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又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韩闭月裹在卫子易的白色长袍内瑟瑟发抖,浑身滚烫,不时发出呓语。
卫子易将她搂在怀里,见她一张如花般的容颜再无半点血色,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儿,不住的颤抖。卫子易叹了口气,哄她道:“乖,张开嘴,喝药啦!”调羹递到她的唇边,睡梦中她似受了莫大的惊吓与委屈,嘴唇一动,眼泪便流了下来,低声呼喊道:“爹爹妈妈……别走……”
卫子易将她胡乱舞动的双手按下,柔声道:“喝药罢。”韩闭月轻轻“噫”了一声,忽然睁开眼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着他茫然喊道:“你……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呢?”
卫子易虽然知道她其实仍在昏迷之间,说出的话全无意识,但面对着她的问话,却仍是不能当作没听到,只得默然道:“对不起……”韩闭月抽了一口气,将身子蜷成一圈,背对着他,过得片刻,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呜咽响起,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卫子易被她闹得措手不及,过得好一会儿,她才渐渐止住,哽咽道:“你既然不要我,干么还要救我?干么还要管我的死活呢?”
卫子易这才知道原来她已清醒,一时无话可答,呆呆的站在一旁。
简陋的草屋外,雨水顺着草檐滴滴答答个不停。卫子易沉默了半天,才道:“你并不清楚我的身份,你若知道,便知是错爱了在下。咱们俩并不合适……”韩闭月猛然翻身坐起,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浑身无力,她叫道:“你、你这是在找借口。我知道你喜欢那大魔女,还把我送你的青石锁转送了给她,你……你想与她结秦晋之好,又何必瞒我?”子易道:“不是的!”韩闭月哭道:“如今我爹爹妈妈都给她害死啦,你救了我,我也未必要讨你的好,这个仇我定然要去报的,就算报不了,我……我也要与她同归于尽!”子易叹了口气,无奈道:“影彤的武功确实要高出你许多,她身旁又有江翰护着,你杀不了她的,你若去找她,只是去送死罢了。”
韩闭月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却仍固执道:“送死也好,与爹爹妈妈一起,总比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卫子易见她不死心,不由想道:“索性将话给她挑明了,教她知道厉害,她也就不敢冲动行事了。”于是说道:“你知道影彤是何来历么?她是百灵教前任教主杨祈的女儿!”韩闭月心头一震,她曾听父母说道,二十余年前,那百灵教乃是一大魔教,教主杨祈妄想一统武林,做武林的霸主,当年曾猖獗一时,后来终被六大门派的联手消灭。其麾下余党自此逃离中原,不知去向。
卫子易继续说道:“四年前,杨祈练功走火暴毙,教中群龙无首,百灵教的长老们个个拿大,想自立为王,起初都没把她放在眼里。可是短短两年间,她便凭借着江翰的扶持与自己的本事,稳然掌控住了教中的大局。”韩闭月收住眼泪,拧起眉头,静静的听他细说。
子易道:“她之所以要抢你家的青石锁匙,其实说起渊源,这青石锁匙原本便是百灵教之物,是后来才落到你父母手中的。听闻这青石锁匙里藏着百灵教的宝藏秘密,也不知是真是假。然而影彤若要重振百灵教,必然会对这传言抱着‘信其有’的想法,要把它给夺回去的。”
韩闭月听到这里,忽然扬起头,冷不丁的问道:“你和那杨影彤到底是何关系,为何她的事你知道得这般清楚?”子易怔住,片刻才艰涩道:“我原本不是武当的弟子,我从小在百灵教长大,杨祈是我的义父!”韩闭月脑子里“嗡”的声乱成一团。
子易瞧她脸色变化,眉稍间渐渐透出一股陌生的冷意,心里叹息一声,说道:“我早料到你一旦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便会瞧我不起,你对我只是一时痴迷罢了。”韩闭月猛然醒悟,已知方才自己的神态伤了他的心,忙道:“才不是呢。清风道长肯破格收你作弟子,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尚且如此信任你,更何况是我……”
子易长叹道:“你不必安慰我,我早知道在世人眼中,百灵教便是第一等的魔教,我身为魔教中人,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更何况,义父待我有养育之恩,百灵教若有事,我绝不可能视若无睹,袖手旁观。清风道长肯收我为徒,只不过是想点化于我,不想我再帮百灵教制造恶孽,危害武林。然而世事多变化,又岂由我等掌握?百灵教没有了我,照样有影彤存在,不是吗?”
韩闭月听他说得凄凉,情动处从身后揽臂抱住他的腰,大声说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心里既有了你,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你是神也好,是魔也罢,除非你说你不喜欢我,不要我,要不然便是打死我,我也不离开你!”
