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四阿哥闭起眼睛来的样子……该怎么说?
应该是,就像《越狱》里面那个超性感的变态大叔TB的常用句型之一:摸着良心说,我想他干我……
“那个……四阿哥……”我凑近他,“这边有声音,外面的人会不会听见啊?”
四阿哥听了这一问,一把把我拉到他身下。
我有点眩晕,不由闭了闭眼,然后我就看到他深色的赤裸的胸膛。
他扯开我背后细细系带,将我蔽体小衣抛落。
一开始,我觉得冷,然而很快他的缠绵就驱散了我的寒意。
今晚的四阿哥温柔的简直不像他。
他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动作,都让我感到我们是在做只有两个深深相爱的人在一起时才会做的事。
这是最真实的错觉。
当他终于沉入我的身子,我只觉一阵火辣辣撩上了身,挑热了心。
我翻过自己手背盖住嘴,抑制叫声。
接着他拉下我的手,以吻封缄。
我圈抱住他,要他放纵,又怕他放纵。
他的身体热得要命,让我渴求他,却几乎被他融化。
指尖擦过他铁般背肌,趾端擦过软暖床被,可是反反复复,没有一处借得着力,我的命,在他手中。
短暂的回避和躲闪反而使得我们彼此更加贴近,无比深入。
他渐渐弄得狠了,我带着哭音急促颤息,险些咬破他的唇。
欲望,蓬勃在他的眼睛里,又映出了我。
他真是个疯子,一个快要逼疯我的疯子。
第一个高xdx潮来临,我胡乱抓了散在手侧的小衣塞进嘴里,紧紧咬住。
四阿哥这个混蛋,他要弄死我么?
死活熬过一阵,我松开口,丝绸衣带滑落嘴角。
妈妈米亚,我下定决心横竖横了:四阿哥还敢继续这么硬来,我就大大声叫,直到把康熙吵醒,过来踢四阿哥屁股为止!
四阿哥抬手过来,替我把披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压近我,清清楚楚跟我讲:“刚才你的问题我还没回答——不管你怎么叫,外面的人听不到。”
我眼冒金星与火星,***,卧石真的答春绿啊,我忘了康熙出巡本来就带有常在、答应沿途侍寝,上行下效,这些皇子阿哥的身边多少也有美貌婢女伺候随行,宿帐规格又怎可与我的侍卫小红帐相提并论?要是做什么都听得到的话,那每天晚上营地里他们要不要举行SEX能力大赛啊?康熙攻德无量,总归是状元了,不当状元这位子也得空着以示敬上,就看谁跟二阿哥抢到榜眼罢咧。
岂有此理一百遍啊一百遍!枉我辛辛苦苦忍到现在,四阿哥才一记头告诉我不用忍,他是存心玩儿我么?
不行!我`生`气`鸟`!
我拉下四阿哥脖子,用力亲亲他:“改个样儿……”我说,“改个样儿。”
他说:“什么?”
他说归说,动归动,我跟他抵死缠了一阵,正是意浓情好,乘机提出要求:“你让我绑一绑好不?”
四阿哥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只管含糊应着,就是不肯离了我的身,我气喘吁吁和他换到合适体位,他手也不老实,嘴也不老实,有个地方更不老实,我想要俯身去够搭在床头的一根衣带还够了三次才成功,抓了他的手腕伸舌舔舔,就打算绑他。
他开始不肯,跟我打了好几个回合,我强压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冲动,尽量保持清醒的头脑威逼利诱他,许诺新从书里学了降蘑菇十八式的绝招一定服侍他到爽不爽不下床,他才被我说动,勉强把主动权交我一试。
在最想不到的时间,最想不到的场合,我的反奸大计要付诸实施了?!
我搓爪,琼瑶阿姨,我好激动……
颤抖着小爪用腰带系了个牢牢的蝴蝶结把四阿哥双手手腕绑住,我发现问题:他的手是放在前面好,还是后面好?
因为他手指还可以活动,放在前面未免不妥;但若是叫他双手举过头顶,怎么说这位也是将来的天子吧?我怕明早出帐会被雷劈。
思前想后,我决定相信四阿哥的定力,只象征性地绑他一只手,偏他等得快失去耐心,硬把我的左手跟他的右手绑在一起,可恶,这不是限制了我的有效活动范围么?
我抬头瞄瞄四阿哥的脸,低眼瞧瞧蘑菇头,第二个问题来了:我看过的黄片有限,知道的只有在天涯影视一部向楚留香致敬的《西门大妈》里面的大妈沐浴镜头最黄了,高中生物课也没教过SM的标准程序究竟是怎样?皮鞭木有、蜡烛木有,缺少辅助道具,怎么反奸四阿哥?直接拿手抽蘑菇行不?那玩意会不会骨折啊?我的天,要紧关头,性知识用时方恨少!
我呈痴呆状盯着棒棒兄看了足足三秒钟有余,四阿哥眼角一挑,勾引我:“上来。”
“啥?”
“你说的,服侍我。”
我大受刺激,嘿,反正我也已经黄四黄过一汤了,再来一记啊可以额!管他4413绿帽NPBL,呜啊啊啊啊,四阿哥你觉悟吧!我要叫你知道妇女同志也是半边天哟半边天!
