一帮男人吟诗作对子啊?好无趣,我不去,我要回家——”

  “回‘家’?”

  “……”

  皇宫里的所谓茶宴,其实就是俗称的“茶话会”,只不过参加者都是宗室成员,随便掉块砖头下来砸九个九个都是皇子皇孙的那种。

  高桌高椅,每二人一席,说是茶宴,因要赋诗饮酒,既然有酒,除盒果、杯茗外,自然少不了精致菜肴,两干两蜜四冷四荤,金箸银筷不消说了,最妙的是每桌还有一个银带盖火锅,热腾腾,香喷喷,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眼睛也大了,别人在那闹哄哄的对礼让座,我只琢磨着怎样能霸到个风向好风水佳风景美的面南位子。

  不一会工夫,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康熙、二阿哥等也到了,我卸了鹤氅,回过身正要随从上去行礼,忽见康熙身边还有一名十五六岁年纪、盛装打扮的蒙古格格和十四阿哥走在一起,先一个眼错,我还当作是八福晋来了,再一细看,才确认不是。

  二阿哥老远就看到我,大声笑道:“敏敏你瞧,我说玉格格也会来吧?你们两个正好一桌,说说话儿!”

  蒙古格格……敏敏……

  我黑线一道道。

  玉莹这个名字已经很俗气了,要不要再来个敏敏啊?蒙古族女子的名字很少么?我干脆改名叫芷若好了。

  我侧过脸,偏巧看到旁边四阿哥的眉棱跳了一跳——他作什么要变脸色?

  二阿哥他们说话半满半汉,我听半天才闹清楚这位敏敏格格是八福晋的侄女,怪不得眉目间酷肖八福晋,我和她果然被安排在一桌,且离康熙很近,二阿哥、四阿哥他们都坐在对面。

  一时大家都入了席,行了几轮酒令,就开始赋诗作乐。

  先是康熙作御制诗七律二章,众人再步御制诗的原韵合之,后来康熙兴致高涨,又定了七十二韵,选二十八人分为七排,每人得四句,作长篇联句,间杂伶人歌舞演戏,也算其乐融融,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而其间我和敏敏格格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她偶尔对我说一两句话,说的都是蒙古语,我把“Pardon”翻译成汉语答她,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又回我一句蒙古语,我¥%#"……—*,懒得跟她鸟语花香,闷头吃火锅先。

  偏偏看戏时演到乐处,满座都笑开了花,敏敏也在前仰后合,一抬手,幅度过大,把桌上一碟酱料泼翻在我身上,还好不烫,只是污了衣裳颜色,未免败兴,二阿哥眼尖发现这一幕,大鸣大放地张罗了人送我到后殿房间换衣。

  二阿哥指派的侍女给我送上数套霓裙霞衣,我略翻了看看,均为舞衣风格,无甚兴趣,想到晚上回去说不定还要骑马,便叫她们寻一套小号的男装给我。

  谁知二阿哥身边常带姣婢美童,连男装都是绣纹熏香,份外妖巧,我厥倒之余,也不要人服侍,尽量挑了修饰较少的偏素藕荷色的一身穿戴起来,又对镜仔细整理好,才走出去。

  还未走到正厅,便闻马头琴声传来,我加快步子,转过厅角,在人群后一看,却是敏敏格格正在场中且歌且舞,她的马步、旋跳都是极高难度的那种,活力四射,令人眼花缭乱,加上一把嘹亮好嗓子,着实压场,连康熙也停了与人说话,专注观赏。

  挤在前面的人实在太多,我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正找出一条通道缓缓走回位子,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我一扭头,只见敏敏格格一个艳丽旋身,到四阿哥和七阿哥同坐的那一桌之前,歌声转曼,轻移生香,手腕臂肩如灵蛇般婉媚挑拉,我虽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看样子却是邀人和她对唱共舞意思,而七阿哥腿有微瘸,不可能应邀,剩下的目标自然就是四阿哥了。

  我目光转向四阿哥邻桌的八阿哥,八阿哥也抬起了头,在人丛中望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我和姓八的一家八字不和,八阿哥、八福晋,现在又加一个八福晋的侄女,这个敏敏格格想搏人眼球不如直接搞条丁字裤套在头上跳艳舞麽好了呀,她跳得出,四阿哥可也还不是钢管呢,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男人,想死啊?

  因我穿着男装出来,又掩在人后,敏敏格格起初并未看到我,还是八阿哥身边的十阿哥比了个手势,她才发现。

  敏敏格格一侧身,我方看清四阿哥的脸,四阿哥坐在桌后的姿势就好像用了背背佳一样——是灯光的错觉么?他的脸不仅面无表情,而且有些发青似的。

  我佩服敏敏格格,对着这样的脸跳舞,会做恶梦的罢?

  二阿哥扬手叫我过去,我改变路线,横穿场子到他桌前,原是刚才我不在,康熙赐了大家宁夏进的羊羔酒,我的一份儿他替我留在他桌上。

  羊羔酒很特别,都是一个个小玉瓶分装的,要一口就喝一瓶才算正宗,我先谢了康熙的赏,然后二阿哥连递了两瓶给我,我一扬脖,全喝了。

  康熙目光微微一动,我随之瞥见二阿哥给了上灯后已经换了便服的锡保一个眼色,锡保绕到乐师处,而二阿哥的侍女早在茵褥旁支起宝琴。

  二阿哥亲自上来接过我手中玉瓶,低声道:“你穿的这么素,本王的扇子怎么借给你派用场?”