卫子易听她一番肺腑真言,哪里能不感动,便是再铁石心肠之人,怕也要融化了。心头一热,正要答应她,扉门外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个痴心的女子,子易,你可莫要辜负了她。”
卫子易听出那声音,喊了声:“师父!”推门一望,果然便是一脸清癯的清风道长。韩闭月想起方才自己所言,尽被他听了去,不禁又羞又愧,一张苍白的脸泛出嫣红。
清风冒雨而至,身上已是尽湿,他见子易一脸的尴尬,也就不再提方才之事,神色一整,道:“我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赶到金蟾山庄时已是晚了一步,恰巧见你将韩姑娘救走,我趁那杨影彤不察之际,悄悄将鹤棠救出,找了处僻静之所替他疗伤,随后再来寻你。却不料,时间虽短,但这短短数日内,江湖已非昨日之貌——百灵教大举进犯,中原武林各门各派都继金蟾山庄之后遭到袭击,武林中黑道见其势猛,纷纷归降,投靠了百灵教。如此一来,百灵教的势力更猛,比之二十年前,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子易见清风说到此处,神色有异,于是问道:“师父可是还听到了什么?”清风皱眉道:“那杨影彤扬言,若是半月之内,不见你回百灵教,便要血洗武当!”卫子易心头一凛,他知道杨影彤的脾气,当真说到做到,再无虚言恫吓。
韩闭月叫道:“杨影彤那妖女杀我父母,我定要杀了她以报血仇!”挣扎下地,却是脚下发软,险些摔倒,卫子易连忙扶住了她,说道:“你重伤未愈,还是小心保重些罢。”韩闭月深情的望着他,见他眼中流露出关怀之情,眉宇间却是挥不去的淡淡忧愁,不由看得心都碎了,哽咽道:“我……我不能让你回到她身边去,我说过的,除非你赶我走,否则,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卫子易见她流露真情,对自己真是一往情深,再无半点保留,内心一阵激动,气血澎湃,喉咙口有种腥甜直冲上来。韩闭月眼见他脸色霎时白了下去,嘴角有一缕鲜红的血丝淌下,顿时吓得“哎呀”一声大叫:“子易!”
清风见状,忙护住他的心脉,运功缓缓将真气灌输到子易体内,但觉他体内真气紊乱,如乱马奔腾,江河倒泄,呈现异常凶险之相,才要开口询问。卫子易已轻轻摆手,低声说道:“我没事,师父不用太过担心。”顿了顿,瞅见韩闭月满脸担忧,眼中含泪,心口一痛,险些又闭过气去,忙撇开眼,转过头去,说道:“我必须得回到百灵教去。”
清风心中一动,脱口道:“你是不是中了魔教的秘药‘相思成灰’?”卫子易微微一笑,说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的眼睛——我确实已服下‘相思成灰’。”
“相思成灾”到底是什么东西,韩闭月并不清楚,但见清风脸色凝重,便也猜到了一二分。清风道:“那东西害人非浅,凭你的武功,你怎会如此大意?”卫子易淡笑道:“别人要让我中毒,自然不易,但这一次,却是我自愿服下‘相思成灰’的。”清风闻言大惊,卫子易幽幽的说道:“我待影彤情同兄妹,怎奈她却并不是这么样的想法。她一直想让我执掌百灵教,只可惜我志不在此,于是两年前我离开百灵教。我想……我是真的伤了她的心,她找了我很久,始终不肯放弃。为了叫她死心,数月前我与她见面,我曾允诺她:一生不娶,终身入道。她却不肯轻信,无奈,我只得服下‘相思成灰’以明其志。”
相思成灾这种秘药于常人来说,并没有致命的毒性,只是服下此毒者,需心中无爱无恨,终身不得动□之念,否则毒性发作,五脏六腑具毁,神仙难救。在没遇到韩闭月之前,卫子易为了摆脱杨影彤的纠缠与束缚,已抱定在武当做一辈子道士的决心,却没想韩闭月对已一见钟情,竟会让父母上山提亲,一番深情实在叫他感动。若要说他不动心,那是假的,但他已身中剧毒,怎可再谈儿女私情,只得婉言谢绝。随后杨影彤却又找到他,向他索要青石锁,卫子易以换取解药为要求,这才将青石锁给了她。
韩闭月听他细细说完前因后果,紧张忐忑的心情总算舒缓下来,说道:“所以,青石锁才会落到她的手中。”想到杨影彤之前对她所说的,与卫子易已有婚约之事均属胡诌,不由心花怒放。
清风问道:“既然她已将解药给了你,怎么你刚才还会有毒发的症状出现?”韩闭月听得心里别的一跳,登时又紧张起来,问道:“难道她欺骗了你,没给你解药么?”卫子易苦笑道:“解药倒是真给了。只是……因为青石锁匙本是一对,她说青石锁只是其中的一半,所以把解药一分为二,也只给了我一半。”
韩闭月“啊”的一声,满是失望,想到有杨影彤这个魔女存在的一日,她与卫子易今生怕是难结情缘了,心里酸痛,默默流下泪来。
卫子易见状,伸手温柔的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安慰她道:“你别担心,现如今青石匙她也已经得了去,我再好好求求她,她必会将另一半解药也给我的。”
清风心道:“那魔女既已得了青石匙,又怎会再将解药给你?再者,她扬言要铲平武当,所为的又是什么?还不是要你卫子易么?傻孩子,你怎将人心想得如此天真简单呢?”正要出言点破,却见卫子易转过头来,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清风顿时明白,叹了口气,咽下了话语。
卫子易道:“现下我的事是小,武当的兴衰存亡才是大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一味的任百灵教势力蔓延开来,终要危及整个武林!”