我十分英武的来了一个恶霸猛吃豆腐下山势,造型刚刚坳到一半,四阿哥忽的将身一直,牵我的手重重按倒,喘着气道:“你在给我找麻烦么?”
“哈?”我瞪大眼,“你赖皮!说话不算话!”
四阿哥只顾忙他的,愣不放我起身,我眼前花了几花,最后一黑,却是他飞快把绑在我们手腕上的腰带解了蒙住我双眼。
“你喜欢这样玩么?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教你……”他带着点嘶哑的声音夹杂他的热热呼吸喷在我耳边,逗的我一阵发酥。
有没有搞错?四阿哥居然要反反奸我?!
我伸手到脸上想抓下蒙眼的衣带,却被四阿哥扣住我的手,不晓得又拿了什么带子把我双手缚住绑在床头。
……这个流氓!
开什么玩笑,我小白这一入四四虎口,明天还有得命么?
“留什么留?嗯?”
我小声的骂骂咧咧给他听到,他追问我,我无从掩饰:“四爷手下留情嘎~~不玩了~~不玩了嘎!”
四阿哥也不答我,我只觉床上一轻,接着是一阵悉悉琐琐响动,不知他下地去干么,我眼前漆黑一片,真的开始有点紧张,他不会是去拆根蜡烛来跟我玩滴蜡吧?要死了,要死了,这个年头总不见得还有低温蜡烛伺候哟?
我将头脸贴在胳膊上蹭啊蹭,总算把布片弄得稍微松动,漏进一丝亮,却什么也没看清,就被四阿哥回来一把扎回原处,我能感觉到他的手离我很近:“四爷?”
“什么?”
我细若游丝:“小的知错了……饶命呀……”
他还是不说话,只隔着一层布亲吻我的眼皮,然后是嘴唇、耳珠、耳背、颈部、胸脯、小腹……
刚才他走开时一定喝过水,他的舌头又湿又轻又尖,点、挑、拨、压、搅,一路过处,我恨不得化身为八爪鱼,一口把他吃掉,然而我的手被固定了,半点扭动不得。
突然之间,他触到了我双腿内侧最柔嫩的肌肤。
我迟疑着,不知所措。
但是他的啜饮打破了我。
我的膝头一时夹的很紧,一时松塌下去。
他已经做了的。
他正在做的。
半是愉快,半是痛苦,我的感觉忽然间被充满了。
不管听没听清他的要求,我都答应了,只求他不要停下。
差不多有几十秒的时间,我的脑海里除了极度兴奋的感觉,什么都没余下。
当他终于解开我的束缚,我仍躺在床上试图缓过劲来,我想用手臂拥抱他,然而我只是接纳了他火热的进入,这迷人的肉体,它要我,迫不及待地。
我要他,真心实意地。
他把我拉向他,我闻着他的肌肤,告诉他一句话。
为了这句话,他连床也不要了,塌了都要爱~~不XX到OO不痛快~~
最后我赤裸着身体,缠绵在同样赤裸的四阿哥的身上。
我的长发披散在他胸前,忽然间想起从前被说我是白蛇转世的事,不对不对,四阿哥才是“蛇精”——很爱“射xx精”哩。
我晚上睡不着,磨着四阿哥说故事给我听。
四阿哥说他小时候才没人给他讲过故事哄他睡觉,我就给他讲了个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他想了半天,又用满语说了一个他们满族的童话故事给我听,是什么猎人和狗的故事,我满语听力很不过关,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已烛倒天明。
行营在外,做御前侍卫的一般寅时就要起身侍驾,我虽可宽限,至多也不能超过卯时,此刻打量帐内投入天光,怎样也是卯时过辰时了,我不见四阿哥踪影,急忙从床上跳起,捡了衣服七手八脚穿起,没有镜子,梳头要麻烦些,不过我一个人也搞定了,再戴好帽子,随便抓过床头边的一杯隔夜茶漱了一口,抹把脸就匆匆往外走,才踏出两步,忽觉不对:天都亮了,我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出去不是自暴猛料么?不成,不成,得另辟蹊径。
我眼珠一转,想出一个好主意,拔出佩刀走到帐后,刷刷从上而下划了一道长口,双手扒开走进去,再依样划开外面一层帐幕,没有挖地道本来就是四阿哥的错,现在我人工开一条后路想来他也无话可说,和我白小千的面子比起来,帐子算个什么东东啊?反正今天要拔营,晚上重安新帐,四阿哥不必担心睡觉漏风走光等环保问题。
可怜我昨晚消耗体力过剧,等划完里三层外三层的尾帐,我累得快要学螃蟹口吐白沫了,总算搞定最后一刀,于是我将刀收回刀鞘,悠哈悠哈“干巴爹”一声,一个天马流星倒勾拳把裂缝扯开,七扭八歪钻出帐子,双手叉腰站定,首先做了一个深呼吸,啊~早晨的空气多么清新,阳光多么明亮,那边还有两个帅哥,肩宽腰细的背影,多么养眼——
哟~帅哥转过脸来了,向我冲过来了——
啊~我想死……请万能的西门大妈告诉我,为什么一大早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会站在帐子后面说话?
我大义凛然地后退、后退、后退,还不及一头蹿回帐内,就被四阿哥揪住后颈拉出去,对我吼道:“你搞什么鬼?不走前门走后门?”