  这位扇子舞爱好者固然是唯恐天下不乱,我对八阿哥的贵家眷也没存着什么好意,眼瞅四阿哥的脸色越来越黑,另一边锡保也已入座,因脚下一滑,斜过一步,虚虚掩到敏敏格格身侧,管他马头琴不马头琴,众目睽睽下悠然摆开架子,面对她演了个只有戏曲里的男角才会做的起手式。

  敏敏格格停了舞步,骇然望住我。

  我酒劲涌上来,手势一变,绕了舌头吊嗓子唱出一句:“在梅边~”

  锡保拨弦琴音取代了马头琴。

  我不动声色地插入敏敏格格和四阿哥之间,却半眼也不看四阿哥,只对着敏敏格格接着唱:“在梅边落花似雪纷纷绵绵谁人怜?在柳边风吹悬念生生死死随人愿——千年的等待滋味酸酸楚楚两人怨——牡丹亭上我眷恋日日年年未停歇——”

  我一提气,才念唱道:“他年得傍~~”忽然有人接道:“~他年得傍蟾宫客~~”

  上次除夕夜宴看二阿哥扮诸葛孔明,一句词也没唱就被锡保救下了场,我还当作他不会唱,孰料他此刻一开腔用的假声异常清丽,脆而嘹冤,连我听在耳中都觉心头一痒,倒正好跟我女声扮的男腔凑作一对,我不禁偷偷去瞧四阿哥。

  谁个他年得傍蟾宫客,我的眼神就似傍非傍傍上四阿哥,偏巧二阿哥唱了后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四阿哥哪个也不看,只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我,嘴角一牵,再牵,笑意仿佛涟漪般在他墨润如玉的眸子里散开。

  讨厌,他要笑也得像我一样偷偷的笑嘛,这回都给人看了去了。

  四周好像一下静止,就连二阿哥也哑了声,我很快地别转脸,背着光无声咧了咧嘴,才退后一步,尽量若无其事坚持我的声线水准,将华丽丽的太监腔发挥到淋漓尽致:“小城里岁月流过去清澈的勇气洗涤过的回忆我记得你骄傲的活下去——”

  那边锡保扬起头,他的不加掩饰的戏谑神情流畅的划过我眼帘,琴音忽转回折,恰似珠走玉盘,清晰明昂。

  我一勾手,挽过敏敏格格腰肢。

  她的腰身十分柔软,略微往后倾倒一下,同时看着我的眼睛,喃喃说了一句蒙语,我刻意压低声,换了粤语在她耳边浅浅唱:“扶着你的肩,瞧着醉人的脸,愿意共舞面贴面,指尖有电传……”

  我对着敏敏格格唱粤语,就好比用英语唱“let’smakelovetonight~”,摆明淫词艳曲,就是欺她一个听不懂,她能奈我何?

  敏敏格格怔忡间,我顺势贴面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其实只是借位,嘴唇并未真个触碰,但我究竟穿的是男装,人又比她高出半个头,做出来很像那么一回事,立时引起四下一片惊嘘哗然。

  敏敏格格单身抚颊,一个旋身脱开我,我也不拉她,笑嘻嘻睨着眼儿看她。

  想打我男人的主意,不先付我买路钱怎么行?

  玩暧昧?

  成!

  我陪你玩儿。

  敏敏格格面飞红霞、又急又羞的模样虽还比不上八福晋的十分娇艳,却也煞是绰约可人。

  二阿哥瞧得大乐,凑到康熙座旁窃窃耳语,引得康熙亦笑。

  锡保极好情趣,一番轮指过后,轻拨慢捻,琴声忽变千种旖旎,万般缱绻,丝丝缕缕,风流沁人。

  我向敏敏格格身前靠近,再靠近,直到无法更近,她的声音轻若柔丝,终于说出一句汉话:“你到底是不是……”

  我竖起食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眼睛却越过她,落在后面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一副看起来好像是我再玩下去他就要过来把我吞了的样子。

  我收回目光,蜿然游指,虚虚抚过敏敏格格两弯眉、秋水眼、莲萼脸、樱桃唇,方才斜身含远意,顿足有余意,合上琴音韵律,慵慵懒懒,曼曼妙妙,缠缠绵绵,顾顾盼盼,唱出一厥粤词:

  手纤纤眼波转转,长夜伴你你莫愁~~娇嗲嗲舞影翩翩,月与灯依旧~~

  心思思你笑笑痴,楼上有笙吹奏~~今夜勿再归去,共听更漏~~

  纤纤手去将心偷,迷惑着你再回头~~娇嗲嗲猛扭纤腰,愿你解温柔~~

  多多情快到我手,凡事也不追究~~

  今夜是你拥有,任你多多手~~

  又爱又狂三杯暖酒,不必细问你是谁~~

  欲拒还迎几番醉醒,昨天已陈旧~~

  大江东去朝花已葵,不必去问我是谁~~

  管他伤春悲秋鸳蝶点解要怀旧~~

  屈肘,修袖,平抬,抚鬓。

  清欢生媚,纸醉,金迷。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的有情郎,却在哪里?

  二阿哥的声音像是隔了千重水万重山传过来,我只觉灯影花旋,身子一软,落入一双温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