嗄!大白天对我耍流氓?
我惊恐之下冒出一句崇明岛方言:“侬做蟹(念HA,第二声)?”
四阿哥气呼呼瞪着我,我抖……左右看看,再抖……好家伙,四阿哥把他帐前的侍卫都调到帐后了,而我从四阿哥帐子去康熙那儿必经十三阿哥宿帐,他又叫出十三阿哥同着在此说话,摆明就是帮我扫平出门障碍,我却搭错神经从后面开山劈路钻出来,撞个正着,可不是我火星了么?
站在一旁的十三阿哥看看我,又看看四阿哥,彻底无话可说。
除了早上这个意外插曲,十三阿哥返京,走得还算平静,比较特别的是锡保虽然有伤在身,却坚持不肯让人抬他扶他,而是自己出帐走上马车,短短路程,搞了一额的汗,且一上车伤口就裂了,二阿哥好不指挥着人忙乱了一番,若非康熙那不批准,二阿哥差点不放锡保走,而之后我悄悄问相熟的替锡保临时诊治的御医,均言以他的伤势一般人根本无法自主行动,就不懂他为何强争这一口气。
他们不懂,我倒有些懂,锡保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不过十三阿哥的未来我知道得比较清楚,不管遇上何事,十三阿哥总能否极泰来,因此我也不太担心。
我郁闷的是另一件事:自打我在四阿哥帐内过夜一事当着十三阿哥的面活生生穿帮后,四阿哥就不理我了。
可那事能怪我么?我哪锅晓得四阿哥会跟十三阿哥在后帐谈情说爱?大清早的看日出啊他们?
跟四阿哥不和谐了,不和谐他也有错,谁叫他安排事情不先预知我一声?
还前门后门咧,别以为我懵懂,好歹我也是领略过山歌教的大名的,那索变相调戏我!哼!
本来四阿哥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就是了,但我的眼睛不听话,成天跟在康熙身边,所见无非是几个阿哥们来来回回。
我想看四阿哥,又怕别人看到我看他,更不愿他看到我看他,一天下来,眼睛都快抽筋,到了晚上,一个人抱着枕头,还很哀怨,我随身带着的专门放银票的小绣囊那天晚上落在了四阿哥床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有发现的话,应该早点还给我嘛,不要害我人财两空,相思成灾。
我和锡保约定一个月后决斗,康熙是已经知道的,但好几天过去了,他从不曾在我面前提起,简直就当没那回事似的。
十三阿哥和锡保都不在了,有时候我想找四阿哥探听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有心避着我,我也没辙。
可恶,那晚四阿哥留我在他帐内十三阿哥又不是没看到,他搞什么欲盖弥彰的把戏?也不至于就不睬我吧?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点不差,行营到保德州的第一晚,我就做了个关于蛇精的怪梦,忽然一下惊醒:四阿哥怎么会做那件事做得那么熟练工?难道他以前经常做?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我跟在康熙身边已有一段时间,知道他不喜欢吃鱼,却不知道他喜欢打鱼。
保德州扎营所在之处靠近黄河,保德天桥的“石花鱼”闻名遐尔,据说石花鱼十年才能长成,其味鲜美,非比寻常,唐代柳宗元在《晋问》中曾写过“河鱼之大,上迎清波”,指的就是它,但钓石花鱼最好的钓饵是石虫,石虫只在河流底下的石头后面才能寻到,因此煞费人力,康熙一整个白天就带着人乘小船满河的打鱼。
我对钓鱼这类事一窍不通,也看不懂康熙领着那些阿哥为了一条鱼上钩而兴致勃勃的是干什么,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是小阿哥,在二阿哥面前也说不上话,只跟着七阿哥、八阿哥他们一处,而十三阿哥返京,四阿哥自然就落了单。
除了对十三阿哥与众不同之外,四阿哥跟其它阿哥都是不亲也不疏,无甚好处,亦无甚坏处,我候了一天,好容易觑到空档,抽身往后舱走,想要理理装束找四阿哥说话,谁知走到后面,一眼就看到四阿哥跟十四阿哥站在船尾说话。
十四阿哥比四阿哥略微矮一些,他们两个如果同时站在德妃的身边,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十四阿哥是德妃所生,但四阿哥的样子就不那么容易看。
满人习惯宠爱小儿子,四阿哥又是自幼被抱到孝懿皇后宫中抚养,就我在宫中对德妃的有限几次见闻来看,四阿哥和德妃的关系也的确不算好,尤其我想起他日四阿哥登基后在他们母子兄弟之间所发生的事,就更觉蹉跎。
正想着,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先后别转脸来,看到我。
我曾经看过老年十四阿哥在乾隆朝的画像,画面上他那一对高高的颧骨能把死人吓活,然而此时此刻,在河船上,十四阿哥的侧影沐浴在午后的阳光斜照里,分明是一翩翩美少年,怎么跟老了相差那么远?难道说十年后他当大将军那几年被马踩过了脸么?
船身忽的晃动,我扶门框站稳,又扶扶帽子,因正对着光线,眯了眯眼,才走到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身边。
我瞅着十四阿哥,他也看着我,但先开口说话的却是四阿哥:“你来找我有事?”
所谓挑不如撞,正好在这碰见四阿哥,左右也清静,现在要不说话,回头还不知上哪找他,因此我也不管他们兄弟两个正在谈什么、谈完没有,直接“嗯”的应了一声。
十四阿哥跟四阿哥说了句满语,我却听懂了,大约是“等会儿再说”的意思,只见四阿哥点点头,十四阿哥便转身往前舱走了。
十四阿哥走起路来,腰就是和人不一样,不知他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从哪学来的,倒也不是女气,反正很特别,我看着他一路走远,自己就一路在想马上该怎么问四阿哥问题?大白天的,好像也不太合适讨论那种话题啊。
我不开口,四阿哥也不说话,我们互相望了望,又都别过脸去,我用指甲抠着船栏,犹豫半响,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十四阿哥来……”
孰料他几乎同时说道:“你不……”
我没听清他的话,很快接道:“啊?”
他也在问我:"什么?"
我们又一次同时说话,就不由对笑了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
“你先说。”我说。
他一下说了两件事:“我已跟老十四谈好,回京后,他会负责训练你的火枪枪法,如果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我们可以另做安排。你现在不晕船了么?外头风大,我看你一早起身,跟在皇阿玛身边伺候也快一天了,吃得又少,面色有些不好,先回里头歇歇去吧,我叫人送些热点给你。”
他的话听起来简单,其实内容不少:让十四阿哥教我枪法,自然是为了增加我和锡保决斗的胜算,但听他口气,似乎还另有伏笔?也不知道这事是四阿哥主动找十四阿哥谈的呢,还是十四阿哥主动找的他?总之有些奇怪,不过想来想去,应该对我没什么坏处罢?
四阿哥瞧我没什么意见,就说他还有事,要先走。
我微垂着首,在四阿哥就要与我擦身而过的一刹那,我拖住他的手指:“等等,我还有句话说——”
他停下,我咕哝出一句:“晚上……我睡不着……”
“想我了?”他问。
我扭捏半响,憋出断字片语:“我……你……除了我……你有没有……”
“没有。”他凑近我,截然道,“只有你。”
我面上烧了一烧:“真的?”
“不骗你。”他一顿,又道,“就当是给你的奖赏。”
我如蚊子哼哼般明知故问:“什么的奖赏?”
他低笑:“不说这个。我只问你,你喜欢么?”
这话我完全没料到,弹回一声给他:“勿帮侬港——”
谁知他也学了我的口音重复了一遍:“勿帮侬港。”
我吓一跳,他倒学的满嗲的么?语调绵软细巧又不失文雅,是标准的苏州话,这家伙肯定随康熙南巡的时候没少看花姑娘。
我这么想着,因飞了四阿哥一眼,忍不住跟着笑。
四阿哥再要说些什么,那头过来一名他的亲兵,见我们站的近,止了步不敢上前,四阿哥却早有看到,便稍微让开身,示意那亲兵说话。
亲兵等不到我走开,还是吞吞吐吐不肯说话,四阿哥骂了他一声,他才用满语叽叽咕咕回了一番话。
我隐约听出是和十三阿哥有关,却串不到一块儿,只见四阿哥渐渐变了脸色,我站在四阿哥对面,看得最是分明,有一瞬间他的脸色简直可以用“气急败坏”这四个字来形容,亲兵话音刚落,他就蹬蹬蹬直转身往船头走去。
我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
四阿哥到了康熙面前,脸上已经缓和过来,他们说话,我带听不听,听了也白听,四阿哥又很快匆匆下船离去,我更加不得要领,直到晚间把康熙身边相熟的小太监悄悄扯了一个到暗处细问了一回,才晓得京城传来消息:十三阿哥的福晋兆佳氏意外小产了,且是一名业已成型的男胎,十分可惜。
——可是以四阿哥的定力,怎么会陡然失态若此?何况跟我说想法安排十三阿哥先行回京的不就是四阿哥么?他不是说纳拉氏的家书上还提到类似隐患,怎么看起来好像对此一点心理准备也无?
我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四阿哥自此就没露过面,因康熙的行程安排本来就是过了保德州就要返京,听说四阿哥当晚就直接同着先行部队赶往京城去了。
而直到我随从康熙回到紫禁城,一连数日,也没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在乾清宫露过一次面,又留神暗查宫中上下种种口风动向,心中不安就越扩越大,莫要给我猜中了:十三阿哥回京并不是像四阿哥告诉我的那样仅仅为了牵挂兆佳氏一说?
我接连忙了数日,因天渐转暖,有些我要穿的衣物还放在随园,便特意挑了一个不当班的晚上,领佩了夜间专用的腰牌出宫。
随园在北边安定门内,我晚饭吃得迟,直到过了卯时,才悠哉悠哉独自骑马出来,天幕已经黑了,但古代没有受过汽车尾气污染的环境就是不同,真的是星大如斗,月明当空,我所行之道又算得半个禁区,路人车马稀少,晚风习习,写意极了,我心绪亦为之一爽,缓缓策马前驱,口中还带哼着小调儿。
这次出宫我请了一整晚的假,可以明日一早再行返回,回随园我自己的地盘当然是高兴的,不过一想到就要看到长得像打手的暴牙太监毛会光同学,不免让我的憧憬大打折扣,正在犹豫晚上要不要取了衣物便直接回宫,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我经了去年秋天多次围猎的经验,一听马蹄错落之致即知来人马术颇佳,心中好奇,略回首去瞧,那人却连人带马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掠过,啊!居然敢超我的车,不,超我的马!到底是哪个混小子?
我不服气拍马追上,那人始终比我先一个头,很快跟到一个三岔路口,直走就通往随园,左拐是往四贝勒府方向,那人突的转过脸朝后看了我一眼,竟然是前年四阿哥自安徽桐城带回、先在怡性斋大书房伺候文墨、后又被调入粘杆处当值的坎儿。
我虽然好久没见坎儿,但他那一脸迷糊相的标志性表情不会让人认错,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我心念一动,一勒马缰,不远不近地尾随他闪入右边一条从没去过的小巷。
巷内地段错综复杂,有些地方其实并不适合马匹行走,我好容易转过几个墙角,背心已出了微汗,速度明显落后下来,只听前方视线不及之处吱呀一声,似有门扉开动之声,多了个心眼,先跳下马,一手牵马悄步沿墙根摸将过去,果见转手一道墙面上贴地开着一扇小门,而门面与墙色相近,若非我有成见在先,很可能就忽略过去。
四下静悄悄的,坎儿连人带马就如凭空消失一般,除了这道门是真的,我几疑刚才所见所听均是幻觉。
夜凉如水,我在墙下呆站了片刻,不知所以之间,忽闻墙内传来一声叹息,我身子遽然一震:这声音,是四阿哥的。
我把掌心贴在门上,轻轻一推,开了。
门后是一个院落,一座佛庙的院落。
佛殿内外,炉香烟袅,禅音悠扬,一脚踏入,恍然走进另一个世界。
院落正中,是一株高古柏树,四阿哥站在树下,白衣胜雪,他抬起脸来,我怦然心动。
白色不吉,我很少看四阿哥穿白色,但眼前的这一幕,我仿佛已经看了千次万次。
他抬脸的角度,眼神的流淌,该一个姿态,好似凝固住我曾有的梦境,没有发生过,确实看到过。
我屏住呼吸,移不开步子,然而他清清楚楚开口:“你来了?”
第六十八章
当我站定在四阿哥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先紧紧拥我入怀。
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恍然如梦。
要辩什么前因后果?
只想这样沉静依赖一处,就是天荒地老,太平盛世。
良久,良久,四阿哥放开我。
我低头注视他摊开掌心:一枚通体无一丝接缝的玄铁指环就躺在眼前,上面还绕着半截我亲手穿过的红线。
“怎么找回来的?”我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说:“是老十三交给我。”
我用手指触摸指环边缘,有限温热:“十三阿哥为什么会在大阿哥被秘密押往畅春园单审的时机出现在那儿?他要提前回京,根本不是为了兆佳氏,对不对?”
“错。”四阿哥纠正我,“不是老十三要,是我要他这么做。但我料定一切,却没有算到他会半途跑小差帮你找回丢失在青螺山下的铁指环。他是在冒险,他赌输了。”
我深深呼吸:“十三阿哥已经事先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待在府里,若非兆佳氏意外小产,未必会这么快暴露行踪。”我顿了一顿,又道,“前天十三阿哥的庶福晋石佳氏已被太医院诊出患了失心疯的毛病,大家都传言其实兆佳氏的小产跟石佳氏脱不了关系,所以这个‘意外’你早就知道,但你没有提醒过十三阿哥,是么?”
四阿哥看着我,半响无语。
就在我快熬不住他的逼视的时候,他抬起我右手,打算将铁指环套入我的无名指:“我提醒过他。这几天我也不解,也一直在问他到底是为什么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而直到一个时辰前,他才把这枚铁指环交给我,告诉我原委。那天老十三跟你自青螺山危崖坠落,翌日我寻到你们,曾亲口说过无论什么代价也要帮你找回铁指环,但我始终没有找到……现在是老十三找到了,他说,除非我得到这个天下,他才肯心甘情愿对你放手。”
我茫然:“天、天下?”
四阿哥淡淡道:“你用不着左顾右盼,这儿全部道路已经封锁了,要不是我让人带你,你以为你进得来么?”
我细瞧他神色变化,还是难探究竟。
“你进来之前,我还在犹豫,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下定决心——”他墨睫一瞬,似有微妙光华掠过眼底,“从此刻起,你没有后路可退。我不斗人,有人要来斗我,想保护好老十三,我必须强过任何人。成事在天,我和老十三出身皇家,将来最多像大阿哥一样被圈禁终生,但我们身边的人可能就难逃一死,所以在那之前,我要尽快看到宗人府给你改谱换牒,再让你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日后纵然有罪牵连,至少可保性命。”
我想起康熙虽然以仁政自居,但向来深恨党争,废太子、圈禁大阿哥时牵涉到的张明德一案,不仅著张明德凌迟处死,行刑时更令事内干连诸入往视其受千刀万剐之惨状等种种处置,至今仍觉不寒而栗。
四阿哥、十三阿哥、纳拉氏、甚至兆佳氏,这些人将来的命运我统统知道,可我就是看不到我的——除非我是历史上真正的年妃,然而那结局亦称不上美好。
“随园的人知道我今晚会回去,他们已经等太久,四阿哥,我……”
“你的手在发抖?你怕?”
“不,生生死死我都不怕,只是……”
我嘎然停住,四阿哥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怕有终有一日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天下,却忘了我。
我看着四阿哥,无论如何说不出这一句话,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天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很重要。唯有如此,我才能保护你们。你愿意么?”
“啊?”
“受我的保护。一生一世。”
玄铁指环滑下我的手指的一刹那,我骤然记起当初自青螺山危崖坠下,十三阿哥的手完全脱离我的那一刻我脑海中如遭电击般飞掠过的一幕景象:
淙淙泉水,白色身影,切金断玉般清晰庄严的声音——白蛇,受了法华金轮之戒,便要经历七七四十九世血花孽痕附体苦楚方能重续情丝,你愿意么?
愿意……我愿意……
脑海里有声音在回旋,像是我的,又不像。
我几时听过这样的话,说过这样的话?
梦耶?非耶?
我心头滚热,手足冰冷,唯突觉一处疼痛难忍:被指环套住的右手无名指!——我手指纤长,四阿哥从前给我戴戒指都是戴在食指上,为何今次却换了位置?
“呜……”我身子一倾,扶住四阿哥臂膀,“我的手……为什么、为什么戒指拔不下来?”
是我眼花么?铁指环正在发出幽幽明红奇光,我的手指快被熔断。
“四阿哥!”我叫他,他却不回应我。
我抬起眼,一下窒住呼吸,十三阿哥举箭站在四阿哥的背后,打磨得那样锐利的箭头,在月光下泛着荧荧的光,对准了四阿哥的后心。
利箭如电,刺破空气,“哧”的一声骇人闷响,将四阿哥自背及胸贯穿,兀自滴血的箭头堪堪探出他的心口!
我神志为之一摄,只觉眉间突如针刺,同时以心口为源,似有两股绝大力量要将我生生撕裂、破体而出。
是我要死了么?
他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模糊,我想最后再看清楚他一眼也不能够,莫名积聚的恨意占据了我满腔身心。
不能够!
不能够!即使火烧菩提树,捣碎明镜台,我白素贞也要再见连山大师一面!
连山!
连山?
迷了心,红了眼,死生一线,忽不知天地间何来清磐音声一响,随有昙花香海之佛境于六觉中一瞬即逝,我闭目仰后倒下,身若无骨,唯觉一手将我托住。
“小莹子?小莹子?”
我很难睁开眼,但这呼唤太过熟悉,我涣散的心志因了这呼声一点点聚集起来,终于重见光明,看到抱着我的人的一张眉目深秀的脸,既熟悉又陌生。
头上不现星空,只有旗幡宝顶,榻旁炉内沉檀馥郁,那人拿手在我眼前连晃了晃,关切道:“快醒醒,我是十三阿哥,你怎么样了?”
我一激,抬手揪住他的衣襟,却喘着气说不出话。
十三阿哥贴面在我额上,左右蹭了一蹭,柔声安慰:“好了,都过去了,刚才你中了白狼的幻术,我差点就来不及……快点清醒过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他的话音才落,窗外隔墙传来一阵马蹄声、人声,夹杂着一个清晰的命令:“封寺!给我搜!”
那声音,是……
“糟,是二阿哥到了!”十三阿哥一把拉起我,“过来,这边有暗门!”
我跌跌撞撞起身,路过一面铜镜,一低头,惊觉镜中人青丝玉肤,黑白分明,唯独额心一抹红痕,似足血花,触目盛殷。
我一个失足,脱了十三阿哥的手,跌倒在地,世界退散,思绪成空,直到厢房的门被推开,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走在前面的人发出笑声,后面那一个则带着惑然的语气问:“千?祥?”
慢慢,慢慢抬起眼,深深,深深黯下心:怎么会呢?走在二阿哥身后的,是四阿哥?
四阿哥穿着一套我熟悉的天青色便服,我此刻见到他,的确是跟之前穿白衣的“四阿哥”有细微不同,无关服色,只是感觉。他们模样相同,可看我的眼神不同,白衣“四阿哥”说上千言万语也抵不过面前的四阿哥看我一眼。
但为什么我会那样投入白衣“四阿哥”的怀抱?还有那一份割肤裂心之痛难道全出自白狼的幻术?
十三阿哥沉默扶我起身,我目光掠过镜中人,额上已白皙如初,连原来的一粒红痣也不见了——难道是因为白狼已死的缘故么?
我下意识抬右手抚抚额头,硌到冰凉坚硬的铁指环一枚。
白衣“四阿哥”是假,血花孽痕许是幻觉,铁指环却是真的?
那么白衣“四阿哥”说十三阿哥冒险自青螺山危崖下替我找回铁指环也是真的?
我瞥瞥十三阿哥的手,这双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秀气的手曾拿箭射杀“四阿哥”,又是真是假?
一连串的问号塞满了我的脑子,正无可开交,只听二阿哥道:“十三阿哥,这就跟我走罢?”
二阿哥的语气中有什么让我秫然抬首,十三阿哥越过我走到二阿哥身后,我变换了一下站立的方位,惊见门外森列的带刀侍卫竟然全属于“新满洲”。
“新满洲”原本是住在盛京和朝鲜交界地区的土著人,极其晓勇善战,族中多人乃是世袭担任御前侍卫机要职位,深得康熙宠信重用,去年张明德谋逆一案中便曾提及‘得新满洲一半,方可行事’之语,后经康熙数月明里暗里一番洗底换血,“新满洲”侍卫的编制更加精简秘练,不想如今都听二阿哥差遣……这架势,有些不对呀!
我不知怎的,忽担心起十三阿哥来,刚想张口说话,四阿哥忽站我身边悄悄并起食指中指按住我的手背,就在我一哑声的功夫,二阿哥已带十三阿哥迈出门口,一停,回首问:“四阿哥,你来不来?”
四阿哥眼瞧着十三阿哥背影,半响方道:“你们先行,我稍后赶到。”
二阿哥欲言又止,转头朝我面上看了一看,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和十三阿哥分别上了马,在众“新满洲”侍卫挟拥疾风卷云般的去了。
说也奇怪,他们这么多人来来去去,这座禅寺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仍旧清风明月,檀香宁静,磐声悠扬。
我缓步踱到院中树下,垂首望地,摸着无名指上的铁指环出神:没有血迹,没有脚印,没有南柯,何来一梦?
“阿弥陀佛。”院中不知几时多出一名布衣僧人,双手合什冲着四阿哥和我唱了一句佛号,又道,“法不孤起,仗缘方生。遇见是机缘,错失亦是机缘。”
四阿哥以佛礼回之,布衣僧点首走开。
我怔怔瞧着四阿哥,四阿哥转回身,举手摸摸我的头:“该来的终究会来。从今天起,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很需要你,所以你一定要让我看到你每天都是好好的,明白么?”
我不明白。
白狼究竟死了没有?他的再次出现代表着我将陷入危险?
记得白狼在我面前说过四阿哥杀了他十五个兄弟,而他一定会为门中兄弟报仇,该担心的那个,是四阿哥吧?
“你记着我的话……”四阿哥话未说完,我踮起脚贴上他的唇。
四阿哥将手圈过我的腰,逐渐收紧。
我闭上眼,身子轻轻发抖。
需要我好好活着是么?
我对他,也一样。
我们分开后,四阿哥在我耳边低声问:“皇阿玛即将复立二阿哥为太子,但有人不肯罢休。引你来这的人原本想对付的是我,我还不完全清楚他们为何要先对你下手,不过我可以肯定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从前四阿哥不问,我亦不曾提起,但他现在既然有疑,我便打算将与白狼相关的种种怪事首尾全部告诉他,然而他注视了我一眼,就一摆手,急促道:“看来你自有答案。好,我们回头细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二阿哥已带了老十三往乾清宫请罪,我务须赶上。今晚我会安排人手护送你到我府里,由纳拉氏照应,可以确保安全。”
“不。”我说,“我不去。我要回随园。”
四阿哥一轩眉:“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没这个意思。”我突然有了笑意,“是你说的,要我学会保护自己。如果我连今晚这一关都无法独力度过,将来的路又要怎样和你一起走下去?我想变得更强,而且要快——为了你,也为了我。”
四阿哥亦笑了:“为我们?”
我强调:“你,和我。”
四阿哥明显放松许多:“你的性子一点都没改。无论怎样,回随园这段路一定要有我的人护送,不然我会分心。”
我心头一暖,抿嘴道:“好。”
世间事大抵奇怪,你当作没事,他偏偏有事;你当作有事,他偏偏无事。
我返回随园,自有毛会光等人提早收拾出我惯住小楼,安置了一夜,十分平静,隔日带了衣箱回转宫中,前晚之事也没听说对什么人有什么处置,表面上一派祥和。
三月初九日,康熙以复立胤礽为皇太子,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祭文称胤礽前忽患暴戾狂易之疾,故予退废:“当有此大事之时,性生奸恶之徒因而各庇奸党,借端构衅,臣觉其日后必成乱阶,随不时究察,穷极始末,后乃确得病源,亟为除法,幸赖皇天眷佑,平复如初。”
三月初十日,康熙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等为使,持节授皇子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
同日,康熙以朱笔谕旨示众大臣,云:“朕观五旗诸王,并无一人念及朕躬,竞以朕躬为有何关系,惟各饱暖是图.外面匪类有将朕者诸子肆行讪议者,朕诸子并不与之较,以此观之,朕之诸子可谓厚重矣。人情若此,朕深为愤懑。朕诸子座次,何故令在伊等之下?”因谕宗人府:“从前朕之诸子,所以不封王爵者,良恐幼年贵显,或至骄侈恣意而行。”
“今见承袭诸王、贝勒、贝子等日耽宴乐,不事文学,不善骑射,一切不及朕之诸子。又或招致种种匪类,于朕诸子间肆行谗谮,机谋百出,凡事端之生,皆由五旗而起。朕天性不嗜刑威,不加穷究,即此辈之幸矣,兹值复立皇太子大庆之日,胤祉、胤禛、胤祺俱著封为亲王,胤佑、胤礻我俱著封为郡王,胤禟、胤祹、胤禵俱着封为贝子,尔衙门即传谕旨,察例具奏。”定十月二十一日,行册封礼。
三月十一日,因复立胤礽为皇太子诏告全国,诏内“恩款”十六条。
如此一来,四阿哥当上亲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府门前连日车水马龙,道贺者川流不息,我也知道他忙,几次都是过其门而不入,但因许久不见十三阿哥露面,我心里又存着话要对他说,这日正巧下午有半天呆在随园整理什物,打算晚上回宫顺路找四阿哥,才过了申时,天还未暗,忽听毛会光来报“十四贝子到”。
我起身:“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越过毛会光走进我房间,笑道:“在理什么?”
我微微一怔,扫了毛会光一眼,毛会光满面通红地埋下头去。
毛会光此人外表高大,生性却极老实孱弱,凭他一个当然无可能拦下十四阿哥,当初二阿哥安排他来随园当管家多少也有逗我玩儿的意思,若非随园邻近四阿哥府第,由毛会光给我看家,我还真怕遭贼呢。
不过十四阿哥人也上来了,我总不见得将他赶走,脚一磕,把刚才蹲在地上理的衣箱的盖子合起:“没什么,都是些小玩意儿,十四哥怎么今儿顺路?”
“我跟玉格格有话说,你退下吧。”
眼见十四阿哥轻飘飘一语就将毛会光打发出去,我不由骇笑,十四阿哥一面走近我,一面道:“你对这些奴才太客气了,一个个都没了规矩,我今儿一路进来连个招呼人也没有。”
没人招呼,也就是没人拦他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愧是十四阿哥。我没好气道:“是么,我是做不来主子的。”
十四阿哥自己从桌上倒杯茶,润了润口:“我难得来你这,现在又没外人在,你对我笑一个成不成?”
我奇怪地望望他,这家伙,从哪儿喝醉了酒来吧?
“一月之约将过一半,你为何不来找我?”
十四阿哥不提醒,我还真忘了上次回京前,在黄河的船上,四阿哥跟我提过要让十四阿哥训练我枪法的那件事,因眨了眨眼,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十四阿哥忽的一下凑到我面前:“说个故事给你听——”
我暗暗蹙眉,最近一阵十四阿哥和我之间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时候巴巴的跑来又算什么意思,他脑子里到底在转什么念头?
“好,说故事是吧?先坐下来,再说。”
我试图绕开他,他却一把拽住我的手,唐突道:“他喜欢的根本不是你!”
我懒得理他,只专心拔出手来,他只不肯放,一口气道:“他依恋皇后身边的侍女,是众人皆知、公开的秘密!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当年的影子!为何这些年来,你就是不明白?”
“放手!”我真的生气了,一把推开十四阿哥,闪身便走。
十四阿哥也动了性子,追上将我拖回反压靠在墙壁,扳过我的脸,令我正面看着他:“告诉我!为什么要选他?”
我直视他眼底澎湃的情感,想起有一次和他一起跌入冰凉大河之事,那个时候,小小的十八阿哥还在活蹦乱跳……
“不对,”我说,“四阿哥没当我是个影子。”
十四阿哥皱眉道:“你说什么?”
我定定道:“他喜欢的是我,就是我而已。”
十四阿哥一低头,而我同时偏过脸去,结果他柔软的唇,贴在我的耳边。
我们两个都僵了一僵,然后他说:“不要跟着他。十三阿哥就是因为什么都听他的,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你想步十三阿哥的后尘么?”
我愣了:“十三阿哥怎样?”
他反问:“十三阿哥已被皇阿玛所弃,难道你没看出来?”
今年康熙将一切铺垫停当,先是顺理成章重立二阿哥为皇太子,并再立石氏为皇太子妃,之后又加封诸子,共计三位阿哥著封为亲王,两位阿哥著封为郡王,三位阿哥俱着封为贝子,细细算来,未受封爵的成年皇子只有已遭圈禁的大阿哥、结党犯忌的八阿哥,及我至今不知何故牵连的十三阿哥了。
因为隔了当初飞雷洞一段干系,四阿哥从不跟我多提十三阿哥的事情,我被十四阿哥一问,心头也是一慌,兀自嘴硬道:“何谓见弃?国舅佟国维曾三次扈从御驾征讨噶尔丹,被封一等公,虽五年前以老解任,但人老心不老,只因于废太子一事中支持八阿哥,刚刚就在今年正月里获咎,现正重病在家——见弃一说,八阿哥更该担心罢?”
十四阿哥嗤之以鼻:“皇阿玛的确点着名儿骂八阿哥的不是来着,但那都是明面儿上,比起十三阿哥,八阿哥可真该笑呢。你倒是想想,十三阿哥他那个老岳父马尔汉,五年前遇到岁饥,流民就食京师,皇阿玛命他与内大臣佟国维、明珠、阿密达等一同监赈,是何等风光倚重?前年又调到吏部,成了正一品文官大员,一直都好好儿的,今年也没瞧谁去动了他、说了他,他为何突然要以老病乞休,主动向皇阿玛请辞,而皇阿玛又是一请即准?马尔汉精明过人,显见的是十三阿哥失了宠,他还不赶紧做后路打算么?”
我还没接上话,十四阿哥忽又补充一句:“也不能全怪马尔汉胆小,四阿哥那般对待十三阿哥,任谁看了都要心凉。”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四阿哥怎么对十三阿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